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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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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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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镇》连载

第三十九章 进退两难

这天下午,沐浴在阳光下、徜徉在幸福中的桂花,正在刨大蒜、摘豌豆的当儿,忽然想起一件事,顿如遭雷击电打,脑袋嗡的一下,搅成一团浆糊了。

很快,桂花就开启了健忘模式,丢三落四,魂不守舍。出去牵牛,却看不到牛,急忙四下寻找,发现牛已牵进屋中;去做晚饭,找了半天勺子,才发现就在手里攥着;想给秋阳沏杯牛奶,进了屋,却忘记要干啥,只得随手抓起墙角的笤帚……

桂花的异常太过明显,连收工回来的天顺都一眼看出来了,连忙问道:“桂花,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桂花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紧皱,轻轻摇头,一副失魂落魄模样。很快,双眼就汪满泪水,扑簌簌滴落在地。

天顺见桂花如此痛苦,慌忙摸摸桂花的脑袋,再摸摸自己的,问道:“没发烧啊!桂花,你到底怎么了?”

问得急了,桂花才悲戚道:“天顺,我好久都没来月经了!这段时间,老是忙来忙去、慌里慌张的,一直没想过这事,今天一算日子,才突然感觉不对头!我肯定是怀上了,这可咋办?”

说完,桂花瘫坐在床头,终于控制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天顺也立刻五味杂陈、惴惴不安了!但他不及细想,赶忙安慰桂花:“桂花,哪有可能?咱俩结婚十多年,找了那么多医生,吃了那么多药,都没有怀上,现在不看医生、不吃药了,哪能突然怀上?说不定,这一段时间咱大和我不在家,你带着秋阳,家里地里忙个不停,累出毛病了!”

桂花擦了擦眼泪,摇头说道:“天顺,这次肯定是怀上了。这么多年,我虽然一直没怀上孕,但感觉身体挺正常,月经从来没推迟过。身体最近也有点反应,胃里老是翻翻腾腾的,我以为是老胃病,没往这方面想。如果怀上了,咱该怎么办?因为收养秋阳,咱被认定为超生户,如果不是李书记帮忙,都不知道怎么应付,哪敢再要孩子?”

天顺重重叹息一声,说道:“桂花,不知道老天爷怎么总爱捉弄老实人?多年来,咱梦寐以求的,就是有个孩子。但看病吃药,总不见效;现在不操这心,倒又怀上了!”

桂花哭道:“天顺,按老辈人说,这孩子应该是秋阳带来的。我肯定躲不过第二季度妇检,如果流掉孩子,万一秋阳以后被亲生父母带走,咱岂不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天顺又能知道怎么办?只有感叹道:“现在看来,国家规定夫妻双方四十五岁以后才能领养孩子,还真有道理!”

桂花道:“天顺,自家的心都操不了,扯那么远干啥?我现在难受极了——既舍不得秋阳,也舍不得肚里的孩子!要不,你瞅空问问李书记,让他拿个主意?”

天顺摇摇头说:“桂花,谁也帮不了咱!计划生育是国策,李书记自己都不能超生,还能给咱想啥办法?他天天事儿这么多,咱家这点小事,就别麻烦他了。”

桂花幽幽地说:“要不咱上深圳找天凯去?天凯两口子能活下去,咱也肯定能活下去!”

天顺道:“天凯两口子是去捡破烂,又不是躲计划生育,他媳妇还得按时回来妇检呢。”

桂花想了想,也是的,如果躲出去,父亲怎么办?娘家爹娘怎么办?总不能把家丢了,把土地丢了,全家老小一齐出门吧——这是去捡破烂,又不是去当官!

两人彻夜难眠,想过来想过去,始终无法可想,只有不住地唉声叹气,如离开水的鱼儿,虽然大张着嘴,却还憋闷窒息。

送走秋阳?那是想也不用想!这个虎头虎脑、聪明懂事的孩子,已经成为全家的心肝宝贝,成为全家的希望未来!退一万步说,即使想送走秋阳,也得有地儿送啊,总不能再丢在河滩下!

但,打掉腹中的孩子,两人也是万般不舍!这个孩子,可是夫妻俩浓情蜜意的美好结晶,是夫妻俩日思夜盼的血脉传承,是夫妻俩这根苦藤结出的果实!十多年来,因为没有孩子,全家人心甘情愿地花光所有辛苦劳作的点滴收获;因为没有孩子,母亲悲哀地服毒离世,却依然心有不甘,死不瞑目;因为没有孩子,全家人食不甘味,夜不安寝,走到哪里,都觉得比有孩子的人家矮了几分……现在,痛苦了十多年,煎熬了十多年,也期盼了十多年,桂花终于怀上了,却又要在孩子没出娘胎、还没睁眼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残忍地扼杀在母亲的子宫之中!夫妻俩一想到这,就有一种把心挖出,再乱刀剁碎,然后放在嘴中慢慢咀嚼的那种惨烈;就有一种掏出肚腹中的五脏六腑,再装入熊熊燃烧的火炭,把身体烤焦烧糊,头脑却依然清醒的那种炽痛!

