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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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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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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镇》连载

第三十二章 锦囊妙计

陈国虎猜得没错。

那天晚上,何二壮在黑娃家喝了酒后,要了两包三步倒,又包了些牛肉,借着酒劲壮胆,真的药死了陈国虎的狼狗!

酒醒之后,何二壮吓得魂不附体,生怕陈国虎一顿铁拳砸扁自己!非但不敢去青龙集,连家里都不敢待,一大早就爬起来,骑着摩托,去了自己乡下的建筑工地,天黑后才敢偷偷回家。睡觉之后,何二壮又梦到陈国虎化作斑斓猛虎,恶狠狠地扑向自己,吓得啊的一声醒来,浑身大汗淋漓。

这样胆战心惊躲了两天,何二壮没听到什么动静,渐渐放了心,胆子也大了起来:现在是法治社会,就算陈国虎怀疑到自己头上,无凭无据的,只要死不承认,他又能怎么着?而且,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大哥当着镇长,派出所长郑子钰又跟大哥是拜把子,陈国虎再凶,还能凶得过大哥?还能凶得过派出所?自己还是要去教学楼工地,不然,怎么问傅德生要钱?怎么实施锦囊妙计?

熬到第三天,何二壮终于壮着胆子,来到教学楼工地。

整个前半晌,何二壮一听到送建材的四轮声,就像兔子一样蹿到沙堆后面,心惊肉跳地窥探陈国虎过没过来。见来的固然是陈国虎的手下,却没有陈国虎,何二壮的胆子才渐渐壮了起来,再有四轮过来,便试探着上前搭话,并没发现有何异常。

何二壮这才真正放了心,在心里狂呼道:看来陈国虎并没怀疑我,或者是咋不了我!哈哈,我何二壮又回来了!于是,便又迈着鸭步,踱进工地,开始装腔作势、摇头晃脑、指手画脚起来。

老杜早就烦透了何二壮,刻意跟他保持距离。何二壮知道一旦计划成功,老杜就得卷铺盖滚蛋,自己只能指望天伟,便不理老杜,对忙着干活的天伟道:“天伟哥,我说多少遍了,你这个总管,跟我到处转转,熟悉熟悉业务就行了,哪用得着亲自干活?想当年,陈老总的部队在前线浴血奋战,他还在后方下棋呢!”

天伟只得停下手里的活儿,搭话道:“二壮,这几天我怎么没见到你?”

何二壮笑道:“我的工地正忙,没顾得过来。傅德生这两天来过没有?”

天伟说:“我没见到,今天应该过来。”

“那就好。”何二壮想到自己前几天要的那一万块钱,美滋滋地想:傅德生肯定会带钱过来,钱一到手,就把他一脚踢开,让他见识见识得罪我何二壮的下场!

天伟跟着何二壮溜来溜去,急得心头冒火,却也不好撇开何二壮。

临近中午时,傅德生开车过来。何二壮像猫儿嗅到鱼腥一样凑上前去。天伟跟傅德生打了招呼,赶忙抽身干活去了。

何二壮见天伟走远,低声问傅德生道:“傅哥,钱带来了吗?”

傅德生摇摇头,面带难色道:“二壮,我是真没有余钱。各个工地都在施工,花钱如流水一般,银行都被我贷遍了……”

何二壮胡诌道:“傅哥,你别担心。大哥说了,这钱是镇里公关用的,从追加的工程款里面出,不会让你自掏腰包的。”

傅德生尴尬地笑道:“不害怕,不害怕!但我见天开支成千上万,都快急疯了!要不,从进料子的钱中给你先拿五千?”

能挤出一分是一分吧,先把这五千块钱拿到手再说,何二壮点了点头,说道:“那也行!回头我跟大哥好好解释解释。”

傅德生怕何二壮生气,赶忙说道:“二壮,待第一笔工程款下来,我再给你五千,马上咱跟天伟、老杜一起吃个便饭。”

何二壮矜持地点了点头,说道:“傅哥,我无所谓,关键是大哥急等钱用,你尽快想办法再凑五千,要不我不好交差。”

怕被陈国虎砸黑砖,何二壮不敢摸黑回家,所以不敢在青龙集吃晚饭。一连多日,他都是上午来工地,中午在雪莉酒家吃喝后,去老杜宿舍睡个把时辰,起来之后,在工地转一圈,就去黑娃那儿蹭吃蹭喝,或者直接回家。

只要何二壮一来,准得喊天伟跟着,中午吃喝也少不了天伟。黑娃也爱来凑场,再加上何二壮和黑娃临时邀一些镇村干部、狐朋狗友,每次都是一大桌人。这些人中,除老杜滴酒不沾外,其他人都是好酒量。因此,天伟天天中午陪着何二壮,下午喝得晕晕乎乎,根本无法安心带班。

但天伟对此并不反感。他知道自己虽然有工人、有技术,但没后台、没人脉,要想让建筑班迅速发展壮大,暂时只能跟着傅德生和何二壮混。傅德生依靠汉原建筑公司和当着总经理的表兄,又有雄厚的资金,拿工程跟玩儿似的;何二壮虽然不怎么地,但有何大壮这个镇长做后台,也能拿到青龙镇大大小小的工程。所以,天伟也想借此机会,刻意亲近傅德生和何二壮。在来来往往、称兄道弟之中,原本就是师兄弟的三人,很快就如桃园三结义一样,恨不得一个头磕在地上,把脑袋砸个大包出来。

有了这个想法后,天伟就不再专注于教学楼工地了。刚开始,他安排天顺多操点心,后来见天顺安排得井井有条,干脆把工地交给天顺管理,他即使在工地上,也只是像普通工人一样干活。

天顺当然责无旁贷。因为有扎实的数学底子,又分外用心,他很快就能看懂图纸,内行地跟老杜学习交流,不但工作安排稳妥有序,还能进行具体指导,工人也都乐于听从天顺的安排指导。

有老杜在,天顺有了主心骨,并不担忧工程的进度和质量,但十分担忧天伟。周庄跟何庄只相隔几里路,亲朋故旧的交往自然不少,大家一旦认识何二壮,也就知道了他的底细。天顺也因此了解到何二壮的人品不是一般的差,又跟黑娃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一见面就嘀嘀咕咕的,肯定是个坑人的主。教学楼工程本来没有何二壮什么事,他却放着自己的活儿不干,天天在这里溜来溜去,啥也不懂,啥也不干,还能憋出啥好屁来?他如果只是想骗吃骗喝,骗点钱花,傅德生财大气粗,伤不了筋,动不了骨,自己也无权过问。但他如果瞄上天伟,怕就麻烦了。天伟蓄意结交何二壮,自然是想多干点公家的活,想法固然很好,但肯定是一厢情愿。何二壮自己都穷得叮当响,见到钱眼睛放绿光,想从他手里讨到便宜,跟从狗嘴里讨要骨头差不多,怕是比做白日梦还不靠谱!

