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惊魂之后,每天晚上回家,即使有天伟相伴,康雪梅也不敢走青龙河边的那条近道了——幽暗深邃的青龙河和阴森恐怖的乱葬岗,已成为她心中永远的噩梦。
现在,康雪梅跟天伟走的是另一条道路:出了青龙桥,顺着公路往南走,而后拐进穿越小王庄、康庄的那条土路。虽然远了二三里地,虽然每次经过村子时,会有几条看门狗追逐吠鸣,但毕竟有了灯火,有了炊烟,有了让人心安的活气!
随着冬季到来,鲲鹏集团的烟酒杂货生意进入旺季。每天一打开门,进货出货的车辆就几乎不断线,康雪梅忙得不可开交,有时连午饭都顾不得吃。
生意好,提成自然就多,康雪梅每月都能拿到二三百块了。她越干越有劲,加上有天伟来接,所以大都回家很晚。最近,天伟带人建造青龙庙大殿,两人早晚一道,康雪梅更有安全感了。
玉凤昨天发热咳嗽,小脸烧得通红,嗓子也呼呼作响,晚上回去后,天伟带她去诊所打针吃药,却并不见轻。按徐医生的建议,玉凤今天还要挂吊水。
所以,下午下班后,天伟来到鲲鹏集团,叮嘱康雪梅早点回去,自己提前离开,回去带玉凤挂吊水。
康雪梅并不害怕,现在走的是大路,不但比较顺当,还会穿过几个村庄,偶尔一次,有什么可怕的?
终于下班回家了。夜空无星无月,天地一片昏暗,像是一张硕大而幽深的嘴巴,吞没着世间的一切。
借助店铺的灯光,康雪梅出了青龙集,用手电筒照路,骑着自行车飞速前进,想尽早回家看望玉凤。
没过多久,康雪梅下了公路,进入坑坑洼洼的土路。自行车不住地蹦蹦跳跳,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正在前行,身后驶来一辆摩托,雪亮的车灯照得眼前一片通明,自己及道旁树的影子纷纷往后退去。
借助摩托灯光,康雪梅挑选平坦的车辙路,躬身奋力前行。
摩托跟在她的身后,来到一个池塘边,突然加大马力,突突叫着,赶到康雪梅前面,车头一拐,横在路上,挡住了康雪梅的去路!
康雪梅以为是想打招呼的熟人,便下了车子,用手电筒往摩托照去。却见车主身着黑衣,戴着头盔,如鬼魅一般,根本看不出头脸,不由一阵惊恐,仓惶问道:“谁?”
黑衣人并不答话,只是发出夜宵一般瘆人的阴笑,刷地熄了车灯,摘下头盔,如猎鹰扑兔般,向康雪梅猛扑过来!
康雪梅顿觉眼前一片漆黑,还没明白咋回事,黑衣人已经把康雪梅的自行车甩到一边,顺手夺过手电筒,直接丢进池塘,侧身抱住康雪梅,就急不可耐地往她怀里乱掏乱摸!
好在天气渐冷,康雪梅穿着布料结实的棉袄,又是布制的扣子,裤带也系得紧紧的。黑衣人急切之间,根本撕扯不开。
康雪梅常年干活,也有一把子力气,胡乱扭动踢蹬,虽然没能摆脱控制,黑衣人却不好轻易降服,反而挨了几下拳脚。
黑衣人很快放弃撕扯,转到康雪梅身后,左手紧紧搂住她的小腹,右臂死死勒住她的脖子,把她拖到路边杨树后,而后腾出左手,死命扳住眼前的大杨树,把康雪梅狠狠挤在树上!
康雪梅不但挤疼了肋骨耻骨,更被卡住了喉咙,几乎要窒息了,脑袋昏昏沉沉,全身乏力,双手无力地掰着勒在脖子上的胳膊,咔咔干咳着,如离开水的鱼儿,大张着嘴艰难呼吸。
“不要乱动!再犟我勒死你!”那人低声威胁。
康雪梅只有停止徒劳的抵抗,轻轻转过头去,流着热泪的双眼望向小王庄的方向,希望看到天伟那束手电筒的亮光!但——,眼前的世界死一般黑暗冷寂,连只发光的萤火虫都看不到!
绝望中的康雪梅想到了于雪莉。于雪莉不就这样被何二壮勒住脖子,最终逃脱魔掌,给何二壮重重一击?自己也应该向于雪莉学习!旋即,康雪梅又惊恐地想到:摩托车,公鸭嗓,酒气熏人,烟臭难闻……身后这个恶魔,绝对是作恶多端的何二壮!
康雪梅心中燃起复仇的火焰,暗自咬了咬牙,准备积蓄力量,像于雪莉那样,给他以致命一击!
这个黑衣人正是何二壮。他已经感受到康雪梅强大的力量和不屈的抵抗,知道很难降服,顿时想到于雪莉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伤害,很快就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勒死康雪梅,以绝后患了!
这样一想,何二壮就胆大许多。他得意地啃了几口康雪梅光洁的脸颊,低声威胁道:“臭婊子,老老实实的话,还能留你一条命在!如果再犟,我就先杀后奸,把你剥得光光的,像当年在玉米地里弄死的那个女孩一样,也把你摆成‘大’字!请放心,造型绝对美美的!”
何二壮得意地向青龙河方向望去,多年前,奸杀女孩的地方,离这里不过一里多路!
