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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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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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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足迹》连载

第一章 白屋寒门出俊彦 一路沮丧一路歌

俗语说: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寒门出贵子,白屋出公卿。从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历史来看,贫穷不是坏事儿,只要自立自强,只要不断地努力和奋斗,早晚都能做出一番成就。这是指在封建社会科举制度下的说法,放在今天是否适用,因人而论。从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华民主从屈辱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走出来,推翻了封建王朝,又进入了军阀割据、日本帝国主义侵华状态,几乎亡国灭种。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中华民族铸成了一把利剑,历经二十八年赶走了日寇,摧毁了蒋家王朝,建立了新中国,改革开放送来了中华盛世。这叫剑锋所指所向披靡!这一切足以说明中国共产党的伟大,足以说明中华民族奋斗精神的伟大,足以说明中国人走出了一串串盛世足迹。

话说,一九九三年的中国大地一片繁荣,蒸蒸日上。中国人民腰包逐渐鼓了起来,人们的精气神就像窜天猴一样窜得老高;人们的服装从单一变成了五颜六色,每天都像花的海洋覆盖大地;人们的副食品类超过了主食的花样,每个人滚圆肚皮证明了生活的富足;农村的土坯房逐渐变成了红砖碧瓦,城市的高楼大厦一天天拔起,林林总总的样式真是耀眼;自行车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随之而来,摩托车、汽车和拖拉机要占据宽阔的马路……所有人虽然仍然奔波在欲望的努力之中,但是中国人富起来的高度芝麻开花节节高。老人们经常念叨——啥叫盛世,这不就是盛世吗!是啊,即使不是人们心目中的盛世,也是徘徊在盛世的边缘。

所有人都跃跃欲试,想在这大好的中华盛世踏出鲜活的足迹,活出生命的精彩。黑龙江省幸福分场的莲子嘴儿钱三儿告诉我们,生活在中国这片大地上的人们,一茬一茬匆忙地走过世事,这个底蕴深厚的民族正在从富裕走向富强,必然走向辉煌盛世。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中国巧,中国能,毛泽东后是小平,又改革又开放,换来了今天的歌舞升平,中国中国一定赢!

幸福分场,哪来的这么神奇?这片美丽和富饶土地,在中国大地上没有米粒大。就在一星点儿土地上,繁华与富饶的背后有着那么一点儿遗憾,或者说这个特殊的小村落,与祖国的繁华盛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也许是特殊之中的特殊。说它特殊,还不如说它是不伦不类。为什么呢?说它特殊,因为它是中国大地上地地道道的一个普通的农村村屯;说它不伦不类,在户口上,它是城市和农村混搭的模式;在生产生活上,它是很多概念和界限都模糊不清的标准。一个四千多人口的小村落:有警察却不是国家的正式编制,工资收入取决于他们种地的数量;有一村之长却叫场长,还是拿着比照国家干部的工资份额;种地的农民却叫职工,到了六十岁能拿到退休工资;拿着城镇户口,却过着不如农民的生活。总之,生活在这里的人,以及知道这里生活的人都说不明白子丑寅卯。莲子嘴儿钱三儿说——幸福长,幸福怪,国家土国家的地,个个穷妖怪,说来说去,就是漂亮娘们有能耐。

不准确地说,这里的人们就像为数不多的现代“贫雇农”,这群像狗一样啃着少数人吃剩的骨头度命。看起来很可怜,实质也很可怜,却谁也找不出可怜的原因。用钱三的话说,原因很明显,农场的土地是国家的,就是因为多设了几层管理机构,多安排了一些管事儿的人。凡是管事儿的人就拿工资,就能在职工身上扒皮,与周边农村三十年不变的土地政策相比,农场的职工就像过去给地主扛活儿的可怜人——但这个地主是合法的农场。多少年了,农场的现状是丰产不丰收,职工出力不挣钱,与农民风生水起的富裕盛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点没有体现出多劳多得的国家政策红利。关心政治的职工,望眼欲穿地盼着国家赶快改变现状,让所有人都踏进中华盛世的门槛,享受人人平等的待遇。

