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诗曰:“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是文天祥在生死关头明志的一首诗,与王清平这些年来的心境相似。当然,王清平与文天祥截然不同,也没法相提并论。文天祥最终没有逃脱死亡的厄运,王清平生在红旗下,长在和平里,已经踏上了繁荣盛世的金光大道。
且说,宝山飞出了金凤凰,万众欢腾。郑红兵上大学走的早晨,宝山大队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王树信把过年时扭秧歌的锣鼓钗都捣腾了出来,王清平、王树信和钱生三人合作,写了一篇充满无限期望的欢送词。中心意思是盼望郑红兵学成归来,担任宝山第一任老师,培养更多的老师,让宝山的孩子都能考上大学,为把宝山变成西瓦尔图公社大学生摇篮,甚至是莫力达瓦旗的大学生摇篮。郑秀才一家人,被大家簇拥着上了第一辆马车,王清平亲自驾第一辆马车,王树信亲自驾第二辆马车,驾辕的儿马显得格外龙性,与驾车的主人一样生龙活虎。宝山党政一把手学起了曹操,亲自为贤才执鞭坠镫。他们亲自把人才送出去,盼望着再亲自把人才接回来。这样的举动把郑家兄弟感动得涕泪横流,哥俩把千言万语化作汩汩泪水,发誓赌咒肯定回宝山。
郑红兵在一片赞扬和道别声中,与宝山人民拱手告别,疾驰的马车消失在了一溜烟尘和乡亲们的视线中。郑红兵的心像出笼的大鹏鸟,振翅向远方翱翔,带着家族两代人和宝山人民的期许和荣耀出发了……是的,郑红兵是草窝子里飞出的金凤凰,一只遥远而炫目的金凤凰。这个给宝山人民若多希望的金凤凰能飞多远?又会沿着什么样航线飞翔呢?又会走出怎样的人生轨迹呢?所有一切的问号都被现在的光环和希望代替,没有人去思考和观察,也没有人愿意去观察和思考。
“战天斗地推荐大学生”的会战高潮,随着郑红兵踏上大学列车而告一段落;“千方百计办学校”的工程,在王清平的心中开始酝酿筹划。办学校对王清平这个文盲来说太难,他从小没进过学校门,更没在书声朗朗的课堂呆过,现在完全处于一种老虎吃天无从下口的状态。但是,这个文盲不气馁。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闭幕式上,邓小平作了题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重要讲话。全会确定了“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社会主义事业建设路线、方针和政策,在农村推行包产到组、包产到户,全国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农业改革。到现在为止,王清平的思想也像国家改革一样放开了手脚。他想,农民生活不应该如此困难——住的房子不像个样子,门窗都是泥土坯的,桌子、凳子也是泥土坯的,找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所有人家徒四壁呀!他们有权利吃饱、穿暖,住宽敞明亮的房子,穿花花绿绿的衣服。
他这个认字不多的大老粗,也开始越来越关注人民日报。不过,他读的报纸都是过期一两个月的,甚至时间更长的,那也使他欣喜若狂。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他发现中央领导同志的思想逐渐统一,家庭承包责任制不断在全国迅速推开,国家南部的农村形成了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他在内心认为,这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广大农民社会主义制度的一项伟大创新。后来,事实证明:其伟大之处就在于它使生产力最基本的要素——劳动者获得了第二次解放,而这一解放的实质,又在于使农民获得了对土地这一基本生产资料的经营自主权,获得了对自身及其劳动所创造价值的自由支配权。尤其是将土地等按人口或劳动力比例,根据责、权、利相结合的原则分给农户经营,极大释放了农业农村农民的生产力。
