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舐犊情》曰:以汝夫妇新燕婉,使我母子生别离。不如林中乌与鹊,母不失雏雄伴雌。白居易,居不易,千辛万苦的一代诗圣。凡有大成,都必至孝;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小白猿偷桃献母。这些至理名言和著名故事家喻户晓,无时无刻不在教育每一个人,大学生王家宝更加不例外。
日常生活中,人们对官儿痴迷到什么程度?从王家宝和闫红的言行举止可见一斑。刨除一些因素,因为家宝被选为学生会干部,所以才引出这个热闹的庆祝场面。这就从社会侧面说明了问题。面对红酒美女,王家宝第一次见到这奢侈的庆功宴。他想起了远方的家人,想起了家人啃着窝窝头和咸菜棒子,自己却在奢侈地请人吃这豪华宴席。他很后悔答应闫红出来吃饭,不说花钱的事儿,内心感觉对不起亲人汗珠子摔八瓣儿的艰辛。
当闫红用激将法时,王家宝苦笑了一下说:“我没喝过这种酒,不知道能喝多少。”
说完,脸儿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对自己的见识短浅报以赧然苦笑,怕眼前的校花笑话自己眼界短浅。此时,王家宝已经准备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他知道担心也没有用,大不了花掉两个月的生活费。所以,他甩开了腮帮子,掂起大槽牙,能吃多少吃多少,最好一点儿别浪费,好像周围的一切完全不存在。
闫红没有再多说什么,与王家宝对饮起来。王家宝怕这么好的菜剩下,筷子不离手地紧着往嘴里划拉。闫红就双手托着下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粗糙的脸和狼吞虎咽的吃相,一句话也不说。王家宝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要闫红举杯她就喝。半个小时,一桌丰盛的菜肴和一瓶红酒,被王家宝风卷残云地报销了。看着杯盘狼藉的桌面儿,王家宝心里非常满意——一点儿也没浪费。他猛地一下子站起来想走,身体摇晃得差点儿摔倒,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醉了。闫红顺势将王家宝扶到了床上,没几分钟便鼾声鹊起。闫红边窃喜边脱了他的衣服,然后,她也快速地脱光身子钻进了被窝。就这样,王家宝糊里糊涂地做了第一回男人,这第一次酣畅淋漓的男人感觉,却糊里糊涂地草草开始,糊里糊涂收了场儿。
和平年代,女人身体是最具有攻击力的武器,尤其是漂亮女人的身体。现在,王家宝处于醉酒的被动状态,即便是清醒的状态,即便不是闫红这样美丽,即便他不是第一次这么亲密地接触女人。他如果面对一丝不挂的女人,也同样会失去抗拒的能力。任何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一定的目的和惧怕,顺其本性,在赤裸女人面前都会失去抵抗力,这是男人生理和好奇心理使然。王家宝和闫红稀里糊涂地发生了亲密关系,看似是这个女人巧妙地设局,那是违心的说法。和闫红这样的美女水乳交融,酣畅淋漓,可能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是在清醒的时候,理智告诉王家宝不能越雷池。现在,他以醉酒借口当幌子放纵了理智。等到他清醒过来,可能又忐忑不安,大概还会一边拍脑袋,一边大喊冤枉,一边又窃喜感官的愉悦。也许,生活中那些出轨的人,或者说那些喜欢“偷”的人,都是这个心理。
午夜十一点,王家宝喉咙干渴的要命,醒了起来找水喝。顿时,他被眼前的景象吓懵。他迅速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赶回了学院门口。从门卫耳房的小窗户里探出一张老脸问:“几点了,才回来。”门卫的老大爷一看是王家宝,脸上立刻又笑成了一朵花儿,与他拉了几句家常,让他回了寝室。
