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平经历七灾八难的痛苦过后,终于过上了幸福生活。他现在时常想,幸福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本身这个问题就带有哲学色彩,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幸福感觉,这是看问题的角度和生活的态度问题,谁都没有办法下这个绝对定义。有人认为吃喝嫖赌就是幸福,有人认为三妻四妾就是幸福,有人认为一时的想法实现就是幸福……想来想去,王清平认为吃饱穿暖、家人和睦就是幸福。眼前的生活惯坏了人们的肠胃,甜透了他们的心。就拿王清平来说,他们现在连带补丁的衣服都不惜的穿,破了个洞的鞋说扔就扔,顿饭没有几个没有带肉的菜,都有点不习惯了。这两年来,王清平年年杀年猪请吃圈儿席,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成了家常便饭。去年,他买上了大金鹿自行车、蝴蝶牌缝纫机和大挂钟,今年又进入三个万元户行列。他听说,五宝山订亲的条件都变成了缝纫机、录音机、自行车、手表、两垧地、拖拉机六大件了,买不到这六大件的人家就折合成现金。人们形象地总结为“一地两转三响”。这日子就像过年放的钻天猴,一个劲儿地往上窜!
刚收完秋,王树信来找王清平串换一些黄豆种,就像人换换水土一样为了提高产量。孙春枝埋怨王树信不把凤梅嫂子带来,王树信告诉她家里开着面粉厂和代销点,凤梅就像陀螺一样转不停,根本脱不开身出门。曾经的老搭档好兄弟,把过去的现在统统说了个遍。王树信说:“清平老弟啊,还是你有眼光啊,定制度、办学校,宝山现在小孩子一代几乎都是初中毕业,还有不少读了县高中,遗憾的是没人考上大学,大人孩子经常念叨你啊!得回去看看……”
王清平纳闷:“有郑红兵那么好的老师,怎么会没有考上大学的呢?”
“哼,别提了。那个小兔崽子根本没回来,户口还在他哥那仍着呢。不过,现在公社派了两个公办老师,考了一批民办教师,够用了!”王树信激动一下平静一下,王清平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王树信说:“咱们唠点高兴的。老五树全,成了全公社有名的倒爷,注册了公司,拎个包把公章一装,老板跑堂的一个人。诶,钱可不少挣。比我和你嫂子一年挣得多,问他也不说具体干什么,就知道他什么都倒腾……”
王树信盘桓了两天,说不完的体己话,唠不完的幸福生活,有回忆有现实,自己的,他人的……
临告别了,王清平要给王树信拿点钱儿。王树信哈哈大笑说:“兄弟,不是头些年了。现在啥都缺,就是不缺钱!我还想给你扔几个钱呢!”
王树信临上拖拉机之前,再三嘱咐清平夫妻,一定要供孩子上学,反复强调孩子没文化吃不开。另外,他还告诉王清平两口子,有困难到宝山找他。王清平在恋恋不舍中挥手告别,好像这次分别再也不见面似的。望着他消失的背影,王清平感到无比的失落。
连续几年的风调雨顺,连年的大丰收,使五宝山人都过上了蒸蒸日上的日子。当然,王清平家的日子也突飞猛进。他感觉共产主义生活不久就会到来,马上将实现点灯电话的目标。不说别的,银行账户上的存款三万多元,把夫妻愁得没地方花。要不说,人是奋斗的高级动物,有了这个目标,还想实现更高的目标。原来,王清平夫妻盼着有钱盼着好日子,现在有了钱,有了好日子,却想更大的奔头。因为进入猫冬季节一个饱三个倒,所以日子索然无味儿。八八年春节,孙春枝奢侈地把添丁发财的煤油灯换成了洋蜡烛,室内里里外外显得格外亮堂。尤其放在造王台上天定发财灯,要从大年三十夜里一直点到初五凌晨六点,中间不能人为的灭掉,目的是让老天爷看到,保佑全家人身体康健,保佑家庭四季发财。每年春节,孙春枝都点燃添丁发财灯,这个看似迷信的作法一直延续下来。除夕当天,他让王清平到十字路口给公公烧了些纸钱,保佑孩子们健康成长,保佑大儿子继续名列前茅,能够考上大学!在他们心里,大学就是大学,不知道大学的专业学习的内容和就业等一系列问题,只知道上完高中就上大学。
