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李白《秋浦歌》诗曰: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李白这个名字家喻户晓,这里不赘述。诗人半生中所受到的排挤压抑,所志不遂,因此而愁生白发,鬓染秋霜,亲历亲感,何由不知!李白尽管屡遭挫折,未能实现平生志向,但他矢志不泯,一生旷达豪爽。写这首诗时,他已经五十多岁,壮志未酬,人已衰老,才倍加痛苦!所以揽镜自照,触目惊心,像一只即将悲死的大雁哀鸣。小说中的王大炮是因为生活无望,而发出像“白发三千丈”的哀愁,与李白政治上不得伸张的哀鸣不同。大家读这首诗和小说时,不要“拉郎配”,或者说不要误解其意。
本来,王大炮找燕明来要救济钱物,没打算得到好脸。正琢磨如何开口,燕明来主动要给他两千斤大米。王大炮听他说的,拧成劲儿的眉毛渐渐舒展,胸中涌满了暖意。燕明来看在眼里,心中好不得意。王大炮带着满意的结果风风火火回了家,向老婆春枝夸耀说:“做了亏心事就怕鬼叫门。我到他家一走,他心里就发虚,一张嘴儿,主动给了我两千斤大米。”
“谁是鬼?你是鬼啊!大米哪呢,不就是空头支票吗?这就乐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了。”春枝没好气儿地怼的丈夫。
孙春枝对丈夫这样的举动特别反感,总把自己看得高高在上,总觉得自己胜别人一筹。无论在什么场合,对自己反感的人和事就出言相讥,弄得他人下不来台而遭人记恨。春枝总告诫他,别一张嘴,老是公平啊正义啊,人得生活下去才行。可是,无论怎么劝,丈夫就是不听。
今天,春枝乘机劝了丈夫几句。春枝说:“现在当官的扯着耳朵腮帮子动,一个向着一个。你这样!对这个家有什么好处。前些日子,我在老张家听人家议论,现在哪有和当官的作对的,打溜须还来不及呢,能赚便宜就行呗。俗话说,有便宜不赚王八蛋。你咋就不懂这个理儿呢!”
王大炮对老婆的劝告未置可否,向媳妇淡淡一笑,弄得春枝哭笑不得。春枝念念叨叨走到了院子里去喂猪,索性不搭理丈夫了。她内心极其不忿丈夫的言行,人家老爷们做什么事都思前想后,不为别的,咋也别给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可是,自己的老爷们却一步一个坑,弄得孩子们遭到周围人的耻笑。很长时间以来,农场一些好事的都称呼孩子王小炮,弄得孩子哭一溜喊一溜的。
自从来到幸福农场得了个“王大炮”的雅号,他还自鸣得意。用他自己的话说,“大炮”怎么了,是炮就轰他们这帮腐败分子。在战争年代,王大炮肯定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肯定敢想敢干;郝无心和燕明来肯定是假布尔什维克。这个论断不一定成立,他们之间除了身份、地位的区别以外,各自都有更深次的原因值得思考。这两年,王大炮被关系网困得死死的。他不但没有得到好处,还落了个现在的孤家寡人,把自己逼成了公平正义的孔乙己,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言行的目的。恍惚之间,他时常梦想着亲自到党中央,反映时下党员干部的腐败行为,为党挽回亲爱民为民的形象,自己也赢得了真正布尔什维克的赞誉。回到现实,他从大拇哥的神坛上掉了下来,依然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这几天,第一生产队嚷嚷着要修路。其实,幸福分场通往主干道的一段路,一年两年一修,修就铺层大粒儿黄沙子,糊弄一遍了事。每次,分场都不少投钱,七折八扣,用在修路的钱没几个。这就使得这段路陷入修了坏,坏了修的恶性循环中。由于,在救济钱粮上分了老婆腚那么点儿,生活陷入了最大的危机中。所以,王大炮死盯着修路这件事,不挣点儿真揭不开锅了。