但当局者迷,天伟偏偏愿意做白日梦,而且根本叫不醒。

这天下午,天顺以检查施工情况为由,跟天伟晚走一阵。

两人走在路上,天顺犹豫一阵,还是开口道:“大哥,对这个何二壮,你一定要防备着点。”

天伟看了天顺一眼,笑道:“我会的,没事。”

看着天伟不以为意的神情,天顺继续劝道:“大哥,我感觉何二壮不是正派人,他天天来工地,又不干正经事,肯定是想打傅老板和你的主意。你别跟他走太近,以免上当受骗。”

天伟多年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感觉天顺有些小心过度了,便宽慰道:“天顺,你放心,我干了十多年生意,最大的收获,就是能看透人心。我也知道何二壮刁钻油滑,肯定时时戒备。况且,咱是跟傅德生干活,跟何二壮没啥交往。”

天顺不好再直言相劝,便委婉说道:“大哥,小心行得万年船,咱带着几十号工人,肩上的担子太重,不能有丝毫差池。”

天伟心里热乎乎的,真诚地谢道:“天顺,谢谢你,我会小心的!”

天顺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有丝丝隐忧,老是担心有事发生。

傅德生对教学楼施工相当满意。

干了这么多年建筑,傅德生还没见过如此能干的工人:虽然这些工人是第一次建大楼,但施工质量连挑剔的老杜也找不到任何瑕疵,进度更是神速,砌墙比其他工地快了一倍,立柱圈梁和支壳子几乎同步跟进,浇注又是一气呵成,就这还见缝插针,干着农村的活儿。照这个速度,麦前就可浇注好第二层圈梁立柱,真不愧为全县的普九样板工程!

陈国虎的建材不但种类齐全,供应及时,而且货真价实,不坑不骗,也让自己省心不少。

黑娃的砖头,除刚开始送的有些卖相不好外,后来的砖头质量还算可以,虽然每块比别人贵了二分钱,但应该是何二壮吃的回扣,在哪儿搞工程,不都得水过地皮湿?自己也能勉强接受。

傅德生心里高兴,这天中午来工地,见黑娃过来结账,便想多邀几个人,好好喝几杯,于是联系了陈国虎,又去校长办公室邀请陈国良和刘春礼、康治国。刘春礼和康治国以工作忙、抽不开身为由,坚决拒绝了,陈国良虽然不喜欢傅德生,但盛情难却,自己又天天在雪莉酒家吃饭,也就点头答应了。

何二壮趁傅德生去校长办公室,跟黑娃在僻静处咕叽几句,再见到傅德生时,推脱家中有事,骑着摩托离开了。

傅德生知道何二壮跟陈国虎不睦,所以没有强留,给他拿了两包玉溪,并约定下次过来时,再请他好好喝几杯。

傅德生又折头上了二楼,去约天伟和天顺,天伟不假思索的答应了,天顺不想跟何二壮和黑娃照面,便谢绝了。

中午时分,众人陆续来到雪莉酒家。

黑娃带着两个开四轮拉砖的内弟赵万秋和赵万冬,两人跟陈国良、陈国虎都比较熟悉,互相之间并不拘束。

傅德生让司机从车上搬下一箱古井贡,拿了几包玉溪。

不一会,服务员就上了菜,当然都是饭店的拿手好菜。

看这阵势,陈国良知道一准少喝不了,想到李志鹏的嘱咐,便推说下午学校开会,没有参与走杯,只接了一杯酒,自顾自地吃着喝着。

老杜没有端杯。

天伟本就拘谨,加之何二壮不在场,根本没有存在感,喝得也不多。

但黑娃跟陈国虎是酒仇,经常甩开膀子对着喝,加上赵万春、赵万冬两个吃货帮闲凑趣,这酒喝得相当热闹。

作为主人,傅德生只有努力应付。大腹便便的他,不但患有三高,还有严重的酒精肝,连眼圈都有些发黑了,虽然爱喝两口小酒,却不敢贪杯,酒量也减了不少,三杯两盏下肚,很快就面如关公了。

几人就这样推杯换盏,粗声大气地说话。

黑娃对坐在身边的傅德生道:“傅哥,你放心,在青龙镇,有我和国虎罩着,谁也不敢对你龇牙!”

陈国虎出身少林,身材魁梧,拳脚生猛,但极少惹事。他知道,法治社会,自己这对拳头,只是用来震慑敌人、保护自己的,绝对不能欺压良善,且又卖着建材,不能让人怵了自己,赶忙笑着接腔:“老兄,我一向讲究和气生财,罩不罩的,你可别扯上我。”

傅德生也应道:“谢谢,谢谢!出门在外,全靠朋友捧场!全靠朋友捧场!”

黑娃起身寻了两个玻璃茶杯,斟满酒后,说道:“傅老板,既然是自家兄弟,‘感情深,一口吞’,咱哥俩干一杯!”说完,递给傅德生一杯,自己端起一杯。

傅德生见杯中该有二三两酒,不由吓了一跳,赶忙告饶道:“周老板,我酒量实在不行,哪能喝下这杯酒?‘只要心情有,多少都是酒’,要不,我就改用小杯吧。”说着端起面前的酒盅,可怜巴巴地望着黑娃。

黑娃一气干了杯中酒,抹着嘴角说道:“傅哥,我先干为敬!”

傅德生已经半斤酒下肚,有些晕晕乎乎了,知道再喝这杯肯定撑不住,便赔笑着脸,低声解释道:“周老板,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么多酒,我是真的喝不下去,喝不下去!”