父母给孩子留下的最大财富不是金银财宝,二是对某事某物的珍重和珍惜。对比自己的母亲,王清平懂得了一个朴素的道理,无论亲人还是外人,爱是先人后己,而不是先己后人。所以,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为创造一个安定温暖的生活环境。每天,他不但帮妻子干家务活儿,还承包了家人的一日三餐。生活这么顺当,并不是一点儿烦心事没有。从去年,他和妻子谈到孩子的健康和前途,他心中拧成了疙瘩。怎么回事儿呢?五宝山在莫力达瓦旗的最北边,是地理位置的死胡同。要想到外面的世界,只能顺着唯一一条通往莫旗的一条土路。莫旗县政府所在地尼尔基镇,是释放西瓦尔图和五宝山的唯一出口。冬天雪大封路,夏天雨大封路。有时出趟门,赶上雪大雨大,个把月出不去回不来。两个大的孩子为了预防“大骨节儿”病,不得不把他们送出去换水土,直到十八周岁才能回到五宝山。再说,王清平亲手建起来的前兴农小学,老师全部小学毕业,或是小学没毕业的,只有校长刘玉芳初中毕业,那么点儿知识也就饭吃了。大儿子王家宝去年到山东姥姥家上学,大女儿家英前年就去了二姨姐家上学,一个和睦欢乐的家庭被现实撕得四分五裂,给这幸福生活的锦缎上破了两个洞。如果不搬出莫旗县,那么一对小儿女送到哪?不送出去,他们也会患这种病。这样一来,一个好好的家就像东周列国,四分五裂成什么样子,夫妻两个人都不敢想象。按照当地人发病的经验,孩子一旦让大骨节病上身,成年以后体型就会矮小,关节粗大,疼痛感强烈,导致终生痛苦,还干不了体力活。他们夫妻虽然一逮住机会,就请教大骨节病怎样预防的问题,但是所有人双手一摊,没有任何好的办法。如果想摆脱这种苦恼,就彻底搬出莫旗县换水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面对四个孩子的前途、健康和富庶的生活,夫妻二人很矛盾,搬出这块宝地,打拼这些年的家底儿就此子虚乌有。有孩子健康的前途和健康的地方,没有这样富庶生活的聚宝盆。要做出必须二选一的抉择太难了!可现实摆在眼前,要么守住现在的宝地,要么得到孩子的健康。作为父母,他们要啥呢,肯定要首选孩子的健康和前途。一想到这些,他们心里就拧了好几个劲儿。再说,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打鼓另开张,心里真打怵!将近四十岁的人,一旦有闪失将覆水难收。
大骨节这件事,是因为五宝山水土含有某种微量元素造成的,具体是什么金属元素,当时医护人员说不清楚。从表象上看,发病的人身材矮小,关节粗大,疼痛感强烈,一逢阴天下雨就疼得动不了地方。一般十二岁从踝关节开始发病,接下来就是指、膝、肘、腕、趾等关节陆续发病,发病严重的部位,孩子会出现身体畸形。
夫妻二人商量,实在不行再回巨一变。于是,二人口述,家宝动笔,歪歪扭扭地给连襟李能写了封信。盼了好长时间,李能回信说,大包干以后,土地都固定划给每一家每一户,他们要横插一杠子,恐怕这事儿大费周折,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宝山在莫旗一条水线上,巨一变又回不去,难道还真让人憋死?一段时间以来,他们夫妻烦恼得吃喝不香,味同嚼蜡。他们掰着手指头数算哪能去,去了之后能不能混生活。世界上的事儿就是这样,不能什么好事都落到一个地儿,也不能什么坏事儿都落到一方水土。五宝山土地肥沃,风调雨顺,又赶上国家改革开放富民政策,这里的人们就像掉到了福儿坑里,成了第一拨儿富起来的农民。现实处境,就是就是水质发硬,大骨节流行,孩子的健康和前途无亮。