两人幻想着,既抚养秋阳,也能留下这个孩子,那可是最幸福、最美好的选择!但是,现在计划生育抓得这么紧,又有黑娃紧紧盯着,想生下这个孩子,怕是从现在开始,就要逃得远远的,放弃这个虽然贫寒、但还算平安的家!这么一逃,地就没了,家就没了,一家老小就成为飘飞的蓬草、无根的浮萍了!还怎么活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孩子教育怎么办?几位老人怎么办?……

一夜无眠,一夜商量,依然没有结果。夫妻俩无奈决定:这事暂时谁也别告诉,就这样慢慢熬下去,等考虑周全再说吧。实在没有办法,流产就流产吧,即使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只有听天由命了。或者,哪天改了主意,狠下心来,背乡离井也说不定……

但——,夫妻俩都很清楚:这个苦命的孩子,在腹中蓬勃生长的孩子,怕是不久之后,就会以血肉模糊的身躯,面对这个阳光明媚的世界!

自此,天顺和桂花的日子,像蒙上了厚厚的乌云,老是灰蒙蒙的,看不到星辰日月,看不到蓝天白云,甚至看不到青枝绿叶,只有令两人窒息的铅灰色,一层又一层,把两人紧紧包裹……

两人祈祷着,期待着:最好,这只是虚惊一场,桂花并没有怀孕,只是身体出了点毛病,说不定哪天又来了月经,那——将是多么的美好幸福!

但悲催的是,桂花的孕期反应似乎越来越明显……

即使如此,每天收工之后,行走在迷蒙的暮霭中,天顺也还带着渺茫的希望,匆匆忙忙往家赶,希望得到期待的结果,却总是看到倚在门边的桂花,痛苦而沮丧地摇头!

昏黄的电灯光芒,把桂花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好在,两人平时就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再刻意伪装一下,连于雪莉和德诚都没丝毫怀疑,只是以为他们有点心事而已。

虽然在家愁肠百结,但一到工地,天顺便顾不得去想桂花怀孕的事了。

刚开始,天伟把教学楼工地交给天顺具体负责,天顺还是满自豪、满有成就感的。自己刚刚进入建筑班,就能站稳脚跟,而且赢得了天伟和工人的信赖,这绝对是自己的光荣和骄傲,当然也意味着责任和担当!教学楼工程是青龙镇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建筑工程,自己一定不辜负所有人的希望,竭尽全力做好这项工程,为建筑班的转型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

傅德生在时,安排老杜在此监工,天顺做的很顺。老杜精通业务,不但负责任,又十分热心,带着一批技术人员,各项技术指导都十分到位。天顺在跟着老杜学习的同时,只须安排工人按部就班地做下去,督促大家按要求操作,高标准完成即可,不须过多操心。

自从何二壮接手这个工程,天顺便时刻悬着一颗心、绷紧一张弦了。何三壮名义上接了老杜的活,但除了验收建材、监督工人不能多用材料、更不能浪费材料外,其他啥也不问——也啥也不懂,因此无法依靠。何二壮更是废柴一个,不但啥也不懂,又屡屡无理干涉,对工人横加指责,大家都烦透了他!

于是,各项工作都砸到天顺头上,必须天顺亲自筹划、安排、指挥、决断、落实……重如泰山的责任,让天顺时时如履薄冰,唯恐出现失误,造成责任事故!因此,天顺拼命研究图纸和施工要求,回忆过去老杜和其他技术工人的做法,随时跟手下商讨决策,及时回头总结验证,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

不但如此,天顺还得操着天伟的心。

时日一久,大家渐渐摸清了何二壮的底细,不时以嘲笑的口吻,聊起何二壮的种种八卦。不是给这家盖的房子漏雨、裂墙,被扣了工钱;就是拉扯那家的女主人,被人劈头盖脸地揍,当然更要扣工钱……而且,自从关注到何二壮,大家天天都有新料,每桩每件都指名道姓,证明所言非虚。

透过种种蛛丝马迹,天顺已经断定傅德生是何二壮和黑娃合伙逼走的了。他很担心,面对如此奸滑险恶之人,自己和天伟这种无权无势的老实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放在往常,自己早就躲得远远的了,现在却不得不天天打交道,也只有悬着一颗心!但天伟似乎毫无戒备,跟何二壮和黑娃走得越来越近。最近,天伟老爱跟着何二壮到处乱跑,甚至对自己躲躲闪闪的,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连工人都对天伟有意见,认为他有些不务正业了。

天顺知道,天伟是想通过结交何二壮,多揽些公家的活,但何二壮自己就是干这个的,连傅德生到手的教学楼工程都抢,如果有赚钱的项目,他会拱手送给你?天顺屡屡旁敲侧击,总说不到天伟心里去,也只能干着急——天知道何二壮会整出什么幺蛾子?傅德生跟何二壮刚开始不也挺好的?却在转眼之间,就被他害得苦不堪言!