幸福农场归到厄尔古纳以后,大会小会总结汇报,都有光彩照人的一句话:“幸福分场地势低洼盐碱土质,是肥沃的松嫩平原上的一块涝洼塘,像一个美丽女郎完美圆润肌肤上的牛皮癣,让人看着就恶心。”这是大笔杆子任学武的精辟论断。幸福分场土质是盐碱性的,半碱半土叫二性子,无论二性子还是盐碱地,干了板结像石头一样硬,湿了粘乎乎的像大力胶。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最怕的就是过夏天。雨后,人们两脚下不去地,走一米两米的路,两脚就沾了厚厚的黏泥,每往前迈一步都十分艰难。郝武鑫感受颇深,吉普车走两米远,四个轮子就被塞满了黏泥,可以说寸步难行。当地职工流传着一段俏皮话:幸福分场三大怪,汽车没有两腿快,汽车陷住用马拽,自行车上没瓦盖。郝武鑫与郓良宇合计多次,必须在场部与六个生产队之间的主干道修成砂石路。
郝武鑫提词儿,郓良宇执笔精心撰写了申请,来到副场长谢传承的办公室,详细阐述了幸福农场必须修路的原因,并把职工流传的民谣学说了一遍。谢传承认为这路必须得修,他的理由有两个:第一,路不好,职工农业生产出行不便;第二,幸福归并到厄尔古纳,也得让职工看到新气象。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幸福分场修路都是一箭多雕。他立即与场长严爱民进行了沟通,很快做出了同意幸福分场修路的决定。他还特别强调,新任场长严爱民指示:“把好事办好,届时他亲自去验收。到时候别打我老谢的脸。”
这里简单交代一下新任场长严爱民,严爱民出生在北安农场,毕业于赵光技校,是老牌的中专生。他从小品学兼优,是家长和老师眼中的好孩子。参加工作后勤廉敬业,政绩斐然,是黑龙江农垦总局挂了号的优秀干部。据说,严爱民人如其名,他对涉及职工的事儿都非常关心。无论在哪儿工作,职工对他评价很高,人称爱民场长。虽然上任一个多月,但是干工作张弛有度、刚柔并济,正在张罗化工厂的大事。当他听谢传承汇报幸福分场要修路,他的想法与谢传承不谋而合,当场拍板儿让幸福分场动起来。
郝无心并不是真没心,想干的事肯定有心。修路之前,他反复想:上任这一年,第一把火烧的稀里糊涂,这第二把火不能再蔫头耷拉角的,这太有损他这个郝司令的威信。于是,他认真研究了幸福的地质特点,找出了这路修一次坏一次的原因。原来都把清挖道路两边沟里的淤土再次覆盖在路面上,这样做沙子与泥土混合,只起到临时筑高不积水的作用。黏稠的盐碱土与雨水一混合,人和牲畜在上面一跋轧,又成了“大力胶”,风吹日晒,碱土又回到了沟里,沙子踩进了土里。根据幸福农场的现有条件,总场拨来九十万,决定先把四个生产队之间贯通,第二和第四两个队临近长吉乡和长隆乡主干道,暂时先不修。大家看,他安排的多明白。
接到修路任务后,燕明来觉得这是财神爷上身,又是一次肥猪拱门的机会。他们一队坐落在场直,进出幸福分场死逼华山一条道。郝无心一张嘴拨给他二十万,就一个标准——分场大院、进出分场主干道、日常通行的主要路段沙石厚度二十公分。郝无心斩钉截铁地说:“好家伙,告诉你燕明来,咱是刀架脖子上,丁是丁卯是卯,有一点差池就滚犊子!”