幸福农场这是个什么玩意?它是建国初期国家屯垦戍边的产物。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太理解,在这里稍作解释。屯垦戍边是历朝历代安边抚边的有效方式,可以追述到西汉时期。那时候叫屯田、营渠、营田、皇庄等等不一;建国后从兵团改到农场,进入21世纪又变成了公司。从这一点看,屯垦戍边不断创新变化。新中国建立时,农场是党和国家屯垦戍边的需要,在新疆、西藏、云南、黑龙江、广西分布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农场,为新中国强基固本做出不朽的贡献。就是现在,新疆、西藏、云南、广西的农场作用显得格外突出,依然充当着不可替代的角色。但是,随着国防建设和经济建设日趋强大,内陆农场经济建设功能日益凸显,与农村比较,成了“一国两制”的怪物,身在其中的职工很厌烦她。因此,农场存在的必然性就开始饱受争议。不言而喻,九十年代,职工盼望废除农场的心情异常强烈,想与周围农民一样享受国家的土地政策;管理者努力保持农场体制,与地方政府一样享受级别与待遇。从现实来看,农场既得利益者大小官员强烈地捂着盖着,与职工思想形成了强烈的抗争。所以,国有农场经历几番改革,职工都是抱着强烈不满的态度。客观地说:同样的土地,农民挣钱,职工赔钱;农民的负担越来越轻,职工的负担越来越重。从国家发展的大局来看,内陆农场的使命已经结束,应该让这一方人民回归应有位置。

幸福农场这个村落,不但拥有30万亩的土地,而且拥有一个令人向往的名号——“幸福”。曾经,幸福农场是松嫩平原上的一颗明珠,散发着为国家奉献的耀眼的光辉;现在,这颗明珠蒙上遮挡光辉的尘埃,只能说明曾经为国家做过一定的贡献,像他们发展的产业奶牛一样,具有纯种的的国有独资经济的特点。建场以来,这个农场的领导干部都是行政级别,处级、科级、股级……一直延续到眼前;现在,幸福农场的干部因为八九年改朝换代,成了厄尔古纳的分场,身份降成了“儿子”。虽然干部的级别降低了一点儿,但是一点儿也不影响他们的权力,更不影响在职工面前的威力。

幸福农场里生活着一户幸福而赤贫的人家,户主叫王清平,外号王大炮。他五一年生,经历过三年饥荒、文化大革命,当过兵、干过农村大队书记,为人处事看起来挺尿性,从来不吭哧瘪肚的,更不会溜须拍马瞎忽悠,经常毛愣三光地和当官儿地作斗争。当然,他也经常暴土扬长地挨当官儿的整,一整就瘪犊子啦。日久天长,顺理成章,他成了当官儿的及其裙带人物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总是在一些不公平的事情上与当官的顶牛儿,可以定性为仗义执言。至于他是不是完全仗义执言,没有准确的定论。他敢说话,好抨击、真斗争,这都是真的。无论什么场合和地点,他都敢据理力争,说出很多人都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儿。因此,不知什么时候,“王大炮”的雅号不胫而出。在幸福农场平民职工眼中,他是正直而不可靠近的人;在识时务的人眼中,他是格格不入的怪胎;在当官儿的眼中,他是不识抬举的混蛋。正因如此,王大炮处处不得烟儿抽,即便是全国人民都有的待遇,轮到王大炮享受时,也会被当官的以各种“你不符合条件”挡在门外、拒之千里,或大打折扣。总之,王大炮各种合理的、不合理的申请和诉求,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都会被当官的以各种“正当”理由剥夺了。王大炮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大老粗儿,任何事情只是感觉到不合理、不公平,或是从报纸、广播、电视新闻了解到“不合理”、“不公平”,却又找不出憋屈的证据来捍卫自己的权利。他总是以“君子”和“小人”这种过了时的标准评判周围的人,以“公平”与“不公平”评判周围的事儿。与人们常规赚没赚到便宜的思想相比,王大炮显得十分隔路,直接导致了官民亲戚朋友大多不喜欢他。从生活的常识来说,他一个平头百姓,又无权接收红头文件,即便是参加一次半次的党员会议,也只是冠冕堂皇的会议,他哪能完全知道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和农场的具体措施!既然当官的敢以各种借口拒绝他,他们早就想好了各种“对策”。不是吗?实事求是地说,王大炮也有自己的朋友圈,办事咔嚓,从不秃噜扣,晃常儿还与人掫两杯,然后舞舞玄玄神侃一顿。如果喝大了整岔劈了,就让人家干个瘪茄子色儿。