时光这趟列车即将把王家宝运到了寒假站点儿,大家进入忙碌复习的同时,与所有同学一样开始盘算着寒假日程。
时间转眼即逝,王家宝的第一学期大学生活结束。他拿着学校给订的半价火车票登上了返乡的列车,到厄尔古纳市坐上公共汽车,经过三十二个小时的颠簸,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迈进了家门。现在,大家一形容旅途艰难,都拿春运说事儿。云岗到厄尔古纳直达76次特快列车,列车单趟运行23小时。王家宝一上车,就像蒸黏豆包一样排挤在座椅过道儿,硬座底下躺着人,车厢连接处挤满了人,有的年轻瘦小的人坐在座椅的靠背上,凡是有点儿空间都有人挤。如果大家坐过九十年代的绿皮火车,就不会嚷嚷现在春运拥挤。现在人有私家车、有动车、长途大巴,飞机场覆盖了大大小小城市,早晨在厄尔古纳市洗脸,下午便在北京吃饭。这是九十年代不敢想象的事情。与现在相比,九十年代一收秋,天天是春运。
像迎接贵宾一样,小妹小弟把他接进了屋里。母亲忙着抱柴火烧水做饭,弟弟妹妹问来问去不停。见爸爸和大妹不在家,家宝心生纳闷——猫冬的季节,外面又没什么活儿,他们能出去干啥呢?于是,他问妈妈大妹和爸爸干啥去了。他连问几遍,母亲孙春枝屋里一趟,屋外一趟地忙活,忙忙活活像是没听见,也不搭腔。王家宝心里起急,顺手拉过心高和家根问原因,小弟小妹前言不搭后语,说不出明白四五六。从他们只言片语中,他也明白了个七八分,又向母亲详细询问了情况。
原来,王家宝上大学走后。孙春枝继续养猪和抠鸡腚门子,王大炮侍弄庄稼,王家英仍然卖冰棍。全年所有的收入加起来,刨去家庭必要的开支,所剩寥寥无几。现实的经济压力逼迫王大炮夫妻,想方设法地找挣钱的门道儿。刚刚收完秋儿,王大炮通过朋友找了个活儿,到厄尔古纳煤建二营卸火车皮。刚过二十天,王大炮把电话打到生产队书记李夕照家,让李夕照转告孙春枝,他给家英找了个小卖店卖货的活儿,每月二百块钱的工资。
孙春枝一想,冬天家英也卖不了冰棍儿,有这个活是天大的好事儿。她和大女儿一商量,这事儿一锤子定了音。家英一听挣钱儿,高兴得一蹦多高,比吃了蜂蜜都甜。第二天,孙春枝请邻居帮忙照看着家,带着细妹匆匆去了厄尔古纳煤建二营。煤建二营在厄尔古纳西北市郊,离市区有三十多公里。她们娘俩先搭了个便车,又走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才来到大荒草甸子的目的地。娘俩来到煤建二营一看——傻了眼。这处货站,六十年代建的一趟砖瓦平房,有一百多间,一半多的房子都成了残垣断壁,只有五六十间房子还能将就住人。这地方整体处于一片荒草之中,远处掺杂着星星点点狼的嗥叫声,凸显着荒凉的惨状,冷风灌堂地往衣缝里钻,阴沉的空气无比的瘆人,比西伯利亚荒原好点不多。她们进到王清平租住的一间十五平米的小屋,厨房和卧室贯通,屋内冷冷清清的感觉,找不到一丝的热乎气儿,几双筷子碗泡在八印的铁锅里。
王大炮向妻子孙春枝介绍,他们从货运火车上卸煤,不管来多少节车皮,他们都得一气儿卸完,不能耽误火车发车。而且,这个活儿没准点,大多是后半夜来车。不管什么时间来车,都得起来干活;否则,就得扣双倍的工钱,工头比周扒皮都狠。这段时间,火车都是夜里十点以后进站。长时间的重体力劳动,王大炮都累脱了相儿。孙春枝看到丈夫王清平颧骨突出,眼眶眍䁖,脸皮儿紧致,透明地贴在颧骨上,骇人的面容告诉她劳动的艰苦和艰辛。夫妻都是五十年代初出生的人,对劳动的轻重和艰苦再熟悉不过。无论丈夫怎样轻描淡写,她一眼判断卸火车皮不是轻巧活儿。不用问,孙春枝立刻就体会到这生不如死的挣命。古语说的好,宁愿五岁没娘,也不愿五更离床。何况,没时没点不说,立刻穿起冰刀一样的棉衣,不知暖和多长时间才舒服。刚舒服了,干起活来出一身透汗,停下来汗水慢慢转凉又结成了冰。数九寒天,这绝对使人折寿。的确,王清平每次卸完车,他的棉袄棉裤都能拧出水来,不一会又结成了冰。这哪是挣钱,其实就是在挣命啊!为了钱挣命!