新春正月十二,王清平迎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来人自我介绍叫燕明来,四十二岁,与孙春枝姐夫李能是好朋友。他是长吉县幸福国有农场的职工,现在办理了停薪留职,做点儿小买卖。这次来投奔王清平,寻个落脚地,在五宝山收狍子皮、牛羊皮、狗皮等皮货,回到黑龙江长吉县贩卖,中间挣差价换点儿现钱。
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来过亲戚朋友。王清平夫妻也没到山外走走,就像五宝山五个山包永久不动。燕明来打着二姐夫的旗号来投奔,本来古道热肠的两口子,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招待客人,无比热情地接待了他,这使燕明来感动得无可无不可。燕明来比李能大两岁,自然比王清平和春枝大。连续几天来,两口子大哥长大哥短地恭敬着,每天四个菜烫一壶烧酒,二钱的小酒盅一捏,让一向生活拮据的燕明来好不惬意,感觉就像神仙生活一般。
作为女人,孙春枝对燕明来说话的感觉不好。她私下里向丈夫分析说,这个燕明来是二姐夫的朋友不假,胡吹六哨、东拉西扯,不像他说的正经买卖人,就是个跑腿儿耍嘴儿的。王清平不以为然,一个是他家现在不差这点儿吃喝,二一个连襟儿情分总还在。连日来,酒啊菜啊恭敬着,燕明来一点儿没有走的意思。处于本能的警惕性,春枝嘱咐丈夫千万不能把家底告诉他,免得招灾惹祸。王清平又犯了轻信他人的毛病,嘴上虽然答应媳妇,却还是没个把住门的。最主要的,他还抱着侥幸心理,万一燕明来能帮忙解决他们的烦恼,那他们夫妻不就去了一块心病。
在攀谈过程中,王清平把自己的烦恼抖搂给了燕明来,还好没全把家底儿抖搂出来。王清平忧心忡忡地说:“大哥,我们两口子这辈子净行善积德,哪成想大小子、大姑娘得了大骨节,愁的没法没法,可咋办啊?”又补充道:“这种病除了换水土,想一溜十三遭儿没用。现在就愁没个去处。”
燕明来一听,“嘿嘿”地笑了起来,大包大揽,自吹自擂。
“这有什么难的,活人哪能让尿憋死。大哥我走南闯北,不敢说打过拳踢过腿,火车道上压过腿,这事包我身上了。”
王清平被他胡吹海哨得一通扇唬,逗得前仰后合。虽然嫌他有影没影的神扯六拉,但是他总觉得这事儿有点门。
本来,燕明来一看五宝山富裕,想借王清平的阴凉把家搬到五宝山。哪成想,王清平提出来让他帮忙找个地方。他心想,哪有像五宝山这样富饶美丽的地方。就拿他现在住的地方来说,幸福农场逐渐衰落,养奶牛出力受累不挣钱。但是,燕明来不说幸福农场不好,他说自己吃不了养奶牛辛苦,所以才出来跑买卖。
燕明来是什么人呢?在农村来说,他就是二流子,从来不安心凭劳动挣钱。他无论干什么有奶就是娘,总是投机取巧打快拳儿,四处拼缝,挣点翘钱儿。自他二十岁以来,就四处游逛,有钱就住旅店下馆子,没钱就找柴草垛对付一宿,向好心人要个凉馒头啃。这些年来,他跑遍了黑龙江省各个地方,虽然没发什么财,但是积累了满身经验,练就了善于察言观色的本事儿,能从一言一行猜出来这个人想什么做什么。
的确,像燕明来这号人在社会的大熔炉里,淬炼了多少个来回,眼睫毛都是空的,骨子里都是油腔滑调儿。如果他把这种无与伦比的经验用在正道上,那他的前途和命运就无与伦比了。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们:聪明用在正道上就是智慧,要是用在歪道上就是伎俩,甚至是自掘坟墓。用小聪明博得一时的风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并不能遮住歪歪斜斜的丑恶足迹。这等到王清平举家前往幸福农场后,对燕明来这种人的行为有了深刻的理解。