他认为,借着国家政策春风,宝山一定会快速地富裕起来。有了财力,他就能建起校舍。等郑红兵毕业,宝山就有了老师。顺理成章,他就能实现办学的目标。他在与王树信分享自己想法的同时,他们开始预算建校舍费用,谋划用工用料,选校址,准备一切。木料和石料就地取材,王清平利用宝山人民渴望知识的急切心情,动员社员义务献工。总之,他筹办学校的宏图大业有了良好的开端。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他在《人民日报》上发现“农民”有了新称呼——公民。虽然宝山大人孩子不理解“公民”的含义,就连王清平这个大队书记也不懂,他觉得党让叫啥就叫啥。这是普通百姓最直接的爱国情感。实际上,老百姓不会“鹦鹉学舌”地宣扬爱党爱国的口号,直接用行动爱党爱国。所以,王清平总结出一条经验——台上越是“鹦鹉学舌”爱党爱国的人,台下害党害国越厉害。像今天打掉的老虎和拍掉的苍蝇,哪个不是郑重其事地宣扬爱党爱国;查处前,他们哪个不是拍桌子瞪眼睛反腐倡廉。爱党爱国无比自豪和深沉,不是天天挂嘴上的。
王树信虽然担心国家随时会变天,但他坚信王清平的作法是正确的。因此,他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义无反顾地支持王清平。那个年代,每个人都有这种心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王树信为什么又敢支持王清平呢?因为他对国家日渐向好充满了信心。
自从安徽省小岗村大包干以后,王清平经常听公社干部议论,国家非常支持小岗村的作法,应该在不远的将来会在全国推广。不光王清平不关心这些,全公社没有关心的。因为西瓦尔图好的大队半拢半放,不好的大队都没见过大集体什么样。所以,整个公社只把小岗村的作法当个故事讨论。通过些理论与现实、过去与现在的对比,王清平的结论是以后想怎么干都行。所以,王树信与王清平天天摽着膀子筹备建学校的一系列工作。
荣威雄到宝山检查了几次工作,给王清平这个大老粗很高的评价。因为在他的带领下,宝山人民有了方向,人们的干劲儿都像喷发的火山一样有力量,一心扑饲弄庄稼和筹备办学校的任务上。闲暇时,王清平盘算今年粮食囤满仓满,建校舍的事情就能顺利推进。所以看此情形,明年开春化冻以后,自己就可以如愿以偿地开工建学校。宝山社员就像一家人一样,从来没有感觉到像现在这样生活得痛快,甚至有很多社员认为,这就实现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共产主义目标。
虽然王清平步步是坎,次次遭难,但是阻挡不了国家兴旺的脚步,阻挡不了他一往无前的大踏步迈进。从建国道现在,国内外政治局面始终处于动荡不安的状态。内有蒋介石捣乱,外有美帝国为首的反华势力。蒋介石撤离大陆时,在大陆埋伏的特务,穷尽各种手段,没有掀起什么风浪。他又抱着美帝主子的大腿,翘首第三次世界大战到来,要乘机反攻大陆。五零年六月,朝鲜战争爆发,美国双管齐下,下令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没想到美国佬的如意算盘落空,第七舰队没有达到预想目的。在朝鲜战场上,美国三位将军麦克阿瑟、李奇微和克拉克,先后败在中国人民志愿军下,砸碎了美国佬的神奇幻想。他们能甘心吗?不能!他们一头捏着台湾这手滥牌,一头龌龊地向中国寻衅滋事。天天妄想着把中国攥在他们手中,像傀儡蒋该死那样随意摆弄。蒋该死是外交的软骨头儿,而我中共领导人是战火淬炼的金刚。我们伟大的中国正在雄起,越来越展示出国威和民族尊严,随时接受以美帝为首的挑战。这就是基层普通党员王清平对国际形势的粗浅认识。他曾多次下决心,如果美帝再次开战,作为党员和复转军人,那他会义无反顾地服从国家召唤,随时为党和人民贡献一切,随时为保卫国家牺牲生命。
想法归想法,一切都得以眼前的现实生活为指针。这一天,王清平和王树信站在山坡上,望着一望无垠的金黄色田野,风吹即将彻底成熟的大豆,像身着暗青黄金甲的卫士整齐列队。他们二人心中充满了厚重的踏实感,丰收的喜悦油然而生。
望着这一派繁荣富庶的丰收景象,王树信感慨这都是王清平的福气,王清平感慨这是宝山人民的福气,二人不约而同地感慨,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及周围的人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饭。眼前,庄稼丰收在望,学校即将开工建设,一幅繁华盛世图就挂在面前,他能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吗!其实,回顾王清平在宝山的最大收获不是囤满仓满的粮食,而是宝山全体人民的心的归属,都出奇一致地归向了大队、公社,王清平一呼百应。他带领这一方人顺利走过了集体和单干的统分过渡,把宝山大队顺利纳入了西瓦尔图公社的统一管辖,实现了荣威雄的预期目的。到目前为止,王清平把宝山社员松散的心收拢到了一起,攥紧了一个有力的拳头,这是多么值得可喜可贺的事情啊!