平心静气地思考,王大炮这个平头老百姓苦苦挣扎、苦苦斗争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把日子的过得好一些,扬巴一些吗。但是,他始终处在现实的尴尬和无情的摔打中,让他与亲近的人胆儿突的,无法释怀。多年来,王大炮处于奋斗—挣扎—奋斗,家庭经济始终处于泥泞不堪的境地,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稀碎无比,甚至可以用苦不堪言来形容。按照常理来说,人懂得在无情的现实中生存下来,才能在现实中发展得更好。恰恰,王大炮不懂得这个朴素的道理。日常生活中,他是毛泽东思想大学毕业的那批人,死抱着“实事求是”不放。纵观他半生来看,他不真正理解“实事求是”的实质,尤其不懂宏观指导思想与微观现实世界的辩证关系。

这几天,王大炮有一件幸福的事儿——他的儿子王家宝考上了黑龙江省云岗市经济管理学院。儿子考上大学,心里一下子不闹听了,那是多么值得嘚瑟和炫耀的事儿!在当时人们的眼中,“大学生”毕业分配就是国家干部。这件事儿着实让他在这块土地上扬眉吐气了一把。因此,也让那些“小人”稍微收敛了一些。连日来,王清平费劲儿巴力给儿子凑学费的同时,他都是背着手儿走在幸福农场的沙石路上,让人们看了他的神气劲儿,都说他欠儿蹬和太浪了。说归说,无论他走在前儿还是后,人们还是有意无意主动与他打招呼,有人还尿叽地奉承他生了一个好儿子。这些人的想法很简单,要是等王家宝当了官儿,备不住啥时候能用到。他们这是打个预防针,有事儿也好张嘴儿。这就是现实生活的朴素真理!

王家宝虽然是“王大炮”的儿子,除了父亲那些真正的敌人以外,丝毫不影响他在农场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他坚强坚忍、阳光上进和诚实待人,孩子一代中“领军”的人物。现实生活中,对于王家宝这个下一代的领军人物,对这个积极上进、阳光有理想的青年,大家也只限于口头儿上的欣赏,给予他任何实质性帮助的人很少,这很快在现实中得到了应验。

在幸福农场,王家宝考上大学这件事儿沸沸扬扬,几乎都议论说——王大炮这个虎逼更尿性了。议论呗,嘴长人家身上。这不耽误全家人脸上乐开了花儿。说句玩笑话,王大炮想走自己的路让他们找不着鞋穿。的确,连不交好的人都投来了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儿。眼前,王清平一家人觉得这破屋寒窗仿佛变成了金銮殿,或是说他们像处在全国解放前夜的中国人民那样兴奋!一家人在重负荷的劳动之余,说啊!笑啊!……多少年来,积压在这家人身上的重负、委屈、泪水,在心理上似乎都有了发泄的理由。这,让他们透过苦难、辛酸和不公平的遭遇,看到了做人的尊严;让他们透过悲伤的心路历程,看到了社会发展的正义能量;让他们透过眼前灰蒙蒙的迷雾,看到了挺直腰板做人的一丝曙光。幸福分场党委书记郓良宇说,如果把祖国的繁华盛世比作一篇华章,这家人是盛世华章中微不足道的一笔。无论这家人发生怎样的惊天动地的事情,就像一株孤单的艳花在无边的旷野里静静地开放,也就是这株花儿的主干和绿叶感到骄傲。周围的一切,也许睬上几眼。一时半刻的欣赏后,马上就会归于平静。多么有哲理和见地的箴言啊!