春去夏来,南风阵阵,阳光灼灼,草木郁郁。

很快,桃儿红了,杏儿黄了,小麦也进入了灌浆成熟期,碧绿的麦田渐渐泛黄,麦粒渐渐鼓胀饱满,香醇的新麦气息在温热的空气里弥漫发酵,喜不自禁地宣告着即将丰收的消息,布谷鸟也不失时机地敲打着黎明的天空,提醒“阿公阿婆,割麦插禾”了。

眼看就要进入麦收大忙季节,天顺根据工程进度,计划在麦收前浇筑好第二层的立柱圈梁,工人正好趁混凝土凝固期回家收麦,麦收后就可以铺设第二层楼板了。这样一点也不耽误事,只是麦前的工期比较紧张。

于是,天顺带领工人紧张地砌墙,周天星带人捆扎圈梁,周德昌带人支壳子……大家都着急上火的,谁也不敢放松分毫。

这天上班,工人推来砖头,往楼板上一掀,噼里啪啦声中,好多砖头断裂甚至破碎了。

众人一眼看出,这些砖头颜色浅黄,有的甚至显出沙土的颜色,很明显是吊窑砖,而且还多是夹生的吊窑砖!跟原来那些枣红色轮窑砖相比,简直是豆腐渣一般的存在。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这些砖头连豆腐渣也不如!”

“怎么不拉黑娃的轮窑砖了?”

“盖茅厕、垒猪圈都不用这!”

“我早知道何二壮不是好人!”

……

天顺虽早有预感,但事到临头,还是头皮发麻,这些砖头用还是不用?天顺不敢拿主意,急忙下了脚手架,四下看去,依然不见天伟!

怎么办?用,建筑班第一次建大楼,本就技术不过关,再使用残次材料,建筑质量如何保证?不用,何二壮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自己能不能扛得住?而且建筑班的老板是天伟,自己哪有权利硬杠?

但天伟不在,也只有自己决断了。

好在,这些砖头不是黑娃的轮窑砖!如果是黑娃的,自己不敢得罪,又不敢用,岂不更麻烦?

天顺还没考虑好对策呢,就听见楼梯处传来何二壮尖利刺耳的声音:“不好好干活,在上面叽歪啥?这楼房是老子的,想干就好好干,不想干就滚你妈的蛋!妈的个逼,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工人有的是!”

脾气火爆的周天雷本就对何二壮恶心透顶,听见何二壮骂人,当即火冒三丈,啪地把瓦刀往楼板上一摔,喝道:“狗日的何二壮,你再敢骂一句,信不信老子一砖头拍死你!有本事,你滚个你妈的蛋,让老子看看!”

咣地一声,瓦刀在楼板上擦出一溜火星,随即蹦起老高。

何二壮刚好从楼梯处露出头来,猛见瓦刀从眼前飞过,吓得啊的一声,一缩脖子,双手抱住脑袋,差点滚下楼梯。

天顺赶忙制止住周天雷,让人捡回瓦刀,要求大家好好干活。

何二壮见天顺在场,立马壮了胆子,厉声喝道:“想造反?”

“没事!没事!何老板,天雷的瓦刀掉了!”天顺慌忙答道。

周天雷梗着脖子,狠狠地剜了何二壮几眼,拎刀上了脚手架。

天顺见大家已经各就各位,便松了口气,也准备爬上脚手架。

何二壮却喊住了天顺,问道:“天顺,你们刚才叽歪个啥?”

天顺想跟天伟商量一下再说,便敷衍道:“我们啥也没说。”

何二壮看了看地上的烂砖,紧紧盯着天顺,气势汹汹地说:“天顺,你小子不要跟我耍滑头!老子干了多年的建筑活,知道烂砖不烂墙的道理。这些烂砖也是我花钱买的,都必须砌在墙上!剩一个砖角,我就扣你们一块整砖的工钱!”

天顺见何二壮如此无礼,居然自称“老子”,真想撂挑子不干!但想到手下还有几十号工人,干了这么多天,肯定无法半途而退,而且天伟不在,自己只能忍辱负重,小心行事,便强忍满腔怒火,对何二壮不理不睬,扭头爬上脚手架。

何二壮双手拤腰,在背后喊道:“天顺,这些砖头,都是黑娃送的!得罪了黑娃,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天顺心里一震,如果真的是黑娃送的,说明黑娃已经想到倒卖吊窑砖头了,不但现在麻烦,以后更加麻烦!

何二壮又恶狠狠地对卸砖的工人说:“就没见过你们这样,整车往下掀的!当真是浪费我的钱,你们一点也不心疼!一块一块往下搬!”

推车本就是用来掀砖头的,哪有一块一块搬的道理?两名工人进退不得,都站在那里,向天顺望去。

天顺强压住满腔怒火,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你俩按何老板的要求做吧,尽量别摔坏了砖头。”

见何二壮如此蛮横无理,周天雷实在忍受不住,腾地蹦了下来,站在推车前面,抱着膀子,瞪起两只牛眼,死死盯着何二壮。

何二壮头皮阵阵发麻,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知道天顺在此,周天雷不敢咋着自己,但骂人的狂言是再也不敢出口了。

不一会,两名工人卸完砖头。

何二壮指着砖头说:“看看,看看,这样卸砖头,不是一块都没烂?可见,那些碎砖都是你俩胡乱摔的!以后就给我这样卸,再见到烂砖,立马撵你俩滚蛋!”

说完,何二壮故作轻松地,撇了周天雷一眼,哼着小曲下楼了。

“天顺,咱该怎么办?”周天雷见何二壮离开,赶忙问天顺道。

天顺说道:“先好砖赖砖掺和着用,等跟天伟商量之后再说。”

天顺暗自让人安排楼下工人,先捡好砖装车,能撑一会是一会。

受此影响,大家心里都如长草一般,乱糟糟的,气氛相当沉闷,再也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只有叮叮当当的敲砖砌墙声,回荡在空旷的工地上。

整个上午,天顺都魂不守舍,屡屡扭头往楼梯口看去,却始终没有见到天伟的身影。

天顺确实感到不堪重负了:带工自己还凑合,但面对何二壮的进攻,根本无法招架!