这也确实是郝无心的真实意图。燕明来可不是这么理解的,他先以奸商的心态琢磨,怎么才尽可能把钱儿往兜里多揣。他按照与自己关系的远近亲疏和回扣多少安排的,回扣给的多,活好干路段好,关系近的次之,凭力气干活的活难干钱少。把领导关注的机关大院和主干道安排给贴心而又精明的职工,其它路段他就睁一眼闭一眼。按他的想法,领导的车轮子堥不住就行。事儿就是这样,领导松一寸,下属就松一丈。燕明来一吐口儿,一队的路修成了花脸儿猫。燕明来当了队长自我感觉美滋滋的,当官真好啊,不但时时处处进钱儿,而且在人前吆五喝六。
再说郝无心呢,千算万算,他没算到一个眼儿的联桥,能把路修成花脸猫。所以,历时两个月的时间,他光巡视其它三个队,把眼皮子底下的忽视了。在总场爱民场长验收前,郝无心带领分场领导大张旗鼓地先给工程把把关。
其他三个生产队不用说,在他的监督下顺利通过。当郝无心看到一队的杰作时,他傻眼了,回儿划的,远远望去,像一条黄黑斑驳的花皮蛇。正赶上钱三儿路过,他俏皮嗑就上来了——快来看,快来瞧,一条花皮蛇躺中央,不是爷们儿来绣花,四十岁的娘们儿骑花墙。其他分场领导都打圆场说:“钱三子别念秧,该干哈干哈去!”这一通儿阴不阴阳不阳的扇唬,脸皮再厚也受不了啊!
在验收现场大发雷霆,郝无心把祖宗奶奶臭骂了都骂了个遍儿。也不怪郝无心发火,一队就杵在明面上,无论上级领导还是职工,天天瞅着能不闹心吗?大家都闹心不说,说不定就会闹出些事来。再说,爱民场长的一把手工程,一看还不炸了。就算他郝无心不怕,面子上也说不过去。郝无心虽然嘴上把燕明来骂得一溜十三遭,但是毕竟睡着人老婆并不理直气壮。于是,他当场决定再拨给燕明来八万块钱,再整不明白就滚蛋回家。
郓良宇心说,再给四十万还是那熊逼色儿。郓良宇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在一旁幸灾乐祸。但是,一个场长,一个党委书记,为了给郝无心台阶下,当着大伙的面儿,郓良宇把书记李夕照叫到面前,严肃地说:“夕照书记,你不知道自己干什么吃的。燕队长有错,你也没理。告诉你,返工再这样,你俩一块滚蛋!”
李夕照点头哈腰地应承,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一个不字儿没敢说。官场不是那么好混的,就像大观园进去才知道咋回事儿。在官场就拿“笑”来说,和什么人,在什么场合,在哪个点上,笑一声还是几声,微笑还是大笑,哭着笑还是笑着哭,拍桌子笑还是半拉屁股挂在椅子上哈着腰笑?这里的学问大了去了!没有标准答案,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真切地体会。
郓良宇一番表演,虽然都看出来是一个老油条,但是给了郝无心一个大大的台阶。就连郝无心自己也听出来了,他不能拆穿郓良宇的作法。因为他知道猫有猫道,鼠有鼠洞,在哪条道上走就得守哪条道的规矩。就凭郝无心郝司令,别说一个分场书记,就是总场书记,只要他一句话脑瓜子打放屁啦。
郝无心讪不搭地接话道:“对!郓书记说得对。李夕照,你把这小子给我盯死啦,再出现问题就撸了他。”
燕明来虽然贪但是胆儿小,看着郝无心大青脸不寒而栗,回到生产队部与书记商量。李夕照说:“老李咱钱不够咋办?。”
燕明来翻着眼睛思索了片刻,胸有成竹地说:“小车不倒只管推,我有办法。”
李夕照听了摇头心想:你有个屁办法,你的办法就是让媳妇卖屁股,还能自己往外掏钱。
时间转得很快,燕明来组织人力物力,把主干道整的利利索索。谢传承领着建设科的人顺利验收完毕,大家一团欢喜。当场,谢传承说:“郝胖子,九十万的修路款足够用,你把分场到长吉乡也铺了,半拉嗑唧不好看。”就目前来说,郝无心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因为他惹谁也不敢惹谢传承。所以,他马上落给了燕明来。告诉燕明来,一分钱没有,活儿还得干好。
