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时,王家宝给大奸臣秦桧写了一首画像诗:遗臭万年独一人,陷害名将臭名森。名相百朝能有几?祸害一朝三昏君。风波亭里秦桧害死岳飞,大家耳熟能详,不知道大家有什么想法?但是,从中看出王家宝对秦桧深恶痛绝。在历史长河中,不乏有秦桧之臭名的败类,祸国殃民。现在说的冯阎王之卑鄙不亚于秦桧,把王清平逼得走投无路。孙春枝就像讲故事一样讲述着她们夫妻的经历,使王家宝庆幸自己生在这样一个太平、和谐和繁荣的盛世。
上一章说到,高青春边指教冯阎王打草要领,边安慰冯阎王痛苦的心。冯阎王感念他的举动,信誓旦旦表示自己如何回报高青春。说归说,眼前,冯阎王苦捱了一上午,胳膊酸腿疼,手脚也不听使唤,更让他暗暗发誓早点结束苦难。为了显示战天斗地的革命干劲儿,知青们中午不休息,所有人都在工地上吃饭。每个人手掐玉米面饼子和大咸菜块子,喝着井拔凉水。冯阎王感觉浑身散了架儿一样,一屁股坐在高处的潮乎乎的土地上,努力地调整着身体的机能,一点也没有吃饭的欲望。其实这些天来,最让他难受的事情就吃饭和屙屎。在家养尊处优,白面馒头和雪白晶莹的大米饭,香喷喷的肉菜有时都吃腻了。母亲怕他膳食单一,还时常给他弄点饼干、蛋糕等稀罕物。现在,他早餐是玉米面饼子和咸菜,中午是玉米面饼子和咸菜,晚饭还是玉米面饼子和咸菜。再说,屙屎尿尿没有厕所,没人看见的地方随处都可以方便,让他这个城里人十分苦恼。他来到青年点第一次大便,憋到实在不能再憋,才勉为其难地走入深草中解决掉。
后来,他把带来的手纸用完了,大便时更让他难堪。每次大便他都要寻找一阵子干草,这样比草棍儿、土坷垃好用些,而且揩得干净些。就是这么艰难的情况下,他都没舍得撕那本《红岩》。当时,冯治家不知道东北土卡垃和靰鞡草的功用。当地人都知道,用经过无数次霜冻的土卡垃和靰鞡草揩屁股能治好痔疮。
高青春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走到冯治家身旁坐下,劝慰他吃些东西,省得下午干活没力气。冯冶家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点儿长高青春同情又理解地陪他默坐了一小会,起身到几个身体弱的荒友那察看情况。冯治家双手抱着头往后一仰,边抻着腰身边琢磨心事儿。这时,青年点最漂亮的女孩湖南妹子黄春袖,晃着苗条的身子走过来,俏皮地说:“唉?大公子怂了!”