康雪梅一阵战栗,霍然想起,当年被奸杀的女孩,真是赤裸裸的,被人摆成“大”字!
天昏地暗,夜静风冷。
何二壮越来越得意,勒死康雪梅绝对是一着妙棋!只是,不能再摆成“大”字,那样会很快被人发现,也很容易被公安并案处理。其实,自己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摩托车后带的有绳索铁链。如果先把康雪梅勒得半死不活,玩弄之后,绑上绳索铁链,投入另一条路边的机井中,再用井边的破烂水泥井盖死死压在水底,任她羽化成仙也浮不上来!天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又往哪儿找去?即使到了明年夏天,只要不旱得庄稼枯焦,断不会有人舍得浇地;只要不把井水抽干,断不会发现井盖下的康雪梅!即使发现,事情都过去大半年了,还怎么查?至于自行车,自己绑在摩托上,从小路拐去青龙河边,直接仍在青龙桥下的龙沟里,就是神仙也找不到!康雪梅凭空消失,天伟连媳妇都找不到了,哪还有心思向自己要账?如此一箭双雕,自己太有才了!
康雪梅体如筛糠乱颤,眼前金花绽放,泪水呼呼下流,脑袋嗡嗡炸响,再想作最后的反抗,却连手脚都抬不起来了!
康雪梅特别后悔。平时干活挺有劲的,一般的男人都不是对手,所以总有些自大,走夜路也不太害怕,却不知落到恶魔手中,自己只是待宰的羔羊!亲爱的天伟,再不过来,我就要离开你,离开亲爱的孩子,离开这个辛苦劳碌而又无比留恋的世界了……
一束明亮的手电筒光芒骤然亮起,刷地照了过来,紧接着传来一声高呼:“谁在那里?想干什么?”
何二壮困住康雪梅的两手应声松开,故作镇定地答道:“小王庄的。媳妇跟我生气,劝她回家呢。”
灯光很快移到路上,那人应道:“原来是这样!俗话说得好,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又是落黑头加阴天,遇到坏蛋就麻烦了,赶快回去吧!”
康雪梅瘫坐在树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湿冷的空气,两手无力地揉搓着似乎被勒扁的脖子。她想张口呼救,却只能发出微弱嘶哑的啊啊声;她想站起身来,却感到全身像面条一样酸软无力。她只有拼命咳嗽,想吸引路人的注意,却绝望地发现,手电筒照路的两人,各自推着自行车慢慢前行,根本没注意到路边的自己!
眼看又要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康雪梅用力咬了咬舌尖,准备憋足一口气大声呼救。何二壮却已坐在她的身后,紧紧挤住她的身体,紧紧勒住她的脖子,发出低沉阴冷的狞笑声!
康雪梅急急地想着对策,脑子却像清空了似的,啥也想不起来!眼见路人渐行渐远,自己仅存的求生希望就此破灭,只有流着悲伤而绝望的泪水:希望明明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死亡明明可以摆脱,却又无法摆脱!世间还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吗?
两名路人走到摩托跟前,其中一人说道:“喂!摩托堵住路了,你过来挪挪。”
何二壮不敢起身,吞吞吐吐地说:“我——,你俩推一推,推一推就过去了。”
手电筒旋即向康雪梅这边照来,紧接着传来一声怒喝:“为什么勒女人脖子?你不是小王庄人!肯定是个大色狼!”
另一人也喝道:“肯定是图财害命!哥,赶快抓住他,送派出所去!”
话未落音,两人就已丢下自行车,如猎鹰,似饿虎,闪电般猛扑过来!
何二壮见势不妙,慌忙松开康雪梅,兔子般一跃而起,顺着来路狂奔。
两人打着手电筒,死死咬定何二壮,紧追不舍。
何二壮跑进麦地,胡乱奔跑转圈,想甩掉两人。
两人大呼小叫着,追来赶去,似乎要永不放弃!
于是,在黑暗的麦田里,展开一场疯狂的追逐!
康雪梅大张着嘴,费力地呼吸着,喉咙渐渐恢复知觉,却像被捏碎一般,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苦痛。
过了好一阵,康雪梅才扶着杨树,慢慢站起身来,躲到稍远的沟坎草丛中,关注着麦田里的动静。
康雪梅见过何二壮的摩托,确认是何二壮无疑!
手电筒的光芒在胡乱晃动,呼喊声也时时响起。
终于,两名路人打着手电筒,喘着粗气回来了。
康雪梅来到路上,满心感激,对两人鞠躬致谢。
“这个狗日的,跑得还挺快,”一人笑着对康雪梅说,“你别怕,俺俩送你回家。”
“真的太谢谢了!”经过这场惊吓,康雪梅咋也不敢独自回家了。
“哥,摩托咋办?”拿手电筒的那人照了照摩托,问另一人道。
另一人恨道:“还能给他留着?骑走也不合适,开塘里去吧!”