在丰收和喜悦中,宝山人民欢快地度过了七九年的春节。此时,王清平真正成为了到宝山人民的主心骨,为宝山成长为公社的领头羊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看宝山人口少,土地肥沃,地广人稀的世外桃源,他心底又萌生了更远大的想法——建设新农村。一直以来,一进入猫冬季节后,他发现社员们不是在斗纸牌,就是看麻将牌喝酒。尤其,那些老光棍子和娶不上媳妇的小伙子们,经常聚到一起耍钱、喝酒、打仗,甚至发生了光棍子猥亵妇女的事情。大小队干部天天埋头在社员纠纷中,却治标不治本,焦头烂额。按下葫芦浮起瓢,东家平息西家起。
面对这个令人挠头的问题,王树信提议召开大会批斗、搞游行。再三琢磨后,王清平觉得不能再搞文革那一套。面对新形势新情况怎么办?问题总得解决。本来嘛,发昏当不了死,穿裤子不耽误放屁。所以,这段时间以来,王清平没事儿就琢磨他的治村方略。他打算再考虑成熟一些,然后再与王树信再仔细斟酌后,在全村铺开实行。他基本思路分三块:首先发动各方力量,给全村的光棍子找媳妇;第二步让社员都忙活起来,至于干点啥他没想好;第三步要立规矩,建立宝山独有的村规民约。但是,没等他把治村方略考虑完善的时候,二月十七号的《人民日报》击碎了他所有的想法。
军人历来有一根常人无法比拟的敏感神经,他们感知危险的触觉万般灵敏,他们永远会在第一时间嗅到敌人的气息,立刻出手消灭敌人。王清平虽然退伍多年,但是这根神经依然灵敏。二月下旬,公社送来了这张报纸,并通知他随时听后公社组织复转军人集中训练,随时听候国家召回令,随时准备上前线。
他迈着不由自主的脚步,走进了王树信的家门。孩子们边热情打招呼,边疯跑到外面去玩耍。树信大哥和凤梅嫂子热情地让座,一如既往地递过旱烟笸箩。与他们夫妻相比,王清平无比忧心忡忡。见王清平神情严肃而庄重的样子,王树信心中猜想一定有什么大事情,却不知道怎么张口询问。他们之间太熟悉啦,谁肚子有几条蛔虫都知道。就是由于他们太熟悉,所以才不知道怎么张口。
突然,王清平问“树信大哥,风里来雨里去,咱哥俩感情没的说吧?和一奶同胞不差啥吧?”。
王树信被他一问,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像猪八戒坠入盘丝洞,不知道他云里雾里要干什么。王树信夫妻只好深情地看着他诉说,用疑惑的憨笑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凤梅嫂子说:“瞅你们哥俩,整得跟两口子告别似的。清平坐下说!”
王清平顺手接过树信递过来的烟笸箩,边卷烟边说:“嫂子说得对,俺哥俩真的要分别了,可能是永别!所以,希望你们把我的老婆孩子照顾好。”
王树信知道王清平从不和他开玩笑,面对他不着四六的胡话,表情又那么严肃,以为他着了魔。于是,他先摸了摸王清平的额头,心说不发烧啊!表情严肃地嗔道:“胡说什么!咱又不是一天半天了,有什么屁快放!”