终于熬到中午下班,天顺查看一下新砌的墙头,和往日一样光滑溜直,虽然掺了一些断裂的残次砖,也很难看得出来,何况里外都要用沙灰粉刷,还有立柱圈梁支撑着,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总算可以松了口气。

下楼吃饭时,天顺突然发现,工地上掀了一大堆沙子,一楼走廊也卸了一车水泥,应该是准备浇筑立柱圈梁用的。

天顺顿生疑窦,自己没联系永盛公司啊,这些沙子和水泥哪里来的?便问何三壮道:“这些沙子水泥是谁送的?”

何三壮迟疑一下,说道:“这是俺二哥联系的。俺二哥说陈国虎的料子不但要现钱,而且价位太高,没法再用,就让杨老二送了沙子水泥。二哥还让我告诉你,除了螺纹钢,其他建材你不用操心了。”

“什么?这些是杨老二送来的?”天顺蓦然吃了一惊,杨老二的建材哪能往楼房上用?虽然入行不久,但杨老二以卖次品假货为特色,销售对象主要是那些经济困难、贪图便宜的人家,天顺自然知晓。

何三壮也知道杨老二的情况,答道:“我做不得主,有什么话,你直接跟俺二哥说。”

天顺知道,跟何三壮说没什么用,自己知道也没什么用,只能让天伟跟何二壮交涉了。

天顺匆匆忙忙吃了午饭,便去看那堆沙子,见与永盛公司剩下的粗沙相比,颗粒明显要小好多,充其量只能算是稍粗点的细沙,连中沙都算不上!接着,他又去看那堆水泥,跟陈国虎卖的是一个牌子,都是甲子山牌国标水泥,国家优质、地方名牌产品。天顺松了一口气,便安排装砖头的小工,一定要先挑轮窑砖装车,至于那些吊窑砖,等天伟来了再说。

直到下午快下班时,天伟才来到工地。天顺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把天伟拉到一边,跟他说了砖头和建材的事。

天伟无奈地说:“我也是为这事来的。何二壮跟我告状,说工人不好好干活,故意摔碎砖头。又说这次的沙子水泥,虽然比不上陈国虎的,但质量绝对没问题。天顺,合同上没写砖头的标准,水泥只有标号,更没写一定要买陈国虎的建材,咱即使反对,也找不到理由。咱只负责施工,何二壮提供什么建材,只要没有明显的质量问题,咱都苛求不得,只能这样算了。咱要做的,就是把住施工关,只要把墙砌板正,浇筑好立柱圈梁,建材质量好坏,跟咱没有关系。这些次品砖掺在里面,应该不会有问题,这又不是私人建房,没有那么多讲究。况且,咱既管不住何二壮,又不敢得罪黑娃,何必自寻烦恼?”

天顺实在不想用次品建材,便央求道:“大哥,你还是跟何二壮好好交涉交涉,让他用原来的砖头沙子吧。建材质量虽然没有明确要求,总得差不多吧!这些残次砖头都是村民建猪圈厕所用的,哪能建楼?沙子也太细了。”

天伟瞟了天顺一眼,表情复杂地说:“天顺,这是黑娃从吊窑倒腾的砖头,何二壮都没说啥,咱还真不好说话!天顺,我知道你做事认真,才把这个工程交给你负责,但咱做好分内的事就行,建材的事,咱是真没法过问。”

天顺颇为不甘地说:“大哥,我不是挑剔,而是真心想把教学楼建好!”

天伟苦笑道:“即使如此,咱有啥理由要求何二壮更换?陈国虎的粗沙是从南照集拉的,质量没有话说,但是路途遥远,运输成本较高,价格当然也高。其他建材商,哪舍得拉那么远的粗沙?也就细得多了。不过,农村建房大多都是用这种中细沙,只要混凝土配比合理,绝对没有问题。建材方面的门道,我比你更通透。”

天顺本以为天伟了解情况后,会立即跟何二壮交涉,要求更换建材的。见天伟如此反应,天顺十分沮丧,再也无话可说,只有垂头丧气地上了脚手架。

望着天顺沮丧离去的背影,天伟深深叹了口气,犹如百爪挠心,乱糟糟的。

天伟当然知道建材的重要,而且比天顺认识更到位。关键是,时间跟天伟开了个莫大的玩笑!如果这事发生在昨天,天伟肯定理直气壮地跟何二壮交涉,但偏偏发生在今天,天伟就有沉甸甸的负担了!

因为,就在今天上午,天伟把积攒多年的五万块钱借给了何二壮,等于让何二壮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命门!所以,面对气势汹汹的何二壮,天伟生怕一旦闹掰,那五万块钱打了水漂,便咋也硬不起来了!

原来——

按照普九验收工作要求,青龙小学需要立即新建十二间教室,其他村小也要视情况逐步跟进。

从何大壮那儿得知这个消息,何二壮惊喜若狂,仿佛看到花花绿绿的钞票如绵绵不绝的青龙河水,流入自己的腰包,而又怎么也装不满!