可是在红尘滚滚的喧嚣中,又有多少人去冷静地分辨智慧与聪明的本质呢?尤其市场经济完全解放了人的欲望,今天的人们哪管什么是聪明,什么是智慧,更无心去分辨。只要把钱抓到手,聪明也变成了智慧,或者说冷手抓热馒头的时候,哪还管其他什么啊。眼前,王清平正身陷孩子没健康和出门憋死牛的烦恼中,他正急于找到一条改变现状的道路。所以,他没有那么多心思顾及燕明来的长长短短,一心想的就是如何通过燕明来离开五宝山,解决他眼前的烦恼,让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上幸福的日子。
当王清平问起燕明来怎么找到自己的准确地址时,燕明来莞尔一笑,只是说做生意走到这,偶尔想到朋友李能提起王清平,他就顺道看一下。他说:“今天,我要是过家门而不入,日后见了朋友李能没法张嘴。兄弟就像你,日后到我家门口,不进门看看,再见面还咋张嘴?”
王清平一听,真像媳妇说的江湖嘴儿,没应承也没有反驳,打“哈哈”一笑。燕明来顺着王清平的话儿,开始拐弯儿抹角地试探王清平的实力。但是,燕明来还欲盖弥彰,开始卖弄自己的生意经。他说,现在做买卖就和当官儿的做。当官儿的一句话,就让你盆满钵满。话锋一转,他要把自己当官的亲属和朋友都数了一遍,不是场长就是科长,还有个公安局长,将来有机会干点儿大买卖,甚至把皮货倒腾到美国去。王清平夫妻听得直矜鼻子,还不好说什么。燕明来看到他们夫妻不言语,一直听他自己白话。他又把话儿转到收皮货上,王清平告诉他,在五宝山皮货几乎没人要,很多人家扔都没地方扔。言外之意,这地方富裕根本瞧不上那几个小钱儿,算是对他山呼海啸的回应。像他这种人脸皮厚,根本不在乎人们对他刺激。王清平虽然想求燕明来办事,但是很烦他不着四六的嘴脸。于是,他半真半假吓唬燕明来:“燕大哥,进入莫旗是老达子的天下。你要这么说话很容易让老达子削了。”意思是你燕明来这么猖狂,一不小心就会惹恼了达族人。
燕明来小心翼翼问:“兄弟,怎么对付老达子?”
王清平心中暗笑。心里话,这回该我给你上上课了。王清平神秘兮兮说:“你得学会与他们打交道、套近乎的达语,见面给他们买酒喝,度数越高越好!”
王清平教他什么呢?他教燕明来:“依纪格欧思是小草的意思,依纪格汗勒是小树的意思,依兰是阳光的意思,达斡尔是开创者的意思,比西是我爱你。连起来说,比西达斡尔,依兰依纪格欧思,依纪格汗勒!”
燕明来赶紧问:“什么意思?兄弟。”
王清平说:“这就是说,我爱你们开创者,就像开创者的勇士爱花草树木一样!”
至于对不对,王清平自己都不知道。王清平知道,每个词语的意思对,连起来什么意思,他也是胡蒙乱造。可是,燕明来却深信不疑。接下来,王清平又进一步解释。他说,像黑龙江的齐齐哈尔是达语天然牧场的意思,梅里斯是冰雪天地的意思。原来,这两个地方都是呼伦贝尔管辖。从这,燕明来收敛了一些自吹自擂。
真就像王清平说的那样,每次遇到达族人,燕明来都谨慎小心,给他们买烈性白酒老山头。有的达族人给他打猎来的野兔和狍子,作为公平交易。
回到眼前,至于燕明来大包大揽要帮王清平解决烦恼,那只是权宜之计。至少,他眼前还没有办法解决王清平的烦恼。目前,他必须借王清平的腿搓麻绳,来五宝山收皮货,把王清平家当成免费的旅店和饭馆。王清平一看夜太深了,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就说:“燕大哥,明天还得出去收皮货,先到这吧。”
躺下以后,王清平在心里琢磨,二连桥没有自己的准确地址,到底谁告诉他的呢?
