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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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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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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镇》连载

第五十章 祸不单行

就在人们对每天“局部地区阵雨”的天气预报彻底绝望的时候,就在大豆玉米叶子渐渐枯萎发蔫、即将旱死的时候,就在天顺犹豫多日、最终趁夜浇灌一块豆田的时候,狂风毫无预兆地,鬼哭狼嚎般奔突而至,天地之间飞沙走石,树木的枝条都在空中狂舞,喀吧喀吧不断折落,树叶更像天女散花,没头没脑空中乱飞。

一时间,鸡不敢飞,狗不敢跳,鸟雀不敢露头,知了不敢鸣叫。但住在茅屋中的村民,生怕麦草被狂风刮跑,都纷纷站在屋檐下,用各种棍棒砖瓦压着屋檐!

很快,黑云滚滚而至,团团簇簇,遮蔽头顶,遮蔽天空,天地昏暗如墨,却又伴着隆隆雷声,被道道闪电刺破。憋了几乎一个暑天的暴雨,如不羁的野马般左冲右突,上蹿下跳,撒欢似的肆意奔腾。干热的地面遇到雨水,开锅一般,升起阵阵烟雾,带着尘土味儿的湿热气息,迅速包裹了大地的一切。

一阵疯狂的折腾过后,狂风忽地退去,眼前一片明亮,暴雨终于老实起来,天空扯下万条银线,大地汇成一片汪洋,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满地的残枝败叶四处乱窜。乐呵呵的鸭,扑到水中撒欢;湿淋淋的鸡,躲在墙根打颤。

很快——

沟满了,濠平了,雨水无处可流了。

望着外面的狂风暴雨,狂躁不安的何二壮,如一头困在陷阱中的野兽。

经过几天的内服外敷,何二壮头部不再发懵,下身渐渐消肿。但大腿根被鞋尖踢中的那块青紫,深入肌肉的淤血还没消散,一碰就疼得钻心,加上下身的坠胀,依然让何二壮龇牙咧嘴!何二壮只有僵尸般直挺挺躺在床上,即使不得不起来大小便,也只能两条腿撇成八字,双脚轮流在地上划圈!

老是躺着,何二壮无事可做;无事可做,只能贪吃贪喝;贪吃贪喝,就要频繁拉撒;频繁拉撒,更让痛苦加倍!

特别是蹲坑时,因为不敢用力,何二壮很难拉下大便,一蹲就是老长时间。蛆虫很快爬上脚面,蚊蝇在屁股和脸上叮来叮去。更难受的是,何二壮的下身如夹了个二百瓦的灯泡,一蹲就亮,先热后烫!那种烧灼的感觉,也如灯光一样,瞬间辐射到全身的每一个部位,上到头顶,下至脚尖!受不了折磨的何二壮,真想一屁股坐下去,哪怕淹死在茅坑里,也比这样蹲着舒坦百倍!

本来上厕所就够痛苦的了,偏偏又遇上这场暴风雨!何二壮踏着泥泞,艰难地走进茅厕,见脚下湿滑,头顶漏雨,蛆虫爬了满地。咋也不想蹲下去,却又无法硬憋,不能不蹲下去!想尽快拉了滚蛋,却又无法用力,很难拉干排净!

心情烦躁的何二壮,回屋就摔碟打碗,逮着妻子女儿就是一通责骂。两个女儿不敢轻易跟他照面,范艳华则用更恶毒的咒骂直接反击。

虽然如此,何二壮却不怨恨范艳华。他知道罪魁祸首是于雪莉,范艳华只是出气筒!于雪莉的影子老是在何二壮眼前晃动,让他既恨之入骨,又想入非非:下这么大的雨,刘月梅肯定不会跟着三壮来街上了,如果不是你的绝命脚,说不定我就能偷偷溜回家,跟刘月梅亲热亲热了!项秋月也该来青龙集一趟两趟了,如果不是你的绝命脚,说不定我就能去花好月圆影楼,跟项秋月亲热亲热了!现在倒好,你一脚下去,我差点报废!于雪莉啊于雪莉,你不想让我上手,凭什么长得这么美?凭什么老是对我笑?更何况,范艳华长得像猪不说,吭哧好几年,才生下两个丫头片子,你于雪莉美若天仙,又轻轻巧巧地,一胎生下两个儿子,简直要活活气死我!既然你不让我好过,我就绝对不让你好过!

在无边的怨恨和焦灼的期盼中,何二壮终于能正常走路了,便急不可耐地,骑着摩托去了教学楼工地。令他失望的是,刘月梅还在工地,而且一看到他,就扭头躲进伙房!周德诚在伙房门口忙活着,他哪敢进去?只有垂头丧气地去了新时代,修剪因打疤子而剪得狗啃一般的乱发。理发师惋惜地告诉何二壮,剪掉的头发刚刚长出来,怕是遮不住头上的疤瘌。虽然难看,何二壮却无法可想,火热的天,总不能戴个帽子吧?也只有这样疤瘌着!

