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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辛弃疾《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词曰：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辛弃疾二十一岁参加抗金义军，不久归南宋，历任湖北、江西、湖南、福建、浙东安抚使等职。任职期间，采取积极措施，招集流亡，训练军队，奖励耕战，打击贪污豪强，注重民生。一生反对夸大金兵力量、鼓吹妥协投降的谬论，鼓励士气，以恢复中原为己任，始终遭到主和派的打击，曾长期落职闲居江西上饶、铅山一带。晚年韩仛胄当政，一度起用，不久病卒。其词抒豪气恢弘，爱国热情饱满，壮志难酬悲愤，对南宋上层统治集团的屈辱投降进行揭露和批判，流露出抱负不能实现而产生的消极情绪。这首词就是一语双关揭露南宋统治者软弱无能，糟蹋河山的悲壮胸怀。引用这首词并不是说作为厄尔古纳管理者也像南宋那样软弱无能，而是说东方燕翔急躁和忧虑，心生无比的烦躁和烦闷，不知道睢象生和吴生友是否还念旧情。所以，东方燕翔和王家宝絮絮叨叨，以便事情不成，在自己和谢传承之间，王家宝能充当缓冲的桥梁。
王家宝在这次招商之行，从离开厄尔古纳那一刹，就像侍奉祖宗一样围前围后，使东方燕翔感到无比的满足和惬意。临出门岳父再三嘱托，东方燕翔是个注重面子的人，一定要让老前辈少操心；所以，王家宝生怕自己哪一点做得不好，让这位冰雪淬炼出来的老前辈不高兴。说实话，王家宝经常骂自己，从决定与谢可欣结婚那天起，变得遇事眼红、势利眼、拍马屁和打溜须，原来自己痛恨的都是现在热衷的。他发现自己很贱特别贱，没有了饿死迎风站、冻死不倒槽的勇气。通过在一起共事的这段时间，东方燕翔很喜欢这个年轻人，遇事分析能力强，交办的工事情干脆利索，手脚勤快，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礼。但是，从他身上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丝轴劲，时常让东方燕翔心里感觉到不舒服，嘴上又说不出什么，只能用成熟上进来解释。总之，感觉这个年轻人努力上进，但在具体事情上又不好驾驭。东方燕翔就本性而言，从基层民警做起，几十年风吹雨打，始终保持着党员干部的基础本色。王家宝让他感觉不舒服的时候，看在与他老丈人的关系上没有过分的言行。有时候，他又感觉心理不平衡，一个毛头小子竟然有超越自己之势。尤其与候来敬对比，王家宝就是糖衣药片甜中带苦，就像一团棉花里藏的针，就是不如候来敬甜兮兮舒服。想来想去，他觉得候真敬虽然甜，但不如这个年轻人甜中带苦。目前，谢传承这么器重自己，自己虽然不像年轻人那样燃起大火，但是也想人前显摆，人前夺尊。其实，这就是人性的弱点，老把自己几十年的经验和阅历，强加在年轻人的身上，老是拿自己的标准和感受衡量他人。东方燕翔要是洒脱的人，到了他这个年龄，就应该甘当人梯。像他，儿子东方英才大学已经毕业工作，老伴已经退休，经济条件够用，生活无忧。即便正处在厄尔古纳中流砥柱的位置，何苦与一个毛头小子的点点滴滴较劲儿呢。名啊利啊，如同这个季节飘洒的雪花落入尘埃，都随时间似的滔滔波浪无影无踪。
东方燕翔这次出行到达两个目的地：一是北京找睢象生，二是找上海找托拉斯有限责任公司吴生友。吴生友与睢象生一样受过东方燕翔的恩惠，而且二人都是极重感情的人。说来也怪，东方燕翔平时也不想这两个人。现在坐着哐当哐当的绿皮火车，多年前一幕一幕放电影一样，每个镜头是那样的清晰。