去年,燕明来收皮货来到王清平母亲的门前。王清平的母亲拿着一张狗皮出来卖。王贵贤从年轻就处处显能,久而久之,养成了话痨,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能拉着你就唠上一阵子。她上了年纪,这个毛病就更严重。清平妈想把这张狗皮多卖两块钱,主动与收皮货的燕明来攀谈起来。燕明来跑江湖一二十年,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而且净拣别人顺耳的说,几句话就能捅到别人的心窝子上。
没等王贵贤老太太张口,他讪笑着说:“哟,老太太,你白白胖胖的,脸色红润,日子过得不错呀!啧啧,看您眼大有神、耳大有轮,一看就知道您是有福之人。”
燕明来这一通神夸,让这个将近六十岁的老人晕乎起来。王贵贤顺杆往上爬地说道:“照您说的吧,我养了仨姑娘、仨儿子,大儿子当大队书记,在内蒙古旗县五宝山前兴农,公社领导都打他溜须。姑娘都出门子啦,两个小儿子在跟前儿,现在还没说媳妇,心气儿顺着呢!”
燕明来心一动,问:“老太太,您大儿子叫什么名?在莫旗五宝山公社前兴农哪个大队?”
“王清平,是党员。要不能当大队书记嘛!”老人自豪地说。
燕明来追问道:“你儿子是不有个连桥儿叫李能?”
王贵贤自豪地回答:“对!是清平的二连桥。呦,那也是个能人啊,木匠瓦匠啥都会。”
王贵贤拎着那张黑毛狗皮,燕明来扶着自行车,如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攀谈了半个多小时。最后,燕明来说:“老太太您真是爽快人。这么的吧,给你七块钱儿。”
这张狗皮要照常收就是四块五,燕明来竟然给了七块钱。王贵贤心里和脸儿上乐开了花儿,忙不迭地说:“咱们娘俩有缘,就当捎着给我卖了!谢谢!”她高高兴兴地往兜里揣钱,连声称谢,就像在大道上捡了块金子。燕明来向王贵贤要了王清平详细地址,拨拉着心中的算盘珠乐滋滋地走了。
这次来到五宝山乡投奔王清平,燕明来骑着自行车走了二百公里,来到五宝山公社驻地,在公社供销社买了二斤散的水果糖块,两瓶小角楼白酒作为初次的见面礼。
燕明来这个狡猾的小商小贩,捕捉商机的敏感性如同茅坑里的臭虫,那嗅觉简直是与生俱来的。他无意中听李能提起王清平,就牢牢记到了心里。这次听到王贵贤骄傲自豪地介绍王清平,他本能地发现了收皮货的巨大商机。因为他知道达斡尔族是游牧民族,生活从原来狩猎野生动物到现在家养的动物,累积的动物毛皮堆成山。如果打通了王清平这条道儿,就可以用收破烂的价格换来金银。他暗自兴奋,商品社会,信息就是金钱。他估摸的真不错,像五宝山这样闭塞的山沟,不用任何人牵线搭桥,收皮货就能赚个盆满钵满。这地方,眼睛都盯到肥沃的土地上,谁还有功夫在乎这几个小钱儿。
燕明来没想到,王清平两口子会这么热情地招待他,每顿饭都炒四个菜,每盘菜里都有肉,还烫着热乎乎的的烧酒。燕明来正喝得面红耳热之际,王清平说出了自己的烦恼。他大包大揽地应承下来,也实实在在想为清平夫妻办点事儿。第四天,正月十五刚过,王清平开始带着燕明来收皮货,每到一家都一堆堆的,遇到大方的人家,看王清平的面子不要钱。这一天下来,燕明来弄了好大一批的货,自行车十趟都运不回去。王清平回家套上牛车把货运到了自家仓房。燕明来那么老道儿的一个人都乐得手舞足蹈,从回来一直乐得合不拢嘴儿。他用了二百块钱儿买了一百倍的货,一下子够他以往干两年的。
王清平提醒他说:“大哥,这么多货,你怎么弄回去啊!”