陈国虎也劝道:“老兄,傅老板不能喝就算了,酒量有大小,可不能强逼。”

黑娃变了脸色,斟满手中的茶杯,说道:“傅老板,刚刚还喝得挺欢的,为什么我一敬酒就不能喝了?看不起我是不是?在青龙镇,还没有敢损我黑娃面子的人!我再干一杯,傅老板,你喝还是不喝?”说完,一扬脖子,又干了杯中酒。

傅德生实在不敢喝,又不敢拒绝,便端着小酒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黑娃啪地摔了手中的茶杯,恶狠狠地骂道:“狗日的傅德生,你想咋的?”话音未落,狠狠甩了傅德生一记响亮的耳光。

傅德生的半边脸当即红肿起来,鲜血顺着鼻孔嘴角,如蚯蚓般蜿蜒爬行。

众人猝不及防,一下都愣住了。

傅德生哪受得了这等羞辱?顿时气血上涌,扬声骂道:“狗日的黑娃,别以为老子怕你!”也摔了手中杯子,扑上去抓黑娃。他虽然人高马大,但多年养尊处优,哪是一贯好打好斗的黑娃的对手?黑娃侧身一闪,照小腹扑哧一脚,傅德生便连人带椅子一起倒地,又从椅子上翻滚到墙角。

老杜赶忙上前,拉起傅德生,拍打着他身上的尘土劝道:“傅老板,都喝多了,你不要再说话!”

陈国虎也拉住黑娃,不让他扑过去。

黑娃和傅德生怒目相向,破口大骂。

傅德生恼恨至极,抹了一把口鼻的鲜血,趁陈国虎拉着黑娃外出之际,一把推开老杜,抄起桌子上的酒瓶,高高抡起,奋力朝黑娃头上砸去,正砸中黑娃头顶。酒瓶和头皮登时都破了,鲜血和着酒水,顺着黑娃的额头往下流。

黑娃往脸上摸了一把,看到满手血水,顿时狂吼起来,抡起椅子就要砸傅德生,被陈国虎死死拽住了。

陈国良、天伟和看热闹的酒客,也分别拽住要打傅德生的赵万秋和赵万冬。

众人很快来到大厅。

黑娃捂着头顶的伤口,大骂傅德生八辈祖宗,血水抹得满脸都是,十分狰狞可怖。赵万秋和赵万冬本就是混世魔王,哪能见得了血?拼命挣脱出来,上前按倒傅德生,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陈国良赶忙喊人上前拉住。

傅德生已经鼻青脸肿、满身尘灰,瘸拐着站起身来,被老杜和天伟等人护着,也气急败坏地高声大骂,并扬言明天带人过来,灭了黑娃一家!

陈国虎见局面难以收拾,便让于雪莉打电话报警。

听到刺耳的警笛声,久经阵仗的黑娃赶忙住了口,装作受欺负的样子,温顺地站在一边,胡乱抹着头上不断流出的鲜血,满脸花里胡哨的。

赵万秋和赵万冬也识趣地站到一旁。

傅德生却没回过神,依旧痛骂不止。

警车很快停在门口。两名五大三粗的干警下了车,见黑娃惨不忍睹,便上前去拉傅德生。傅德生兀自胡乱挣扎,痛骂不止。干警便恼了,一个给傅德生带上铐子,另一个甩手给傅德生两个大嘴巴子。傅德生呜啦几声,总算住了口,被两人拽上警车。

“你们先走吧,我去卫生院包扎一下。”黑娃微笑着对干警说,而后去卫生间洗了洗头脸,骑着摩托离开雪莉酒家。

何二壮早躲在雪莉酒家斜对面街角的僻静处,听着里面传来的打骂声,看着警车带走傅德生,得意地哼着小曲,脸上的笑容灿若桃花。

见黑娃骑着摩托离开,何二壮也寻到自己的摩托,很快赶上黑娃,一同来到轮窑厂的庵棚。

黑娃找出两片土霉素,让何二壮捏碎之后,帮自己敷在头上伤口处,两人坐下低声说话。

“老兄,要紧吗?”何二壮问黑娃道。

“没事,不过这傅德生也不是善茬,他今天吃了亏,嚷嚷着要灭了我全家,肯定会带人来闹事的。”黑娃心有余悸地说,“当时我是真的恼了,现在想想,挺后怕的。”

何二壮高兴地想:那好啊,就怕傅德生不来,这事闹得越大,我越好操作!但他哪会和黑娃这样说?只是劝道:“没事,我马上跟大哥说一下,让他安排郑子钰一声!傅德生只要敢带人来,别说轮窑厂这么多工人,单是你那五个内弟,就够他喝一壶的!到时候,咱好好整治整治他,让他从此不敢踏进青龙镇!”

黑娃白了何二壮一眼,说道:“二壮,我自己跟郑子钰打电话就行了。不过,我咋感觉自己被你当枪使了?我得罪傅德生,好处却是你的,这可不地道!”

何二壮赶忙递过一包傅德生送的玉溪,笑道:“老兄,这次是你唱黑脸,我唱红脸,咱俩角色不同而已,锣鼓家什一响,眼看旗开得胜,千万不能放弃!你休息休息,傅德生那边,我想办法打听打听,咱好做到心中有数。”

黑娃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又是好打好斗之人,既然惹了事,而且在自己的地盘,当然不会退缩,也就沉下心来,等待何二壮的消息。

第二天上午,何二壮骑摩托去了县城,来到傅德生家里。

傅德生皮糙肉厚,并没怎么受伤,只是脸上青青紫紫的,感觉太丢面子了,正坐在家中纳着闷气。

何二壮假装关切地说:“傅哥,陈国虎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我在场,咋也不会让你们打起来啊!”

傅德生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当时都喝多了,抱不住火,现在清醒过来,我肠子都悔青了。”

何二壮摇头说道:“傅哥,你想得太简单了!这样收场,黑娃会善罢甘休?陈国虎也不会放手!”

傅德生疑惑道:“我吃了亏,挨了揍,不找黑娃的麻烦倒还罢了,他还敢跟我过不去?我傅德生也不是软柿子,哪会任由他捏?又挨着陈国虎什么事?”

何二壮低声说道:“傅哥,你就没想想,黑娃一个卖砖头的,本来应该巴结你的,凭啥敢找你的麻烦?我已经打听清楚,他这次是陈国虎指使挑唆的。”

傅德生惶恐不安地说:“二壮,这个倒不至于!我跟陈国虎关系挺好的,挺好的。他虽然练过武功,但是为人不错,平白无故,绝对不会找我麻烦的。”

何二壮故作高深地笑道:“陈国虎想赚你的钱,还能没句客气话?但他跟李志鹏和陈国良一个鼻孔出气,你得罪了李志鹏和陈国良,也等于得罪了他!”