说完,他打开摩托,推到水塘边,在加大油门的同时松开两手。
摩托呼啸着扎进水塘,瞬间堙没在幽深的塘水之中,天地又被阴沉黑暗的夜幕笼罩。
两人打着手电筒,帮康雪梅扶起车子,问她能不能走。
康雪梅点点头,轻轻说声“没事”。
三人各自推着车子,慢慢往前走着。
康雪梅劫后余生,免于受辱,在暗自庆幸的同时,也深感生命的美好和珍贵,对救下自己的两人无比感激。
借助手电筒的光芒,康雪梅注意到,两人都是年轻小伙,便问他们家住哪里,想改天跟天伟一起登门道谢。
其中一人轻轻说道:“大姐,别问了。黑灯瞎火的,那个坏蛋说不定还跟在咱附近,不能让他知道太多。”
康雪梅如坠云雾,心中疑虑:怎么说话不明不白的,到底是咋回事?但人家既然不愿说,自己也不好追问。
三人慢慢走着,到康庄村头时,迎面碰见前来迎接康雪梅的天伟。
天伟见三人推车走着,感觉有些异常,便感激地谢了那两名路人。
只是,不管天伟怎么追问,两人都不愿说出姓名,只说日后再见。
康雪梅和天伟便用心记下他们的长相,辞别两人,一同回到家中。
见到飞奔迎接自己的玉龙、玉凤,康雪梅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但怕家人担心,康雪梅拼命忍了泪水,装作和平时一样嘘寒问暖!
玉龙、玉凤见母亲回来,在天伟的催促下,放心地回了自己房间。
康雪梅无力支撑,回到卧室,脱去沾了尘土的外衣,瘫软在床上。
天伟端来饭菜,劝她起来吃饭。康雪梅动都不想动,只说不想吃。
天伟见康雪梅脸色苍白,神情萎靡,知道她一定是受了惊吓,瞬间红了眼圈!于是不再劝说,默默收拾起饭菜,端来大半盆温水,蘸了毛巾,一遍一遍地,为康雪梅擦净手脸,又换了洗脚盆,倒了大半盆热水,蹲下身来,给康雪梅褪去鞋袜,帮她泡脚洗脚,洗净擦干之后,又拿了指甲剪,把康雪梅的脚轻轻地放在自己腿上,为她仔细地剪着脚趾甲!
——这是天伟平生第一次给康雪梅洗脸洗脚!
康雪梅虽然无力动弹,但望着天伟夹杂着白发的乱蓬蓬的头发,望着天伟不断看向自己的含着热泪的目光,内心感慨万千,热辣辣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簌簌流进发丝,流进衣领。
“天伟,今天差点被人害了……”康雪梅终于说出话来。
天伟红着眼圈,内疚地说:“都怪我,没能早点接你。”
康雪梅低声道:“你要记住,是那两个年轻人救了我!”
望着康雪梅苍白的脸庞,天伟轻轻问道:“我会找到他俩的——当时是什么情况?”
康雪梅断断续续地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只是没敢说出欺负自己的恶魔是何二壮——她怕天伟找何二壮拼命。
天伟却已经猜到何二壮了,他这几天屡屡见到何二壮骑着新买的摩托招摇过市。而且,附近的几个村子,骑摩托车的没有几个,天伟比较熟悉,都像黑娃那样膀大腰圆甚至大腹便便的,在土壤松软的麦田里根本跑不动,哪能如兔子一样逃窜那么久?
“雪梅,是不是何二壮干的?”天伟想得到个准信儿,好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康雪梅好一阵没有说话,只是簌簌流泪,又似突然想起什么,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举动,让天伟坐实了对何二壮的猜测,却怕康雪梅担心,并未追问下去。
“雪梅,要不就别干了,明天我去跟于老板解释一下。”天伟安慰道,“你在家做做家务,照看孩子,我自己挣钱就行!”
康雪梅摇了摇头,轻轻说道:“工作绝对不能辞——我现在一个月能挣三百块钱,都抵得上二亩地一年的收入了。冬天快要来了,生意越来越好,我也不能离开。要不,我跟玉龙晚上住在鲲鹏集团吧,你在家照顾好玉凤就行。星期六下午,你再过去接俺娘儿俩。”
经历这场生死磨难,任康雪梅胆子再大,也不敢独自晚归了!
天伟能说什么呢?家里欠了这么多债,自己却挣不到多少钱!
天伟只能眼含热泪,用毛巾一遍遍敷着妻子勒得乌青的脖子!
天伟只有暗暗发誓,这次绝不会放过禽兽不如的恶魔何二壮!
康雪梅虚弱至极,也疲乏至极,躺在天伟怀中,渐渐睡着了。
天伟却愤慨至极,也绝望至极,彻夜大睁两眼,咋也睡不着!
第二天早上,天伟把康雪梅娘儿俩的被褥衣物带到鲲鹏集团。
康雪梅找到于静,把东西放进腾好的宿舍里,天伟告辞离开。
康雪梅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去干活,李志鹏跟于静走了进来。
李志鹏打招呼道:“雪梅,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康雪梅微笑道:“李书记,你好!我也刚刚到。”
李志鹏低声问道:“雪梅,昨晚没伤到哪儿吧?”
于静也关切地问道:“大姐,昨晚没吓到你吧?”
康雪梅无比惊喜地说:“没事!原来是于老板和李书记救了我!谢谢!谢谢!”
李志鹏解释道:“雪梅,他俩都是咱的人,负责跟踪何二壮的。只是怕被何二壮发现,没敢骑摩托,所以到的晚些,让何二壮伤害到你,他俩都很愧疚。要不几天,我就会安排你跟他俩相见。”
“跟踪何二壮?”康雪梅吃惊地说。
李志鹏叹了口气,恨恨地说:“我和小雪一直怀疑春华是何二壮推下水的,所以派人跟踪监视何二壮,想搜集些证据。”
“肯定是何二壮害的!李书记,你咋也不能放过他!”康雪梅急急地说道,“你知道他昨晚勒住我脖子时,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李志鹏和于静同时问道。
康雪梅摸了摸依然难受的脖子,说道:“他的意思是,多年前玉米地里的那个女孩,也是他害的!”
