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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人生道路时更替，世态浮沉多幻奇。是非落幕故人情，天意权诈雪消易。人生哪有黑白那么分明，更没有对和错那么简单。只要上不违反法律，下不违反道德，在上下之间跳舞很难分清是非对错。就拿郝无心来说，他从地痞流氓摇身一变成为党员干部，短短几年走上领导岗位，捞钱玩女人，欺上瞒下，虽然跳出了法律与道德轨道，但是太阳底下不翻船，谁能判断他的人生是黑还是白。与郝无心相比，天下芸芸众生，都不过是天地过客和宇宙游子。
一场洪水下来，全国损失惨重，厄尔古纳农场还算幸运，只牺牲了一个分场党委书记。后来据国家通报，全国涌现出无数优秀党员领导干部典型，为了群众的生命财产流血流汗，像项仁政一样牺牲了的党员干部群众，在全国三千多人，投入部队官兵二十七万多人，仅松花江和嫩江流域，阿伦河水库投入兵力就有十多万人，洪水波及了二十九个省市。人们曾经形象地说，九八年是潘多拉魔盒，放出了洪水和下岗潮两个魔怪，把人们折磨得死去活来。
项仁华、项仁春、恽相衍在农场办公楼一侧的招待所，荀有志像孝子贤孙一样围前围后侍候，生怕发生点儿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追悼会马上开始，荀有志让招待所经理带领四名服务员，准备了充足的急救药品，前后簇拥着项氏姐妹来到追悼会现场。向仁春也是见过世面的干部，看到眼前压压插插数不清为弟弟送行的人群，感到无比的吃惊。她心里默默地想：这些年来，农场召开过各种形式、各种级别的大会，干部到群众积极性从没这么高涨，不是缺张三就是缺李四。今天，她发现了多年未露面的老干部，一向怪话连篇的职工，甚至是在工作中与领导作梗的顽固派，还有一些让人不喜欢的上访钉子户。其实，在场的无论干部还是职工都有这种感觉。作为长姐，项仁华一直沉浸在突如其来的丧弟痛苦中，根本不去顾忌场面和气氛。
恽相愆虽然也悲痛，但是感情上还差一层。他感到很新奇，觉得与学大寨挑灯夜战那会儿差不多，只不过少了欢声笑语和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是啊，今天是厄尔古纳五行八作最齐整的聚会！这就是英雄的感召力。他又一想，农场就好弄这面子的事儿，人死不能复生，给点实惠比啥都强。他的想法正应了老人那句俗话，什么人玩什么鸟，什么人想什么事儿。恽相愆这种现结利儿的人，考虑什么事儿都是歪墨嘴子不上线，凡事都外蒯斜拉。
荀有志从领导干部角度出发想法又不一样。平日里，干部老是抱怨群众工作不好做，老百姓不理解领导的苦心，有时还会出现干部指东他们上西的现象。就此时此刻来说，至少得有一半的人不是工作上需要来的，而是自发来到现场送别英灵的。历史证明，谁真正为群众干事，谁真正为群众谋福祉，谁就活在群众心中。
在广场西侧，搭建了一个大敞门的灵棚，灵棚里侧挂着巨幅的英雄遗像，灵棚正中摆放着超大号棺椁。这个棺椁是按照谢传承的特别指示，按传统仕第标准订做的，内外两重，里面用柞木做的棺，外面是用松木做的椁，涂着均匀的大红漆，像烈士鲜血那样鲜红欲滴，看上去瘆痨痨的。这在厄尔古纳历史上绝无仅有！大多数人都听说过“棺椁”，却没真正见过这样大棺材。这是任学武给谢传承出的主意，他说：“项仁政的丧葬一定要排场，激励群众向英雄学习。”
所以，他才建议谢传承仿古制举办追悼会。他介绍，这样的棺椁起源于夏末，大量应用殷商，到周朝才形成完整的制度。天子棺椁四重，近身棺称天棺，在外蒙上绸缎及水牛皮；第二重称地棺；第三重称属棺；第四重称大棺。公侯、伯子、男分别是三重、二重、一重。士用大棺，虽说气派但不入流。他说：“今天，按传统礼制追悼项仁政，有利于激励干部群众，有利于安抚项仁政的家属！虽说不能完全按封建那一套，但就按仕第标准厚葬没毛病。”