因为洪涝灾害,总场明文规定,免除土地承包费、种子化肥钱。王大炮虽然免交了土地承包费,但他是自掏腰包买的种子化肥,比其他职工多花了不少钱。这也怨不着谁,王大炮自己挖的坑。作为农民哪有其它进项,只能等着组织救助和盼望明年丰收。款物救助上,他也没得到燕明来许诺的两千斤大米,分到了二百斤大米和二百块钱,杯水车薪。从现在到明年秋收,一家人生活怎么办,仅靠着春枝养的三头猪。一家六张嘴的吃饭和开销都在这三头猪身上,大人孩子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孩子们的鞋都露着脚指头。摆在面前的现实,四个孩子上学是重头戏,尤其大儿子转过年来就上高中,住校和吃穿用度,杂七杂八的费用海了去了。
在这个掯劲儿上,分场开始张罗修路,而且是大面积修路。哪知道,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都向燕明来说了小话儿,一米的活儿也没捞着。眼睁睁地看着大伙干活挣钱,王大炮在痛苦和失望中唉声叹气。这两天,王大炮听说修的返工,王大炮这个解恨儿。正当王大炮在怨恨和失望的时候,燕明来通知他参加修路招标会。王大炮看到了解除燃眉之急的希望,铆足了劲儿要夺标。与其说是招标会,不如说是燕明来整治王大炮损招。对于这件事情,燕明来琢磨了好长时间,背后又做了很多“工作”——开会前,他让凡是有家用四轮拖拉机的职工都参加竞标,把价格往低里叫,以最低价格让王大炮夺标。最后,让王大炮干了活还拿不到钱。人不说嘛,一个人眼瞎没关系,要故意眼瞎心也瞎肯定遭报应!
招标大会开始,燕明来拖着长音,公布了铺路的标准和有关要求——标的价是每延长米砂子五元,竞价一次递减五毛。李夕照一听,知道燕明来要搞鬼,肯定是冲着王大炮去的。作为书记,他不能当面拆队长的台。何况,他也惹不起这位搭档。本来,标的价五元就低,再依次递降,谁能傻了呼哧夺标,除非他有病。这时,就竞价的职工喊:“四块五、四块五……”已经喊到了三块五。看趋势,越来越低,王大炮急得直搓手,插空儿喊道:“三块!”声音刚落地,燕明来手一指王大炮“中标”。到现在,王大炮竟然还没醒腔儿,没看出来这是个圈套。
当着大伙的面,燕明来与王大炮签订了合同,强调了“中标”后要达到标准、工期等等一系列事情,王大炮一一点头。作为生产队书记,李夕照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知道燕明来这是坑王大炮。但是,这事木已成舟,已经当面锣对面鼓定,签字画押,无法改变这个既成的事实。王大炮怎么想呢?这虱子再小也是肉。农民不就干活吗,力气用完了还有,不吃苦,钱不能自己跑进兜里。
李夕照想,职工最怕的不是苦和累,也不是旱涝冰雹等自然灾害,而是燕明来这样没有底线的害人精。从八十年代末开始,一批没有党性原则,却又善于钻营投机的人,不断地走上领导的岗位。表面上,是一只头脑灵活的好猫;实质上,给农场和群众挖下了一个个陷阱。从现实来看,厄尔古纳从九十年代到更长的一段时间,官商勾结、贪官横行、文明的流氓肆无忌惮、豆腐渣工程遍地、有毒食品泛滥、淫乱和毒品到处流窜,各级组织任用干部简单,不按组织程序提拔。莲子嘴儿钱三儿说的那四种干部正得势。当然,这四种干部毕竟占少数,否则,农场早就让他们干灭火了。
从第二天开始,王大炮与春枝郑重地合计铺路的事情。春枝极力反对,一再让丈夫把这件事推掉。最后,王大炮发了火,自己起动四轮子带上锹镐,到沙子坑抠沙子去啦。春枝一看丈夫铁了心要干这个活儿,又心疼丈夫受苦受冻,不得已骑上自行车后撵了去。头一天,两口子铆足了劲儿,运送了六车,每车约有一米半,大约拉了十米沙子。两口子累得几乎休克,胎胎歪歪地回到家里。勤快的大女儿家英做好了饭,二人草草地吃了一口,歪在炕上囫囵个睡了过去。董事的孩子们收拾碗筷喂猪喂鸡,关门闭户。等忙活完了所有的活儿,家宝和家英才拿出书本写作业。
自来到幸福农场这几年,王大炮夫妻没遇到多少幸福顺心的事儿,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这四个孩子的学习成绩。大儿子家宝读初中三年级,稳居年部第一,每次测验高出第二名三五十分。从校长到班主任和任课老师,都把他当成了国宝大熊猫,想方设法保护他、爱护他。其他三个孩子的成绩也是班级前十名。在幸福农场,总能听到老师说:“要都像王大炮家的孩子,老师就好当啦!你看家里那么穷,活儿那么多,学习还那么好!”