修剪之后,何二壮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还算凑合,便去花好月圆影楼找项秋月,却没见到项秋月的轿车,摄影师说项秋月好久没来了。何二壮无处可去,又因得罪了黑胖子,不敢去后面赌牌,便跟项秋月打了电话,可怜巴巴地问她什么时候来青龙集。项秋月颇不耐烦地说,骨头都快累散架了,哪有工夫腻歪?而后啪地挂了电话。何二壮晾在电话机前,心里拔凉拔凉的,只有悻悻离开,没头苍蝇一般,骑着摩托到处乱转。

鬼使神差般,何二壮又来到雪莉酒家门前,他摸了摸头,夹了夹裆,自嘲地笑道:于雪莉啊于雪莉,你这个可爱又可恨的女人,已经勾走我的魂儿!你虽无情踢伤我,我却没法忘记你!

虽然这样想着,何二壮哪敢跟于雪莉照面?只能像老鼠一样贼眼乱转,寻找既能栖身、又方便窥伺于雪莉的栖身之地。

很快,他就找到了绝佳的隐身之处——雪莉酒家斜对面的兴财理发店,便把摩托停在远处走廊下,慢悠悠地踱了进去。

兴财理发店的店主名叫李兴财,已经六十多岁了,虽然结过三次婚,现在依然单身。

六零年,为逃避饥荒,给家人挣点伙食,他和村里几个壮劳力去淮南煤矿当了工人。谁知没到半年,家中的妻子儿女都病饿而死,李兴财万念俱灰,便从煤矿跑回来了。

而后,李兴财又陆续寻了两个老婆。

第一个是北乡逃饭过来的,比李兴财大了十来岁。在他这里过了几年,女人的儿子寻到这里,把女人带回老家了。

两年之后,又有人给李兴财介绍了郭庄的一个寡妇。寡妇很快搬了过来,同时带着三个半大不小的儿子。在那吃大锅饭的年代,母子四人都像饕餮一样,似乎从来都没吃过饱饭,半锅红薯一顿就吃得精光,连喂狗的红薯皮都留不下来!只有一个人口粮的李兴财,想方设法,苦苦支撑,最终连借都借不到吃的了,只能跟女人涕泪涟涟地分手,把娘儿四个撵回去了。

从此之后,李兴财成了光棍汉,把早年的剃头手艺拾掇起来,做了挑着剃头挑子、走村串户的剃头匠。

改革开放后新开发的和平街正好经过他的菜地,他便盖起门面房,开了这家理发店,算是不再下乡了。

日子固然越过越舒坦,但李兴财已经步入老年,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老伴,只有孤身一人,了此余生了。

虽然李兴财为人实在,手艺也不错,但理发店位置偏僻,店里设施陈旧,发型比较老套,来理发的,多是他下乡服务时的中老年人,所以生意不好不坏。但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丰衣足食、手有余钱还是能保证的。

因为生意不太好,屋子又比较宽敞,便有闲人凑在店里打牌。李兴财难忍孤独,喜欢人多热闹,牌友无论坐到什么时候,他都不会摔东打西晒脸子撵人,又有烟有茶地招待着。时日一久,兴财理发店便成了街坊闲人的牌场,热闹的时候,能同时开好几桌牌局。

成了牌场后,李兴财的生意反而比原来好了。有的前来打牌,排不上号了,就兼带理个发;有的前来理发,排不上号了,就兼带打会牌;还有一些人,本就是来理发兼打牌的。

何二壮根本看不上这样的理发店,他最近都是去新时代理发,不但档次最高,价钱也最高。他也看不上在这里打牌,多数没有赌注,即使有点,最多只是一毛两毛,赢上一天,都不够买碗板面的!又常常为了一张牌,为了一毛钱,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拳脚相向。嘈杂纷乱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烟熏火燎的气味,呛得嗓子咔咔乱咳。

但何二壮很快就爱上这个地方了!因为,站在理发店破塑料布烂成一缕一缕的窗户里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斜对面的雪莉酒家大厅门口,甚至可以隐约看见大厅内的吧台!让自己神魂颠倒的美人于雪莉,依旧和过去一样,迎来送往,招待客人。那笑容,那声音,那身段,那衣裙,依旧像过去一样,无一不甜美,无一不迷人!而且,窗户有破塑料布遮挡着,从街上经过的人,谁也注意不到自己,于雪莉更注意不到;店里的人又都关注着牌局和理发,即使自己从早晨站到晚上,怕也不会有人关注。

当然,怕被于雪莉发现、连摩托车都不敢骑过来的何二壮,不会傻到长久伫立,他多半时间都是心不在焉地赌牌,只是在于雪莉出门送客的午后时光,才装作透一口气,端了杯茶水,在窗户后站上一会。眼见一拨拨客人欢声笑语,跟于雪莉热情话别,自己却如洞中的老鼠一般躲躲闪闪,鬼鬼祟祟地窥伺着,何二壮对于雪莉爱得痴痴迷迷的同时,更恨得入骨入髓!