在很大程度上，吴生友给东方燕翔的回忆更加深刻。当年，吴生友从上海下放到干巴河子的知青，瘦其嘎啦，貌不惊人。吴生友身高一米五七，柳罐型的脑袋，小鼻子小眼，尤其一双耗子眼睛滴哩轱辘乱转，一副尖嗓子，说起话来不男不女，像古代宫里的太监说话一样。刚下乡之时，大家虽然取笑他，但是没有什么伤害性的行为，不过都是闹着玩的事情。随着文革风暴一起，瘦小枯干的吴生友倒了霉，大会小会，大事小事，不是挨批斗就是受欺负。那时的人心理仿佛已经扭曲，一点儿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只要一提斗谁，都火药味十足。东方燕翔处于同情，明里暗里护着他，要不然小命能不能保住两说。东方燕翔对王家宝叨咕，又像自我回忆似的自言自语。
他与王家宝分析，通过睢象生实现谢传承提出的干巴河子水稻灌区工程建设，争取农业专项资金，改变厄尔古纳落后水稻灌溉方式，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的确，实现了这个目标，振兴农场农业，造福职工的大事儿，符合国家政策，谁都会支持。但是，要想实现工业打基础，建立糖厂工业不容易。火车越来越逼近北京，东方燕翔心情越复杂。他心里没底儿，万一人家哼哈地走过场儿，他这一趟就鸡飞蛋打。再看看火车进京的旅客，那都是狐貉貂绒和西装革履，看那光鲜色泽就价格不菲。反过来一瞅自己，虽然也西装革履，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土，再看自己给带的礼物——每人五百斤大米，虽说是火车托运的，但真像五六十年代扛粮食走亲戚。听人说现在大人物都吃绿色的，不知道睢象生和吴生友是否得意这口儿。
索性，东方燕翔把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吧！他把厄尔古纳比喻成秦琼卖马，甚至不如秦琼卖马。好歹秦琼有马可卖，他一个普通人卖啥？除了曾经的人情之外，他没什么可卖！所以，东方燕翔诙谐地向王家宝说：“咱们这次名声好听——招商引资，这就好比寡妇怀孕生孩子，凭的就是底子好。唉——咋办？”
“老叔儿，主任，没想到您老一本正经，说气话来这么幽默。我老丈人说了，这事儿就您行！”王家宝奉承味儿十足。
在北京火车站一下车，东方燕翔和王家宝傻啦！这哪是哪？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分不清！东方燕翔从包里拿一个纸壳发黄的笔记本，掏出手机给瞧象生拨打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当听出是东方燕翔后，声音非常激动和兴奋。睢象生遗憾地说：“他过十分钟有个会，让秘书来接咱们。”然后，彼此惋惜地挂断了电话。
撂下电话，东方燕翔高兴的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边跟王家宝夸耀与睢象生深厚的感情，边拉着家宝到出站口最明显的地方等待。东方燕翔说：“孩子啊，还行，睢象生很重感情，从声音能感觉到他亲切的笑容和心情。我们这趟有希望了！”
他们二人怀着焦急和期待的心情等待，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一条红底黄字的横幅横空出世，上面书写着“老乡见老乡泪汪汪，永不忘乡情，接老乡东方大哥”，在强烈阳光照射下格外显眼。嗬，这一举动使东方燕翔瞬间泪下！这是什么排场儿，吃水不忘打井人，出人头地不忘老乡亲。东方燕翔和王家宝紧走慢向接站的靠拢，此时感受到祖国心脏大北京人多了。要命的时刻，东方燕翔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北京电话号码。东方燕翔拿着手机边摇晃边大声喊：“在这呢……”同时，接站的两个打欢迎横幅的人，一个拿着手机的人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东方燕翔。