王家宝考上大学,王家宝的母亲最高兴和激动。她叫孙春枝,是农村广大劳动人民中的一员,堪称农村家庭妇女的典范,具有同千千万万中国劳动妇女一样的坚强、坚忍、持家、相夫、教子的优秀品质,还有比一般妇女更具长远的眼光。可是,她一想到自己的宝儿能有今天的出头之日,她的心就酥了碎了。高兴之余,又引来她长长的叹息——那心煎熬得都拿不成个儿啦。她心里想:“宝儿,谁让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呢,我尽力了!”

当看到眼前儿子考上大学的事实时,又有熬出头儿的喜极而泣!随即,作为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农村妇女,她又掰着手指头算起儿子上学的费用。一头猪能换将近七百块钱,大鹅能换一百五十多块钱,大丫头每天卖冰棍能赚七块五,离宝儿开学还有二十多天,统共能凑千数块钱。临上学,还得给宝儿换套新衣裳,不能穿着手工做的布鞋去啊,再说那双布鞋都已露出了脚趾头。算来算去,离宝儿上大学的费用还差一截子。想着想着……心更烦了,索性不再去想。晌午头子了,该给宝儿学费的摇钱树——那头猪喂饭了,它可是重头戏。在出栏前,多长一斤就是四块多钱。她边迈着沉重的脚步,边走到了土坯砌的猪圈跟前儿。她左手拎起猪食桶,右手抄着猪食勺子,扯着沙哑的嗓子“咯唠唠”地唤她的“钱罐子”。这头猪跟她非常亲近,只要听见她的脚步声,它就“哼喽哼喽”地走到了猪食槽旁,翘起头来和她亲昵的打招呼。她赶紧把和了两勺苞米面的野菜倒进了槽子里。但是,这头猪今天倒和她较起劲儿来,用肥嘟嘟的长嘴巴把野菜拱出了槽外,用舌头舔着那点儿可怜的苞米面汤水。等它喝了甜滋滋的汤水后,又翘起头来“哼喽哼喽”地边叫边望着她。孙春枝抚摸着猪颈上的鬃毛,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宝贝啊,快点吃,快点长,宝儿的学费全指望你呢”。

孙春枝原本以为多掺了两勺苞米面的猪食,她这个宝贝就能可劲儿造了。可是,她的宝贝好像完全没明白她的意思,仍旧抬着头“哼喽哼喽”地边叫边望着她。她无名大火一下子窜起了三丈高,抡起猪食勺子狠狠地打了下去,边打边说:“差不多和我们吃的一样,把你惯坏了!”

猪“嗷”地一声退到了猪圈的里边。一勺子抡下去,孙春枝好像一下子又惊醒了过来,又后悔万一打坏了自己的“钱罐子”怎么办,那不是亲手打碎了宝儿的大学梦啊!她迅速从一米多高的土坯墙上翻到猪圈里,仔细抚摸着她刚才用勺子砸过的部位。这头猪就像犯了错误的孩子,既害怕又撒娇地在她的身边轻轻地蹭着,她孙春枝心疼地用手拍着它的后背默默流泪……

现在大人小孩可能理解不了孙春枝的作法,都认为上大学多正常点事儿。八九十年代考大学难,上大学更难,九十年代压在老百姓头上的三座大山:一是交皇粮,二是教育,三是儿子娶媳妇。这三件事都是要了普通老百姓命的大事儿。

“妈、妈……”这时,伴随着破自行车“吱吱呀呀”的声响,大丫头王家英推着驮有冰棍箱子的破自行车走进了院子。看见妈妈从猪圈里跨出来,她喜气洋洋地说:“妈,你猜我挣了多少钱?”

春枝头不抬眼不睁地答了一句:“七块五。”

家英翘着嘴巴骄傲地说:“十二块三!”