这次的阴雨,似乎和之前的干旱一样漫长。雨水或大或小,下了停,停了下。这边刚刚露出太阳,那边乌云又弥漫了天空,哗哗啦啦下起雨来,总不见有一日的晴朗。

中午下了一阵大雨,雪莉酒家客人很少,李志学十分清闲。午饭之后,风停雨住,李志学收拾好渔网,换上大裤衩,要去青龙集西南的小沟堵鱼。自小生活在青龙河边的李志学,很爱捕鱼,也很会捕鱼。

正在大厅玩耍的春华、秋实,蹦蹦跳跳围了上来,要跟着去玩。因为两人时常跟随李志学去青龙河捕鱼洗澡,所以于雪莉并未反对,只是叮嘱李志学注意孩子的安全,同时叮嘱春华、秋实不要靠水太近。

爷儿仨都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于是,春华、秋实换上雨靴,跟在李志学身后,沿着青龙河岸边那条长满野草的小路,一直往西走去。

青龙河这一段的河坝并不高,又被人挖得坑坑洼洼,胡乱长着粗壮高大的泡桐和枝繁叶茂的洋槐。除了那条平整的沿河小路外,树下也被捉知了、挖蚯蚓的大人孩子踩出条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到处是稀稀落落的野草野花。因为都是沙土,道路虽然松软,但没多少泥泞。

很快,三人就来到一条不太宽大的小沟旁。这条小沟平常很少有水,只是在夏秋季节阴雨连绵的时候,才会充当青龙集和附近田地的排水沟,响起哗哗的水声,水势虽然不大,但水流很急,非常适宜堵鱼。

青龙河常年水量充盈,长着各种各样的鱼儿,但因水深草多,所以很难捕获。而到了发水期,一些鱼儿常常逆流而上,从青龙河游进旁边的小沟中,此时在小沟堵鱼,往往收获颇丰。

李志学先在小沟与入河口相距百十米的上游,用铁锹在沟坡挖了几个脚蹬,而后脱了雨靴,踩着脚蹬下到水中,用一张网堵在水流之中,上岸等候一阵,再用同样方法在入河口处堵上一张大网。而后,李志学便从上游下网处下水,顺水往下撵鱼,撵到入河口,收了网,别管多少,都会有所收获。而后站在岸边,等候一段时间,再堵住入河口,从上游往下撵鱼……

几天前,李志学在这里守了半夜,逮了好几十斤鱼。

白天自然没有夜晚捕的鱼多,但李志学闲来无事,图的就是一种乐趣,鱼多鱼少无关紧要。

这样捕鱼,虽然网网不落空,甚至会有很大的惊喜,但是需要耐心等待,操作又重复枯燥。一开始,春华和秋实很感兴趣,在路上跑来跑去。李志学上岸,他们便跟在李志学身后;李志学下水撵鱼,他们也在岸上跟着。每次看到李志学收网,都会围着捕获的鱼儿,叽叽喳喳一阵欢叫,用小手摸来摸去,感觉非常新鲜。但过了好一阵,见李志学老是重复同样的工作,小路又满是粘泥,两人行走艰难,便都不再追赶,只在入河口的河坝树丛中玩耍。这样玩了一会,两人渐渐乏味,便伸头告诉沟中的李志学,说要回家去。

李志学刚刚从上游下水,听说春华、秋实要回家,慌忙喊道:“水大路滑,你们不能自己回家!捕了这网鱼,我送你们回去!”

但话未说完,春华、秋实已经不见踪影。

春华、秋实常来青龙河边的树林摸知了、挖蚯蚓、捉迷藏……而且非常听话,从不独自玩水,李志学并不担心。他把鱼撵到入河口,收网上岸,把鱼倒入网兜,才从水桶中提出网兜,准备看看春华、秋实到家没有,顺便把鱼送回家。

李志学放眼望去,青龙河边的那条小路,已经空无一人。

但他并不在意:路不太长,孩子跑得又快,应该到家了。

李志学边走边看树丛中有没有两个孩子,还没走到头呢,就迎面碰见于雪莉拉着秋实,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于雪莉看见李志学,慌忙颤声问道:“你看见春华没有?”

李志学顿时紧张起来:“什么?他不是和秋实一道吗?我就是赶回来看他们的。”

“那可糟了!秋实说他俩在河边捉迷藏,出来时不见了春华,还以为春华回家了!水这么大,千万别出啥事,咱得赶快找找!”于雪莉慌忙在河边寻找喊叫起来。

李志学脑袋嗡的一声,有一种砰然炸裂的感觉,慌忙丢掉网兜,抱起秋实,也寻找喊叫起来!

顺着河边找了一段路,秋实指着一处稍高一点的土岗说:“我和哥哥就是在这里捉迷藏的。”

李志学赶紧问:“你们当时是怎么捉迷藏的?”

秋实答道:“哥哥站在路边,我藏在土堆后。等了一阵,不见哥哥来找,我跑了出来,哥哥已经不见了。”

李志学和于雪莉心中一沉,忙来到春华站立的地方。只见几个小小的脚印,直入水中!

春华应该是落水了!李志学和于雪莉恍如坠入悬崖,而且深不见底,一直往下坠落着!

于雪莉忙说:“志学,你再找找!我回去给二哥他们打个电话,让大家过来帮着找!”