等两方人员聚到一起，接站的秘书第一时间转达了睢象生的歉意。从睢象生秘书的口吻中，他没有感受到睢象生在电话里的热情，从他庄重的眼神中似乎感受到了一丝不屑。是啊，东方燕翔明白，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首都高官的秘书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给面子。在车上，睢象生秘书告诉东方燕翔说：“我们首长激动得落泪，这一切都是首长亲自安排的，你们先到洛阳大酒店总统套房休息，首长一散会就过来。”
东方燕翔刚要冷却的心情又燃起了熊熊烈火，能理解睢象生迫不得已的心情。到了酒店，东方燕翔和王家宝可开了眼界。洛阳大酒店高耸入云，金碧辉煌，从里到外透着贵气。车刚一停，第一拨迎宾司机三人开车门，三人都一水儿的一米七五个头儿，统一天蓝色的礼服，双手丝线白手套；客人下车，他们左手拉车门，右手遮车沿儿，身体微倾七八十度，恭恭敬敬做出迎请的姿势。刚走到酒店门前，另外两名迎宾把他们手里所有物件都接了过去，就连搭在胳膊上的衣服和手包都接了过去，东方燕翔和王家宝被动地服从着。这时，王家宝斜眼看，他们乘坐的车已经停到规定车位，拿出移动洗车设备开始清洗。就在大门迎宾接东方燕翔手包时，他出于职业本能一把攥住，两人都本能地拉扯了几下，迎宾赶紧松手鞠躬表示歉意，东方燕翔也羞涩地笑了笑。睢象生秘书笑着说：“二位领导可以将一切交给他们，他们认识首长的车。”
这事儿过了多年，东方燕翔还津津乐道地谈起。要不说，井底之蛙也就见巴掌那么大的天儿。东方燕翔在厄尔古纳跺一脚直晃荡的人物，到了大地方也经常出糗。
他们来到酒店大厅，两位身着旗袍的迎宾女郎，甜甜的笑容比新疆哈密瓜还甜，双手交叉自然垂下，身材高挑，头戴空姐歪嘴贝蕾帽儿，向每一位来宾敬九十度大礼，然后自然一退做出请的姿态。在第二拨儿迎宾女郎的引导下，他们来到了十七层总统套房，东方燕翔和王家宝每人一间。这时，睢象生秘书礼貌地告退出去，告知他就在秘书间儿，有事儿招呼。
迎宾女郎详细周全地讲解了房间的情况，像卫生间空调和沐浴等重要部位使用都做了亲自示范。然后，落落大方地给东方燕翔和王家宝放了洗澡水，调节了中央空调的温度，才款款地退了出去。一路火车颠簸，东方燕翔和王家宝也真感到了疲劳。各自刚一洗完澡，漂亮的女修脚师端着一个精美的洗脚木盆走进来；刚修完脚，又进来一个身着透明外罩沙衣的按摩师。服务员按照总统套房标准，把茶水点心水果摆了一长趟儿，看着就是一副完美的艺术品，让人不知从哪下嘴。东方燕翔和王家宝屏神静气地任由摆布，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仿佛有上刑的感觉。他们共同的感觉想美美地睡上一觉，好好洗刷一下身上疲惫感。这一番折腾不但没消除疲劳，而且囧得手脚无处放，只能抱着豁出去的想法忍受着。
不知不觉，他们由紧张慢慢转为放松，又转为舒服，渐渐转成为享受，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东方燕翔醒来翻了身想起来。这时，睢象生的秘书从秘书间的出来到床边，笑吟吟问：“领导，休息得咋样？首长刚才来电话说过一会儿就到。您看，有什么需要？”。没有了刚刚接站时严肃的表情。
东方燕翔看到他一口一个“领导”地称呼，亦步亦趋地恭敬着，实在不适应。因此，他赶紧言辞恳切而恭敬地摆摆手说：“小同志，你也累了一天，快好好休息吧！”
东方燕翔心想，王候门前三品官，眼前这位秘书那可是不得了的人物。虽说睢象生不是王候，却是全国财政部副部长兼财政司司长啊，那可是官居显位、身居要职，他的秘书级别肯定低不了。他自己不过是国有农场基层正科级警察，跟眼前的秘书咋比呀！睢象生的秘书从接站到现在，凡事他都亲力亲为，东方燕翔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自嘲狗尿苔沾了金銮殿的光儿。可是，无论东方燕翔怎么解释和强调，睢象生秘书一如既往地恭敬着。虽然这种恭敬都是例行公事，让东方燕翔感到了睢象生的热情洋溢。