孙春枝听丈夫唠叨着,一句话也没接茬儿,边收拾卫生边无奈地叹气。收拾停当,孙春枝下了两筒挂面,三个人拌着从家里带来的生酱,“啼哩吐噜”地吃了午饭。夫妻二人带着家英来到这唯一的小卖店,处在四邻不靠的荒草地。孙春枝详细了解了有关情况,感觉挺靠谱就把女儿留了下来。随后,她又急忙赶去车站,还得坐那趟唯一的汽车回去,张罗家里那一摊子事儿。
其实,王大炮还有一件命悬一线的大事,没敢告诉妻子和女儿。在他来到煤建二营的第三天,就发生了煤烟中毒事件。刚干这玩命的活儿,王大炮有点儿不适应,晚上喝了不少酒解乏,和衣躺在滚热的火炕上沉沉睡去。由于他在家烧毛柴习惯了,还不会捣饬烧煤的炉子。火炕的热浪让他出了一身透汗,酒精蒸发了不少。他不知睡了多久,感到心头一阵阵难受,喉头一阵阵恶心,头脑昏昏沉沉。潜意识里,他感觉到炉子冒出的烟气特别呛人。于是,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房门爬去,也爬到了门跟前儿,也不省人事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感觉到身体透心儿凉,才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心里明白,多亏那破洞漏风的门,冰冷新鲜的空气救了自己一命。面对妻子和女儿,他反复想了几遍都没说出口。否则,妻子不会让他再干下去。那么,大女儿也得回去。他无法挣到钱儿,大儿子因为没钱就无法上大学。想到这,他就是死,也得咬牙坚持下去!
妈妈说的沉重,王家宝听得心如刀绞。他心里想,为了让自己上大学,逼得父亲去当牛做马,逼得年幼的妹妹出去打工,让他情何以堪呢!于是,他内心产生了辍学的念头。这样,能让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就算是过不上富裕的生活,也能热乎乎地挤在一起互相温暖。这个毛头小伙子想法简单,非此即彼。他向母亲提出自己辍学的想法,家人也就不用这样为钱挣命。自己生养的,孙春枝还能不知道——不做通思想,那就是犟驴!想了想,她开始给儿子讲老王家的历史,以证明儿子必须上大学。
王家宝看到现实的代价太沉重,不忍心让亲人都在为他苦苦挣扎。所以,他才有了放弃上大学的念头。其实,九十年代的农村,像王家宝一样的情形十分普遍。每到一个村子,谁家的房子最破,谁家的生活最艰难,谁家保证有大中专院校的学生。这也不奇怪,只是王家宝的成熟与感恩的心,让自己内心备受谴责而已。
父亲王清平,一九五一年出生,经历过五八年大跃进及三年自然灾害和文化大革命,打小要过三次饭,直到十五岁才穿上母亲给做的第一条新棉裤,一双母亲缝制的新棉鞋。可以说,同龄人没吃过的苦他都吃过了。从五十年代到现在,他见证了中国每个年代的变迁,就是因为没上过学,很多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只能让现实的酸甜苦辣教育他。孙春枝说来说去,就是想告诉儿子没文化不行。
孙春枝从头说起,不知不觉说到了天亮。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松嫩平原还是一片大草原和湿地,四季荒草一米多深,狼虫野兽遍地跑,住家像散落着点点落落的星星,在荒莽的草原上散发出光辉和生机。这里的人们,基本上都是山海关以里逃荒过来的。确切地说,都是从山东“闯关东”过来的。有的一两户成一个村落,有的十户八户成一个村落。王大炮一家人来到的村落是巨一变大队,离周围最近的村子也有十五里地。往南是开垦出来的黑土地,地与村子之间二百度扇形的杨树趟子,一胳臂儿粗的杨树零零散散地立在村边;从庄稼地再往南是一望无垠的草原,草原上分布着不规则的柳毛墩子。那时,这片大草原广袤无垠,四季景色不同,韵致有佳。春天黄绿相间赛虎皮,夏天如同澄碧的毛毯,秋天像墨绿的地板镶嵌在大地,冬天一马平川的雪原洁白无瑕。