李志学叮嘱于雪莉道:“雪莉,你让他们安排人在街上找找,看是不是去哪儿玩了。”

于雪莉应了一声,急忙抱起秋实,回头往街上走去。

李志学疯了似的,东一头西一头在树丛中呼叫寻找。

很快,李志鹏和于静带着鲲鹏集团的工人赶了过来,陈国龙带着众乡亲赶了过来,陈国虎带着永盛建材公司的工人赶了过来……

人越聚越多,很快站满了河坝。连正在青龙中学粉刷内墙的天伟和天顺,也带着工人赶了过来!

众多村民在河岸和附近的农田四处寻找;有几个带着撒网的村民,分散在青龙河两岸用网打捞;几个熟悉水性的年轻人,驾着两条渔船,用带着铁钩的长竹竿在河心打捞。

更多的人站在岸边,手足无措。

天渐渐放晴。先是阴云消散,露出太阳,一道彩虹架在天边;过了一阵,彩虹消失,各种晚霞不断变幻;再过一阵,夕阳落山,天色渐渐昏暗……

在集市上寻找的人,不断反馈消息说,没有找到,也没有人见过;在河岸和庄稼地寻找的人,也都没有任何结果!

一切都指向春华溺水!

于雪莉满身泥水,瘫软在河滩的一棵泡桐树下,目光呆愣愣地看着远方,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李志学依然跑来跑去的,张罗着让人四处寻找,不放弃任何一点希望;李志鹏站在青龙河边,指挥众人持续打捞,不时看向于雪莉,脸色阴沉,目光坚毅……

陈国良和钱芳菲也带着于雪莉的母亲从县城赶来了。

天顺也上了渔船。他知道,找不到春华,自己没法回家,便让工人给桂花捎了口信,自己留下来继续打捞。

很快就夜色朦胧,天上的星星渐次出现,陈国虎安排人拿来很多手电筒,照着黑沉沉的河面,督促人继续打捞。撒网的人已经换了好几茬,这段河面不知撒过多少遍;两条小船依旧在打捞,船上的人已经筋疲力竭……

天顺站在小船上,对着春华落水前的位置,感觉这一带水草不太多,既然撒网没有撒到,春华应该是被旋涡卷到中心去了。于是,他又一次从疑似春华落水、撒网撒不到的地方,向河流下方,小心翼翼地用铁钩探向河底,向下游找了几十米后,又倒过来继续寻找……

突然,天顺感觉竹竿尽头的铁钩应该勾到了肉肉的东西,赶忙喊停小船,让船上的其他人也把竹竿往自己勾到的地方探去。

另一条小船也很快过来了。

终于打捞上来,果然是春华幼小的躯体!在明亮的手电筒光芒下,可怜的春华,穿着那件崭新的海魂衫,头发紧贴脑瓜,污泥满嘴满脸,身上缠着乱七八糟的水草,显然已经离世了!

李志学把春华抱上岸,一声声呼唤着春华的名字,慌里慌张地控水,拼命做人工呼吸。

于雪莉嗷嗷痛哭着扑了上来,从李志学手中抢过春华,紧紧搂在怀中,也是迭声呼喊!

春华已长眠不醒,再也不会带着天真的笑容,用清脆的童音,回应爸爸妈妈的呼唤了!

众人泪雨纷纷,却不忍心劝阻。

喊了好久,亲了好久,于雪莉才擦去春华满脸的污泥,理好春华额头的乱发,除掉春华身上的杂草,拽平春华崭新的衣衫,抱起来慢慢往家走。

众人跟在于雪莉后面,沉默无声,慢慢走着,走着……

一连两天,于雪莉都没吃东西,没有合眼,甚至没喝一口水。

对于任何人的劝慰,包括母亲、包括桂花、包括李志鹏、甚至李成梁……于雪莉都沉默以对。她双眼无神,脸色惨白,面无表情,嘴唇结痂起泡,长发干枯蓬乱,没日没夜地守在春华身边,没有一声哭泣,也没流一滴眼泪!

静坐的于雪莉,脑子如放电影一般,回想着与春华在一起的画面:怀胎的辛苦和期待,分娩的艰难和喜悦,春华的第一次哭泣,第一次欢笑,第一次牙牙学语,第一次迈步走路……记忆中还有:那个高高举着满分试卷、飞奔着向自己报喜的春华!那个用稚嫩小手帮自己洗菜端碗、给自己捶背的春华!那个像小大人一样呵护着晚来世间几分钟的弟弟的春华!那个说长大后不要妈妈再辛苦开饭店、挣的每一分钱都给妈妈花的春华……一切都清清楚楚,如在眼前!

看到跟春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秋实,看到春华背过的书包,看到春华坐过的矮凳,看到春华玩过的玩具……于雪莉面前都会出现带着憨厚天真笑容的春华。她甚至幻想,自己也许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醒来之后,还是一切如常,春华、秋实还会环绕在身边,嬉笑着,玩耍着,自己也还能幸福得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和心爱的人不能长相厮守,孩子就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全部意义!只是,于雪莉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噩梦,怕是永远不会醒来了!

李志学忙着办理春华的后事。自感罪孽深重的他,面对心爱的女人,非但不敢劝慰,不敢走近,甚至不敢直视!