其实,王清平是个外行,无论什么动物的毛皮,干了以后没有多重,看着舞舞扎扎一大堆,会摆弄的不难装运。燕明来让王清平在牛棚里支起简易锅灶,在锅口蓬上横竖四根木杆,锅里不加水,烧干锅烤那些毛皮的里侧,燕明来在嘴里含上水如水雾一般喷几遍。这样,既做到不伤外侧的毛儿,又能将毛皮烤得像出锅的煎饼一般暄软,看毛皮的年限每十了分钟一张。轻而易举,燕明来将干干的毛皮随意折叠,随意摆放。他一周跑一个来回,刚一出正月,把这些毛皮都运送回了黑龙江。种地之前,他又跑了两趟。这两趟他骑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运送量大而且快。在王清平的帮助下,燕明来足足赚了两万三千块。他虽然风餐露宿,饮风冒雪,但是看着大把儿的钞票,他如同遨游太空一样兴奋和新奇。
燕明来说:“弟妹、清平老弟,这次来给你们带来了好消息,正好去掉你们的心病。”清平两口子竖着耳朵听他说好消息。
“上次来,我就说你们的事儿不叫个事儿。这不,我一回去就办妥了!赶紧地炒菜,咱们好好庆祝一下。”燕明来大咧咧地呼叫。
原来,燕明来刚回到幸福农场。他就听说出台了以牛落户政策,赶紧让媳妇王二梅卖肉打酒,他亲自把农场劳资科长请来,详细打听以奶牛的政策。非常简单的事情,现在省里计划农场改革,让下边所有农场行办法找出路。幸福农场本来就是军马场前身,要想扩大规模没资金投入。所以,农场研究决定,不管什么身份,凡是能买得起三头奶牛,就给你农场职工身份,吃红本粮能退休。说白了,农场以此吸引外来人口扩大奶牛养殖的规模。从幸福农场发展的大局来看,这一举措非常正确。到了燕明来嘴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幸福农场正在扩大规模,他找到公安局的表叔争取来的名额,办这事如何如何费劲,对着王清平夫妻又是一顿扇唬。
幸福农场,王清平夫妻不陌生,那是正规的国营农场。那地方的人,穿衣服有工作服,吃粮食凭红本领。王清平从部队复员时,就希望分配到幸福农场。一提起这个“幸福”这个名字,他们夫妻心里都莫名的激动,可望不可及的梦想的天堂。现在有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两口子一定不能错过!
两口子齐动手,一口气做了六个菜,不一会就上了桌。酒杯一端,燕明来补充说:“你们搬过去以后,以养奶牛为主,养三头奶牛,一天卖二百多斤奶,比你们现在种大地流大汗舒服。而且,你们还吃上了红本粮,老了有退休。你们说,上哪找这美事儿去!”