“大哥,肥水不流外人田!”何二壮当即对何大壮说,“这些工程都交给我吧,保证比中学教学楼建得还要好!”

“废话!”何大壮斥责道,“我当着镇长,把工程交给你,别人会怎么看?何况还有李成梁防贼似的盯着我!你老老实实看好教学楼工程,挣点吃饭钱就行了,别老是吃着碗里、盯着锅里的!”

眼看就要到嘴的肥肉,哪舍得让别的狗叼了?何二壮正好刚从闫秀丽那里借了钱,于是咬了咬牙,给何大壮拿了一万,并私下塞给汪玲两千,让她帮自己吹吹枕边风,好挣钱建新菜市街门面房。

“小学教室就交给我吧!”两天之后,何二壮再次央求道,“大哥,你当镇长,我就不能承包工程了?法律上也没这一条啊!我跟镇里规规矩矩地签合同,光明正大地挣钱,别人有啥可说的?”

何大壮十分纠结,自己好不容易当上镇长,却调来个不知变通的李成梁,弄得手头紧紧巴巴的,而又毫无办法!如果交给何二壮,自己有这个权力,花钱也方便多了,只是别人肯定会说闲话,李成梁那里也不好过关。而交给其他建筑商,眼睁睁看着别人挣大钱,自己心里着实难受,如果索取贿赂,又怕有啥风险!

兄弟俩反复商讨,最终决定,小学教室私下仍由何二壮承包,只不过让其他建筑班出面签合同、负责承建,等于是何二壮转包出去的,既能掩人耳目,捂住众人之口,又能轻轻松松,把钱挣到手里!

何二壮当即就想到让天伟代签这个合同。天伟的建筑班连教学楼都能建起来,捎带着建十来间瓦房教室,还不是小菜一碟?天伟跟自己正密切合作,跟大哥没啥亲戚关系,李成梁和李志鹏也对天伟建筑班非常认可,由天伟签这个合同,自己容易做工作,别人也不会说闲话。

听说是代签合同,天伟有些酸涩,不假思索地回绝道:“二壮,这事我可帮不了你。你建房子,我签协议,肯定不合法!”

何二壮哈哈一笑,劝说道:“天伟,我还建什么房子?我那个狗屁建筑班,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我要干大的!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建民房工钱每平方十五,我按十八承包给你。这栋教室建好后,其他乡村小学也要陆续跟进,几十所小学呢,活儿根本干不完!咱俩密切合作,我负责承包,你负责建造,既比建民房挣钱多、来钱快,质量要求又不高!以后还有其他工程,比如修路修桥,比如新菜市街规划的工商所大楼,我拿到手后,都可以交给你。亲兄弟明算账,我不会让你白签合同,吃喝花费都是我的。另外,我私下再给你百分之五的提成,基本上等于咱俩合作了。”

天伟能说什么呢?

自己是有全镇规模最大、声誉最好、实力最强的建筑班,四层教学楼都能建得起来,但没有个当镇长的亲戚,一切不都是白搭?天顺倒认识李书记,可李书记又不肯帮这个忙!也只能何二壮大口吃肉,自己小口喝汤了!不过,孬好有点汤喝,也比喝西北风好啊,就别贪心不足了,先站稳脚跟,再慢慢来吧。

于是,昨天上午,何二壮带着天伟,去何大壮办公室签了合同。何二壮喜笑颜开地把合同装入包中,对何大壮说:“大哥辛苦了,下班之后,雪莉酒家见!”

天伟十分眼红,这栋教室油水太大了!十二间瓦房教室,四百平方的面积,合同价高达十二万——如果是私人建房,最多花三四万块钱!这个合同要真是自己的,那该多好啊!可惜,自己没何大壮这样的后台!几十名工人累死累活,一砖一瓦地把教室建起来,也只能拿到八千块的工钱,即使何二壮能够兑现百分之五的提成,自己也不过多拿六千块!而何二壮不费一刀一枪,轻轻松松地,就可白赚五六万!

两人出了镇政府,来到雪莉酒家,杨老二和黑娃等人已经来到,正在赌牌。自从接手教学楼工程,何二壮天天邀人来雪莉酒家吃饭,但又舍不得花钱,便想着法子让别人请客,黑娃和天伟都出过好几次钱了。今天的聚会由杨老二做东,能攀附上何二壮这个新发的大客户,杨老二乐得做东。

天伟想去教学楼工地看看,却有些心虚,生怕见了天顺没有话说。天顺对何二壮和黑娃成见很大,不让天伟跟他们走得太近,天伟心怀感激的同时,也因此怕了天顺。其实,根本不须天顺提醒,天伟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他想:如果自己是饥馑的小鸡,何二壮跟黑娃就是凶狠的土狗,小鸡当然害怕土狗,但又贪图土狗面前的食物,也只有巧于周旋、涉险啄食了!

天伟知道,天顺谨小慎微,肯定不同意代签合同,自己不是徒增心理负担?其实,如果想开些,不就是建个房子,拿点施工费,能有啥问题?

酒桌之上,何二壮意气风发地告诉大家,天伟已经搞定青龙小学教室工程,麦收之后就要动工,今天要好好庆贺一下。黑娃和杨老二当然知道底细,又私下得到提供教室建材的承诺,当然都很高兴,加之又有何大壮在场,大家少不了轮番敬酒、猜拳行令,喝得酣畅淋漓。

几杯酒下肚,天伟渐渐放开了:自己是没何二壮赚得钱多,但总比建民房挣得多吧,而且还有六千块钱的个人提成,也算说得过去!黑娃和杨老二都没何二壮赚得多,也没见两人眼红啊!