于雪莉再也不想见到李志学。她后悔万分,青龙河这么大的水,自己怎么会放心地把孩子交给李志学?人常说血浓于水,李志学虽然憨厚,但哪会真心疼爱没有血缘关系的春华、秋实?接下去,自己应该怎么办?于雪莉不想去想。但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再理李志学,更不可能再跟李志学将就下去!

直到棺材落进墓穴,盖上席子,开始填土的时候,于雪莉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疯了般往墓穴里扑去,众人急忙拉住。

这一哭,于雪莉再也无法控制,带着满身淋漓的泥水,哭得泪如雨下,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惊天动地!

众多亲戚都痛哭不止。

李志学却没流一滴泪!

下午,于雪莉的母亲回县城前,叮嘱于雪莉说:“小雪,谁家没有生老病死?这是命中注定,春华跟你缘分已尽,一定要把心放宽,不要再伤悲后悔!”

于雪莉轻轻点了点头。

母亲又低声叮嘱道:“小雪,志学是无辜的,你一定要原谅他!”

于雪莉坚决摇了摇头。

母亲知道于雪莉性格刚硬,这个家可能要散了,只能安慰李志学几句,看着蓬头垢面的于雪莉和面如死灰的李志学,轻轻叹息:也许,已发生的,未发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

埋葬春华之后,李志学精心熬了于雪莉最爱喝的杂粮粥,让秋实送给妈妈,于雪莉尝也不尝;李志学精心蒸了于雪莉最爱吃的小笼包,让秋实送给妈妈,于雪莉还是尝也不尝!好在,于雪莉还有众多亲朋陪伴,包括于静和桂花,包括李志学的两个姐姐,她们做了鸡蛋面叶,做了疙瘩汤……苦劝之下,于雪莉总算开始吃点东西。

李志学强忍泪水,一遍遍叮嘱秋实,一定要照顾好妈妈,白天陪着妈妈,帮妈妈洗衣做饭,晚上陪着妈妈,给妈妈洗脚捶背……

经历亲人离世的秋实,一下子长大许多,对李志学的任何安排,他都坚决点头。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妈妈,给妈妈端茶送水,给妈妈拿东拿西,给妈妈梳头擦脸,给妈妈洗脚修剪,即使无事可做,他也搂着妈妈的胳膊静静坐着,扑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关切地看向妈妈……

李志学又去安抚爹娘,并给爹娘偷偷留了点钱。

从爹娘那儿回来,李志学走进操作间,选择一个最佳的角度,透过操作间的玻璃,透过来往的客人,长久凝视着呆坐在沙发上的于雪莉,凝视着搂着于雪莉胳膊的秋实,拼命把心爱的女人孩子装进自己流干泪水的眼睛,装进自己罪无可恕的心灵……

春华下葬后的第三天,李志鹏去教办室上班,打开办公室房门,发现地上有一封书信,上面写着“李志鹏二哥收”,没有署名。

李志鹏心中一紧,赶忙拿起拆开。

信是李志学写的——

亲爱的二哥:

单凭雪莉看向二哥的眼神,我就知道雪莉爱的是风流倜傥的二哥,而不是窝囊无能的我!而且,也只有二哥才能配得上美丽大方、温柔善良的雪莉!我也慢慢悟出,春华、秋实是你俩爱恋的结晶,我与雪莉的结合,也来自于你俩的恩赐!

只是,对于这一切,我非但毫不怨恨,而且心怀感恩!感谢上天对我的眷顾,感谢你们对我的包容,使我能够跟心爱的女人共度此生最美好的时光!没错,二哥,我也深爱着雪莉,虽然我知道自己不配,甚至是对二哥和雪莉的亵渎,但我依然爱得如痴如醉,爱得不离不弃,爱得撕心裂肺,爱得死心塌地,依然愿意为雪莉付出我的所有,乃至坦然赴死!

但是,现在,因为我的疏忽大意,让幼小的春华遭此横祸,亲手毁了我们捧在手心里的宝,给了雪莉此生无法愈合的伤,也在二哥心上狠狠插了一刀!每念至此,我都想把自己油煎、火烤、剥皮、抽筋、凌迟、腰斩……,把世间所有的酷刑都施加于我!但我深深感到,所有酷刑叠加起来,怕也抵不了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伤害了最心爱的人!

二哥,害死春华的深重罪孽,使我不敢再活下去!

二哥,我已人到中年,责任如山。作为儿子,我要孝敬年事已高的双亲;作为丈夫,我要照顾美丽善良的雪莉;作为父亲,我要呵护聪明可爱的秋实!不能,也不敢轻言死亡!可是,我不敢面对雪莉,不敢面对二哥,不敢面对父母,也不敢面对秋实……我不敢面对每一个自己深爱的人和深爱自己的人!我已经完全、彻底地失去活下去的勇气,死亡只能是我唯一的归宿!

二哥,当你看到这封书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人世了!请原谅,我这次走得太远太远,并且永远无法回头,实在不忍向你当面道别,却又不得不跟你打声招呼!

二哥,我好希望死后能有灵魂,好向春华赔罪,好陪伴孤单的春华,度过地下无日无月的永恒黑暗,自己虽然无能,但这次一定竭尽全力,不让春华再遭祸患!