“这么多!”春枝惊喜地一回头。此刻真比吃一个哇凉哇凉的冰棍儿顺气多了,好像往熊熊愁火上泼了一盆凉水。

“我卖了整整一箱,连搭给我的十根都卖啦!”家英得意地说。

其实,一根冰棍上价是九分钱,卖价一毛二,一箱一百根,冰棍作坊搭十根,实际上家英纯赚三块三毛钱。这是她卖冰棍以来最好的成绩。那时,农村经济条件虽然好了很多,但是饱受辛苦的职工也不舍得吃什么好的,隔三差五吃根毛八七冰棍都显得奢侈,有时候让邻居笑话不会过日子。

大哥家宝马上要去上大学,王家英光知道得嗨了钱啦。但是,钱儿是硬头货,一分钱憋倒英雄汉。于是,她多卖一根就多挣三分钱,离大哥的学费数目就越近……她叫卖了一上午,喊得嗓子直冒烟儿,始终干咽唾沫,也不舍得吃一根冰心洼凉的冰棍儿。与妈妈简短地说了一两句后,她急忙进屋抄起水舀子,在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又从碗架子里拿起一张苞米面饼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来不及咀嚼就吞了下去。这个半大孩子实在饿坏了!她这个家庭吃苞米面饼子、大咸菜棒子,偶尔有个炒菜也不舍得多放一丝的油儿。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不动换都不扛饿,何况她骑着二八的破自行车走街串巷呢。穷人家的孩子不但能早当家,而且还特别体谅父母。去年,她主动辍学一直帮着父母干农活。她从来没有丝毫攀比哥哥,也没有一般孩子该有的怨言。反正,王家英从来没因为上不了学与家里人叽咯一句。

家英大排行第二,下面还有十一岁的妹妹家梅,八岁的弟弟家根。王家英这个孩子从小就懂事儿,平日里胆大心细,时时刻刻想着替父母分担,替家庭分担。七岁时,个头和锅台差不多高的她,父母上地里干活儿,她在家烙饼熬粥,让父母回来吃点现成的。今年,王家英虚岁十四,去年读完小学辍学下地劳动了一年。一年来,她帮父母耕、种、铲、趟、拔草,农活样样顶个壮劳力,左邻右舍没有不夸奖她的。

她像个不知疲倦、不停止的陀螺,里里外外转个不停。农闲的时候,她骑上家中唯一的破自行车卖冰棍。左邻右舍羡慕得不得了,都想预订下这个儿媳妇。提起卖冰棍这件事儿,维修这辆破自行车,她还是央求了爸爸好一阵子才实现的愿望。家英是个福至心灵的孩子,她早就知道大哥王家宝能考上大学,也知道大哥上大学的钱,对她们家来说肯定是天文数字。因此,她就利用农闲的时间卖冰棍儿,有时候实在卖不出去,剩几根就给家人分着吃,她每次保证都拿一根送到大哥的嘴里。自己却趁着给弟弟妹妹转身的功夫,偷偷舔一下尝尝味儿道。要是让弟弟妹妹看见了,还得哭闹一鼻子,最最糟糕的是,她还要再搭给任性的妹妹一根儿,这能使她心疼好一阵子。每次,她都下定决心再也不舔给妹妹的冰棍儿啦。虽然一根冰棍儿的毛利三分钱,每卖出去一根儿,她都异常的兴奋,那种自豪感立刻表现在脸上,像瘦削枝丫上开起了一朵鲜花。

前两天,哥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以后,更增加了她卖冰棍儿的动力。她想,哥哥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分配了工作,她就到城里摆个小摊儿挣大钱。到时候,她家里再也不用为钱发愁。她才十四岁啊!多么可怜的孩子啊!像幸福农场干部家庭的孩子,或者富裕家庭的孩子,早晨父母叫起床,晚上睡觉父母给铺床;一天到晚,这些孩子不但要吃好穿好玩好,还要父母把他们当成“小皇帝”“小公主”一样宠着、供着,那还浑身有挑不完的刺儿,时不时给父母捅个娄子。没有比较就没有高山与洼地,与这些小皇帝和小公主相比,王家英就是高山,坚强坚忍的高山,矗立在生活高地的高山。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王家宝自己也着实激动兴奋了一阵子。那个还沉浸在计划经济的国有农场,虽然高考上大学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在幸福农场能高考上大学跳龙门的孩子,比古时候范进中举都难。如果谁考上了大学,真像范进中举一样激动。因为幸福分场乃至厄尔古纳的学校落后,学校环境到师资力量都落后得多。所以,在这个经济大爆发的年代,这五年来,幸福分场没有考出一个大学生。当时,幸福分场甚至厄尔古纳的孩子分为三类:很多资质好的孩子直接考了小中专,或者读了技校,甚至早早辍学自谋出路;很多家庭经济条件好的学生没有心思学习,在高中复习三年都考不上;还有一部分孩子抱着混的态度,读完中学混个毕业证。像王家宝那样艰苦的条件,读到高二自学高三课程考上大学,那是凤毛麟角,让多少人艳羡的事情啊!在这个偏僻的小农场,王家宝这一创举,再一次证明了寒门出贵子、朱门出逆子的常理。