酒足饭饱之后,其他人纷纷告辞而去。何二壮喊住天伟,站在摩托车边吹风聊天。

何二壮突然问道:“天伟,你的钱放在银行里,长不了几个利,不如借给我吧。”

天伟不假思索,直接回绝:“二壮,我挣那点钱都盖房子用了,家里根本没钱。”

“是吗?”何二壮紧盯着天伟,冷笑道,“你还不相信我?青龙小学十来间教室,合同价就达到十二万;至于教学楼,不说多赚,二十万还是有的。往后,我何二壮最不缺的就是钱!要不是急着跟陈国虎结账,再给黑娃和杨老二拿点押手,你就是想借给我,我还不用呢!而且,我也就最近几天手头有点紧,镇里收公粮后,教学楼第一批拨款就会到位!为了拿下小学教室工程,我送给大哥两万块钱,这钱没让你出一分,借给我点总可以吧?我也不琐碎,月息三分,利息按天计算,如果半年之内还你,哪怕只用一天,也按半年的利息结算,一万块钱一千八。你需要用钱时,只要捎个话,我就立即还你!到底借不借,你给个痛快话。”说到这里,何二壮拉下脸子,明显不高兴了。

天伟脑子飞速转动着:自己手头是有五万多块钱,虽然存在银行,但物价上涨太快,利息根本不够贬值的,本来准备秋后买新菜市街地皮,盖两间门面房保值的,所以这几笔定期存款到期后,现在转存的都是短期的,取出来损失并不大。况且,何二壮给的利息不低;小学教室又是自己签的合同,没有自己签字,何二壮拿不走钱,这十二万等于攥在自己手心里;何二壮想跟自己长期合作,得依靠自己签合同、建房子,肯定不会想着赖账。只是,何二壮惯于翻云覆雨,自己虽然不怕他,但把这么多钱交给他,总感觉不够稳妥!到底怎么办?

何二壮见天伟犹豫不决,欲擒故纵道:“我这个人看似大大咧咧,办事却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你如果愿意借,明天拿来五万,少了不要拿!我跟你规规矩矩做个手续,保证啥时候要,啥时候还,连本带利,一分不少;如果不愿意借,我也算认清人了,合作到此为止,无所谓的。”

说完,何二壮板着脸子,骑上摩托,喷着一溜黑烟,向青龙中学疾驰而去。

天伟来到工地时,何二壮依然在何三壮宿舍呼呼大睡。天伟心神不宁地干了会儿活,再也干不下去,便寻了个借口,离开工地,来到青龙河边,望着幽深的河水,心乱如麻。

这钱,到底是借,还是不借?

借的话,两口子辛苦劳碌十多年,就攒下这几万块钱,万一出点岔子,可就后悔无门了!

不借的话,肯定会得罪何二壮,跟何二壮闹掰之后,怕是连小学教室也建不成!虽然合同是自己签的,但工程其实是何二壮的,权力又在何大壮手中,他们既然能让自己代签,就同样能找别人代签。而且,连自己签的合同都在何二壮那儿,想换一份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况且,即使不借,教学楼工程还有五六万施工费呢,不也在何二壮手心里攥着?

天伟犹豫半天,最终决定,还是借给何二壮!搞建筑不像种地,只须老实肯干就行,自己想把事业做大,总要跟人打交道!这样畏首畏尾,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怕自己再改变主意,天伟赶忙来到青龙中学,坚定地走进何三壮的庵棚,对吸烟喝茶的何二壮说:“二壮,你先做个手续,明天上午,咱俩一起去信用社取钱。”

见天伟答应借钱,何二壮欣喜万分:“师兄,谢谢你!你放心,我有大哥当后台,你有这么棒的施工队,咱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好好干下去,都能挣大钱!”

天伟嗫嚅道:“二壮,利息高低无所谓,关键是我想在新菜市街买两间地皮,这钱你用不长。”

何二壮哈哈笑道:“师兄放心,绝对不耽误事!拨款下来后,我就跟你一次结清,绝不拖欠!”

何二壮终于长出一口气,这段时间,陈国虎简直把自己逼疯了!虽然能从闫秀丽那儿贷款,但因为黑娃的提醒,自己怕极了高深莫测的小唐,也因此害怕了闫秀丽,每次签贷款协议都有签卖身契般的恐惧。而借天伟的钱,非但心里毫无负担,还能把天伟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让他对自己俯首听命,何乐而不为?

至于陈国虎,何二壮暗自决定:明天结账之后,除了杨老二不好转手的螺纹钢外,其余建材都不买陈国虎的了,包括陈国虎专营的石子和河沙,也让杨老二想办法倒腾,虽然比直接买陈国虎的贵些,但毕竟不须受气,又可以赊账!狗日的陈国虎,看你还咋赚老子的钱?往后,凡是我经手的工程,你都给我靠边站!