二哥,我又怕死后会有灵魂,将无法面对春华,无法原谅自己,无法摆脱痛苦,那我还能再逃往哪里?所以更希望没有灵魂,自己人死灯灭,再不会饱受熬煎!

二哥,我去了!请帮我安抚父母双亲——虽然这只能是徒劳!他日,请帮我把二老安葬于地下,逢年过节送点纸钱!二哥,我伤雪莉太深太重,不奢望雪莉原谅,但还是想请你劝劝她,不要再生我的气——生气会伤身的。

二哥,我真的很希望,雪莉能勇敢面对种种苦难,陪伴着聪明懂事的秋实!

二哥,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能把所有的痛苦与悲哀,带去阴沉黑暗的地狱!

二哥,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能把所有的快乐和幸福,留给最亲最爱的你们!

二哥,我不敢向雪莉道别,只能请你代我,向雪莉道一声:永别了,雪莉!

亲爱的二哥,我做了必须做的事儿,请你不要为我伤悲!

亲爱的二哥,我去了必须去的地方,请你不用到处寻找!

亲爱的二哥,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也再也回不来了……

……

信虽然很长,但很工整,很认真,每张信纸上都有斑斑点点的水渍。李志鹏知道,那是李志学的眼泪!

看完信后,李志鹏急忙开车向雪莉酒家驶去。

此时,有几个人陪着于雪莉说话,包括从县城归来的陈国良。

李志鹏急冲冲地进去,劈头就问:“小雪,志学在家没有?”

于雪莉抬头望了望李志鹏,轻轻摇了摇头,一个字也没有说。

李志鹏把信递给于雪莉。于雪莉匆匆看了一遍,豁地起身,说道:“坏了!赶快分头去找!”

李志鹏接过书信,叠好塞进兜中,对陈国良说:“国良,志学怕是要出事!你赶快安排国龙、国虎,都去街上找一下!”

陈国良和众人慌忙出去,四下寻找。去街上,去车站,去河边,去坟地,去亲戚朋友家中,又在青龙集周围溜了个遍,都没有李志学的踪迹!

纷纷乱乱找了一阵,众人失望而归。

李志鹏想到书信中的话,突然悟了出来,急忙说道:“国良,你赶快带人去春华落水的地方打捞!”

陈国良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和陈国龙、陈国虎带人来到青龙河边。

李志鹏和于雪莉也随后赶来。李志鹏看见原来拴在树上的两条小船,有一条还拴在那里,另一条却飘荡在青龙桥边的河滩处,顿时悲从中来:志学肯定走了!

陈国良指挥人架着两条小船,从打捞出春华的地方捞起,很快就捞到了李志学!

众人把李志学勾出水面,赫然发现,李志学用尼龙绳捆了手脚,并在腰间拴了一条粗大的铁链,显然抱定必死的信念!

李志学的老娘紧紧抱住儿子湿漉漉的头颅,在悲哀的哭泣声中,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志学”。

李志学的老爹紧紧搂住儿子湿淋淋的双腿,呆呆望着儿子,泪水簌簌下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于雪莉和秋实,以及李志学的两个姐姐和几个外甥,都围在李志学身边,高一声低一声地痛哭!

李志鹏神色冷峻地,望向青葱的树木和掩映在其中的村落,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和雾蒙蒙的大地!

李志鹏知道,也许,正是自己这段看似美好的地下恋情,害了雪莉,害了春华,也害了志学……

面对生活重击,自己无法屈服:酸甜苦辣滋味,只能坦然承受;坎坷曲折旅途,只能勇敢前行!

李志学和春华的两座新坟,并排埋在公路边自家的豆田里,引来人们的声声喟叹: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没到一个星期,爷儿俩竟然相继离世!

议论还没结束,人们吃惊地发现,志学娘又出了问题!

志学娘在青龙集生活了几十年,为人老实忠厚,做事古道热肠,是众人心中的好邻居好街坊。

李志学发丧之后,志学娘趔趔趄趄地,第一次上街。

一名街坊客气地问候道:“大娘,吃过早饭没有?”

往日,志学娘会笑着回答:“吃了,你也吃了吧?”

今天,志学娘笑容依旧,上前拉住街坊的衣袖,眼睛茫然直视前方,痴痴地说:“春华走了,志学也走了。”

街坊知道志学娘伤心难过,安慰几句,却见她依旧眼神发直,自顾自地重复道:“春华走了,志学也走了。”

看到志学娘呆直的眼神,街坊感觉应该是精神出问题了,心酸的同时,不由一阵发憷,没聊几句话就告辞了。

又有邻居和志学娘打招呼。

志学娘依然不回答,依然微笑着拉住对方的衣袖,依然眼神茫然发直,痴痴地重复道:“春华走了,志学也走了。”

……

志学爹得知消息,赶忙上街,拉住志学娘说:“志学娘,回家吧。咱自家的事,就别老是往外说了。”

志学娘微笑着拉住志学爹的衣袖,眼神依旧茫然发直,痴痴地重复道:“春华走了,志学也走了。”

志学爹知道,老伴是真出问题了!