其实,这是特殊个例!不过是人们向高向好的盼望与祝愿,使得破天荒的个例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美谈。普天之下,寒门出的贵子多,还是朱门出的秀才多?不言而喻。只不过朱门的庸才上位不古,寒门的贵子踏坎坷而难成功而已,所以显得格外扎眼。再加上大众厌恶朱门欺行霸市,更显得寒门贵子的高尚。说实在的,寒门出一个贵子多难啊!

眼前,看到家人的辛劳与困苦,王家宝怀里像揣了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儿挠心。现在,除了小弟和小妹之外,所有家人都在为他的学费苦苦的蹿跳,他心像油烹的一样疼痛。能说会道的父亲,一个天天富有激情地为“党性、原则、公平、正义”掰扯道理的人,这几天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头耷了脑。王家宝心里明白,他考上大学最高兴的是父亲。因为父亲终于能在他的“敌人”面前拔脖挺腰儿走路,还为卖弄他的理论找到了彩头。但是,父亲同样为他的学费一筹莫展。他知道父亲心里煎熬——嘴上心里再痛快,钱儿可是硬头货;没钱,儿子就上不了大学。眼下,在农村最不值钱的就是力气,他空有力气却无处施展。怎么办呢?王家宝越想越心烦。瞬间,考上大学的喜悦、骄傲和赞誉,所有的优越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浑身浸泡在夏天酷热的气流中抽搐。他叹了口气,心想人强命不强啊!

随即,王家宝又想到自己上大学背后,他背负上更多的债,一生也换不清楚的债。就说眼前,他应该摆两桌粗茶淡饭的酒席意思一下。千里送鹅毛,礼轻人重。就这点儿心意,也成了遥远的奢望!帮助他最大的人是自己的班主任尚章文。当然,他知道尚章文不会贪图一酒一饭,但是他愧疚得睡不着觉儿。中国是礼仪之邦,再穷,王家宝觉得这点儿礼仪是应该的。可是,就这点儿意思意思的礼仪,让这个青年才俊深陷愧疚和自责之中。

王家宝漫无目的地走出了院子,走向了他家门前的一片草地,泪珠不知不觉地挂在了腮边,思想一片空白……周围绿草红花,牛羊横卧在其中,田园与诗意,天然与情趣相携,无尽的美色播撒在充片满生机与博大的土地上。这一刻,他心中充满了灰色,他体会不出田园风光的美丽滋味。他无意也无心于大自然赐予美丽风光,只感觉到老天不公平。从记事儿开始,王家宝觉得老天爷都在跟他开玩笑,在他眼前处处造成的巨大深沟。不说别的,眼前这道深沟,他就无法逾越,有可能是一辈子的伤疤。

王家宝慢慢蹲下,双手抱头,任泪水飞扬,哭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昨晚上,他亲耳听到父母的窃窃私语。爸爸跑遍了他所有的姐妹兄弟,没有借来一分钱,让这个毛泽东思想培养出来的硬汉小声地哭了出来;妈妈安慰父亲的同时,也唉声叹气个儿没完;大妹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翻了一下身。总之,在万物息声的时刻,一家六口人似乎都是今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起来,王大炮又走出了院门,急匆匆地向西走去。家英急匆匆地推着“吱吱呀呀”的自行车去卖冰棍儿。家梅和家根默默出去玩耍。一家人都无比的沉默,似乎家中刚刚发生了一场丧事儿,表情凝重,内心沉痛。一袋烟儿功夫后,全家人都散入忙活之中。这时,母亲从兜里掏出零散的两块五毛钱,几乎都是毛儿票,低沉地说:“到你二姨家,看看能不能再凑点。”