傅德生没好气地说:“我怎么又得罪李志鹏和陈国良了?”

何二壮笑道:“你不是也跟我说,奠基典礼那天,你没有邀请陈国良吃饭,把陈国良气得七窍生烟?”

傅德生说:“可是,我后来又向他赔罪了啊。”

何二壮阴笑道:“赔罪?你在学校干工程,给他这个了吗?”边说边捻动大拇指和二拇指,作数钱状。

傅德生不耐烦地说:“我虽然在青龙中学做工程,又不从他手里拿钱!我凭啥给他钱?凭啥给他钱?”

何二壮点头道:“这就是了,不送硬通货,你哪能干得下去?不但陈国良,连李志鹏你都得送!在青龙集,李志鹏和陈国良兄弟不是地头蛇,而是坐地虎,连从林和李成梁都得看他们脸色行事,也就只有我大哥不怕他们!你再有钱有势,能大得过从林和李成梁吗?”

傅德生摸了摸兀自疼痛的脸颊,怒喝道:“这是共产党的天下,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他们再有势力,又能咋得着我!我傅德生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何二壮低声说:“傅哥,你最好忍气吞声,要不工程没法做。昨天下午,我在学校门口碰见黑娃,他怒气冲冲地,要去砸你的场子,被我好说歹说,才算劝回去了,要不怎么知道你们打架的事?我是拼命想让你跟黑娃和好——他卖给你砖头,每块还给我一分钱的提成呢。但黑娃跟陈国虎是拜把子,听从陈国虎的指派,准备跟你死磕到底,说是你再敢踏进青龙镇半步,他就打断你的狗腿!青龙镇是他们的地盘,你还是好好摆上一桌酒席,给黑娃赔个不是,拿个万儿八千医药费,再私下给李志鹏和陈国良每人拿个三万五万,落个财去人安算了。”

傅德生不怒反笑:“噢,黑娃打了我,我反倒向他赔罪、给他拿钱?再给李志鹏和陈国良拿十万八万,我还干个屁!天底下有这号理吗?大不了我不做这个工程!不做这个工程!黑娃想敲断我的狗腿,那我先敲断他的狗腿!对,先敲断他的狗腿!恼死我了!气死我了!”

何二壮装作无奈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劝道:“傅哥,黑娃轮窑厂有几十名工人,又有陈国虎撑腰,你哪能斗得过他?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把这口气揉揉咽了,给他们赔个不是,拿钱消灾吧。”

傅德生咬牙恨道:“二壮,你啥也别说了!黑娃揍得我鼻青脸肿的,还要打断我的狗腿,这是硬逼我拿鸡蛋碰石头啊!对,我就拿鸡蛋碰石头!”

何二壮继续挑唆道:“傅哥,如果硬杠,工程就没法做下去了。”

傅德生道:“都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了,我还做个屁工程?我又不在乎挣个十万八万的,马上就把工程转包出去!二壮,今天不留你吃饭了,我得出了这口气!出了这口气!”说完,傅德生砰砰啪啪拨了一通电话,安排四辆面包车,让几个狐朋狗友,各自带些手脚利索的兄弟,在和苑酒家吃饱喝足,去青龙集替自己出气。

而后,傅德生罩上外套就往外走,何二壮也跟着走了出去。

傅德生让何二壮也过去喝一杯,何二壮哪里肯去,急忙跟傅德生告辞,准备对付傅德生了。

何二壮骑着摩托,飞奔在回青龙镇的路上,吹拂着清凉舒爽的微风,沐浴着温暖明亮的阳光,得意地吹着口哨,心情一片阳光灿烂。

何二壮知道:自己已经把这个乱局搅成一锅粥,任傅德生和黑娃精明如狐,也难以破解。傅德生如果带人闹事,黑娃绝不会善罢甘休,教学楼工程铁定做不下去;傅德生如果软蛋认怂,自己就挑唆黑娃不断闹事,傅德生也同样做不下去。无论如何,必须让傅德生乖乖地把工程交出来!唯一遗憾的是,自己怂恿傅德生对付陈国虎,傅德生好像不愿上当,如果傅德生再跟陈国虎闹腾起来,那就更美妙了!

傅德生知道青龙镇远离县城,各方面的关系错综复杂,本想捏着鼻子忍了这口气,再请陈国虎好好说和一下,坚持把教学楼工程做下去,哪怕不赚钱,也得把活儿了掉啊。

被何二壮这一煽风点火,傅德生先是绝望:黑娃如果真是陈国虎指使的,陈国虎背后又有李志鹏和陈国良撑腰,这事肯定难以善罢甘休。陈国良一直对自己不太友好,也印证了何二壮的说法。如果不给钱,他们肯定横生枝节;如果给钱,工程才刚刚开始,从何大壮、何二壮到李志鹏、陈国良,就一个个伸手要钱,这个工程还咋干下去?

而后,傅德生又无比愤怒:这个青龙镇,简直是个土匪窝!我捏着性子、好吃好喝地待着你们,你们居然这样欺负我,打着骂着逼我拿钱!我傅德生不想惹事,但绝对不怕事,即使把工程转让给朋友,也要跟黑娃好好斗斗,出出这口恶气!

傅德生本就不是善茬。早年,他在做泥瓦工小头目时,曾带着一帮兄弟,吃吃喝喝,打打斗斗,屡屡惹是生非,在汉原县城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刺儿头,也曾因此伤过人、陪过钱、吃过官司。

不过,那时的傅德生还是家徒四壁、光棍一条,对此并不在乎。后来,傅德生娶了媳妇、有了孩子、有了事业、有了金钱、有了地位,便渐渐收了心。特别是八三年严打之后,傅德生赚钱越来越多,家底越来越厚,胆子却越来越小,做事越来越稳妥,但凡遇到矛盾纠纷,都是用钱解决,不再寻思打打斗斗了。

但今天,受何二壮蛊惑的傅德生,深恨黑娃和陈国虎欺人太甚,又激发起早年的血性,准备好好跟黑娃斗斗,扳回面子的同时,也杀鸡骇猴,震慑黑娃和陈国虎等人!于是他头脑一热,砰砰啪啪,就把电话打出去了。

待众人来到和苑酒家,傅德生已经冷静下来。看着眼前这帮长发纹身、好打好斗的混混,感觉自己已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老板了,哪能再跟他们搅和到一起?但话不能打来回说,只有定下三桌酒席,让众人好吃好喝。

几个领头的混混跟傅德生坐在一个房间,不外乎吴大疤瘌、薛胖子、王瘸子等等。

“大哥,你的脸怎么了?谁打的?”说话的是傅德生过去的跟班吴二虎,因为右耳根下有一道猩红的刀痕,所以外号叫吴大疤瘌,现在靠开地下赌场为生,今天带来的兄弟最多,感到面子最足,气也最盛。

“唉——!”傅德生一声长叹,说出被黑娃欺负的事。

“敢欺负傅哥,砍死他个狗日的!”薛胖子拍案而起。

王瘸子也不甘示弱:“傅哥,咱大江大河都闯过,还能在阴沟里翻了船?这口气咋也不能咽下!”