第二天,何二壮怕天伟反悔,早早来到工地,没有找到天伟,却听到工人胡乱议论砖头质量。何二壮十分恼恨:猪狗一样的东西,每天挣不三块两块的,不老老实实干活,竟敢对砖头评头论足!谁知,自己一通责骂,不但没有镇住天顺,还惹恼了周天雷,弄得自己下不了台!何二壮怯阵的同时,就有新的想法了。

何二壮灰头土脸地下楼后,天伟很快就赶到了。跟天伟签好借款协议,两人便一同去信用社取了钱。钱一到手,何二壮立马感觉气盛许多,便想警告天伟,让他约束好自己的工人。

想到砖头质量确实太差,何二壮到底没法开口,便故意带着天伟去了青龙小学施工现场。这里是一片空地,长满茂密的杂草和几棵干干巴巴的风景树,并没多少垃圾杂物需要清理。

何二壮让人喊来小学的徐校长,眉飞色舞地介绍说,自己是何大壮的弟弟,天伟是教室的承建商。而后,他又煞有介事地要学校把树移栽出去,清理一下场地,麦收之后及时动工。

随意聊了一会,眼看接近中午,何二壮便以天伟的名义邀请学校领导班子去雪莉酒家吃饭。徐校长听说何大壮也要过去,赶忙说应该由学校请客,带着几名学校领导去了雪莉酒家。

午饭过后,何二壮拉住天伟,留在饭店赌牌。天伟本就不喜欢赌牌,又心在工地,急得浑身冒汗,自然输了不少钱,便找个借口退出牌场。何二壮也跟着出来,决心跟天伟摊牌了。

出了饭店大门,何二壮突然说道:“天伟,要好好训训你的工人!黑娃的轮窑砖卖缺了,弄几车吊窑砖凑数,工人却胡乱议论,简直要造反!特别是周天雷,瞪着那双牛眼,就差跟我动手了,不是看你的面子上,我肯定揍他个鼻青脸肿!”

天伟猛吃一惊,问道:“吊窑砖?黑娃开着轮窑厂,哪来的吊窑砖?”

何二壮答道:“轮窑砖这几天紧张,黑娃从别的窑厂倒腾的!天伟,我用什么砖头,不需要跟你汇报吧?要想长期合作,你得好好管管那些工人,别那么难伺候!他们有脾气,我也不是好团弄的!”

天伟想说建楼不能使用吊窑砖,见何二壮颇不耐烦,只得把话咽了回去。转念一想,何二壮说的也有道理,他有选购建材的权力,要监督也是镇里和学校监督,工人只有干活的份儿,确实无权过问。

但也因此,天伟对何二壮不放心了,旋即就有些后悔——自己攒了十多年的五万块钱,此时正装在何二壮提包里!天伟恨不得立马要回来,但刚刚借给他,总不能扳倒往外掏吧?也只有一直后悔着!

于是,面对气势凌人的何二壮,天伟的腰杆就硬不起来了。

怎么办?

天伟只有退一步想,放在一座楼房中,几车吊窑砖只占很小一部分,根本无关紧要,既然自己无权过问,也过问不了,就别再自寻烦恼了!

天伟来到工地,还没提起此事,天顺倒先说起来了。天伟实地查看,才知道那些砖头不但是吊窑砖,而且是夹生的吊窑砖,土黄土黄的,砖坯一样,降价一半都没人要,根本不能用来建房!三言两语之后,天伟又知道连水泥沙子都不是陈国虎的了,难怪何二壮最近跟黑娃、杨老二等人互动频繁,原来是要更换建材!建大楼又不是扎鸡笼,就凭黑娃的夹生砖和杨老二的假建材,建筑质量还怎么保证?

天伟表面上对天顺轻描淡写,内心却已不堪重负:何二壮这样不守规矩,自己哪敢跟他长久合作?但即使以后不合作,正在施工的教学楼怎么处理?小学教室怎么处理?特别是,自己借出的那五万块钱怎么处理?……

种种烦恼压在心头,天伟心情无比沉重:自己早就应该听天顺的话,离何二壮和黑娃远远的!

第二天早晨,上工之后,工人很快发现,昨天下午最后砌的那几层砖墙明显异常。其他地方灌缝的沙灰都已凝固,呈现出新鲜实在的蓝灰色,和砖头凝为一体,但上面的几层沙灰,则如同河沙拌了草木灰般,暗灰而松散。

几名工人赶忙爬上脚手架,轻轻抠了抠,沙灰便窸窸窣窣往下撒落,就像散沙一样,毫无凝固迹象。

这怎么行?天伟和天顺急忙下楼。

天顺问开搅拌机的周天雨道:“天雨,昨天最后一斗沙灰,掺的什么水泥?”

周天雨答道:“用了几袋杨老二送的水泥,怎么了?”

天伟答道:“沙灰根本就没凝固,水泥肯定不合格!”

天伟和天顺赶忙查看那堆水泥,跟陈国虎的包装一样。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杨老二拉的水泥是假冒伪劣产品!

天顺仔细比较一下,很快就发现问题了,便拉过天伟,低声道:“天伟哥,这些水泥绝对是冒牌货。”

天顺用手指了一下,天伟立马看出来了,两种水泥其他地方印的一模一样,只是,三处大小不一的行书体“甲子山”略有区别,杨老二的水泥袋子上,三个“子”字,中间那一横右边带了点勾,上面多了一小点,似乎是个“予”字,这样,“甲子山”就成了“甲予山”,如果不仔细分辨,根本无法察觉,难怪天顺昨天没能看出来!但就这么一点细微的变化,两人就已经认定,这不是次品水泥,而是百分之百的假水泥!