东方燕翔起来穿好衣服，好奇地参观着总统套房里的一切。这总统套房大体分为五部分：卧室、会客厅、观景台、秘书间、盥洗室。这里的一丝一物都精益求精，窗帘是真丝的，家具是楠木的，其豪华简直让东方燕翔咋舌。东方燕翔再仔细一看，光卧室分为老少三辈的卧室，其中一间卧室附带婴儿床，壁橱还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婴儿玩具；会客厅的东面墙上是书橱，对面排了一趟沙发，沙发前是一个超大号的茶几，茶几上摆放着四样新鲜水果和四盒“3”字打头的软中华。通过感应自动拉门来到观景台，正前方是落地厚玻璃窗，透过玻璃窗可以俯视王府井大街概貌，一侧摆放着一副办公桌椅，办公桌上摆放着纸笔。这套总统房设计风格中西合璧，构思精巧，每一样物品摆放都是十分讲究的，多一样显多，少一样显少，换个位置显拙，突出一点显长，缩进一点显短……总之，所有陈设是那么参差平滑、可心怡人。东方燕翔从观景台踱回来，抬头看见背面墙立着一个酒柜，里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各类酒品和饮品。酒柜一侧立着一个两米的瑞士仿古钟，仿古钟上半部是钟表盘，下半部是八音立体声音箱。其实，东方燕翔是外行，这个仿古钟装有现代化的播放器，里面储存了国内国外名曲，而且自带声控装置。
俯下身子看王府井大街，就是一副清明上河图。东方燕翔说不出子丑寅卯，就是感到国家真正的强大和美丽。这些年，厄尔古纳建设焕然一新，街道拓宽，土楼变成了取暖楼，衣食住行越来越时尚，人们的心气儿也越来越高，逢年过节华灯明亮、彩旗飘扬，一趟笔直宽阔的厄尔古纳大街，车水马龙，犹如大城市一般。与首都这条街道一比，就是微尘和宇宙的关系。他想，就拿眼前消费的这一切，不得把谢传承吓死，一天不得花进一年的工资啊！想着想着，东方燕翔不禁摇起头来，好像正在与谁对话表现出的习惯动作。
东方燕翔看了表已是下午四点半，睢象生的影子都没见着，心里不免产生了急躁不安的情绪。因此，他脸上表现出了一丝变化。这时，睢象生的秘书凑过来说：“领导！首长刚才来了第二遍电话，也心急如焚，特别强调处理完事情就过来，晚饭肯定陪您！”
东方燕翔诚恳地说：“小同志，咱换个地方住吧！”
睢象生秘书理解地笑了笑说：“领导，您不要介意。这是首长特意吩咐的，就是让您体验体验大都市的风情。您过惯了田园生活，可能不太适应这的喧嚣。”
东方燕翔心里暗笑，这是人家给自己台阶，没有明说他见识短浅和心疼钱。他也报以一笑没说什么，只好耐心坐在客厅里抽烟等待。干了一辈子警察的东方燕翔，虽然说没破过大案要案，但是走乡串镇，蹲坑蹲点，随便窝个地方就睡，去管局和市县出差都不舍到大点儿旅店。现在这堪比皇宫的总统套房，他感觉实在是奢侈。但是他没办法，这是人家花钱儿，只能入乡随俗啦！这时，王家宝敲门进来，向二人打了招呼安静地坐下来。睢象生的秘书自觉退到了秘书间，仰身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王家宝感觉到新奇，与农场和管局秘书不一样。
王家宝偷摸问东方燕翔：“东方叔叔，这住一晚得多钱？”
东方燕翔苦笑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家宝怕说走了嘴儿，让人家笑话，知趣地不吱声了。踅摸了一阵子，自己的房间与这个没什么两样。心里一阵阵幸运，这也就借了东方叔叔的光儿，否则哪能有这么开眼的机会。 所以，对东方燕翔更加崇敬。