李志鹏赶忙问道:“何二壮是不是从背后勒住你的脖子?”
康雪梅让李志鹏看了看脖子上依然乌青的勒痕,愤慨地答道:“是的!如果两个兄弟晚到一会,我就被他勒死了!”
“得知他勒小雪的脖子时,我就应该想到那个案子!”望着于静疑惑不解的目光,李志鹏咬牙切齿地说,“十多年前,盈盈就是这样被害的!”盈盈家在青龙集东,也算是李志鹏的远亲,当年才十四五岁,暑假的午后去青龙河边割草,不幸被人奸杀,家人都痛不欲生,母亲也因此神经错乱,公安局却一直没能破案。
于静吃惊地说:“盈盈也是何二壮害的?”
康雪梅点头说道:“肯定是他!十多年前,他跟天伟在县里干活时,就曾多次到我家。那色眯眯的眼神就像黏胶一样,死死盯住我看。只要喝两杯酒,说话就下路了!所以,我很快就不让天伟跟他来往了。”
李志鹏叮嘱道:“雪梅,这事我会处理的!今天的话,你跟谁都别说。”
康雪梅应道:“李书记,我知道。如果需要我作证,我会勇敢站出来!”
天伟来到青龙庙工地,告诉天顺,自己这几天有事,让他多操点心,抓紧时间施工。
天顺自然满口答应。他虽不知道天伟有什么事,但对天伟面对的巨大压力感同身受。
天伟推着车子,慢慢过了青龙桥,走在河边荒草萋萋的小路上,梳理着自己的思路。
初冬的早晨,很美很迷人。清凉的微风吹拂树上稀疏的黄叶,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如少女的私语般令人沉醉;成群的麻雀在树间穿梭,叽叽喳喳地呼朋引伴,迎接新的一天到来;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被灿烂的朝霞托上了天空,倒映在水波粼粼的河水之中,像是燃烧的火焰……
天伟也想欣赏眼前的美景,赶走心中无边的愤怒。但他徒劳挣扎一阵,却只有无奈放弃——满腔的怒火已熊熊燃烧,狂奔的热血几乎要滚沸!
这几个月的官司,打得天伟简直要怀疑人生!开始,天伟还抱有一线希望,但五彩的肥皂泡最终归破灭,自己的天空只剩下阴沉昏暗,再无任何色彩!先是几次开庭都不见何二壮的影子,终于判了个胜诉,却又要不到一分钱——执行庭索要执行费后,敷衍了事地调查一番,说是何二壮没有可供执行的财产,就此不了了之!而后,天伟多次前去询问,得到的却是他们的冷漠和责备!花了两万多块钱的官司,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即使把钱扔进青龙河,也还能泛起朵朵水花!待李有福说大儿子已经跟陈云山打过招呼,看能不能中上用时,天伟已经彻底绝望、心中波澜不惊了。
本来,天伟还想默默吞下这枚苦果,老老实实挣钱还账,没想到何二壮昧了钱后,竟又打起歪主意,想要侮辱戕害心爱的妻子!天伟忍无可忍,已经不准备再忍:自己虽然无权无势,也是堂堂五尺男儿,钱上吃亏也就算了,如果连妻子受辱都忍气吞声,那还不如一头扎进粪缸里!
回头再说何二壮。
暗夜的麦田之中,何二壮被人狂追半个多小时,不但吓得魂不守舍,而且累得筋疲力竭。胆战心惊地回家之后,何二壮一直处在惊吓之中,直到曙光初现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
一觉醒来,阳光已经透过窗棂,照得屋里亮堂堂的。
何二壮只觉筋骨酸软,懒洋洋的半歪在床上,苦苦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
昨天傍晚,何二壮在板面馆吃饱喝足,习惯性地骑着摩托,溜过鲲鹏集团门前的大街,终于看到康雪梅独自骑车回家!他内心一阵狂喜,便绕道而行,在青龙桥下的小路边等候康雪梅。
很快,在朦胧的夜色之中,康雪梅骑车上了青龙桥。
借助后面的卡车灯光,何二壮看得清清楚楚,康雪梅确确实实是孤身一人,非但没有天伟相伴,在这初冬的晚上,路上也没有其他行人!
何二壮得意地笑了笑,坐在摩托上,点着一根香烟,美美抽了起来。
他已经摸清康雪梅回家的路线,知道公路上不但有村庄,而且人来车往,下手风险太大,便决定在小王庄东面土路边的池塘附近下手。池塘西侧有一间破败的瓜棚,正适合自己隐藏摩托和蹂躏康雪梅!
一根香烟吸完,何二壮戴上头盔手套,骑着摩托慢慢上了公路。
不时有汽车经过,雪亮的车灯照得老远,也印证了何二壮的判断。
感觉康雪梅应该下公路了,何二壮才加快车速,突突向前飞奔。
拐上土路,发现康雪梅后,何二壮放慢车速,前后左右观察一阵,确认没有其他人,才在池塘边截住康雪梅。谁知就要得手的时候,被两名路人坏了好事!更可怕的是,自己的摩托车被掉落池塘,又对康雪梅泄露了隐藏多年的秘密,如果康雪梅报案,会不会惹来官司?