这呈现出来的,既有北大荒的狂野,也有五彩斑斓的生机,告诉人们在这里生活肯定没问题,但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巨一变村算松嫩平原上人口密集村落之一,大多数都是闯关东过来的山东人,有着浓郁的孔孟文化氛围。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优良传统,对新逃荒来的人家,大队干部们积极带头,每家每户众筹粮食和衣服,给予他们最大的帮助。公社也有政策要求各村各户动员关内亲属到这里来落户,一切手续从简。一九六三年正月,王清平一家七口人,从山东莒县王官庄闯关东来到巨一变村。这个村共计五十七户四百多口人,基本都是为了远离饥饿,才冒着生死考验来到这里。五七年以后,从山东临沂地区闯关东来这里的人们,多多少少套着点儿亲戚关系。在大队干部和众乡亲的帮助下,王清平和父亲把一处废弃的土坯房碴子修葺了一番,急忙火促地住了进去。虽然四处漏风,但是总算有了栖身之地。正赶上一九六三年春天风特别大,时常伴着东北大烟儿炮,大雪片子都有半寸,一家人只围着几床破被坐在火炕上取暖。王清平的父亲和母亲从小在山东生活,气候平和,哪见过这样的鬼天气。
安顿好住处,两口子商量今后的生活,母亲王贵贤说:“他大,咱们光靠着乡亲们接济也不是办法,这大春头子长着呢!得想想办法让孩子们吃饱啊!”
“哪有什么办法啊!”父亲王培粮叹气地说。
王贵贤一看丈夫的窝囊的样子,气儿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她气囔囔地吼道:“你个窝囊废!就知道熊我的能耐。你说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农村妇女!”
一顿雷烟火炮,王贵贤把丈夫贬了个底儿朝天儿。王培粮坐在那就一声不吭,像个痴傻呆乜的彪子。是啊,刚刚逃荒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大荒原,要想填饱肚子确实令人头疼。一个老实巴交,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农民,这么这么多张嘴儿等着吃饭,他实在想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当时,吃饭成为最残酷的现实。夫妻二人语言激烈地争吵了一阵,都像斗败的公鸡粗脖子涨脸。后来,王贵贤连哭带骂起来,把老实巴交的男人骂的直抹眼泪,感觉到既委屈又伤心。吵到最后,依然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现在,王培粮王贵贤这对夫妻就是这样。他们应该好好筹划一下未来的生活,在这充满生机的春天想出办法。作为女人,王贵贤应该用女人的温情包容丈夫。十三岁的王清平提议去讨饭,才平息了父母的战火。老实巴交的王培粮讨饭也不会,王贵贤那么好面子的人拉不下脸儿。王清平不一样啊,五岁时曾经与奶奶讨过一次饭。对于讨饭,他不陌生,何况平常日子过得和讨饭没什么区别。所以,王清平自告奋勇地提出自己去。全家人都担心他太小,母亲王贵贤硬着头皮陪他去。
第二天,儿子领着王贵贤出了门。可怜的王清平,十三岁啦,戴着一顶捡来的长毛狗皮帽子,上身穿着一件在坟地里捡来的开花棉袄,前大衣襟儿油脂麻花地发出亮光,下身穿着一条补丁缀补丁的灯笼裤子,被料峭的春风吹得“呼嗒呼嗒”地紧贴在腿上。尤其,三六的脚穿了一双捡来的四十五号的破棉靰鞡,里面塞满了霜后的乌拉草儿,把前尖儿上的两个窟窿堵住。远远低望去,就像两根细木棍支撑着一个圆球,随时都有滑落的可能。娘俩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跋涉,走出了十多里地没看到一家住户。在没膝的荒草深雪中,她们已经艰难地行走了两个多小时。眼看临近中午,终于来到了一个村落的打谷场,也不知道叫什么名。打谷场上的场院屋子里,不断地有人出来进去,房顶烟囱冒着丝丝青烟。娘俩看到,这是生产队沤粪劳动。中午收工,正在场院屋子里吃午饭。