冯治家被这悦耳动听的刺儿话搅动了心,马上挣扎着坐了起来,抬眼看了看这小巧灵珑的姑娘,清瘦白皙的脸庞,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着,好像会说话的似的。上衣是黄色的旧军服,下身是蓝色的裤子。虽然是一身粗布衣服,但是也遮盖不住里面青春曼妙的身躯。
黄春袖见冯治家盯着自己看起来没完,心中乐开了花,嘴角一瘪,嗔怒地说:“悻头壳弄,水佬倌地样儿!”冯治家被她像外语一样的方言弄得直发蒙,仍旧是直愣愣地瞅着她。
“这是我们方言,用你们东北话说,傻了吧唧的样,就是个窝囊废。”黄春袖知道他没听懂,解释说。说完,她矜持地呵呵大笑了起来。
看着这个南方妹子宛约、细腻、灵动的言行举止,冯阎王心中的涟漪层层跃动。于是故作憨厚地傻笑着不言语,这让黄春袖感到了他的可爱与高贵,心底激发了想征服他改变自己命运的劲头儿。
冯阎王与黄春袖简短的交流,燃起了青年男女的原始欲望。在这段打草的时间里,一有机会两人就开始扎堆,从谈人生理想到家庭背景,再到战胜眼前现实困难,二人互相找到了知音。冯阎王从公子哥到体力劳动者改造蜕变过程中,充满了痛苦和艰难。这个痛苦的过程因为有了黄春袖这个欢乐豆的陪伴,反而让他觉得像梦境般的快乐和向往。
黄春袖这个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孩子,在苦巴苦业的苦水中浸滛长大,自然而然地具备战胜困难的意志和勇气,懂得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死死地抓住,凭借自身的努力和劳动付出改变窘境。在苦难中生活的人都懂,要想生活得更好就要更好地生存,只有巩固了生存地位,才能有机会摆脱苦难的生活。
青年点的生活条件实在太艰苦,男青年还容易克服一些,女青年因生理原因难上加难,尤其是每到例假来的时候,别说卫生纸,就是上坟祭祀的烧纸都无法弄到。一来例假,女青年想什么方法的都有,有的一天洗一次内裤,有的往裤裆塞一些柔软的苞米窝子,最可怜的是找个男人怀上孩子,再想办法把孩子弄掉,意志力不坚定的干脆找个本地的男人嫁了。这几天,黄春袖也来了例假,思前想后,冯阎王把自己心爱的《红岩》奉献了出来,让她莫名激动。黄春袖感到自己是青年点最幸福的女人,庆幸自己看好的男人,为自己牺牲了他最宝贵的东西。自从这次事件以后,冯阎王和黄春袖的感情与日俱增,二人基本公开地出双入对,其她女青年都羡慕得掉下了眼珠子。大家虽然既羡慕有妒忌,但是都和睦团结。
北方的冬天已经悄悄来临,寒气把草甸子的多余水分子结成了固体,把水面形成了光滑明亮的镜子,把绿色的荒草变成了黄凄凄的荒草。这标志着一年的时光即将过去,具有温情的春姑娘将在不久便会姗姗走来。
冯天敏夫妇坐着吉普车再次来看儿子,主要是陪老伴儿给儿子送越冬的棉衣和日用品,使冯阎王心底升起了无限的温暖。感动之余,他暗下决心要干出个样子。他送父母走的时候,提出让父母想办法给他多送点卫生纸来。
冯天敏夫妇感到很奇怪,毕竟是过来人。他们思索了一会儿问:“治家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告诉你,不要处对象,否则后续的麻烦太多。记住啊!”
看到父亲坚定的样子,冯阎王鼓了几鼓勇气,没敢把他和黄春袖的事情告诉父亲。他心不在焉哼哈应诺着目送父母远去,满眼迷离地望着荒草萋萋的草原叹气。黄色本来代表富贵的颜色,现在黄波万顷的荒原,就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冯阎王总有种不祥的感觉,似乎不知什么时候,明黄黄的怪兽会将自己吞掉。眼前,冯阎王非常无奈,但又不得不见黄春袖。他边往回走边想对付女友的说辞,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和冯阎王的恋情越来越深入,黄春袖返城的心情越急迫。为了达到返城或是被推荐考大学的目的,她很自然地与冯治家发生了关系。初偿禁果后,少男少女的情窦一发不可收。他们总是没机会创造机会在一起亲热。其实,青年点巴掌大的地方,这样的事既是新闻,也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情。即使青年点儿都在保守这个秘密,也就是不让公社的人知道。
转眼间,春袖的肚子大了起来。她几乎每天都催促冯阎王,赶快给她要返城的指标,她的肚子实在等不了啦!冯阎王自愿来这受苦受难要奔个前程,看着黄春袖的大肚子,后悔自己光顾着激情而不顾一切,最糟糕是父母不可能接受她。时间不等人,怎么办?捧着这个烫手的山芋让他进退两难,他几乎和黄春秀一样,天天煎熬。