天伟四下瞅了一遍,并没有看到何二壮的身影,便对周天雨说:“天雨,这些水泥暂时别用,你先停了搅拌机,重新加上原来的水泥!”

周天雨应了一声,招呼同伴抬起原来剩的水泥,往搅拌机里加。

何三壮正站在一旁,密切关注着几个人的动静。见周天雨又往搅拌机里加水泥,赶忙上前阻拦道:“水泥已经加过了,不能再加!”

天伟忙说:“昨天拉的水泥是假牌子的,根本不凝固。”

何三壮执拗地说:“那你等我二哥过来,看他怎么说。”

天顺赶忙上前,低声说道:“何老板,如果你不让掺新水泥,这一斗我们可不敢用,恐怕这一耽误,里面的沙浆就会坨成一疙瘩,那就全部报废了……”

趁何三壮犹豫的功夫,周天雨赶忙把水泥倒进搅拌机。

天伟知道自己不能再畏缩后退了,便对天顺说道:“天顺,你带人干活去吧,我在底下等何二壮,告诉他一声。”

天顺问道:“那几层砖墙怎么处理?”

天伟反问道:“天顺,你的意思是?”

天顺果断地说:“我认为应该拆掉!”

天伟又想到那五万块钱,深感进退不得,心情十分沉重压抑,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无论如何,今天都必须勇敢面对何二壮!

见天伟面露为难之色,天顺知道天伟不好面对何二壮,便说:“天伟哥,要不你先上楼去吧,我在下面等何二壮,跟他解释一下。”

天伟努力打起精神,说道:“还是我等他吧。没事的,何二壮应该不知道是假水泥。咱建的是大楼,不是猪圈,他不敢这么大胆!”

不一会,何二壮来到工地,听了天伟的话,心中一紧,赶忙上了二楼,见工人正在拆除那几层砖墙。

何二壮捻着砖缝中掉落的沙灰,果然如豆腐渣一样松散,又抠了抠那些凝固的沙灰,已经坚如铁石。

何二壮红了下脸,知道无法自圆其说,只有自我解嘲:“水泥肯定是好水泥,只是凝固慢些而已。”

大家继续拆墙,根本没人理他。

何二壮腾腾走下楼梯,见天伟跟在后面,回头说道:“天伟,水泥质量可能次点,但沙灰凝固期得有好几天,这才一夜工夫,怎么断定沙灰不会凝固?而且又是无关紧要的几层砖墙!这些工人竟然招呼都不打,直接把墙拆掉,也太目中无人了!你们不怕费工,我还怕费料子呢!这样难以领导,以后还怎么合作?”

天伟叹了口气,带何二壮到杨老二送的水泥边,指着袋子说道:“二壮,你看,‘甲子山’都印成‘甲予山’了,肯定是百分之百的假水泥,别说是咱,谁敢用这种水泥建楼?”

何二壮虽然文水不深,但也能轻易看出区别。他没想到水泥假得如此厉害,便愤慨道:“杨老二这个混蛋,第一次送货,就敢拿假水泥坑我!我现在就过去,问他到底咋回事!”

话音未落,何二壮就骑着摩托,气冲冲去了杨老二的建材厂。

“杨老二,你昨天送的狗屁水泥,怎么变成甲予山的了?当我不长眼?”何二壮远远看到杨老二,咋咋呼呼地吆喝道。

杨老二迎上前来,笑道:“何老板,你要买最便宜的,我有啥办法?一分钱一分货,你出孬价钱,当然买不到好货!”

何二壮气呼呼地说:“那也不能假得离谱!这是建大楼,又不是搭猪圈!有没有好水泥?我看正牌甲子山水泥不赖!”

杨老二答道:“龙宫里还能断了宝?我当然有正牌甲子山水泥,不过每袋贵四块钱!你如果想换,我这就安排人送。”

“每袋贵四块钱?杨老二,你想吃人啊?”何二壮吃惊道。

杨老二颇为无奈地说:“我也嫌贵,但有进价管着,谁也没办法!要不,你还是去陈国虎那儿买吧,他的每袋比我便宜两块钱。他是代理商,进价低得多,我也是拉他的。”

何二壮不想再买陈国虎的,又怕工人挑剔,没好气地说:“别废话了,陈国虎的东西,白送我都不要!你给我换成正牌甲子山的吧!日他娘的,天伟的那帮工人真难伺候!”

说完,何二壮骑摩托离开。他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尽快联系其他建筑班建造小学教室,直接甩开天伟,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教训——天伟手下这些爱管闲事的工人,不好好干活,反倒对建材评头论足、挑三拣四,甚至跟自己尥蹶子,不好好敲打敲打,哪知道天高地厚?而且,建造小学教室,自己本就准备用些残次料子蒙混过关,哪敢交给这些鸡蛋里头挑骨头的工人?

何二壮暗自恨道:妈的个逼,别以为离了你们,我何二壮就连毛吃猪;而离了我,你们连猪毛都吃不上!再敢多管闲事,立马给我滚蛋,连教学楼都不让你们建!

欲知天顺桂花麦收季节如何艰难,请看第四十章《泥中收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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