“兄弟,别吓唬人,啥事啊?”凤梅嫂子也在旁边催促着。
王清平强忍着悲伤的情绪和眼中的泪水,右手颤颤微微从怀里拿出一张《人民日报》递给王树信,王树信用手一扒拉说:“去一边去,知道我不认字!念!”
心急如焚的钱凤梅一把抢过报纸,反过来调过去看了一阵子,只看到是2月17日的报纸,始终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之处,自言自语“没什么毛病啊”。
“你看社论《是可忍,孰不可忍》。”王清平告诉凤梅嫂子。
王树信着急地催促老婆“你快念念”。凤梅这才注意《是可忍,孰不可忍----来自中越边境的报告》,于是大声念了起来:在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的领导下,我国人民在越南抗法抗美期间,为越南人民的解放事业做出了举世公认的民族牺牲。战后,以积极援助越南人民医治战争创伤,恢复经济,重建家园。但是黎笋集团由于自己的民族扩张主义(地区霸权主义)的野心,受到我们党的理所应当的反对。越南黎笋集团上台后,出于其地区霸权主义的侵略野心,在他人的怂恿和支持下,背信弃义,把昨日信誓旦旦地称为同志加兄弟的中国当作敌国,疯狂地驱赶迫害越南南北方的华侨和华裔越南人,把昨日并肩作战的盟友柬埔寨当作鲸吞的对象。近几个月来,黎笋集团又大举出兵,侵占柬埔寨首都金边地区和大片领土,同时还不断地挑起中越边境冲突,步步升级,越来越猖狂。他们侵我领土、毁我村庄、杀我军民,破坏我国边疆地区的和平安定,制造国与国之间的紧张局势。其险恶目的是,是长期骚扰我广西、云南的边境地区,在于领土的安全和国威,配合苏霸在我北方的威胁和在印支地区以及整个东南亚的扩张,危害我国四个现代化建设。事实反复证明,同越南侵略者打交道,委全已不能求全,忍耐已被当作软弱可欺,劝告、警告一概成了枕边风。他们最近所散布的所谓和平谈判完全是对世界舆论的欺骗。他们欺人太甚,我们忍无可忍。
中央经过反复考虑,决定进行自卫反击,保卫边疆的战斗,给越南侵略者以应得惩罚。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求得我国边疆地区的和平和安定及利于四个现代化的顺利进行。战斗的地区、时间和规模,都是极为有限的,都是根据这一目的确定的。我们决不要越南的一寸土地,也决不允许别人侵占我们的一寸土地。我们的这个宗旨,早在一九六二年中印边境冲突和一九六九年中苏边境冲突中得到明确无误的证明,为世界所周知。第一,越南人民在抗美救国战争胜利以后,也需要进行经济建设的和平环境。黎笋集团投靠苏联社会帝国主义,甘当亚洲的古巴,推行地区霸权主义,是违背越南人民的愿望的。中越之间有个和平安宁事实上的边界,是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所在。这个战斗的性质是正义的。我们的战斗,不仅将得到中国人民的拥护,而且将得到世界人民(最终也将包括越南人民)的同情和支持。
读完,凤梅嫂子和王树信都异口同声地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二人都用急切而疑问的眼神盯着他。
清平一口气诉说了这件事的原委。原来,前天荣威雄把清平找到办公室,告诉他两件事。一是中国对越南自卫反击战争打响了,各国列强都对中国虎视眈眈。为了保家卫国,七零年后转业的复员兵重新召回集中训练,随时准备上战场。并传达了《中共中央关于对越进行自卫反击,保卫边疆战斗的通知》,要求严格保密,对老婆孩子也不能说。嘱咐王清平回家准备,随时听候公社的通知。二是荣威雄在西瓦尔图公社成绩斐然,旗委旗政府决定调他到五宝山管理区当书记,奉命组建五宝山公社。
听完这些,王清平脑袋像炸了一样。他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都不大,处在嗷嗷待哺的时期。而且,他在宝山大队举目无亲,低头无故,老家巨一变大队又回不去。他要真上了战场,自己这一走,老婆孩子怎么办?现在,他真成了没头的苍蝇。
作为一名党员,他必须响应中央的召唤。大队书记的职务好办,交给树信大哥。但是,老婆孩子托付给谁?万一自己回不来……痛苦,真痛苦!简直不敢再想下去。躲到没人的地方,王清平一个男子汉,不知偷偷地哭了多少次。
俗话说,想来想去明天早晨依然卖豆腐。王清平的座右铭,过哪河脱哪鞋,发昏当不了死。想到这里,他又激起了男子汉的豪气。是党员,必须听从党中央的召唤;是军人,必须听从命令,服从指挥。因此,从公社回来到今天早晨,在媳妇春枝面前强作欢颜,不时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脑瓜,唉声叹气。春枝问他有什么事,清平只是安抚她说“没什么事,别瞎想!”