可见，厄尔古纳从上到下对英雄的崇敬，好像要让这巨大棺椁把厄尔古纳灾难全部带走。
荀友志主持追悼会流程，管局党委书记刘清明宣读讣告，全民默哀三分钟，谢传承致悼词，项仁春致答谢辞，全体人员向遗体告别。厄尔古纳管局局长凌启升亲临追悼会，这是多么的荣耀啊！
谢传承双手颤抖地拿着悼词来到麦克风前，悲恸的心情溢于言表。他声音低沉地念到：“尊敬的各级领导，同志们，英雄的家属们，前来悼念的职工们：今天，我们都怀着惊天动地的悲怆心情悼念英雄，悼念烈士。项仁政同志生于斯，长于斯，如同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左右手，我勿用多说。项仁政参加工作以来，有原则，有立场，讲政治，顾大局，为我们做出了榜样，是厄尔古纳最优秀的儿女！两江呜咽托忠魂，三山落泪悼英雄。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职工，他把生命献给了农场，他把英灵撒满了天地，无私无畏，舍生取义，感天动地，他用三十二年的生命历程诠释了对党的忠诚，履行了一方父母官的使命。项仁政的牺牲，山河呜咽，大地哀鸣，在厄尔古纳的大地上树起了一座丰碑，为全体党员干部竖起了一面鲜明的党的旗帜。项仁政用实际行动弘扬了党员干部“三讲”和“三个代表”精神，实现了一个共产党人崇高使命和追求，坚持把农场和职工利益高高举过头顶。这是什么？这是大爱。英灵远去，浩气长存！……”
谢传承断断续续念着悼词，强打精神勉强致完悼词，双手捂着脸痛哭失声。大家都知道，项仁政给他做了两年的办公室主任，二人在脾气秉性、工作作风已经融为一体，互相引为忘年交。项仁政与郓良宇对调，是谢传承治理厄尔古纳蓝图的重要一环。现在，让谢传承始料不及，没等他走到关键岗位就英灵远去。项仁政突然不辞而别，永远的告别，使谢传承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现实！所以，一个二十万的大农场场长，在数以万计的职工面前失态痛哭。
向仁春代表家属致答谢辞，全程哽咽着说完了下面几句话。“感谢大家!我小弟能走得这么轰轰烈烈，他也心安啦！感谢大家都来送他一程！”如果项仁春豪言壮语地表白一番、发泄一番，前来悼念的人们心里会更好受一些。偏偏，向仁春出乎大家意料，只说了这几句朴实无华的答谢辞，更加刺痛人心，使人们不自觉哭声一片。尤其大姐项仁华高一声低一声的哀嚎，直刺在场人们的骨髓！
在瞻仰遗容向遗体告别的环节，每个人都认真肃穆地围着冷柜转了一圈，有一些人还对静静的尸体“叨咕”几句，有一些人在英雄的遗体前默站一分钟，有一些人再次失声痛哭。这一流程进行了三个多小时，没有一个人感觉这是向死人告别。
在英雄遗体向殡仪馆去的路上，没有人号召，没有人组织，人们自觉地排成一条长龙。在场的人几乎都涌向殡仪馆，只有抱着孩子的妇女和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没去。人们边走边议论，这样的场面多少年都没见啦。别说一个农场的小干部，即便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去世，也没有多少人去关心。通过这件事来看，所有人虽然像一闪即过的流星，但是你只要为人民群众做过一些正事儿，无论地位高低都会发出耀眼的光芒，这光芒会永远留在人民心中，不会随着时间长短、地位高低、财富多少，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人心向善，人心崇敬英雄，人心向往皇天后土，从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虽然风风光光送走了英雄，他的音容笑貌不会再活灵活现，但是他的精神却迸发了无穷的力量。