这几天,黄春袖逼得越来越紧,冯阎王一咬牙一狠心对黄春袖摊了牌。原来,他不向黄春袖摊牌,完全为了享受女人的身体和温情;现在,他已经到现实的悬崖边上,不得不劝说女朋友堕胎。黄春袖虽然千万次地想过这个结果,但是没有亲耳听冯阎王亲口说出,她心里仍然抱有一丝希望。面对冯阎王的无情无义,黄春袖的神经都有些错乱,肚子里的孩子都四个多月了,打也打不掉,生出来又不可能!使她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别说文化大革命时期,就是在这么开放的现在,一个大姑娘未婚先孕,在这个村或小区都会被指指点点。可想而知,黄春袖精神压力多么大。听母亲绘声绘色讲到这,王家宝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自己的文字天赋肯定遗传了母亲。母亲一个大字不识,每个人物的关系,每件事的前因后果,每个精彩的情节,都讲得清清楚楚,感人至深。其实,事实就是事实,不是编造的那样惊心动魄。所以,的的确确的真实才是最感人。
孙春枝接着说,第二年春天的一个早晨,黄春袖同室战友风似风火似火闯进六号房,大喊:“冯治家,快起来!春袖自杀了。”
出了人命!所有的人都被这晴天霹雳炸醒了。大家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奔黄春袖住的九号房跑去。冯阎王来到炕前一看,春袖的铺头流了很多血,来不及查看黄春袖哪受了伤。只看她稍微有些气息,冯阎王毫不犹豫地背起她往外跑。高青春拽起一床被盖到黄春袖的身上,又顺势托起她的双脚。到医院抄近处七里多地,说是近道儿也没有道,就是趟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积雪,穿横垄地越小树林,他们像飞跃的疯狗一样狂奔。心怀愧疚和恐惧的冯阎王,迸发出了超常的力量。他的想法很简单,最快的速度到医院救活黄春袖。他和高青春一口气儿跑到医院,完全不知道跑丢了一只鞋。到了公社医院,他一头栽倒在走廊里,把黄春袖甩出一米多远,滚到墙角。高青春被他的惯性带了个跟头,一头栽倒在红砖铺的地上。冯阎王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了两声“救命”,晕了过去。被惊动的大夫和后赶到的知青,把黄春袖和冯阎王迅速抬到医务室。
半小时后,冯阎王才睁开一双失神的眼睛。高青春和一位年老的女大夫关切地望着他,问他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冯阎王迟愣了一分钟,才收回散乱眼神,没有关心自己,却急切地问:“春袖怎么样了?”
高青春流着眼泪摇摇头说:“治家,没救过来!”
冯阎王闭上眼睛静了静心气,一翻身要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左脚缠着厚厚的纱布。高青春将他按住,用关切和询问的眼神望着他,等待着他的指令。冯阎王思索了一下说:“你去给我爸打个电话,说我出事了,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高青春走出病室,内心一阵无比激动,心想给地区革委会常务副主任打电话,这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啊。
高青春打完电话后,向跟来的知青说:“各位战友,黄春秀没抢救过来!不要瞎议论,地区冯主任会亲自来处理!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活还得继续!”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谁不明白?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谁愿意惹火烧身,谁的生活不得继续!
跟来的五个男女知青一边抹眼泪,一边回到知青点儿。这五个人想法自然不同,都归结到一个结论:不能乱说话。
当冯天敏听到儿子出事的消息,连夜赶到了长吉公社医院。冯阎王将高青春支出室外,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统统给父亲学说了一遍,央求父亲千万要自己住他,否则,他的人生就毁了。
冯天敏机警地问:“有没有啥证据留下来。”
冯治家苦笑了一下说:“爸,你咋也懵了,全青年点都知道我俩的关系,且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啊!”冯天敏听完恨恨直咬牙,心里想,这孩子咋闯这么大的祸啊!