傅德生左思右想,唯恐闹出大事,不愿再跟黑娃相斗,只想吃喝之后,把这群凶神恶煞恭送回去,便应付道:“现在是法治社会,千万不能惹事!我喊你们过来只是诉诉苦说说话,又不是在汉原县城,哪敢麻烦大家?”

“大哥,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吴大疤瘌狂笑道:“你要是害怕,就不要管了,我带几个兄弟摸黑过去,把狗日的黑娃剁了,丢青龙河里喂王八!”

“别,别!”傅德生知道吴大疤瘌是真不怕事,去年还曾因赌博纠纷,打伤人吃了官司,赶忙摆手道,“兄弟,咱现在都拖家带口的,不能找这个麻烦!我刚跟黑娃闹过事,昨天才进的派出所,你现在把黑娃剁了,公安局立马三刻就能找到咱!”

几人就这样说着话、喝着酒。喝着喝着,酒就喝高了;高着高着,胆气就壮了。

“大哥,今天要不替你出了这口气,我就把吴姓倒着写!”吴大疤瘌高声嚷道。

“咋也得卸黑娃一条胳膊腿,让他知道知道傅哥的厉害!”王瘸子卷着衣袖说。

薛胖子当然不甘落后:“如果你们不敢过去,我就单枪匹马,乱刀碎了黑娃!”

一时间群情汹涌,众人恨不得现在就抄起家伙,直奔黑娃的轮窑厂,把黑娃和他的轮窑厂都砸个稀巴烂。

傅德生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眼前这些混世魔王本就不是省油的灯,不闹腾点动静出来,怕是送不回去。

于是,越喝越多的傅德生,摸着脸上肿痛的皮肉,神经渐渐麻木,胆气渐渐豪壮,也想吓唬吓唬黑娃,震慑震慑陈国虎,为教学楼施工扫清障碍了:“那行,大伙按我的安排行事,吓吓黑娃那个狗日的。”

众人吃饱喝足,分乘四辆面包车,来到傅德生哥们的汽车修配厂。傅德生让人买了几十副劣质的茶色蛤蟆镜,又让手下送来几捆铁锨把。每人戴上蛤蟆镜,手持铁锨把,古惑仔一般,气势汹汹,煞是威风。

临行前,傅德生反复叮咛道:冤有头,债有主,就只对付黑娃,不用管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民工。这身行头和手中的棍棒,也是用来助威壮胆的,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动棍棒,尤其不能对黑娃痛下杀手。

这样啰里啰嗦地说了一通,众人听说傅德生不让打架,只是吓人的,那股汪腾腾的杀气便泄了大半。而后分乘四辆面包车,由傅德生带着,貌似杀气腾腾地,实则玩儿似的,有说有笑,奔赴黑娃的轮窑厂。

眼见离青龙镇越来越近,傅德生越来越怕:这些人都是好勇斗狠之徒,万一不知轻重,打死打伤黑娃,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自己不缺吃不缺喝的,即使放弃教学楼工程也无关紧要,惹这个麻烦干啥?

傅德生甚至想让众人返回县城,但张了张口,还是把话咽下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就这样蔫蔫退却,不更惹人耻笑?况且,黑娃实在欺人太甚,哪怕花个十万八万,也要教训教训他,让他吃点苦头!

一个小时后,面包车来到黑娃轮窑厂前面的大路。傅德生招呼大家下了车,让司机调好车头,坐在车上等候,而后又再次强调,只是吓唬一下、不准伤人云云,啰嗦好一会,才振作起精神,带着这二三十号混混,浩浩荡荡地向轮窑厂走去。

眼看快到黑娃的庵棚了,傅德生气势汹汹,大声嚷嚷道:“黑娃,你给我出来!黑娃,你给我出来!”

黑娃带着妻弟赵万秋、赵万冬,从庵棚之中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见是傅德生,黑娃哈哈笑道:“狗日的傅德生,带的人不少啊,打扮的也好酷!看这个阵势,是来拍《青龙滩》电影的吧?”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傅德生一见黑娃,昨天所受的种种屈辱顿时涌上心头,使他怒火攻心,血脉偾张,再也不计后果,张牙舞爪,狂呼乱叫:“打死这个狗日的!都给我打!给我打!”

吴大疤瘌带着几名手下,各自拎着棍子,杀气腾腾地冲到手无寸铁的黑娃三人面前,恶狠狠地问道:“你就是黑娃?”

黑娃仰天狂笑道:“小子听好了,老子就是你黑大爷!”话音未落,早飞起一脚,正中吴大疤瘌小腹。

吴大疤瘌猝不及防,噔噔噔后退几步,摔了个仰面朝天!

赵万秋和赵万冬也同时出手,拳打脚踢,噼里啪啦地,又打倒两三个。

吴大疤瘌迅速爬起来,喊道:“兄弟们,用棍子!砸死他们!”

傅德生见非但吓不住黑娃,自己的人反而吃了亏,这个脸可丢大了,也慌忙喊道:“用棍子!用棍子!打死这几个狗日的!打死这几个狗日的!”

几个摔倒的混混爬起身来,也都恼羞成怒,抡起棍子乱打。

黑娃三人见势不妙,转身便跑。

吴大疤瘌等人跟在后面,穷追不舍。

黑娃三人各自挨了几棍,但他们皮糙肉厚,丝毫无碍,依旧向前飞奔。

傅德生带的二三十人都张牙舞爪地向前猛冲,像一群追赶兔子的野狗。

黑娃三人转过砖垛,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只听黑娃一阵狂叫:“兄弟们,给我上!砍死他们!砸死他们!铲死他们!”