生产队长听出他娘俩一口的山东腔儿——老乡嘛,又看到王清平可怜的穿衣打扮,眼中显现出了心疼的泪花儿。
“这年头闯关东不容易啊,大春上靠要着吃哪行啊!”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们母子说。生产队长赶紧把她们娘俩让到火炉旁,没有多余的碗筷可用,饿极了的王清平,从头上摘下狗皮帽壳往前一张,给养员挥手盛了一水瓢苞米馇子粥,直接扣在他的帽壳儿里,又顺手拿了两个萝卜疙瘩咸菜递给王清平,王清平一口气儿吃了两帽壳儿苞米馇子,心满意足地摸着滚圆的肚皮,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大伙儿吃饭。
生产队长让清平妈用自己的碗筷,自己卷了一根儿东北旱烟儿——蛤蟆头,不慌不忙地抽着。大家都知道,那时,北大荒最缺的就是粮食,粮食胜过黄金一般珍贵。王贵贤虽然不像儿子那样狼吞虎咽,但也一脸狼狈相儿,狠狠地吃了一顿。娘俩吃完饭,生产队长让给养员给她们面袋子里装了半袋生馇子。王贵贤对生产队长说了几句千恩万谢的话,让儿子给生产队长磕了一个响头儿之后,高高兴兴往家走。他们娘俩欢天喜地扛起这半袋子粮食,一掂量足有六十多斤。王贵贤很难过,从小出生在地主家庭,生就小姐的身子,吃穿戴用都高人一等。直到出嫁前,她心气都高人一等。哪成想赶上国家斗私批修和打倒地主的运动,她被迫嫁给了越穷越光荣的王培粮。这样,她既没有了风花雪月的爱情,也打碎了她人生全部梦想。王贵贤从结婚到现在,她还期盼着心中美好的幻想;但是现实偏偏与她作对,一直让她处于吃饱饭的奋斗中。
现在,王贵贤眼里明媚的阳光映照着亮晶晶的积雪五光十色,昨天与丈夫吵架的氤氲一扫而光,娘俩一路上似乎穿行在五光十色的海洋里流光溢彩。娘俩欢天喜地踩着雪地上原来的足迹往回走,虽然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但是吃饱饭后的劲儿头很大,又有粮食动力的支撑,他们没有感觉到累。娘俩边默默地往前走,边叽叽咯咯地拉着呱儿。突然,她们透过白花花的荒草,看见一双蓝盈盈的绿灯,直直地往这边发射着光芒,再近一点看着像狗的样子,有小牛犊那么大。其实,有经验的本地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匹狼,而且是非常凶狠的单头狼。这时,她们也意识到危险的到来,也失去了转身逃走的机会。这头凶猛的巨兽快速到了她们眼前。瞬间,娘俩同时吓得晕死了过去。这匹狼在她们身边嗅了嗅,便转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娘俩才缓醒了过来,一脸迷茫地相互望着。缓了好一阵子,王清平和母亲赶紧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四下张望了一阵子,拔腿一口气儿跑到家。一进了家门,心里石头终于落了地,王贵贤一头栽倒炕上“哇哇”大哭起来。王清平也哆哆嗦嗦地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直愣愣瞅着父亲发急。
过了好长时间,王清平才向父亲说明了发生的一切。王培粮在儿子的引导下拿回了粮食,着急忙慌地地煮了一锅苞米馇子粥,全家连汤带水地吃上了第二顿饭。事后,每次回忆起这件事儿,王贵贤都迷信地说这是老天睁眼、神仙显灵之类的说辞。每到和别人吵架的时候,她也把这件事儿拿出来说。她说自己没有做亏心事儿,老天都救她的命。实质上,一般的大型猛兽都不吃死的食物,除非实在觅不着食儿。那时,幸亏她们娘俩晕死了过去;否则,真就是性命不保。此后想尽各种办法,一家人才算度过了这一年春天最难熬的两个月。现在年轻人看电视剧《闯关东》感觉很美很苦也很浪漫,除了这些之外好像没有更多的体会。