何二壮越想越感觉这两名路人不同寻常。按说,一般人是不会多管闲事的,但这两名路人却像跟自己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不但坏了自己的好事,还撵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鞋都跑掉一只!好几次,他们明明能抓住自己,却又放开口子,而后狂追一气,连摩托都开进了池塘,分明是想整治自己!他们应该不是路人,是保护康雪梅的,还是盯梢自己的?跟之前在雪莉酒家指挥狼狗咬伤自己的,是不是一路人?自己难道被人盯上了?这就太可怕了!
何二壮想来想去,始终猜不透两名路人的来路,便起身穿上衣服,想先去池塘边,看能不能把摩托打捞上来。
脚一落地,何二壮便疼得龇牙咧嘴的!原来,跑丢了鞋的右脚底板被砂礓土块硌烂好几块,回来时木麻木麻的,还不觉得疼,休息一夜之后,已经疼得不敢着地了。
何二壮恨恨地骂了声娘,穿上鞋子,一瘸一拐地上了厕所,简单洗漱之后,骑车来到街上,吃罢早餐,往池塘赶去。
来到池塘边,何二壮下了自行车,装作抽烟休息,往池塘里看去。塘坡处固然有摩托入水的痕迹,但幽深平静的塘水之中,丝毫看不到摩托的影子!
“日他娘的,这俩熊货的点子简直绝了!”何二壮用力扔掉手中的烟蒂,调转车头,准备找何振武等人打捞上来。
何二壮抬起头来,蓦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人调转车头,正要骑车前行!
何二壮心中一震:刚才下车抽烟时,自己四下打量,就发现那里停着一辆自行车,现在自己转头,那人也跟着转头,难道仅仅是巧合?难道他是跟踪自己的?昨晚坏自己好事的两人中有没有他?不行!咋也得追上去,看看他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何二壮强忍右脚疼痛,弓起身子,屁股离开车座,把自行车蹬得飞快,同时密切观察那人的反应。只见那人有意无意地往后瞟了一眼,也立即加快了速度!
何二壮已经明白,那人肯定是跟踪自己的,便狞笑着自语:“小子,就是追到天边,老子也不会放过你!”
见何二壮紧追不舍,那人上了公路,往与青龙集相反的方向拐去。
何二壮也上了公路,拼命狂蹬,紧追不舍。
那人似乎有些慌不择路,车头一扭,下了公路,沿着一条远离村庄的田间小路疾驰而去。
何二壮也随之下了公路,沿着小路,奋力狂追。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拐进一条更窄更小的土路。
路边是一条又深又宽的排水沟,沟里长着密密麻麻的荒草杂树,草色枯黄,树叶凋零,呈现出初冬的萧条冷落景象。
这里离何庄不太远,何二壮比较熟悉,知道这是一条断头路,尽头是一条小河,不由得意地想:小子,对不起!你现在钻进了死胡同,已经插翅难逃了!
那人骑到小路尽头,见被小河阻住去路,慌忙丢下自行车,一头奔下河坡。
很快,何二壮赶了上来,看见那人丢弃的自行车,也下了车,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四下查看那人的踪迹。但排水沟和河坡都长着荒草杂树,藏人还是很容易的。
何二壮看不到那人,又怕被偷袭,不敢进去寻找,便望着那人的自行车,心想:看样子,这家伙肯定是昨晚坏老子好事的人!那老子只好以牙还牙,把你的自行车丢到河里!只可惜,自行车不但不值钱,而且太容易打捞了!
何二壮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感到身后有动静,急忙扭头看去,只见天伟蹬着自行车,疾速向自己赶来!
何二壮惊恐地左顾右盼,发现不但远离周围的村庄,田间也没有其他人,自己已经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天伟,你想干啥?!”何二壮色厉内荏地喊道。他这才意识到,前面那人肯定是天伟的同伙,想引自己过来挨揍的!立马后悔万分,怎么只顾追赶前面的人,忘了向后看一看?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今天肯定要吃大亏了!
天伟厉声喝道:“我想干啥?想撕了你个狗杂碎!你为什么要害康雪梅?”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天伟下了自行车,怒目圆睁,卷起衣袖,攥紧双拳,如一座大山般逼向何二壮。
何二壮惊恐万分,急忙向后退去,见已下了河坡,再往后退的话,就只有掉到河里喂王八了。他又看了看脚下,除了满地的野草杂树,连个防身的土块都没有。
眼见无处可逃,何二壮只有决定奋力一搏,怕躲在树丛中的那人出来帮助天伟,卷了卷衣袖,色厉内荏地激将道:“天伟,我可不怕你,有本事咱俩单挑!”
天伟冷笑道:“对付你这条癞皮狗,老子哪能用得着帮手?”
话未说完,天伟抬起右腿,扑哧一脚,正踹在何二壮小腹上。
何二壮猝不及防,哎哟一声,倒退两步,仰面倒在荒草丛中。
天伟猛扑下去,频频抬脚,对着何二壮的胸腹就是一顿猛踹。
何二壮双手护头,蜷缩着身体,在地上胡乱滚动,竭力躲避。
天伟很快便找准节奏,开始镇定自若地进攻。何二壮一想停下来,他就噗嗤噗嗤几脚,让何二壮忙不迭地滚动躲闪;何二壮一想站起来,他又噗嗤噗嗤几脚,让何二壮再次忙不迭地滚动躲闪……
何二壮狼狈地滚来滚去,身上沾满枯叶、草屑和尘土,像极了一条满地打滚的癞皮狗。
“别打了!别打了!师兄,我还你钱,还你钱还不行吗?”何二壮眼见脱身不得,生怕小命报销,慌忙告饶。
天伟一脚踏在何二壮胸脯上,怒喝道,“老子不想要钱了!只想捅几个透明窟窿,看看你的血到底有多黑!”