话音未落,呼呼啦啦,从砖垛后一下涌出几十号人,各自拿着铁锹铁锨抓钩铲子铁锤斧头等等,如狂风般冲向傅德生的队伍。

傅德生见对方比自己的人多出许多,又都带着狠家伙,顿时脑袋发懵,魂魄出窍,连声高呼:“兄弟们,快跑!快!快跑!”

这帮混混都是打惯挨惯了的,一见势头不对,自然知道风紧扯呼,哪用傅德生提醒?一个个拼命奔逃,跑得比兔子都快,黑娃那帮工人倒成了嗷嗷乱叫、穷追不舍的野狗了。

傅德生话音未落,见已被兄弟们撇在最后,赶忙拖着肥胖的身躯,没命狂奔起来。

黑娃带着众多手下紧追不舍,但也只是紧追不舍;狂呼乱叫,但也只是狂呼乱叫。

待一帮混混连滚带爬地上了面包车,黑娃的手下呼啦一下子,围住四辆面包车,抡起手中的铁家伙,哐哐哐一通乱砸。转眼间,四辆面包车的所有玻璃,都稀里哗啦地,碎落在车内魂魄出窍的混混头上身上。一帮混混见再没遮挡,都羡煞了能把头脚缩进硬壳里的乌龟,努力缩了头,双手抱住脑袋,准备被砸被砍,几个胆小的混混登时尿了裤裆。

所幸,那些寒光闪闪的铁家伙,只是在窗口乱晃,并没向他们头上招呼。

终于,面包车一辆接一辆,呼呼冒着黑烟,冲出了包围圈,傅德生抬起头来,惊恐不安地向后看去,只见黑娃和众多手下站在原处,哈哈狂笑不止。

黑娃看见傅德生,扬了扬手中的铁锹,喝道:“狗日的傅德生,再敢踏进青龙镇半步,非剁碎你喂狗不可!”

傅德生见已摆脱困境,也硬着头皮反击道:“狗日的黑娃,你敢去县城试试!我非活剥了你,点天灯不可!”

说完,傅德生颓唐地瘫软在座位上,竟然长出一口气,心里一阵轻松。这次行动,虽然自己彻底丢了面子,虽然车窗玻璃都被砸烂,但也只是多花点钱而已,毕竟没出人命,别管好歹,这一页算是掀过去了。去他妈的教学楼工程,自己再也不会干了!土匪窝般的青龙镇,自己再也不会来了!

见黑娃没有追赶,挡风玻璃又全都碎掉,几辆面包车渐渐放慢速度。除惊魂未定的司机不得不抬头看路,其他人各自低头无语,无比恐惧之余,也无比落寞萎靡沮丧颓废,在汉原县城,他们打过挨过、胜过败过、笑过哭过,但何曾受过这等戏弄羞辱?连车窗玻璃都没有,哪还有脸再回县城?

谁知,更加可怖的事情还在后头!

待面包车拐上去县城的公路时,后面蓦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声!

众人慌忙抬头,往后看去,只见一辆警车直追过来,一名干警把头伸出车窗,举着喇叭大喊:“前面的面包车停下来,去派出所接受调查!前面的面包车停下来,去派出所接受调查!前面的面包车停下来,去派出所接受调查!……”

面包车哪里敢停?又开始没命狂奔,警车停止喊话,重新鸣笛,两名干警从两侧车窗探出头来,举起手枪,砰砰啪啪一通乱打!

众人慌忙蜷缩着身子,再也不敢抬头!

终于,没有了枪声,也没有了警笛声。

司机见警车没有追来,赶忙停车检查。

众人纷纷下车看去,只见最后一辆车的后备箱盖下端,赫然有几个圆溜溜的弹孔!好在后备箱里放了两捆备用的铁锨把,算是嵌住了子弹头,不然的话……

看着手中的子弹头,坐在后排的傅德生头皮阵阵发麻,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众人查看一遍,见没有受伤的,便松了口气,庆幸还都好好地活着!又着实后怕,幸好,有铁锨把挡着,没有伤到人!幸好,枪瞄得不准,没有打中高速行驶的面包车轮胎!

此次青龙镇之行,成为这帮混混永久的噩梦!他们深感后怕,都呆愣着目光,暗自下定决心,再也不会踏进这片土地!

就这样,在路人侧目之中,几辆没有玻璃的面包车,灰头土脸地行进在去县城的公路上,众多混混羞臊如裸体游街……

终于,面包车开进修配厂。任傅德生再三挽留,也没一个愿意留下吃喝的!每人都赶紧溜回家,平生第一次怕了打架!

械斗之后,二三十号混混都感到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变得胆小怯懦,再也不敢拉帮结派,乱打乱斗,全都规矩起来了!

吴大疤瘌连夜关了赌场,几经斟酌,做起贩卖鸡鱼的营生,虽然天天被鸡鱼腥臭熏得昏天黑地,心里却无比踏实坦然。

黑娃这场精巧绝伦的应战,导演当然是何二壮。

傅德生来到轮窑厂时,何二壮就躲在庵棚之中。

何二壮从傅德生家回来后,一头扎到黑娃的轮窑厂,把傅德生邀人报复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黑娃,安排黑娃做好充分准备,又让黑娃给郑子钰打了电话,说傅德生带人报复,要郑子钰准备好警车和人员,待他报案后,及时采取行动。

傅德生带人过来,本想虚张声势吓唬黑娃,所以车停得比较远,走过来需要好一阵。何二壮远远看到傅德生带的人都拖着一条棍子,顿时松了口气,感到今天这事注定有惊无险,当即调整部署,安排黑娃的手下埋伏在砖垛后,由黑娃和两个最壮实的妻弟赵万秋、赵万冬打头阵,把傅德生的人引到砖垛附近,而后命令手下一齐出动,把傅德生的人吓跑,千万不能伤人,但一定要把面包车玻璃全都砸碎,一块不留。待面包车仓皇逃离后,何二壮又让黑娃给郑子钰打电话,告知闹事车辆的特征,让派出所迅速出警,追击恐吓这几辆烂了玻璃的面包车——之所以砸碎车玻璃,除了羞辱震慑傅德生外,也是为了让派出所能够准确辨认,避免追错车的。