今天,王清平的思想就像一个到过压力极限的储气罐,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他实在无计可施,思来想去,他脚步不由自主地向王树信家迈去。春枝看见清平出去,随口问“你去哪?”
清平随声应了一句“你别管”,径直向王树信家走去。王树信两口子听王清平说完,唏嘘不已,一时也没了主意,久久不作声。
“不告诉春枝也不行啊!”凤梅嫂子突然打破死一般的沉寂。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和凤梅嫂子的劝说,王清平决定将此事告诉媳妇春枝,又怕春枝承受不住,就拉着王树信夫妻一起回去劝说。
看见三人神情凝重地走进来,春枝心里就犯嘀咕,不知丈夫惹了什么大祸。看丈夫王清平像闷葫芦一样坐在那不作声。
“老王,你惹啥祸了?咱这辈子啥没见过,说吧。”王清平才二十八岁,这是孙春枝习惯性的称呼。可是,无论她怎么急赤白脸地追问,王清平还是像个闷葫芦。春枝太了解丈夫了,快言快语,她心里想肯定是丈夫闯了大祸。
这时,凤梅嫂子说:“春枝别问了,咱俩去做几个菜,两家人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边说边拉着春枝往外屋地灶台走。两个女人边忙乎边说心里话,这样沟通起来没有障碍。凤梅嫂子将王清平即将上战场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学说了一遍。春枝先是一怔,险些跌坐在地上,又紧接着苦笑说:“嫂子,没事。我支持!”说完,手脚麻利地忙乎饭菜。
这个朴实无华的女人,从来没有豪言壮语,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从来都支持丈夫。从结婚到现在,她虽然经历了生活的艰辛和现实的残酷,但是与丈夫生离死别还是头一遭儿。因此,她埋头在凤梅嫂子的怀里啜泣起来。时间不大,她抹了一把泪水,扬起带泪的脸儿,与凤梅嫂子忙乎着饭菜。她明白,上面定的事儿,不是她哭闹就能改变的;上战场这么大的事儿,就是天上下刀子都得去。
功夫不大,四个炒菜和一碗咸菜摆上了炕桌。两家四口人脱下鞋上炕盘腿坐下,王树信抢先给王清平倒上一碗白酒,满怀感触地说:“清平,你真是天神转世,哪重要让你上哪去。唉——上战场保家卫国,我能把她们娘们照顾好,等待你胜利的消息。为这,来。”
二人非常默契,不约而同地喝干了酒碗。王树信拿起酒瓶刚要倒酒,王清平一伸手:“来,给我!”拿过酒来给自己和王树信倒上,双手颤抖地举杯说:“树信大哥,你的话我信!还有个事走之前必须办好,让荣书记把你的党员手续办完。”苦笑了一下又说:“这回,我将宝山完整地交给你。万一我……回……”
没等清平说完,王树信放下酒碗大哭起来,清平也端着酒碗任凭泪水横飞,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春枝边走边擦去腮边的泪水,眼角搭拉着泪珠笑着说:“清平,你不要难受,我支持你!去吧,我能把孩子养活。”
说着,她默默地倒上酒:“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我就送丈夫上战场”。春枝举碗一饮而尽,转过脸去抹掉不自觉流出的泪水。
钱凤梅甩了一把眼泪说:“弟妹说得对,咱们再干一个。”
大家都怀着沉痛地心情喝干酒碗。在这既是团圆饭,又是生死离别的壮行酒宴上,每个人头脑中都在急速地转动,都怀着同样的沉痛心情,嘴上彼此心照不宣,互相安慰和鼓励。春枝带着微微酒意给大儿子盛上饭菜,怀里搂着姑娘家英喂饭,冷静而又娴熟。可是,谁又能真正体会她内心巨烈的震动和感受呢!春枝心想,这辈子是完了,丈夫马上去战场,孩子又那么小,现实无可奈何。心里默念,只能盼着孩子快点长大,这可能是她此刻唯一的愿望和寄托。