王家宝知道东方燕翔与自己的岳父一样有喝茶的习惯，不管好茶孬茶，一年四季都离不开。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踅摸茶具，生怕弄出点声响，但还是惊动了那位秘书。他打开房门一招手，穿白衬衫外套蓝马甲的服务员迅速进来。问明来意后，迅速从酒柜取出茶具，泡了一壶极品毛峰。当热水一冲泡，满屋立刻充满了打鼻儿的香气，茶香迅速弥满开来，直往人的鼻孔钻。家宝一指饮水机——那意思不用费劲拿暖壶。漂亮服务员笑笑没接茬。睢象生秘书伏在她耳朵上嘀咕了几句，服务员笑着颔首离去。一会儿功夫，又拿来了一个超大号的瓷壶，四只大瓷杯。一套功夫茶具，一套大碗茶具。很明显，让东方燕翔得意哪口自己来，然后礼貌地退了出去。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五点五十分，睢象生匆匆赶来。一见面他与东方燕翔来了个熊抱，两双大手握在一起，眼泪围着眼圈儿转悠。片刻之后，又热情地寒暄了一阵子。然后，睢象生才转身与王家宝握手问候。听东方兄说：“你是谢开荒谢叔的孙姑爷，哎呀，当年我可没少受他老人家恩惠啊！”整个过程，睢象生没有一丝一毫地显假。王家宝恭恭敬敬地问好，不知道怎么搭话才好。
在秘书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一个独立的大包房，一个超大号的电动圆桌矗立在眼前，桌面周围摆满了菜品，东方燕翔和王家宝也叫不出名字，就觉得色、香、味、形都堪称精品；在圆桌中央摆放着四盒“3”字头软中华和四瓶茅台酒、十瓶慕尼黑啤酒。使他们二人奇怪的是，这么大一桌只摆了三只椅子。正当他们不知怎么坐时，一个身着中国红旗袍的服务员，首先引导东方燕翔坐主位，睢象生坐客位，王家宝坐侧主位。坐定后，睢象生和蔼地嘱咐秘书下班吧。
服务员请示睢象生：“首长，贵宾喝什么酒？”
睢象生一摆手——两名服务员退了出去。睢象生亲自把盏斟满白酒，用自己筷子分别给二人夹了第一筷子菜。按理说，睢象生应该用公共筷子夹菜；但是他按照农场下乡时风俗用了自己的筷子，表示了无距离的亲切感。从下车到酒店，东方燕翔和王家宝每走一步，每做每一件事儿，像大姑娘上花轿手足无措，又像不能自理的婴儿干扎撒手，更像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着，不受控制的思想早就到九霄云外翻蹄亮掌了。家宝当年读《红楼梦》刘姥姥进大观园一章，只是笑喷的感觉，没想到今天自己成了刘姥姥，手足无措，言行拘束，身体的一切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但是，睢象生做的一切，都让这一老一少不尴尬，透着无比的亲切和随意。
如果王家宝是“窘”，那东方燕翔就是“憾”。东方燕翔觉得自己白活，如果不是谢传承让我来招商引资，那这辈子都不会享受现在的一切。老百姓常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是啊，比什么呀，和睢象生比，都没有比的资格！东方燕翔心里叹了口气，人比人得活着，货比货得留着。东方燕翔一拘掕，马上聚拢回心神，开始琢磨求睢象生办事的话语，先说什么，后说什么……
睢象生斟完酒后，放下了斯文状态，频频举杯，频频劝菜，每个汗毛孔都散发着热情，每句话都敲击着他们的心房，那真是菜含笑酒含情，让这一老一少感动得无可无不可。头三杯酒，睢象生说：“东方兄，朝也思暮也想，你老推脱工作忙不来，今天终于盼到了你！老兄啥也别说，先干三杯。”说着，睢象生与他们一一碰杯干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精开始燃烧。一开始，东方燕翔放不开，睢象生说：“老兄，酒店酒店，一个是喝一个是睡，喝多了就睡呗！”
一看睢象生彻底放开了，学着当年离开干巴河子时样子，脱光了膀子，换上了大酒杯，频频与东方燕翔碰杯干杯，一副东北汉子的豪气。睢象生端着酒杯拿着酒瓶凑到东方燕翔身边，站立着双手举杯过头顶敬东方燕翔三杯，一口一个恩人，说着说着满眼泛起了泪花，不一会儿泪珠断了线的珠子，说到伤心和感动的时候泪水连连。东方燕翔激动地说：“兄弟，人在难处想亲朋，你睢象生不也是身在高处没忘穷哥们嘛！这是啥？感情！”