王清平趁着燕大哥的酒劲儿,详细咨询办这事的流程,并表示这事儿办成了,绝对白不了燕大哥。燕明来手舞足蹈地说:“农场的公安局长,是我大姨家二哥的二叔,兽医站长栗文远是我同学,这点事儿豆芽炒韭菜——小菜一碟!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王清平看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儿,深信不疑。可是,孙春枝虽然半信半疑,但不能不听他白话。她心想,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强。所以,两口子恭敬地让着他吃菜喝酒,拐弯抹角地套他话儿。
第二天,王清平又跑东家窜西家,帮着燕明来收皮货。临走时,燕明来感激地说:“老弟、弟妹,你们别急,我回去就把这事儿办成,等我下次来咱就搬家。”
春枝担心地问:“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燕明来一笑说:“个把月之后,准儿来。”
送走燕明来,夫妻进屋。春枝不无担心地说:“清平,咱们和燕大哥初次见面,他说得是真是假一无所知,我得回巨一变一趟,找二姐二姐夫详细打听一下。”
王清平也觉得媳妇说的有道理,不亲自回去一趟,心里实在不托底儿;另外,他考虑到春枝与她二姐这么多年没见面,回去一趟一举两得的事情。对于这件事儿,春枝抱着有鱼没鱼撒一网的态度,打着了算便宜,打不着不搭啥。
且说,春枝想到要与二姐见面,心里激动不已,狠了狠心拿了一千块钱。一是姐俩这些年没捞着见面,女儿家英还在人家寄读,让一个老乡帮忙捎去的,也没好好感谢。
正好,种地之前没什么活儿,春枝领着小儿子家根回去,与姐姐好好呆一阵子。王清平赶着的牛车把妻子送到到乡里,坐汽车到旗里,倒车到长吉县东吉乡,再倒车到长吉乡,步行十五里到巨一变村的二姐家。听起来,从五宝山到巨一变横跨两省,感觉上很遥远。实质上,走公路线儿二百来公里公里。黑龙江省长吉县与内蒙古莫旗县搭界,曾经有一段时期长吉县还划归呼伦贝尔,与莫旗县同属兄弟关系,那都是老早年的事儿了,就连王清平都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儿。
在这以前,两省之间根本不通公共汽车。要想回去一次,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两省之间人口流动不是搭便车,就是用两条腿走路,要么就是绕辽宁省,要么绕扎兰屯市,多走出一千多公里。所以,五宝山的人们基本不出门儿,有的人从生到死都没机会到外面看一看。曾经,王清平从宝山回到巨一变开了个证明,硬生生顶风冒雪走了一百八十公里,又从巨一变走回宝山。那时候,一路上没有饭店。幸亏,王清平随身带着复员证,到人门上要口吃的。
坐在到长吉乡的公共汽车上,孙春枝即将回到曾经让她幸福和伤心得地方。她的思想飞回了遥远的七十年代,说不上回忆是什么味道。那时候,为了吃饱饭,她从山东来投奔舅舅,迫于眼前生计与丈夫匆忙结婚。丈夫受到董霸天迫害,险象环生,最后不得不背井离乡,两副铺盖闯天下……一幕幕往事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流动。过去正经历这些的时候,那真是伤心欲绝,稍微一松劲儿可能投了井;现在想起来,不知为什么,她没觉得多么伤心,似乎充满着对那个时代一些期许。具体是什么,她说不清楚。
孙春枝领着小儿子家根,在长吉乡政府门前下了汽车,站在那四处张望,想找一个认识的老人儿,最好能有去巨一变的马车。哪知想什么来什么。这时,从东面真就来了一辆马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驾车。春枝看着他十分眼熟,却也怎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久远的记忆的影像。
这时,驾车的老人发现了站在道边张望的春枝和家根。他稍一迟愣就认出了孙春枝,老人“吁”地一声喊住了驾车的桃红马。
“清平媳妇快上来!啥时候回来的?”驾车的老人问道。
老人嘘寒问暖的声音,让春枝立刻认出老人——蹲牛棚的老董头。她马上激动地叫道:“董大爷,我刚下车,您赶集啊?”那惊喜的语气溢于言表,与众不同的情愫全部涌上心头。
孙春枝和家根欢喜地上了马车。长吉乡里到巨一变近十五里的路程,马车快走得四十多分钟。北方的春天还是寒冷的,老董头赶紧把马车上的破棉被盖在春枝娘俩身上。盖上破棉被,虽然不能增加多少温度,但是能挡一挡刺骨的寒风。立刻,春枝感到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在她的脑海里,这不只是压住寒风的破棉被,这是人与人之间真情的传递,是人世间最美好最纯最真的德行体现。这匹马好像知道主客要倾诉这些年离别的衷肠,故意放慢了蹄步,让他的主人有时间进行这场幸福的对话。
要知道两代人的对话,能说出什么惊天秘密,请看下一章幸福农场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