第二天一早,王清平和王树信双双来到荣威雄办公室,履行了王树信全部入党手续,使王树信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中共预备党员。公社书记荣威雄和副书记武前进向他表示了祝贺,并在副书记武前进的主持下,与王清平作了工作交接。
荣威雄严肃地说:“树信,清平交给了你一个完整、顺溜地宝山大队,你要干好。再说,我整完复员兵归队工作后,就被调到五宝山管理区工作了。嗯——武书记接替我,你要支持他,做好所有工作。没啥说的了。”
这时,武前进说:“树信啊,荣书记和清平为宝山打下了坚实基础,我们还得再接再厉!”
王树信不住地点头,不时地夸赞王清平在宝山的成绩,清平谦虚附和。荣威雄和武前进挽留二人在公社食堂吃饭,饭前四人在办公室里东扯西拉地侃大山。这时,荣书记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荣书记拿起听筒,那头传来急切的叫喊:“荣书记,我是王树信屋里的钱凤梅,赶紧让王清平接电话。”
荣书记一招手“清平,你的”。
王清平接过电话问:“你谁?”
“我是你凤梅嫂子,赶快回来!春枝倒下了,昏迷不醒……”,钱凤梅带着哭腔急切地说。
没等电话那头说完,清平脸色霎白地撂下电话,怔了一下说:“不好了,春枝死了,我得……”,说着往外跑,径直往院外跑去,都忘了院子里的自行车。
荣威雄和武前进的脑瓜子嗡一下,边往外走边喊:“清平等等,给你派车。敖里广开车!”
敖里广跑出来看见两位书记急赤白脸的样子,关心问:“怎么啦”!荣威雄挥挥大手“问什么问,赶紧走”!几个人呼呼啦啦上了车,追上清平,吉普车一溜黑烟,开足马力往宝山大队驰去。
清平下车冲进屋里,看见媳妇直挺挺地躺在钱凤梅怀里,脸色红紫,眼睛睁得老大。清平急忙用手背试了一下额头,体温滚烫得像正在燃烧的锅炉。
这时,荣威雄、武前进、王树信全部闯了进来,屋里挤满了人。荣威雄喊道:“都愣啥呀!还不赶紧送医院!”
钱凤梅和两个上年纪的老太太急忙拦挡,告诉大家谁都不能动,动了,春枝恐怕就没命。
荣威雄摇头跺脚地问“咋办”?这两个半拉子大夫的老太太说,这是一种怪病,专挑大姑娘、小媳妇得,一般都救不过来。于是,她们又把多年前的齑语捣腾出来。她们说,一个游方道士来看过宝山地形,宝山的风水有问题,谁也破不了,是神仙生气发威,让宝山的男人们都打光棍,娶了媳妇也得抓走。
正当两个老太太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儿,当兵出身的武前进大声喝斥道:“扯蛋!简直危言耸听,不信那个邪啦。敖里广去把黄大夫拉来,他有针,扎他娘的风水。”
让武书记一顿机关枪,把两个老太太吓得再也不敢吱声了。大家都在默默地等待黄家仙老爷子,希望这个大仙都有办法。
黄老大夫风风火火地背着他自制的桦木药箱子跑了进来,用摄子撬开春枝的嘴巴,看见咽喉部红肿渐白,心里明白了八九分。马上命人拿针线笸箩,拔出缝衣针在火上燎一下,狠劲挑破春枝的喉部,尽全力挤尽黑紫色儿的血,直至挤出鲜红血液才停手。经过一阵折腾,过了约半个小时,春枝才开始慢慢地转动眼珠,喘息也渐渐地平和下来。但是身体仍然僵直,脸色紫青,从表面上看没过危险期。这会儿,大家忙活着铺下被褥,让春枝平躺好休息。
黄家仙老大夫对清平说:“王书记,今晚给你媳妇喂点凉白开水,明天马上送旗里医院。”
武书记迫不急待地问:“清平家里得的什么病?”