虽然说接风洗尘的宴会情浓意浓，可是，睢象生始终处在激动之中，不提东方燕翔此行的话茬。东方燕翔没法表达此行的目的，开始闹心起来，心情低落。虽说炙热的气氛不减，却没有一见面的激情。
睢象生一晚上都不停地叨咕：“没有东方燕翔就没有自己的今天，感谢东方燕翔给自己感恩的机会。”
他自顾自地畅谈以往，肆意地挥洒着感恩的情绪。敬完东方燕翔，又转回头与王家宝喝认识酒儿，夹杂着醉意的真情腾腾上升，让家宝感受到饱满的平易近人的态度。东方燕翔介绍介绍王家宝：“象生，这是现任场长谢开荒的姑爷。”
“谢开荒的姑爷？不是孙姑爷吗？”睢象生没反应过来，东方燕翔赶紧改口解释老少谢开荒的由来。睢象生开怀大笑，连忙歉意地表示：“谢老爷子那可是好人，实干家！”接着酒劲儿，他向王家宝夸赞谢开荒谢全友的同时，讲述了一个有意思的故事。
干巴河子文革的时候，睢象生被造反派关了好几天，饿得眼珠子发蓝。从破门板子缝儿挤了出来，急急忙忙跑到一家园子扒开刚结穗的苞米就啃。这时，就听一个妇女“嗷”一嗓子喊叫起来，人家男人从屋里蹿了出来。这个妇女边提裤子边向自己男人跑去，大声喊着抓流氓。这个男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顺手捡起一个棍子就削到她后背上，睢象生本来饿得前胸贴后腔，一头栽倒苞米地里。当时，农村还没有修建厕所的习惯，解手就屋角旮旯、避人的草窠庄稼地。总之，背点儿人的地方就大小便。这天，睢象生饿急了眼，他也不知道有女人在苞米地方便，就发生了这个滑稽的误会。这两口子没完没了，女人提溜着棍子，拿着啃了几口的生苞米，男人倒剪着睢象生两臂押着，吵吵嚷嚷地把睢象生到场部，正赶上谢全友来检查工作。听完了事情原委，指了指饿得晕晕乎乎的睢象生：“你看他被折腾的样子，站都站不稳，你说说他怎么扒地裤子？”
当着那么多人，这个女人脸儿通红，吱唔半天说不出话来。大伙也都听明白了——就是一场误会，一阵子起哄把两口子臊跑了。顺便，谢全友宣布解除对睢象生的管制，放他回学校继续教书。造反派再胡来也惧怕谢开荒，对厄尔古纳第一头拓荒牛不敢不敬。因为谢全友的群众基础，比长城还雄厚和结实。别看，几个年轻的造反派捏咕睢象生有能耐，在谢开荒面前可就鼠迷啦。
睢象生现在回忆这件事仍然唏嘘不已，握着家宝的手嘱咐，一定转告谢老爷子来北京，要好好报答老爷子。
东方燕翔看到酒酣情深，再次提及此行的目的，醉眼朦胧盯着睢象生的表情。睢象生一挥手抻着大舌头：“老哥，别急了，不说我也知道你有大事儿。你来了——什么事儿都好办！好不容易来趟祖国的心脏，我早安排好——了！”说着，他趴桌子就睡。
东方燕翔晃荡着与王家宝把睢象生弄到大床上，让他和衣而卧睡去。家宝把东方燕翔让到自己房间大床，自己在小床上也和衣而卧，随时准备起来照顾睢象生。
着实，家宝双手抱着头仰卧在床上，回忆着到北京的一幕一幕，睢象生的真诚、亲切、热情真是感动人。家宝想，二十年前吃饭和安全是最大的资本；二十年后感情和金钱是事业的最大资本。尤其，在这个经济爆发、一切皆有可能的时代，有了感情就有了金钱，有了金钱就有了一切。可是，这两人的感情不是金钱能买到。这场时隔二十年的朋友相会，可以说是两个时代的相会。二十年前，国家穷困潦倒，人民穷固潦倒，人心穷固潦倒，导致了人们内心极度渴望温暖和财富；二十年后，国家改革开放，迅速财运亨通，人民迅速财运亨通，人心迅速财运亨通，致使人们欲望极度释放。是啊，是时代造就了社会心态，培育了人们的心态，现在的时代把一切都成了商品，什么都定位划价买卖，财大啥都大，财小啥都小。他回忆着自己记事儿以来的点点滴滴，暗下决心要搂钱抓钱……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睢象生看到家宝疲惫的样子，就知道照顾自己一晚上，心中不觉对这个年轻人有几分欣赏。睢象生的秘书早早来到房间，不断地穿梭在房间里，把三个人一切打点利索。四个人来到昨晚餐厅用餐，睢象生随口说：“身心感受情无形，咫尺于心又天涯。”意思告诉东方燕翔相聚短促心有不舍。