李志鹏赶忙求医问药,终归无效。

于雪莉要两位老人住进雪莉酒家,自己方便照顾。志学爹摇头拒绝了:“雪莉,你照顾好秋实就行。你放心,你娘疯了,我就不会疯,我能照料她的。”

李志鹏要两位老人住进鲲鹏集团,志学爹依旧摇头拒绝:“放心,我能照顾好你婶!”

每天午后,志学爹小心翼翼地,架着志学娘的胳膊,缓慢地,无声地,孤寂地,悲凉地,走出家门,走出胡同,走过大街,走过小巷,来到青龙河边的那条小路,站在李志学和春华出事的岸边,久久伫立,久久凝望……

淋漓的雨水中,志学爹会擎起一把鹅黄色的桐油布伞;灿烂的晴日里,橘红色的夕阳把两人的身影越拉越长……

直到暮色深沉,炊烟升起,他们才慢慢转身,慢慢回家……

出来也好,回去也罢,他们不再客气地跟街坊邻居打招呼,街坊邻居也不忍心跟他们打招呼。

人们分明看到——

志学娘永远茫然呆滞,志学爹永远低头看路。

志学娘永不停歇地喃喃低语,志学爹始终如一地用心聆听——那是两位老人永恒的心语:“春华走了,志学也走了……”

李志学下葬后的第二天中午,何二壮跟黑娃等人在河岸酒家喝得醉醺醺的,走出酒店后,又神使鬼差般,来到兴财理发店。

大家在打牌理发的同时,正在纷纷议论。

这个说:“青龙河这一段可不太平,淹死过好多人!两年前淹死的那个年轻老师,水性那么好,眼看要游到岸边,站着都能够到水底了,却似被谁猛拽一下,立马沉入水中,不见了踪影!捞了半天,才从河中心捞到,被水鬼塞了满嘴的污泥。”

那个道:“他肯定是被哪个淹死鬼拽住脚脖子了。但凡淹死鬼,不拉一个陪葬的,就没法重新投胎。春华肯定是那个年轻老师拉进水里的,李志学倒是自杀的,抵不得春华的数。现在,他爷儿俩都等着拉陪葬的,这一段河水再也不能洗澡了!”

另一个说:“自古就说红颜祸水,看来不假。怕是于雪莉长得太美,李志学无福消受,才会出了这等祸事。”

立刻有人指责道:“于雪莉和李志学为人那么好,现在出了祸事,大家心里都很难受,你可不能胡言乱语!”

……

何二壮一阵狂喜:淹死鬼拉去陪葬?这个说法太妙了!自己出手快如闪电,怕是连阎王爷都没察觉出是自己把春华撞进青龙河的!最妙的是,自己本以为这就够解恨的了,谁知傻逼的李志学不但主动背锅,竟然又跳河自杀了!这叫什么?应该是一箭双雕吧!现在,自己大仇得报,非但没人怀疑自己,甚至都没人怀疑这是人为的灾难!跟自己相比,李志鹏陈国良陈国龙陈国虎等一帮饭桶,智商简直为零!派出所那一帮废物,连干饭都不配吃,吃屎还差不多!黑娃媳妇的那点小伎俩,也是毛毛细雨,不值一提!如果不是怕吃官司,自己真得好好宣扬宣扬!

“于雪莉,你个婊子女人,还踢我啊!还打我啊!现在,我也让你饱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何二壮心中暗道,“李志学,你这个狗日的,有本事还出来跺我啊!老子整死你,比掐死个虱子都容易!”

何二壮装作看人赌牌,侧耳听了一阵,对神啊鬼啊的议论渐渐乏味,又踱到窗户后面,看着雪莉酒家大厅的玻璃门悲伤落寞地半敞着,再也没有客人出入,便带着魔鬼般的狞笑,回忆起几天前的事。

几天前的中午,何二壮也是跟黑娃在河岸酒家喝酒。酒足饭饱之后,何二壮不想回家,又不敢去花好月圆影楼赌牌,便如孤魂野鬼般在街上游荡一阵,而后躲进兴财理发店,在纷纷乱乱的人群中,一如既往地,从忽闪着破塑料布的窗户往外偷窥。

那天不逢集,临近中午又下了好大一阵雨,去雪莉酒家吃饭的人很少。喝了酒的何二壮,在窗后站了好一阵,都没看到于雪莉出现,渐渐失了兴致,又困得连眼都睁不开,好几次都要一头栽倒在地了。回身看了一会儿牌局,又发现打牌的都是臭牌篓子,简直侮辱自己的眼睛和智商,想要亲自出手,却没有人肯拱手相让,便想回家睡会儿。

走出烟雾缭绕的兴财理发店,何二壮大口呼吸着被雨水打湿的清新空气,放眼望去,雨水清清亮亮,街道一片沉寂,不但空无一人,甚至连条狗都没有。

突然,何二壮紧张地往理发店里看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赶忙遮着雨伞,兔子般窜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屋檐下,鬼头鬼脑地往雪莉酒家门口望去。

只见从雪莉酒家门口顺次走出三个人——一个大人两个孩子,那个大人,正是雪莉酒家的男老板李志学,两个孩子,正是于雪莉的宝贝儿子春华和秋实!