春枝边叫苦连天地刨沙子铺路,边回忆与丈夫受苦受困担惊受怕的日子。目前,要是没有四个孩子,她喝药上吊,怎么死还不是死,她现在活不起死不起!这几天下来,王大炮也快趴窝了。他后悔也不行了,白纸黑字,手押摁着呢。
二十四节气寒露的到来,草木凋零,万物萧条,松嫩平原上的曾经的明珠现在披着寒霜,迎着寒风,像一个病歪歪的老人往前走。这个季节的北方,太阳直射点开始向南移动,气温持续下降,天气越来越冷,嗖嗖冷风刺得人矮了半截,好在还没有大雪封门。王大炮夫妇身着单衣,拼命挥舞着锹镐,气喘吁吁,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混着细灰冲得灰一道黑一道,像这盐碱地上翻耙的沟沟坎坎。这繁重的体力劳动太艰难了,他们衣裤拧一把都攥出水儿来。钱三儿碰着王大炮就说:“老王,你这是为了享受优惠专门去怀孕!”
这段时间的重体力劳动,使王大炮切实尝到了厉害。他知道,心中虽然懊恼但不能倒袈。全家人都在眼巴巴地挨饿受困,不受这累,一点指望也没有。这残酷的现实也是燕明来算准的!王大炮明知是坑也必须跳,他自己忽忽悠悠就瘸了。天气越来越冷,沙土凝结得像钢铁一样坚硬,一天拼尽老命也就运送三五米,屎尿划拉个十来块钱。不算两口子的力气,每天剩个八九块钱儿。在劳动间歇,王大炮大骂燕明来不是人,发狠要把燕明来如何如何。
春枝气囊囊地劝:“你怨谁呀?燕明来又没拉着你按手印,是你自己抢着按的手印儿。”
王大炮被妻子抢白一顿,一语不发,吧嗒两根旱烟,接着拼命。这时的王清平真成了哑炮,也不和妻子斗嘴发脾气啦。这些天,他觉得老百姓就是老百姓,怎么也玩不过当官儿的。人家摆个道儿,就就自个儿投进了罗网。今天,他们运送完最后一车,春枝扶着腰看着路边沙堆,像是一个个小坟头猫在那,再望望遥远的目标,她流下了泪水。她与丈夫刚结婚那会儿,在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没有一丝的胆怯,觉得丈夫出淤泥而不染,敢爱敢恨,给她撑起了一片天。眼前,她看不到生活的未来,所遭所遇逼得她没有活路。这一切都是丈夫造成的!他规劝丈夫,与天斗与地斗,不与官斗,可丈夫就当作耳旁风。现在面对的现实,到明年秋收前粮食不够吃,孩子的学费没有着落,丈夫还天天给自己挖陷阱。她倒不是说丈夫与燕明来这样的小人斗争不对,而是当官儿都穿连裆裤,老百姓没有能力去斗。原来,她听老人说,活不起死不起;她现在真尝到了这个滋味儿!