何二壮和黑娃作了充分准备,傅德生却严重低估了黑娃的实力。赵家五虎都在轮窑厂干活,遇到打架就像过年般兴奋,其他工人也都身强力壮,又准备了硬梆梆的家伙什,战斗力可不是一般的强。傅德生带的那二三十号混混本就没有斗志,手里家伙也不行,所以一触即溃了。

郑子钰接警后,为了以防万一,让干警带枪过去。两个带枪的干警,一个叫武铁柱,一个叫林青山,都是横眉竖眼的二货,中午又喝多了酒,见面包车根本不听命令,一怒之下,拿起手枪对准面包车的车轮就打,想以此逼停面包车。高速行驶之中,两人醉眼惺忪,自然没有打中车轮的本事,却有几枪打得面包车直冒火星,指导员老唐怕出人命,赶紧制止他们,又命令警车停下来。两人枪膛里的子弹已经打完了,老唐赶忙把手枪收了回来。

傅德生虽然吓破了胆,但知道没怎么着黑娃,自己又吃了大亏,这是应该掀过去了。大不了把教学楼工程让给朋友做,哪怕亏个十万八万,也只有自认倒霉了!

但有何二壮在,哪能如此轻易收场?

何二壮让黑娃和赵万秋、赵万冬抢先出场,不单是诱敌深入,还是为了讹上傅德生的!

傅德生带人逃离后,何二壮便和黑娃商量,让赵万秋、赵万冬去派出所报案,而后住院检查治疗。但何二壮检查一下二人的伤势,却发现他们太抗揍了,虽然脊背上都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棍,却没有一点伤痕,连个红印都没有,倒是黑娃脖子被棍头蹭到,弄出一条明显的血痕,左胳膊肘也着实挨了一棍,疼痛难忍,加上昨天被酒瓶打破头顶,似乎可以去医院检查治疗。但黑娃生怕落个挨打的名声,损了自己的赫赫威名,根本不愿意住院。

何二壮便跟赵万秋、赵万冬商量,让两人再搞出些伤痕来。并许诺道,只要他们住院,不但可以不干活、吃好的、喝好的,而且还能从傅德生那里要到好多赔款;又吓唬两人道,如果他们不住院,万一被他们踹的那几个人受伤住院,追究起来,两人不但要赔钱,还要吃官司。

赵万秋、赵万冬好吃好喝,家徒四壁,又光棍惯了,自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并不怕赔钱吃官司,都说自己没事,根本不需要住院。但哪耐得住何二壮巧舌如簧的劝说?

一番口舌之后,赵万冬便笑道:“不就是搞点伤住院吗?这个自然容易!二哥,你先挨一下!”

话音未落,赵万冬随手捡起一块砖头,往赵万秋头上拍去,只听扑哧一声闷响,砖渣四溅,砖头碎落,赵万秋的头顶顿时鲜血淋漓。

赵万秋也随手捡起一块砖头,往赵万冬头上拍去,响声更大,砖头更碎,血流得更多。

何二壮吓得心尖乱颤,赶忙安排黑娃找人,把两人送到派出所。

郑子钰见赵万秋、赵万冬受伤,安排民警问询一番,记录在案之后,让黑娃送两人去县人民医院检查治疗。

医院听说是打架受伤,自然当做财神爷,先是一通检查,而后拼命用药,反正有人出钱,这钱不赚白不赚!

赵万秋、赵万冬头皮破得厉害,哼哼唧唧地,一副头疼欲裂的痛苦模样,加上何大壮跟伤情鉴定中心的医生打了招呼,于是三查两不查,就给两人弄了个脑震荡的轻伤鉴定。

待派出所把传票交给老杜,转交到傅德生手中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傅德生这才知道,黑娃那边居然有两人被鉴定为轻伤,正在住院治疗!

傅德生头都大了!他知道,一准是黑娃讹上了自己!自己去轮窑厂之前就已反复安排,万一用到棍棒,一定不要打头。自己也清清楚楚地看到,黑娃三人个个人高马大,只是腰部和胳膊腿挨了几棒子,脖子以上根本没人打!但人家偏偏是头被砸烂,明显是作弊讹人,当时又没拍照录像,现在去哪说理去?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调解赔钱,要么吃官司。而一吃官司,打架致人轻伤的罪名就背上了,哪怕关个年把半年,自己就得被公司开除,以后还怎么做工程?只这一下,刀把子便攥到黑娃手里,自己只有任其宰割了!

想到这里,傅德生又惊又恐,顿时眼冒金星,心慌意乱,只觉头昏脑涨,天旋地转,赶忙去诊所量血压,高压都二百多了!

在诊所挂着吊水,傅德生狠狠地拍着脑袋,真想被打伤住院的是自己!即使治上十天半月,也比巴结黑娃、或者开除好啊!

过去多次吃官司的傅德生,现在真的怕了吃官司!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有用钱解决了!只要侥幸逃过此劫,自己再也不会争强斗气,别说少赚个十万八万,少做一项两项工程,哪怕被人揉作面团,甚至踢成足球,也得咬牙忍了!不,就连儿子、孙子……祖祖辈辈都不能再惹是生非!

如果用钱解决,自己不敢面对黑娃,能说上话的,怕也只有何二壮了!

只是,自己实在不敢再去青龙镇,怎么联系何二壮?

傅德生左思右想,只有联系老杜,让他通知何二壮第二天来县城。

第二天,坐卧不安的傅德生,在太阳的东升西落中,一直翘首远望,几乎望穿汉原县城,都望到邈远天际的星辰大海了,却咋也看不到何二壮的身影!

何二壮到底怎么了?是不愿过问自己的事?还是有事绊住腿脚了?傅德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痴痴地想念一个人!

第三天,直到中午,姗姗来迟的何二壮,才终于出现在傅德生的视野中。傅德生先是长出一口气,而后一路小跑上前迎接,还未握住何二壮的手,就已经涕泪涟涟了!

“二壮,昨天怎么没来?”傅德生惶急地追问道。

何二壮笑道:“你把黑娃的两个内弟打伤了。黑娃心中窝火,老是带人去教学楼工地,要打监工老杜,要砸锅碗瓢盆,要卸电机设备,要拉钢筋水泥。我只有守在工地,每次都是生拉死拽,才把黑娃劝走,昨晚又请黑娃吃喝一顿,好说歹说,才算把黑娃稳住了,要不我哪敢过来?”