王家宝揣起最大票儿五毛的两块五,顺从地点了点头,向四里地外的公共汽车站点儿走去。说是站点儿,其实就是一条长长的沙石公路,哪站人哪就是站点儿。而且,全天只通两趟车,没有准点儿。如果你错过来车的时间,那么想出远门寸步难行。从上午九点十分等到十点四十,王家宝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坐上了没有准点儿的公共汽车。那时候,农村的交通状况无法想象,日常出个十里八里的门,基本都是十一路车——靠双脚走,稍微条件好一点儿骑自行车;坐个随处都是站点的公交车,遇到点儿见闻,茶余饭后都大肆谈论一番。哪像现在孩子动辄私家车,要么就是出租车,那个时代不敢想象的事情。

今天也怪,车上的人特别多,用摩肩接踵形容都不准确,简直就像过年蒸的粘豆包一样挤在一起。王家宝瘦瘦的躯体被挤得悬空了起来,只有脚尖儿触着点儿地,脑瓜向后仰着,难受极啦。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紧贴在王家宝身上,穿着一件厚涤卡布料的上衣,衣服表面油渍麻花、流光锃亮儿。从身上的气味,可以判断出他是个杀羊卖肉的,散发的羊膻气味,差点儿让王家宝窒息过去。售票员在满满登登的人群里艰难地挪移着,嘴里不停地喊着:“起票了、起票了……”王家宝手里捏着一块二的毛票,透过人缝递了好几次,艰难穿行的售票员几次都没看见。王家宝就这样被卡在人墙缝里,脖子仰着想出声都很困难,加上他又腼腆,就只好等着售票员找他要车票钱。

在无边无际的热浪中,公共汽车车穿行了一个小时十分钟,终于到达了长兴乡,车上的人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呼噜呼噜”地涌出了车厢。下了车,家宝手里捏着那一块两毛钱找售票员。他刚想张嘴,售票员看也没看他一眼,指挥司机开车风一般跑远了。

王家宝捏着那些毛儿票,迟楞地站在那五分钟没动地儿,心中既窃喜又害怕。直到客车不见了踪影,他才若有所思地回过神儿来。长兴乡距离长兴大队六里多地儿,王家宝悻悻地向二姨家住的方向走去,六七里路一出溜儿就到。王家宝看时间还早,所以边欣赏着路两边绿油油的庄稼,边漫不经心地往前走。

来到二姨家,她们全家人都表示了热情的欢迎。二姨夫亲自下厨炒了两个菜,用小碗倒上了散白酒。王家宝第一次尝到了被当成客人的滋味儿,还伴有些许幸福的感觉,整个身心都无比的拘谨。

在饭桌上,二姨夫笑眯眯地端着酒杯劝外甥喝酒吃菜。王家宝第一次喝酒,而且土作坊手工酿制的六十多度散白烈酒,喝到嘴里往下走经过舌头喉咙和食道,像一把热辣辣的刀子割的一样疼痛,一不小心被呛出了眼泪,惹得一桌子人“哈哈”大笑。没等喝醉,王家宝自己弄了个红头涨脸,早已被辣醉了。

二姨夫李能问:“家里的地全侍弄完了吗?”

“基本完事啦,大草都拔完了。”王家宝肯定地回答

二姨夫李能拐弯抹角地闲谈,就不往王家宝高考的事儿上说,东问西问,没完没了。王家宝心里再着急,也不好意思打断二姨夫的问话,只好礼貌地应付着。

旁边的二姨孙春兰像想起来什么似地问:“家宝,听你妈说你不是提前考大学吗?”

“嗯!”家宝提了提精神。

“咋样?”二姨认真地问。

“考上了云岗经济管理学院。”家宝略带骄傲地说。

听到这个消息,二姨一家人又一次热闹地兴奋起来。

随即,李能关心地问:“学费多少?”

家宝惆怅地说:“一年一千五,报到什么的,得两千多。”

欲知王家宝能否凑足学费,请看下一章十里搭棚送俊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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