一阵儿冷风吹在湿漉漉的衣服上,使春枝打了个冷颤,赶紧拣起地上的破棉袄披在身上。天气真冷啊,天寒地冻的,嘎巴嘎巴的,这沙子怎么抠啊?这个坚强的女人,只能埋怨老天爷不睁眼。
这些天来,春枝更烦恼和痛恨丈夫。不是因为出这牛马的力气,而是丈夫一个劲儿地撺搭她,让家宝和家英辍学。春枝虽然正言厉色地拒绝了丈夫,但是王大炮不依不饶。社会发展社么快,没有文化哪能行,也像他们在地垄沟里找豆包,啥时候是个头啊!让孩子上学上大学,这是春枝一辈子最大愿望。现在,她唯一的希望都没有了。回到家,她一口饭没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棚,想尽快结束这绝望的日子。王大炮就感觉媳妇反常,一步不落地一直盯着。他上了趟厕所回来,发现媳妇不在屋,开始房前屋后地找,在方旮旯发现了刚要喝农药的春枝。他真害怕了,连哭带劝,并下保证,才劝得春枝回心转意。是啊,无论地位多高多有钱,一旦绝望了,只有一条道儿,那就是黄泉路!
有了春枝自杀的教训,王大炮再也不敢提让孩子辍学的事儿。偶尔,他碰见钱三儿,请求他劝媳妇。一天,钱三儿就像闲逛似的来到沙子坑。他抄着袖筒说:“大哥大嫂,这不得整到猴年马月去。”说着抡起刨镐像模像样地干了两下,说:“这震的手脖子发麻,不是人干的活儿!”。
“不干?咋整。”王大炮轻描谈写地回了一句。
钱三儿说:“唉,我说,四个孩子都上学多累,再说上学也分配不了。听我跟你们说。”他说,五子登科是古代窦燕山,培养了五个儿子都考上了状元;现在的五子登科是娘子、房子、票子、乐子和位子。上学不也是为了挣钱吗?只要有了钱,别说“五子”十子都有。
“是啊,农民要那么多文化干什么。”王大炮乘机帮腔儿。
正好也累了,孙春枝双手拄着铁锹把儿说:“咱们当了一辈子农民,还让孩子土里刨食啊!没文化,没文化行吗!王清平你要文化,还能让燕明来骗了吗?”春枝自己是个文盲,就是厕所的男女两个字还是死记硬背的。所以,她心里有个坚定的想法,她不能让孩子像她一样大字不识一个。
妻子的一句话把王大炮顶了个仰壳,往下没啥话可说了。
面对丈夫和钱三儿的胡说八道,春枝生气他们人拉着不走,鬼领着冒跑,净听那帮王八羔子的乌瞎七。
寒假到了,所有孩子都卸下了夹板,像用尽弦的钟摆松弛下来。唯有家宝和家英像从天堂里走出的牛马套上了夹板,投入到了拉沙子铺路的沉重劳动中。石冬腊月,尖镐刨下去就是一个白点,震得双手虎口就火烧一样疼痛。但是两个孩子如同没有神经感知一样,天天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他们心中的目标就是坚持再坚持,像他们父母一样有韧劲儿。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帮父母减轻负担,才能完成学业和走出苦难的希望。王大炮领着两个半大孩子抠三天运一天,每天机械地重复,每天精疲力尽,像没了魂的小鬼在寒风中游荡,只剩下抠沙子这根风筝线。
王家宝这个诗意和积极乐观,又多愁善感的中学生,把这次抠沙子铺路,当成自己人生的一次铺路。试想,他抠沙子铺路看不到尽头,就像自己的人生道路看不到尽头。他相信坚持走过去,胜利的目标就在一步步的努力之中。
刚开始,全家人天天咒骂燕明来。慢慢的,心情平复了下来。他们不把这看成是燕明来坑人,而把这条路看成了他们义务。这样一来,发扬蚂蚁搬家的精神,家梅和家根也上了阵。每往前挪动一点儿,都高兴的手舞足蹈,铺路的速度比燕明来想象的要快。
春节前后,一家人仅停歇了三天,给这个劳累的冬天一丝喘口气的机会。今年春节,大人孩子没有添一寸布头儿,没有购置一样生活用品,春枝心中十分难过!她觉得社会在倒退,无情的生活潮水,向她们一家步步紧逼,与五宝山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年初三,放完了一挂五十响的小豆鞭,王大炮率领着一家人开了工。可能是老天照顾这家人,新年的天气真不错,阳光四射,在背风之处显得暖意融融。他们头发和衣袖口挂着一层白蒙蒙的霜星儿,棉衣里汗流如注,一家人说说笑笑,战天斗地。春枝感叹老天爷照顾,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孩子们畅想着长大了以后,要如何如何改变现在的生活。路过的乡亲们边嘲笑他们穷乐呵,边敬佩地竖起大拇指。实事求是地说,人在难处就得会自我安慰,就得有阿Q精神胜利法,就得有孔乙己穿长衫站着喝酒的精神。
王大炮像一位攻城掠地的大将军,边指教儿女干活的技巧,边挥汗如雨地做出示范,尖镐像雨点似的落在坚硬的沙地上。
孙春枝悲凉地说:“看样子,孩子开学也干不完这活了。”
她的意思,孩子开学干不完这个活,要再耽误了种地,全家人可就坐蜡啦。王大炮信心十足地说:“没事儿!反正就这样了,他燕明来还能咋地!”