说话间,天伟从腰中拔出三棱刮刀,紧紧握在手中!
“师兄饶命!师兄饶命!”何二壮吓得魂飞魄散,急忙用手去搬天伟踩在胸口的那只脚,却没有天伟的勇力,只有手脚一齐乱动,如一只仰面朝天的乌龟,徒劳而绝望地挣扎着!
天伟狠狠踩住何二壮,如大山般巍然不动,比划着手中的刮刀,准备向何二壮捅去。
何二壮狗急跳墙,抓起一把碎土,往天伟脸上撒去。
天伟急忙用手遮挡,何二壮猛地搬开天伟的右脚,连打几个滚,扑通一声,落入冰冷的河水之中,拼命向对岸游去。
天伟见何二壮吓得魂飞魄散,知道今天的目的达到了,便转身上岸,用三棱刮刀扎破何二壮自行车的两只轮胎,顺手抓起自行车,嘭地一声,向何二壮猛力砸去,厉声喝道:“狗日的何二壮,再不还钱,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何二壮慌忙躲闪,自行车落在身边,溅起高高的水花。何二壮一把抓住,往对岸一丢,手忙脚乱地爬上去,拽着自行车上了河坡。
何二壮感觉摆脱危险了,便呼呼喘着粗气,肆意挑衅道:“狗日的天伟!我就不还你钱,你能咋着我?我就搂你女人了,摸你女人了,掏你女人了,软软的,香香的,骚骚的,浪浪的,你能咋着我?你给我小心点,如果让她再落到我的手里,就没这么幸运了,玩够之后,我把她挂到青龙集的梧桐树上,让全镇男人看个遍!天伟,你儿子在青龙中学上学吧?你可要小心点,别哪天被人掐死剁碎,丢进青龙河里喂了王八……”
天伟火冒三丈,手握刮刀,双目圆瞪,咬牙切齿地喝道:“何二壮,你不也有老婆女儿?老子舍了这条性命,也要宰了你全家!”说着如下山猛虎般,就要往河里扑!看情形,如果揪住何二壮,一准戳他千儿八百个透明窟窿!
何二壮吃了一惊,吓得魂不附体,赶忙骑上前后轮都已泄气的自行车,哐当哐当地在田间小路上疾奔着,却还不忘回头叫嚣:“狗日的天伟,你给我等着!”
见何二壮依然如此放肆,天伟咬牙恨道:“狗日的何二壮,等着瞧!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后悔来到人间!”
见何二壮走远,天伟回转身来,把那辆丢在河坡的自行车拎上岸边小路,而后骑车离开。
天伟见过这辆自行车,也见过它的主人。
早晨,天伟来到菜市街上何二壮家路口对面的五金店门前,想确认一下何二壮的摩托丢了没有,再决定下一步的对策。
过了一阵,何二壮骑着自行车出来,果然没骑往日招摇过市的新摩托。天伟再难忍住满腔怒火,便从五金店买了一把三棱刮刀,准备瞅机会教训何二壮。
很快,天伟见从何二壮家东面的胡同里走出两个年轻人,也都推着自行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若即若离地跟着何二壮。天伟认出他俩就是昨晚救下康雪梅的人,便推着车子,远远跟在两人后面。
何二壮吃过早餐,骑上车子,出了菜市街,往青龙桥方向驶去。
那两个年轻人中,一个拐弯离开,另一个骑车远远地跟着何二壮。
何二壮在水塘边停下,这个年轻人也远远躲在路边树丛中。天伟装作下地溜达的村民,拐进另一侧田间的一条小路,坐在沟坎处盯着两人。
何二壮猛追年轻人时,天伟也跟在何二壮身后,想帮年轻人脱身。谁知年轻人竟然把何二壮引到荒僻的河坡,天伟哪会再给何二壮留客气?
见何二壮落水狗般狼狈逃窜,天伟感到无比兴奋:比起低三下四求人打官司,还是拳打脚踢来得痛快!狗日的何二壮,老子算是缠上你了!
何二壮惶惶如丧家之犬,慌不择路地骑车狂奔一阵,来到一处麦草堆边。回头望去,已经看不到天伟的踪影,他赶忙下了车子,站在那里,呼呼喘了一阵粗气,望了望四周,并没见到其他人,便把泥鞋甩到一边,脱下湿袜子,随手扔在小沟中,而后脱下衣服,用力拧去泥水。
一阵冷风吹来,何二壮浑身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连打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赶紧把湿衣服套在身上。接着抓了几把麦秸,擦去皮鞋上的粘泥,虽然弄得乌七八糟的,但也顾不得了,胡乱套在脚上,骑着自行车,往公路拐去。
进了公路,何二壮怕见熟人,所以不敢抬头;又怕天伟截住自己,只能四下乱瞅。
偏偏,现在已经快到中午,赶集闲溜的村民正陆续回家。何二壮虽然低头骑车,竭力躲闪着村民探寻的目光,但还是有人跟他打招呼,问他怎么浑身湿淋淋的,车子怎么没气……何二壮红着脸,答非所问地应付着,丝毫不敢停留,很快就上了青龙桥,却不敢走人群熙攘的菜市街,便从河边那条荒凉偏僻的小路绕道回家。
进了院子,何二壮紧紧关上大门,知道不再丢人现眼,便长出一口气,顿觉天宽地阔,舒爽无边!