“象生，这以后我少来不了，别烦就行！”东方燕翔马上接道。
王家宝看着他们衷肠沥胆的表达，心里忽上忽下地跟着他们情感节奏起伏。他想，人的情感真是复杂，身近情远心复杂，身远心切情牵挂。睢象生边吃边说：“东方兄，你说的事儿不是事儿，肯定行。这事儿从农业部提出到发改委审批下来，至少得一个月的时间。利用这段时间，让李秘书陪你们好好玩一玩、吃一吃。当差不自由，老哥要理解哟！”
东方燕翔和王家宝从接站到现在，总想问问睢象生秘书姓名，一直憋在心里没敢贸然开口。到睢象生说出来，他们才知道人家姓李。对于睢象生的安排，他们频频点头，言听计从，说了一些感谢的话。等睢象生走了以后，东方燕翔坚决不让李秘书陪，李秘书十分为难地转交给东方燕翔一张建行卡——告知里面有三十万，随便花销。东方燕翔盛情难却收了起来，嘱咐李秘书到火车站托运处，把那五百斤大米提回来。李秘书前脚刚出门，东方燕翔领着王家宝匆匆离开，在附近找了一个普通宾馆，开了一个标准间住了下来。东方燕翔心想，好吃不能咬着不放，还求人办事呢，见好就收吧。
王家宝触景生情，想到了林觉民和桂存英，他一定要把感情处到他们这样。安排停当后，家宝好奇地问：“东方叔叔，睢叔当年应该受到很多人的关照，为什么单独对你和我爷爷那么情深？”
“小子啊，人在难处时，有人给点儿笑脸和安慰都是难得的。那个年代，干巴河子还是蛮荒之地，大多数职工是转业官兵，还有一部分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因为像睢象生是 ‘走资派’后代，没有人敢接近他，更没有人拿他当人的。他再夹着尾巴做人也受歧视，尤其文革开始后，他都不如猪狗生活得好。我和你爷爷可怜他，能帮多少帮多少，帮他最多的是偷偷给他送吃的，否则他就饿死了！”东方燕翔一铺一解。
王家宝经常听父母说起挨饿的事情，就像爸爸经常拿自己要过三次饭，教育他们姊妹不要浪费粮食和挑食。那个时代成长起来的人，对挨饿深入骨髓，提到钱儿抠得要命，经常把吃挂在嘴上。正当爷俩有来有往唠得热热闹闹时，谢传承座机打了进来，东方燕翔赶紧汇报了北京进展情况，说明年底才能到家。从声音能听出来，谢传承高兴得手舞足蹈，高兴地嘱咐他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吃吃玩玩。最后，还幽默地嘱咐东方燕翔别扯犊子，老哥俩都懂——就是别到洗浴中心找小姐。说完，在爽朗的笑声中挂断了电话。
到现在，王家宝都沉浸在两个长辈的回忆交谈中，仿佛自己亲身游历了一回那段岁月。他不止一次地看到关于文革的文章，把书本和老人们的口述片段串联到一起，似乎清晰地感受到文革的实质。到现在为止，没有人把文革伤害这笔账算到谁头上。根据家宝粗浅的认识，认为毛主席发动文化大革命，是为了改造和纠正人的错误思想，以便有效地应对新中国的内忧外患，却被从上到下的阴谋家、野心家蹁跹而行，把毛主席提出“文斗”变成了“武斗”，把统一人们思想变成了摧残人们的身体，把人们如火如荼的火热梦想砸碎。当然，很多人都是事后诸葛亮，包括王家宝在内。即便听父母说、邻里说、书上看，也都不是站在客观的历史角度，一孔之见罢了。因为大家思考问题的出发点不同，得出结论就像鲜花满天星一样，一株覆盖一片，谁也无法还原当时历史客观事实，更不可能钻到每个人心里看个清楚。历史总有它自己的规律，时代总有它自己的足迹。不管功过是非，历史的脚步总是踏着时代的节拍前进的。
王家宝在想，东方燕翔和睢象生酒没少喝、情没少叙，干巴河子灌溉项目能不能石沉大海啊？又一想，哪有什么事儿，都那么痛快麻溜地，睢象生让等就等吧。
要知道招商引资能不能达成心愿，请看下一章心想事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