“咋地?耽误工期,违反了合同,人家不把你地抽回去啊!”孙春枝像没活路一样唉声叹气。
王家宝董事儿地说:“妈,你别担心,不铺完路,我就晚去学校几天,咋地也干完了。”
“耽误学习咋整!”孙春枝不甘心。
“妈,我学习你又不是不知道,玩着学都没事。再说,有不明白的,找尚老师两口子补一下。”
听着儿子夸夸其谈,王大炮两口子非常高兴。他们心想,大儿子从来没因为学习,让他们夫妻操过心。想着想着,他们又觉得亏欠孩子们的。没办法,生活现实就是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家六口人顶着料峭的寒风,沐浴着没有暖意的阳光,时而听着头顶麻雀的鸣叫,抬头看看干枯的杨树枝,盼望着眼前的磨难早一点过去,迎来他们期望的美好生活。
眼看着要开学了,幸福分场的好多人都担心王大炮完不成任务,而受到燕明来这个鬼子六的折磨。但是,大家都在观望中等待,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且说,李夕照心里很闹腾。他心想,自己咋地也是一队的书记,看着自己的职工受苦,自己无论如何要做点什么。于是,他扛起铁锹来到沙子坑帮忙。他一个那笔杆儿的,拿铁锹真是费劲。可是,他的到来,不是干多少活的事儿,而是给王大炮这一家精神上的莫大安慰。
王大炮又感动得说他是真正的党员干部,把李夕照夸得天花乱坠。其实,王大炮说的完全是真心话。不过,他的真心话让人听起来显得假。李夕照安慰他说:“老王,老百姓过日子,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是生活的王道。你天天琢磨跟人家较劲儿,荒废了自己的生活,耽误了小家经济建设,你图啥?不是虎吗!”
王大炮没有太反驳他,平静地说:“李书记,现在当官儿的也不干正事儿啊!”一寻思说秃噜嘴了,李夕照也是当官儿的。
李夕照“呵呵”一笑说:“你也是老党员了。改革开放以后,把自己小家经济搞上去,就是爱党爱国,尤其党员应该带头。向你说的燕明来,只是个别现象,不能拿着棍子胡抡!”
王大炮喜欢听人捧着说话,不喜欢李夕照这样规劝的话。这是他从当宝山大队书记养成的坏习惯。他认为自己把宝山那样乱套的地方,治理得那么井井有条,自己的能力和水平超乎卓绝。其实,他没有静下心来想想。在宝山当大队书记,背后有党和国家作靠山,有荣威雄撑腰,有王树信和钱凤梅嫂子背后支持,一个顺风顺水的平台搭好,他只要心正事公、大刀阔斧干就行。再说,什么地位说什么话,不能把日子当工作干。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把家庭经济搞上去,老婆孩子冻不着饿不着,才是他的本分和目标。可是,他却偏偏把日子过得像理想执政者一样高大上,偏离了老百姓生活的主要目标。
想知道王大炮修路还有没有以外风波,请看下一章王大炮修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得到了一个圆满的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