范艳华正在洗菜,看到何二壮的狼狈模样,取笑道:“咋了?是不是偷谁家女人,被男人撵的?”
何二壮瞪了她一眼,恶狠狠地说:“废话!赶快给我烧洗澡水!吃过饭后,去把自行车胎换了!”
见何二壮发火,又看到扎破的自行车,范艳华立马感觉不正常,不敢再开玩笑,赶忙去厨房烧水。
何二壮洗澡之后,换身干净的衣服鞋袜,坐在躺椅上晒太阳,又让范艳华去熟食店买了猪耳朵、卤鸡、烤鸭等好多肉菜,取出一瓶老烧酒,连吃带喝。直到喝得面红耳赤,才算勉强驱除满身的寒气和满心的恐惧,起身进屋歇息。
谁知,床上像是堆满了瓦砾石块,硌得何二壮全身火烧火燎地痛!
何二壮在身下又铺了一床厚棉被,瞪大眼睛胡思乱想:妈的个逼!今年怎么流年不利,老是挨揍?每次挨揍都与女人有关,看样子,女人还真是红颜祸水,碰不得的!而且,也不能轻易得罪老实人!这个天伟老实巴交、蔫不拉几的,原以为他软弱可欺,即使打斗起来,他也绝不是自己的对手,没想到自己被动挨打,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被他踩在脚下时,自己拼尽全力,竟然都无法起身!如果不是撒了一把土,因此侥幸脱身,天伟会不会把自己捅成筛子眼?昨晚的那两个人,是不是天伟安排的?要不,他们为什么这么凶,撵得自己跑丢了半条命!天伟那几十名工人正在建青龙庙大殿,离这里不到一里地,又个个身强力壮,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天伟这一撕破脸,肯定会死死缠住自己!大哥前天也说天伟托了什么李市长,给陈县长打招呼,要自己还钱!要不,就去华盛集团把钱取出来,还给天伟吧。以后跟他井水不犯河水,省得天天提心吊胆的。
自己也应该去趟县城,给项秋月陪个不是了。那次醉酒闹事,害得项秋月把照相馆搬走。之后,自己忙来忙去的,一直没顾得去见项秋月,连句道歉话都没说,想来也怪不好意思的。
好不容易睡着了的何二壮,突然被范艳华晃醒,只见外面天色昏暗,屋内已经亮起电灯,便坐起身来,说道:“这么晚了,叫我干啥?”
“还能干啥?”范艳华没好气地说,“晚饭做好了,你吃不吃?”
“我不饿,你们吃吧!”何二壮拍着肚皮,又癞皮狗般躺了下来。
范艳华拉开衣柜,寻了件外套穿上,说道:“娇娇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得去学校看看。蕊蕊,你在家看电视,我找你姐去。”
蕊蕊应声从房间里跑出来,说道:“妈妈,我跟你一道去吧。爸爸老是睡觉,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害怕。”
“那你穿上外套,”范艳华应道,“咱俩找你姐去,让你爸在家看门。”
何二庄起身去厕所,见外面黑乎乎的,不由一阵心悸,便匆忙往回赶,迎面撞见范艳华拉着蕊蕊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娇娇平时回来挺早的,今天怎么还没回来?”
虽然范艳华的声音很轻,但却如炸雷一般响在何二壮的耳边!他蓦然想起天伟撂下的狠话,惊恐地往院外看去。是的,往日不到天黑,娇娇就该回来了,今天怎么到现在都没进家?难道天伟已经对娇娇下手了?那范艳华和蕊蕊可就遭殃了!
何二壮连喊几声“艳华”,却已不见回音。他骤然紧张起来,赶忙拉亮院中的电灯,一溜小跑地插紧院门,去厨房拿了把菜刀,转身进了堂屋,又插紧堂屋门,把菜刀放在身边椅子上,这才长出一口气。回头看见桌上的饭菜,便打开一瓶酒,坐在桌边吃喝起来。
很快,酒就喝下去半瓶,范艳华娘儿仨却还没回来!
她们到底怎么了?真的被天伟宰了?
天伟宰了她们,绝不会放过自己的!
何二壮一阵哆嗦,赶忙抽了一口酒!
院中啪嗒一声,好像有人翻墙进来。
何二壮一阵惊恐,大喝道:“谁?”
自然无人应答,只有连绵不断的风吹落叶的沙沙声,但或者也许是人蹑手蹑脚走路的声音!
何二壮对着酒瓶猛灌一气,壮着胆子,手握菜刀,起身摸了下门闩,见依然插得牢牢的,便长出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冷汗,从门缝向外望去。只见天已黑透,电灯被风吹动,昏黄的灯光下,树木的影子不紧不慢地晃动着。突然有什么影子向门缝晃过来,何二壮一阵惊悸,赶忙回到桌前,横下心来,又喝了一口酒,夹起上午吃剩的猪头肉大嚼起来。
就这样,何二壮一边吃着喝着,一边焦急地等待着范艳华母女。
他一遍遍地看着手表,过了七点半,过了八点,过了八点半……
今天可太反常了!