说起闯关东,有着悠久的历史,山海关城东门,界定着关外和关内的中原大地。从明清到民国,以山东和直隶为主的人,开始寻找新的栖居地,兴起了“闯关东”。尤其是十九世纪初,黄河下游连年水灾,人们无法生存,被迫迁往东北三省。是时,又有义和团的作乱,帝国主义的侵略,封建王朝的压迫,大量的人们开始从关内流动到关外谋生。但那时,清廷为保护龙脉,严禁汉人闯关东。那时的闯关东就像现在越境似的,随时会丢掉性命。到了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山东人才有组织或无组织,大量迁徙到黑吉辽三省。因此,山东与东北三省人文文化、宗教信仰、生活习性、风土人情并无大的区别,大同小异。王培粮一家人就是在无组织的“闯关东”大军中,辗转来到长吉公社巨一变大队。他们既带着孔孟文化,也受益于孔孟文化的醇情。现代人是无法体会那段历史的心痛和苦难,更无法描述那段历史的盛衰和喜怒哀乐,只有经历那段生活的人才能诉说清楚。这段人生足迹,永远流淌在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中,“闯关东”的精神永远绽放着独特光芒,给北大荒现在的繁荣盛世积淀了十足的动力。应该说,我们国家的“闯关东”不比俄罗斯民族穿越西伯利亚容易,甚至超越了他们的历史。
五月初,北方的冰雪融化殆尽,真正的春风才吹进了这家人的心田。巨一变大队书记到长吉人民公社,给王培粮一家办理了户口手续,按照人口数分了五谷杂粮。为了照顾初来咋到的王培粮一家人,大队书记让他大女儿王清菊和大儿子王清平,也到生产队参加劳动挣工分,生产队给他们姐弟各记半个成年劳力工分,姐弟二人一年挣一个整劳力的工分。这样,王培粮一家人的日子才渐渐好转起来。王培粮也人如其名,终于不愁吃的粮食了。转过年来,大女儿王清菊虚岁十七,经人介绍嫁给了本村青年袁志虎。王清平虽然才十四岁但是干活透漏,而且有方法又有技巧,被四小队队长董玉昌调到小队赶大车的岗位上。这点儿小事,现在看起来不起眼儿。但在那时候来讲,王清平相当于调到单位给领导开小车,离领导近,各方面都方便。这个活儿不但记一个半整劳力工分,而且极易拉拢人气儿,是多少人眼红的差事儿。
王清平虽然是个半大儿小子,但是尊老敬长、惜老怜贫。上工的时候,他愿意下力气,脏活累活抢着干,扔下马鞭子看着啥干啥,四生产小队的男女老少,都喜欢上了这个半大小子。在家中,王清平领着妹妹和弟弟,到大草甸子碱土包儿扫碱,每天扫来碱土二百多斤。晚上,在院子里支上铁锅开始熬制碱坨儿,他每天休息不超过五个小时。每个碱坨儿拿到供销社换两块钱,一年下来能换个百八十块钱,添置了很多过日子的家什。
又一晃,三年过去了,王清平到了十七岁,王培粮家的日子越来越红火,盖起了新土坯房子,打了新家具,过上了巨一变村中等以上人家的生活。这三年,王清平个头也蹿到了一米六五,长成了一个地道的农村壮劳力,庄稼把式的那套活儿路无一不精,积肥沤粪、选籽儿、点播、铲耙割拉,样样精通,成了四小队一流的好手儿。队长董玉昌也着重地培养他,让他参与队里各种事物的处理,参加各种会议,经常让他带领社员参加大队外派民工,实际上成为了他的得力助手。眼亮的人都明白,王清平就是未来的四小队队长,也是董玉昌的未来女婿。但是,王清平对董玉昌心里咯咯愣愣不舒服,因为他为人霸道,野心勃勃,有时候还两面派阳奉阴违,尤其他的外号叫董霸天,更让王清平心里膈应。当然,董霸天这个称号都是社员背地里偷摸叫的。