病房内死一般沉寂,约摸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冯天敏抬头告诉儿子:“你安心养病吧,我来处理这件事情。”
冯阎王心里忐忑不安,望着消失的父亲的背影,他想起了朱自清写的散文《背影》,思想无法控制,信马由缰。今天,他真正感受到了父亲的力量。尽管冯阎王知道父亲有能力摆平这件事情,也挡不住心乱如麻的思绪。他躺在病床上,下意识地想着与黄春袖交往的一幕幕。
夜里十二点,冯天敏敲开了巨一变大队代理支书董霸天的家门,二人密谋了一份证明材料和表扬信。董霸天亲自操刀写下证明材料:我大队青年点知青黄春袖日常作风不正,经常勾引男人,不知与谁睡觉怀孕,因怕丑行败露,畏罪自杀,经大队支书亲自调查,情况属实,请公社领导明鉴。证明人,巨一变大队代理支书董玉昌。冯天敏仔细看了这份证明,充满了对董霸天的感激。
多么可怜的孩子,如花似玉的妙龄香消玉殒;多么可悲的环境,天理昭昭被乌云遮蔽;多么残酷的事实,在一撮阴谋家的手里变得子虚乌有。这就为黄春袖的死定了性,是任何人也无法推翻的定性。
徐天敏提笔写了份表扬材料:“公社各位领导,在抢救知青黄春袖自杀事件中,知青冯治家,咱们地区革委会副主任徐天敏的儿子,不顾个人安危,顶风冒雪背着死沉的她,光脚奔跑七八里地送到医院。到医院后人立即晕倒,经大夫抢救苏醒,左脚肌肉冻伤坏死。他这种为人民而牺牲的英勇精神,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张思德的为人民服务精神,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白求恩的救死扶伤精神,这些精神汇聚成了无产阶级团结友爱的无私精神,值得我们积极学习,望有关领导培养任用。”
徐天敏斟酌再三后,让董玉昌抄写了一遍。同时,巨一变代理支书董霸天忙不迭召开了全体知识青年会议,七十多人站在草甸子的高地上,听着他对黄春袖的死定性。虽然青年点儿经常召开这种全体会议,但是面对董霸天满嘴荒谬的定性的全体会议,还是第一次。无论他多么严肃,多么骇人,知青权作鬼话当真话听。
第二天,这两份狗屁不通的材料,摆在了长吉公社革委会的会议桌上。而且,这是一次地区革委会副主任亲自参加的超规格会议。此时,公社书记、革委会第一主任白显明被列为“大毒草”嫌疑,缺席会议,会议由革委会副主任秦爱国主持。现在,副主任秦爱国急于扶正,哪能不抱住眼前的粗腿!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秦爱国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的革命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说:“这样的青年是榜样的青年,是值得全国学习的青年。人活着不能没有追求!追求谁,学习谁?就学习眼前的‘张思德’!我们以正式文件上报县革委会和地区行署,号召全区学习!”
他不知道怎么在徐天敏面前表现好,信口开河起来。徐天敏装腔作势说:“秦主任言过了。犬子不过是为救战友受点伤,不能这么兴师动众的。如果犬子能为公社做点贡献,那我这个地区常务副主任脸上也跟着贴金。”
很快公社革委会作出决定,冯阎王调任公社武装专干,让这个又红又专的青年发挥作用,把长吉公社的牛鬼蛇神清除干净。
仗着父亲的阴凉,冯阎王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很多人都在阴谋一样的闹剧中被欺骗,别有用心的人自然聚拢在了他的周围。他不但打着高涨革命积极性的幌子,而且还是个十足阴谋家野心家。担任公社武装专干不久,他明里暗里拉拢人脉,扳倒了白显明。他急功近利,心狠手辣,想早日坐上公社一号人物的野心,昭然若揭。捧臭脚、抱粗腿的人,把这个二十啷当岁的青年当成佛爷供着,梦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从此,“活阎王”不胫而出。文化大革命浪潮越来越猛,冯阎王的成长速度也就越快。实质上,扳倒了白显明,他已经登上了公社权力的巅峰。但是,没有县革委会的任命状,名不正言不顺。