以往,每天晚上,都是自己在外面乱吃乱喝乱溜乱逛,范艳华娘儿仨大门都没出过!今天到底怎么了?天伟简直疯了,差点用三棱刮刀捅了自己,对她们还会留客气?如果沉尸在青龙河底还好,如果扒光衣服,先奸后杀或先杀后奸,而后吊在菜市街边的梧桐树上,那自己还咋好意思见人?比这更可怕的是,自己还有没有见人的机会?说不定,天伟现在就站在门外,手持利刃,透过门缝,对着自己狞笑!他是一脚把门踹开,一刀一刀活剐自己,还是干脆锁上房门,一把火将自己烧成灰烬?自己现在已是瓮中之鳖,即使被天伟剁成一堆碎肉,怕也无人知晓!早知道,装个电话就好了,也好叫郑子钰带人来救自己啊!
踢嗒,踢嗒,踢嗒,踢嗒……
何二壮似乎听到死神的脚步声,连门口也不敢看了,只有一口一口地喝酒。直到一瓶酒喝光,他才算醉得意识模糊,勉强止住双手的颤抖,紧紧握着锋利的菜刀,就像抓了根救命的稻草……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大门突然拍得山响。
“谁?”何二壮一跃而起,颤抖着声音大喊。
“这么晚了,还能是谁?俺娘儿仨还没回来呢,你把大门插那么紧干啥?外面的灯也不知道关!”范艳华没好气地斥道。
“不会吧,你们都好好的?没出啥事?”何二壮慌忙问道,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看自己是在阳间,还是去了阴曹地府。
“何二壮!你个狗日的脑袋让驴踢了?咋咒俺出事?俺娘儿仨出去玩玩,能出啥事?赶快开门!”范艳华不耐烦地喊道。
“你们翻墙头过来吧。”何二壮感觉院里有人,咋也不敢出去。
范艳华啪啪拍着大门,怒吼道:“二壮,你狗日的发啥神经?”
何二壮无可奈何,只有手持菜刀,胆战心惊地打开堂屋门,一溜小跑地开了院门,不满地说:“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晚?”
“你问俺干啥?”范艳华气呼呼地说。
何二壮慌忙四下看去,院中似乎没有人!赶忙插好院门,偷偷放下紧握菜刀的手,走在老婆孩子中间,顿感安全许多,便挤出一副讨好的笑容道:“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一旦叫开门,范艳华的情绪很快好转,主动跟何二壮解释道:“你说巧不巧?我在学校碰见咱大嫂了!”
“哪个大嫂?”何二壮不解地问道。
“还能有哪一个?汪玲呗!”范艳华答道,“学校说是迎接什么九验收,留下住在街上的学生在班里出黑板报,娇娇和欢欢能写会画的,都被留了下来。我接娇娇时,正好碰见大嫂去接欢欢。欢欢要娇娇、蕊蕊去她家里玩,她俩也都想去。大嫂说刚蒸了肉包子,大哥又不在家,要俺娘儿仨过去尝尝。我见大嫂那么热情,寻思回来也没大事,就带孩子过去了。吃了包子,孩子又玩了一会——要不是大哥回去,恐怕还得多坐一会。二壮,大嫂竟然送给我一对金耳环,最少也得好几百块钱!我感觉,自从来街上之后,大嫂对我亲热多了,都送过好几次袜子内裤啥的,够俺娘儿仨穿好几年的了。看来,过去我跟大嫂闹事,都是刘月梅那个骚逼女人挑唆的。”说完,范艳华喜笑颜开地转着头,向何二壮展示着耳朵上的那对金耳环。她对B超检查怀了男孩的刘月梅无比嫉恨,动辄以“骚逼女人”相称,却不知刘月梅已经被何二壮折腾流产,含恨出门了!
何二壮认识这对耳环,因为是他送给汪玲的。后来,汪玲有了一对更大更漂亮的耳环,便要何二壮把这副耳环拿给范艳华,何二壮当然不好意思拿,也就拖了下来。
何二壮有些可怜范艳华了:大嫂对范艳华的好,还不是因为自己对她又是给钱、又是买东西、又是送门面的,甚至都过意不去了?大嫂今天约范艳华去家里,应该就是想送这对耳环的。自己给汪玲和项秋月都买过金首饰,可从来都没想过给范艳华买,以至于让她戴一副大嫂的旧耳环都像过年一样高兴!
酒意渐浓,何二壮困得眼都睁不开了,想去厕所方便一下,探头往外看了看,感觉阴森森的,浑身一阵激灵,霎时清醒过来,咋也不敢出门了,便谄笑着对范艳华说:“艳华,我喝多了,昏昏沉沉的,想去厕所,又怕走不稳路,你跟我一道吧。”
范艳华心里高兴,便顺从地打着手电筒,陪何二壮去了厕所,自己也撒个痛快。
回到屋里,何二壮借口喝醉了酒,趁范艳华洗脚的功夫,抢先上床,靠里睡倒。
范艳华洗好手脚,上床睡觉时,奇怪地问道:“二壮,今儿怎么睡里面了?”
何二壮没有回答。有憨直胆大的范艳华做挡箭牌,他十分放心,很快入睡了。
欲知何二壮能不能拿回那三十万股金,请看第七十八章《绝望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