黄家仙想了想说:“按老一辈说,这叫锁喉病,根据经验就是着急上火得的。我已经缓解了她的病情,能不能活,就看她的造化了。”说完,唉声叹气地不说话了。
武书记追问道:“现在送不行吗?”
黄大夫连忙摇手说“不行,不行,现在不能动。”
最后,荣威雄拍板:“这么的,敖里广先把我们送回去,再赶回来住一宿儿,明天送清平媳妇去旗医院。”
第二天,清平把孩子托付给凤梅嫂子,坐着公社的吉普车,陪护媳妇来到了旗医院。因为有荣威雄的协调,所以很快办理了住院手续。医院把医术最好的内外科大夫找来会诊,最后得出结论:春枝患上了当时最棘手的白喉病。
据主治大夫说,白喉病是白喉杆菌引起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病,以咽、喉等处粘膜充血、肿胀并有灰白伪膜形成为突出临床特征,严重者可引起心肌炎与末梢神经麻痹。此病属中医温病范畴,中医文献中记为“喉痹、锁喉风、白缠喉”。而且白喉杆菌为革兰氏阳性菌,耐寒,耐干燥,在干燥飞沫中能生存二十四小时以上,在干燥的伪膜中能生存数月,在水和牛奶中加温六十五度的环境中,十分钟即可杀死。得此病愈后可永久免疫。在大夫护士的精心治疗下,春枝身体逐渐恢复,到第十五天的时候基本痊愈,恢复到像没得病前一样,使王清平的心落了地。
当清平夫妻商量着出院事情的时候,荣子君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这已经是他第六次来医院。清平夫妻感动得无可无不可,清平恭敬地让座,给倒了一唐瓷缸子水递上。
荣子君亮开大嗓门说:“清平、弟妹,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咱们不用返回部队了,越南自卫反击战已经胜利——结束啦。”
荣子君故意把“胜利”拉了个长音儿,听到这个消息,清平夫妇简直乐疯了!
王清平与春枝买了猪肉和几样青菜,来到荣子君大哥家。很快,春枝和子君嫂子弄好一桌子的饭菜,荣子君与王清平对面而坐,斟满本地特产白酒——瓶装小角楼。
王清平不无感慨地说:“子君大哥,我因祸得福躲过了一劫,可是现在又没处落脚了。”
荣子君一愣,问道:“为什么?”
王清平就把自己被召回部队,将大队书记让给了王树信,并做了交接一事简略告知。边说边感慨自己命运不济,总是给他人做嫁衣,在关键时刻总出一些岔子。
荣子君挥挥大手说:“清平,怎么像个娘们!怕啥!再回宝山大队把书记接过来就是,老爷子一句话的事儿。”
“大哥,当年我半路杀出来抢了人家的位置,现在自愿交给人家。咱不能再回去了。”王清平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荣子君听。
看到清平伤感失落的样子,荣子君心里很不好受。心想,清平太嫩,处处为别人着想,义字当头,遇事爱钻牛角尖,真是毛主席的好兵。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他要不是这样一个人,我们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啊!是的,人啊总是有一个优点让彼此相吸,无法释怀,这就是历久弥新的友谊。
欲知定居五宝山是福是祸,请看下一章时不待我苦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