何二壮见李志学拎着水桶、铁锹和渔网走在前面,两个孩子蹦蹦跳跳跟在身后,走过街角,往去青龙河的那条小路拐去,知道他们是去青龙河捕鱼,便前后左右观察一番,依旧空无一人,不由捂了捂依旧有些胀痛的下身,眼中蓦然闪出凶狠的光,心脏砰砰乱跳,低垂着头,用雨伞遮掩,匆匆往相反方向走,从北面的岔道口溜出去,拐上去田间的道路,穿过两块玉米地中长满野草的狭长小道,很快就来到青龙河边!

何二壮合上雨伞,在沟坎树丛中躬身向前,像一只伺机捕猎的野兽,搜寻着自己的猎物,很快就透过树丛,看到李志学带着两个孩子,走在西面的一条小路上,而后,李志学下了路边小沟,两个孩子在路上玩耍。

何二壮在茂密的树丛中隐身前行,悄悄向两个孩子逼近。一边呼呼喘着粗气,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观察着跑来跑去的孩子,思考着报复于雪莉的法子。

对于雪莉的这两个宝贝儿子,何二壮太熟悉,也太嫉妒了!他们不但都是男孩,而且长得漂亮,成绩又特别好!只有两个女儿、做梦都想要个儿子的何二壮,每每在雪莉酒家见到春华、秋实,都会把紧盯于雪莉的眼睛移开,痴痴呆呆地看上好一阵!

何二壮下意识地跟过来时,并没有明确的想法,现在躲在树丛中,看到李志学无法兼顾孩子,看到没有其他人的空旷河岸,思路渐渐明晰:一定要想方设法,弄死孩子,报复于雪莉!即使今天寻不到机会,只要死死盯住他们,总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于是,何二壮咬了咬牙,努力平复呼吸,双目圆睁,紧盯着玩耍的春华、秋实。

不一会,何二壮惊喜地发现,春华、秋实喊着要回家,李志学却并没跟随上来!

真是天赐良机!

春华、秋实一个跑一个撵,很快从何二壮眼前过去了。

何二壮隐蔽在树丛后面的土岗下,耐心看着西面的那条小路,李志学还是没上来!不由心中狂喜:狗日的李志学,你就等着给宝贝儿子收尸吧!

何二壮如猎狗捕兔一般,迅速跃起,在树林中弯弯曲曲的小径上猫腰飞奔,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连日阴雨过后,青龙河河水暴涨,水面微波荡漾,离河坡不足五尺,倒映着天空中狰狞的云峰,如张开的血盆大口!附近根本没其他人,只是在远处的青龙桥边,有两个人在垂钓,但他们始终头也不抬,根本注意不到这边的情况。

跑着跑着,何二壮突然发现,前面土坡的树丛后,正半蹲着一个孩子,正是于雪莉的儿子!何二壮吃了一惊,慌忙缩了头,往旁边一窜,隐藏在茂密的树丛之后,寻找另一个孩子。

何二壮很快就看到,于雪莉的另一个儿子,正站在青龙河边,面向河水,似乎在跟树丛后的孩子捉迷藏!

何二壮回头看了一下,仍没有李志学的身影,便咬紧牙关,用半张开的雨伞遮挡住自己的头脸,迅速扑了过去,三两步赶到站在水边的孩子身后,躬身猛地一撞!他从雨伞下分明看到,这个孩子猝不及防,往前飞奔几步,随即跌倒在河坡下,滚落在滔滔的河水之中!

何二壮本想把另一个孩子也揪出来投进水中,但怕孩子闹出动静,又怕李志学上岸发现自己。于是抱头鼠窜,在树丛中七拐八拐,找到玉米地中那条长满野草的小路,一路狂奔,走到尽头之后,他不敢往和平街上拐,只有往小路的相反方向飞窜,从供销社墙根的土埂逃了出去,在路边水坑中冲洗一下沾满泥巴的雨靴,而后装模作样地在路边漫步,晃晃悠悠地回到家中,那颗心却一直砰砰乱跳。

“孩子,我就撞你一下,是死是活,全看你的造化了!”何二壮心惊胆战地默默念叨。

何二壮突然想到自己留在河滩的脚印,霎时冒出一身冷汗,再也按捺不住,赶忙换了衣衫,一路狂奔,来到雪莉酒家附近,眼见好多人奔向河边,便混在人群中跟随过去。

河岸树丛中到处是人,连玉米地里的那条小路都人来人往的,自己的脚印再也找不到了,也没有警察过来,何二壮终于放了心!

何二壮已经知道落水的孩子名叫春华。面对纷纷乱乱的人们,他几乎要大声呐喊:春华被我撞进河里了,你们怎么还到处乱找?

眼看日薄西山,春华还没打捞上来,何二壮这才转身回去,望着悲哀绝望的于雪莉,感到十分解气:妈的!谁让你对老子这么狠?敢欺负老子的人,必须付出百倍代价!

欲知李成梁如何帮助乔四海一家,请看第五十一章《直面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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