不知什么时候,文化大革命悄悄来到了巨一变村,在全村掀起了敬领袖的风浪。大队给各家各户分发了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的挂像,毛主席像章,每天上工下工都要向二位伟人挂像敬礼。平常,每个社员都必须佩带毛主席像章,学习毛主席语录。原来,没有党中央的号召,没有公社的三令五申,很多干部社员都是这么做的。现在与原先不同的是,生产队隔三差五地开社员大会,党员干部轮流领学毛主席的语录和老三篇,从上学的娃娃到耄耋老人,成了必修功课。所有社员无论识字还是不识字,都无比积极地学习和背诵。瞬息,在巨一变形成了拥护毛主席、热爱中国共产党的狂风巨浪。可是,老支书一直没有开展批斗“地富反坏右”斗争,这让公社蹲点干部很不满意。
老支书的作法无疑是对的,从全国人民思想和信仰的角度出发,老三篇的思想和理论,是符合中华文明进步的高尚精神境界,激励着那个时代的所有人。从历史发展的事实来看,我们伟大的党能够受到全国人民的衷心拥护和爱戴,老三篇的精神诠释了这其中的实质。在老三篇教育下,先后涌现出了张思德、焦裕禄和王进喜一大批先进人物,都是我们中国共产党的优秀代表,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在老三篇先进思想的教育下,王清平形成了立场坚定、实事求是的作风。在后来现实的捶打下,老三篇的精神虽然有所变通,但是从来没有大打折扣,老三篇精神伴随了他的一生。
不知为什么,六八年春节刚一过,大队革委会突然轰轰烈烈地掀起了斗资批休高潮,大斗地富反坏右分子,还提出了“抓革命、大批斗、促生产”的运动口号,整个上空笼罩着紧张的“革命”的空气。很多人想不通,建国二十年,国民党都躲到了台湾岛,特务也像挖草药一样撅了根,还革命,革谁的名呢?大多数地道老实的农民,被这来势汹汹的革命风暴吓得人人自危,能不出头就不出头,参加各种大会小会都闭紧了嘴巴,都生怕惹祸上身。董霸天一下子看到了出人头地的好机会,他大队革委会成员的权力越来越霸道。隔三差五,他就费尽心机给蹲点干部出点坏点子和蔫损坏的主意。由于老支书硬顶着不松口,全村人民群众也不支持,所以他也没掀起什么风浪。但是,老支书在公社革委会面前总不得烟儿抽。这个老实地道的庄稼把式,只会带领社员发展生产,认不清政治形势,更看不透公社斗争的局势。当时,老支书向公社革委会咬住一个问题:“巨一变村的群众,八九成都是劳苦大众闯关东过来的,还有一少部分是投亲靠友来的。不是穷的烧大腿,谁千山万水来这里!”
别看老支书一个大字不识,字字见血,句句叨骨头,噎的公社革委会哏喽哏喽的。后来,不知怎么的,老支书下了台。董霸天代理了支书,知青冯治家当上了公社武装专干,还得了个外号“冯阎王”。老支书一度成了巨一变村最大的“毒草”,隔三差五就拉上来批斗一顿,一顿不行再来一顿。
大队革委会委员董霸天执行公社革委会决定果敢,表态坚决利索,顺理成章地接任了巨一变大队支书,坐上了一号人物的宝座。董霸天的地位升高了,阶级仇恨也升高了,他从不考虑全村人民群众的感受。无论干什么,他都我行我素,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所以,他“董霸天”的美名越叫越响,不但全村成年劳力怕他,而且连始龀的娃娃听到他的声音都鼠迷。可见,董霸天霸道到什么程度。
为了将一号宝座去掉“代理”两个字,狡猾的董霸天明白,要想干成事儿必须有得力的人选,他要拉拢一批忠实于他的造反派红卫兵,村革委会成员必须进行大换血。于是,董霸天让王清平继任了四小队队长,一小队队长李子玉提拔到革委会副主任的位置,三小队的会计刘万有提拔成大队会计,并兼任贫农会主任,原来的大队会计沈长富空降到一小队当队长。这样大动干戈地一安排,董霸天成了固若金汤的一号人物。这下子,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按照冯阎王打着拥护毛主席、保卫革命胜利果实的大旗行左施右,帮助董霸天搭建好了“文化大革命”的班底,扫清了运动的全部障碍。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一章王清平母亲大义灭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