这次,他要抓住王清平的小尾巴儿,再次给自己的政绩加分。另一方面,冯治家借着一次又一次批判会,把公社书记白显明彻底掐死,不能让白显明有起死回生的机会。在内心深处,他没有明确把某个人整死,而是挡他路的人都得死。历来,冯阎王都把“不毒不狠非丈夫”当座右铭。巨一变老一发的人都说,这种野心家狂妄自大,没有好下场,早晚把自己作死。
大会开始,王清平站在主席台的一角,呆呆木木地站着,一动不动,被两名民兵看押着。他不是害怕批斗浑身颤抖,是气愤母亲和妹妹而体如筛糠。他恨她们为了自己的私欲,竟然公开挑战正义、良知和亲情。他对母亲彻底地失望了,暗自咬牙切齿地痛恨;同时,他顿觉莫名屈辱涌上心头。如果真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母亲和妹妹大义灭亲,那他心悦诚服,低头认错。现在,不是那么回事儿,仅仅为了赌气把他逼上绝路。此刻,王清平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又像高尔基笔下的海燕,发出巨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忽然,他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了重身的妻子,充满了无限歉意和恐惧。他虽然改变不了被批判的残酷事实,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妻子受到伤害。想归想,他被押在台上无能为力,只能流下伤心无助的热泪,向苍天祈祷老天爷开眼。
董霸天撩开高亢有力的嗓子悉数王清平的罪行。他说:“尊敬的冯治家专干、社员们,今天在这里召开王清平政治立场不坚定的批判会。近日来,王清平受公社‘大毒草’白显明迷惑,致使他同情走资派,对自己的母亲大加迫害。这说明王清平同志政治思想动摇,政治立场不坚定。话又说回来,我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上数两代都是贫雇农,算是根红苗正,我和冯治家专干亲手培养他,想让他为社会主义出力,才把他送到部队去。唉!他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痛心!”说着,猛地一趸他的大水缸子,表现出了极其痛心和自责的表情。紧接着又宣布:“经请示公社武装专干冯治家同意,鉴于王清平同志是初犯,革委会给予他留党察看处分,望引以为戒,远离一切牛鬼蛇神。”
董霸天慷慨激昂地说完,那张大黑脸像紫茄子色儿,涌上的血气依然没有褪去。在阳光的照射下,红紫色光晕在跳动的肌肉上泛光。别看气势汹汹,董霸天还是保护了王清平。冯治家把年轻有力的瘦手一挥,把王清平带到了主席台中间。王清平向主席台和台下的乡亲们深施一礼,面无表情地说:“尊敬的冯治家同志、尊敬的董书记和台下的父老乡亲,我错了,你们批判我吧!”说完低下头去,保持着七八十度的大躬腰,稳稳站在主席台中间一动不动。
“哪错了,王清平,说!”冯阎王一拍桌子吼道。无论冯治家怎么震乎王清平,他都没说“我与大毒草接触”这样的话,只是说“我错了,你们批判我吧”!
王贵贤和王清娟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台来,轮番指责王清平政治立场不坚定,给毛主席他老人家脸上抹黑,给社会主义丢脸。她们要求与王清平坚决划清界限,不与他同流合污,向毛主席的好战士冯治家,向董玉昌同志学习致敬。她们这番铿锵有力的批判,说的是言之凿凿、理直气壮,让冯治家和董玉昌心里极其舒服。王贵贤母女这番表演引起了台下一片哗然,台下发出了“嗡嗡”的响声,为王清平抱打不平。以王清平为分水岭,台上领导激烈地批判王清平,台下乡亲为王清平痛心抱不平。
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受委屈,孙春枝挺着大肚子,默默地流着眼泪,没有一点儿办法。她在台下坚定喊道:“清平,我相信你没做亏心事!”说着涕泪滂沱。是呀!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她能有什么办法,也只能用同情的眼泪和痛苦的心情,陪伴着受苦受难的丈夫。那个年代谁也无法判断对与错、是与非,不沉默还能干什么呢?