傅德生愁眉苦脸地叹道:“二壮,我还要啥工地?你先帮我把眼前麻烦摆平再说。”便把黑娃手下鉴定出轻伤,状告自己,派出所送来传票的事说了一遍。

何二壮惊诧地说:“黑娃内弟受伤住院,你的手下没有住院?他想讹你,你也讹他,最多两瓣子理,那就容易处理了。现在这事说到哪里,你也不占理!”

傅德生垂头丧气地说:“我以为自己吃点亏就算了,哪想到黑娃恶人先告状?现在说啥都晚了!你咋也得帮我调解一下,哪怕多出些钱,也不能打官司!”

何二壮为难道:“调解?我跟黑娃也只刚刚结识,全仗大哥的面子才跟他搭上话。黑娃本就不缺钱,现在又占着理,你花上十万八万,也少不了打官司!”

傅德生挠头道:“我几个工地都垫着钱,一万也拿不出来!况且出了人命,也不过赔个三万两万啊。我的那些兄弟根本没打头,他们的伤,肯定是自己拿砖头砸的。”

何二壮暗自得意,就是他们自己拿砖头砸的,但你不也得赔钱?于是说道:“那又如何?人家验出轻伤,就是你的责任!要不,你拿五万块钱出来,我给你说说看。”

傅德生不敢说不给,又不想给这么多,便想用酒灌灌何二壮,套点近乎,说点软话,把赔款尽量压到最低。便拎出两瓶好酒,说道:“快十二点了,咱边吃边说吧。”

两人来到酒店,要了几个硬菜,很快就喝干一瓶酒。

喝酒的同时,何二壮套来套去,傅德生总不上钩。何二壮见傅德生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又想着自己要的是教学楼工程,这事得赶快了掉,以免夜长梦多,便假装借酒壮胆,拍着胸脯说道:“傅哥,那你拿两万算了,再少我也张不开嘴!毕竟黑娃两个内弟都受了轻伤,而你又是大老板。”

傅德生眼见有戏,继续纠缠道:“药费恐怕还得三五千呢!二壮,就一万五吧!又不是啥重伤,凭你和黑娃的关系,凭何镇长的面子,黑娃不会不答应的!你回去跟黑娃说,如果黑娃答应,我就准备凑钱;如果黑娃拒绝,我再找其他人出面处理!”

何二壮吃了一惊,万一傅德生撇开自己,去求陈国虎或李志鹏,很快会戳穿真相,那就美梦成空了!自己费尽心机导演这出戏,是为拿到教学楼工程,说和黑娃这个人情,咋也得是自己的!

于是,何二壮猛地喝干一杯酒,一拍桌子,粗声大气地说:“好吧,谁叫咱们是好兄弟呢?那就这样定了!傅哥,你准备一万五吧,我哪怕跟黑娃闹掰,对骂娘的逼,也不让你多掏一分!”

见何二壮答应得如此爽快,傅德生有些后悔出价高了,但回想到这几天所受的煎熬,实在不想纠缠下去,便道:“那就这样定了!你先回去商量商量。如果黑娃同意,我明天就让人交钱。”

何二壮赶忙说:“傅哥,黑娃肯定同意,你把钱交给我就行,保证把这事办得稳稳妥妥!”

回青龙镇的路上,何二壮先是准备说傅德生给了赵万秋、赵万冬一万二,很快就变成一万;待到了青龙镇,何二壮决定说傅德生只给五千;等见到黑娃,说起这事,五千又变成三千了。

黑娃十分不满,颇有怪罪何二壮的意思,说道:“他俩的头是你让砸的,说是能讹上一大笔钱!结果敲锣打鼓地,又是验伤,又是住院,傅德生只给三千块钱?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放?咋也得赔个三万两万!少一根毫毛,我就揪住不放,把他送进监狱!”

何二壮一惊,忙解释道:“老兄,傅德生为什么给这么少?是因为他在医院有熟人,了解到万秋、万冬的检查报告是假的!如果谈不拢,傅德生准备申请复查,状告医生,说是宁愿把钱丢在法庭上,也不愿给他俩!而且李成梁和李志鹏都给傅德生撑腰打气,李成梁的老婆就在医院工作,自然知晓底细,要不傅德生怎么这么强硬?甚至要找陈县长告状!这事也怨你那俩妻弟,头长得太结实了,连个脑震荡都装不像!傅德生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咱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要我说,三千块钱也不少了,他们在轮窑厂辛苦半年,怕你也舍不得给这么多!”

黑娃高度怀疑何二壮吃了漏头,但又无法直接向傅德生求证。回头一想,如果放在农村,怕连三千块钱也讹不到,而且两个内弟的伤本就是自己砸的,这个结果也算差强人意。

第二天上午,何二壮去傅德生那儿拿了钱,很快来到医院。

一进病房,赵万秋便喊道:“二壮,你终于来了!俺俩可以出院了吗?在医院里非但不能喝酒,连说话都要捏着嗓子,急死俺俩了!”

何二壮笑道:“天天都有漂亮的护士服侍着,你们还待不下去?”

赵万冬鄙夷道:“谁像你那样好色?俺俩只喜欢赌牌喝酒打架!”

何二壮笑道:“我咋感觉你俩是妻管严?想喝酒,今天我们就出院,回去喝个痛快!只是,你俩怎么敢用砖头砸头顶?万一把脑瓜子砸开了瓢,可就傻眼了!即使砸出个脑震荡,也够你们喝一壶的。”

赵万秋笑道:“要想打架,你得先学会挨揍!头顶骨头最结实,头皮却又最薄,很容易砸烂头皮,但又震不住脑子,所以俺俩才敢随手一下子!你以为俺俩傻?”

赵万冬说道:“二壮,今天中午,咱去雪莉酒家!那里酒好菜好,老板娘也漂亮,咱好好喝几杯解解馋!”

何二壮笑道:“放心,你俩想去哪儿,我就带你俩去哪儿!想看哪个老板娘,我就带你俩看哪个老板娘!”

回到青龙集,何二壮带两人去了雪莉酒家,又打电话邀请黑娃过来,当着黑娃的面,把三千块钱交给两人。

两人在医院歇了好几天,现在又每人拿到一千五百块钱,都高兴得眉飞色舞的,觉得这一板砖挨得太值了!

何二壮更加高兴:自己太有才了!只是略施小计,就能借刀杀人,不但两头不得罪,还白赚一万二千块钱!

欲知李成梁如何处理打架事件,请看第三十三章《开刀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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