这时候,善良的乡亲们怕春枝有闪失,大家围成一圈儿人墙,把她围在中间保护起来。至于,台上批判王清平,那不过是磨嘴皮子,巴掌撇子打两下,男人能承受得住。如果要有不三不四的人对春枝下手,那可是一尸两命啊!不知是谁大胆地人喊了一句:“让这不是人的母女滚下台去”!瞬间,点燃了人们不可遏的怒火,乡亲们的土块石子像雨点儿一样,无情地泼向了王贵贤和王清娟。乡亲们不敢对冯阎王说三道四,都把怒火发泄在了“大义灭亲”的母女身上。此刻,王清平奋不顾身地护住了母亲和妹妹,脑袋被石子土块打了多个大包儿。为了躲避这无根的流星,主席台上都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就这样,一场热闹盛大的批判会草草收了场。在乡亲们的谩骂声中,王贵贤母女灰溜溜地逃了。王清平扶着媳妇春枝回了那贫屋寒窑。否则,冯阎王和董霸天能善罢甘休吗?再说,冯阎王也好,董霸天也好,皮盼谁都得依靠群众。现在,人山人海你找谁算账?根本无法找到。有人预测这可能是最后的一场批判会,冯阎王和董霸天嚣张气焰少了很多。是的,这样无中生有的批判会,将永远消失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中,甚至不为人所知。也许,也只有经历过的人们,才会在未来的记忆里想起,当成故事说给后人听吧。
批判大会以后,王清平除了出工劳动以外,依然纠缠在母亲改嫁的事情上。在他的监视下,母亲一直也没有达成改嫁的目的,他们母子彼此愤恨到了极点。
还有三天就是妻子春枝的预产期,王清平筹划了一阵子,正在想办法为媳妇弄点营养的食物,诸如坐月子的小米和鸡蛋,那时候也就这些东西。当时,对巨一变大队的社员来说,这些是稀罕和奢侈的食品,却也不是很难弄到。因为他们太穷了,走到哪人都害怕还不起。所以,王清平才犯愁的。王清平没有想出头绪,索性扛着铁锹到队里的粪场,想出工多挣点儿工分。王清平刚一出门,就被两名公安战士戴上亮晶晶的手铐子,迅速将他带入吉普车,一溜烟地开向了公社。
到了公社,王清平被带进了派出所。冯阎王危襟正坐,厉声问道:“王清平,听说你要盖仓房?”继而又说:“盖仓房没木料就偷伐村集体的树?”
王清平一脸茫然地答道:“冯同志,我是要盖仓房!但是刚刚有想法,还没来得及盖,怎么会偷伐村集体的树呢?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把我抓来?”
“你别做梦了,王清平!没证据,没证据能把你带到这来!革委会会冤枉你一个社员?”冯阎王嘿嘿地冷笑道。
说着朝门外喊:“带进来”!
王清平侧脸儿一看,母亲和妹妹走了进来。王清平再次无可地低下了头,他知道大难肯定免不了啦!
据母亲王贵贤举报,王清平要盖仓房没有木料,一大早到她那里去要,她没给,儿子就到村集体树地去偷。王清平的妹妹王清娟给做证人,而且斩钉截铁地说——事情发生在某时某地。
冯阎王追问道“你亲眼看见的?放在哪了?”
王清娟证明,哥哥把偷来的树藏在了屋顶上,使王清平无法再进行抗辩。冯阎王立刻派人去起赃,果然拉回了两颗新砍的冻树,人证物证俱全,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儿。冯阎王迫不及待地拍板,把王清平以“砍社会主义大树罪”关押起来。至于,给王清平进一步处理,革委会要仔细研究再做出决定。
其实,这场闹剧的导演就是冯阎王。所有参与的人都是城隍娘娘怀孕——各怀鬼胎。冯阎王急于捞政绩不用多说,董霸天想借她们母女的手拔了这个刺儿头,急于去掉“代理”二字。在这空当,王贵贤想达成自己改嫁的心愿,王清娟想得到母亲改嫁男方许给的蝴蝶牌缝纫机。就这样,在权力、物欲和贪念的混杂交织中,王清平成了无辜的牺牲品。当然,王清平能猜到母亲和妹妹浑作,却怎么也想不到会用这种卑鄙恶毒的手段。
当有人把王清平被看起来的消息传回来,即将临产的孙春枝吓坏了。她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幸亏同胞姐姐孙春兰日夜陪伴着她。在这五雷轰顶的打击下,王清平与孙春枝的爱情结晶提前来到了人间,给这个受到巨大打击的痛苦女人增添了些许安慰。孙春枝看着出生的孩子,内心无比的恐惧。万一丈夫回不来怎么办,她无法想象未来的生活该怎样继续。
时间的脚步来到了七六年底,冯阎王好像嗅到了什么气息,通知看守的红卫兵放了王清平。这场母亲检举揭发儿子的闹剧自动谢幕。这时,王清平在简易的监号整整关了一个月。王清平看透了亲情的黯淡,看透了世态炎凉,利欲熏心,彻底尝到到了从未有过的荒凉与孤独。
推门进屋,王清平看见妻子春枝,抱着即将满月的孩子蜷缩在炕上,腿上和孩子身上搭着被角,脸上的泪痕依然清晰可见。大姨姐孙春兰正在屋里忙活做中午饭,没有留意王清平的突然出现,把她们吓了一跳!他满脸尘垢,头发和胡子像乱蓬蓬的荒草,身上沤了一个月的衣服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他狼狈的样子,让妻子和大姨姐以为他是逃狱回来的。当她们听说王清平是被平安放回来的,二人都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她们想,这是老天爷开眼呢!很久以来,进到号里能活着出来的,那真是万幸!只要是“毒草”“牛鬼蛇神”的大帽子一扣,这个家庭就算遭了灭顶之灾。那些造反派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人抄家,抢东西,强奸女人……凡是他们认为合理合法的事情,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没有人理会对错和是否违法。像王清平在巨一变这些年,基本上亲戚套亲戚,还有他当小队长为下的好人缘,才使妻子幼儿没有受到伤害。
刚刚平静了一阵子,妻子春枝告诉王清平,这一个月家里的变化。母亲王贵贤趁机改嫁,不知所踪不说,还变卖了她自己和他们的房子。临走时,她们搬走了所有过日子家什。当王清平听妻子说,两所房子都卖给了大队,并且有母亲王贵贤签字画押的字据。他明白了,这是董霸天要把他逼走,搬开他这块绊脚石。从此刻起,他的性情开始变化,他把自己身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甲胄,说话做事都处于本能地自我保护状态,凡事都要争出上下高低和表里是非。他的自我保护说辞,就是毛泽东思想的大理论,无论什么场合和事情都是原则、正义和实事求是。这种方式在当时能造一阵子,会让一些人有所忌惮。
这一夜,王清平和孙春枝彻夜失眠,想东想西,最后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内蒙古找他的战友荣子君。
春枝说:“清平,临走给孩子起个名吧。”
王清平思索了半天说:“现在,除了孩子以外,啥都没有了,就叫家宝吧!”
孙春枝很理解丈夫的用意,想把消除眼前一切的磨难和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未满月的孩子身上。她轻轻地在心里告诉孩子,你快快长大,改变这破烂的日子,过上一个舒舒服服的好日子。是啊!人来到这世上,谁不想过好日子呢?眼前,这对在权势中旋转的夫妻,从来都不是旋转的发力者,却成了无辜旋转的中心,时代大潮中旋转的牺牲品。现在,这对夫妻和刚到世上的新生婴儿,只能选择路在何方、路在脚下的未知生活了。他们别无选择。无论多么留恋自己的故乡,实在无法生存的情况下,他们选择了背井离乡,远走天涯。
现实的情况,逼迫王清平夫妻必须离开故乡。这是时代的滚滚洪流逼迫他们必须离开,为了生活他们必须勇敢地前进。这种情形,王清平只能用惹不起躲得起来安慰妻子。他们夫妇磕头作揖求乡亲作保,保证两年后回来还清欠账,算是把两千元外债安排妥当。又到大队把户口和组织关系开了出来,与妻子收拾好两副铺盖和破烂衣服,与几家交好的乡亲匆匆告别。
想知道王清平夫妇是死是活,请看下一章患难夫妻再离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