谢传承接受了荀友志的建议，让组织部牵头，会同宣传部、办公室、工会、团委等部门，联合下发了《关于继续深化“三讲”活动，学习弘扬项仁政同志正气精神主题教育方案》的通知。这次教育的对象：全体党员干部。每个党员干部除了重新学习社会主义理论以外，还要深入学习项仁政同志的先进事迹，对照项仁政的光荣行为找差距，形成查摆反思材料。各基层党政工团组织要召开不同层次大会，每名干部登台亮相，查摆反思，不准走形式，不准走过场。在教育期间及教育结束后的一年内，农场党委进行抽查，一经发现弄虚作假，走形式，走过场的组织和个人，组织换血，个人撤职。这份方案的份量，不是傻子都能掂量出来。用厄尔古纳人的话说——不怕见阎王就怕见小鬼；不怕学习焦裕禄孔繁森，就怕学习身边人。谢传承特别指示：“同志老哥们，你不要整那些假大空的东西，就深挖自己思想根子上的东西！焦裕禄和孔繁森太远，就学身边的项仁政，都挽起裤腿儿到群众中去！”
接到方案，厄尔古纳各级组织和干部立即动了起来，谁也不敢再打马虎眼。大家都知道，洪灾后厄尔古纳陷入萧条状态，就像雪上加霜的茄子瘪瘪哈哈。谢传承心情极度悲伤，就像东海龙王失去了三太子，比干王叔被商纣王挖了心。项仁政的确是英雄，的确是正义之死，的确值得学习。这时，哪级组织或者哪个人碰了钉子，不死也得扒层皮。所以，厄尔古纳各级组织和个人，都拿出百倍的精神全力以赴开展教育，把心思都用到了实际工作上。
近些年来，厄尔古纳从上到下，理论学习氛围不浓，用干部只注重抓经济单一能力，以大刀阔斧的吆五喝六为荣，党群岗位成了老弱病残的乐园，个别会“三拳两脚”的党群干部成了行政干部的秘书。最可气的是，多年的党组织书记弄不明白“三会一课”。不过那时候，分场及以下的党组织书记也好干，多少年不开一次党的会议，参加总场会议回来，磕磕巴巴照本宣科一下，也就糊弄过去了。现在，要组织这么全面系统连续的教育，不亚如让他们上刑场。怎么办？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找个会写字的照着总场的扒一下方案，在分场找不着，到学校雇语文老师。用他们的话说，花钱能摆平的就不叫事儿。
在糊弄方面，厄尔古纳最有代表性的单位，那得属幸福分场。虽然说项仁政的牺牲对郝无心震动很大，但是眼前的火焰山得过啊，不管以后怎么转变，不管光脚湿裤腿子过了这河再说。
郝无心把任学武这个笔杆子请来做了一套完美的方案，把学校初中语文老师李大嘴叫来干具体活儿。唯一使他美中不足的，这个李大嘴虽然是女的但是长的骇人听闻，让男人下不去眼儿，一张大蛤蟆嘴吃四方。这是什么人呢，前一分钟想着向英雄学习，后一分钟见到女人就起勾勾心。当然，郝无心这点好，从来不白用人，答应李大嘴儿弄完所有教育材料，明年白给她五垧地。别小瞧这五垧地，除去今年这样的大灾之外，差不多年景都能收入一万多块。对于一名普通职工来说，这是多么让人眼红的肥肉啊！眼红也没办法，肚子没有那么多墨水，眼气也没用，只能在背后给嘴过过生日。
话说，任学武也挺坏。明知道这帮子干部素质不敢恭维，他把向英雄学习的主题教育方案设计的滴水不漏，那真是逮着蛤蟆攥出尿，让幸福分场各级干部苦不堪言，谁提起来谁骂他不是东西。骂归骂，不听不干还不行！
自从项仁政牺牲后，郝无心看到了一名共产党员的高风亮节。但是，狗改不了吃屎。他天生争强斗狠的性格，凡事都想拔尖儿。所以，他心里想着跟曾经的搭档项仁政好好学，多学学他为职工为工作的劲头儿。他狠下心来剖析自己，项仁政在一些的问题上敢与自己叫真叫硬，弄得自己不是吃软钉子，就是吃硬钉子。多亏了他死顶硬磕，否则，现在学习的英雄就是自己。他回忆项仁政上任之初，自己想尽了办法把这块又臭又硬的绊脚石搬开，碍于谢传承的心腹自己没搬不动。人算不如天算。在抗旱抗洪两次大灾面前，老天爷把项仁政收了去，实现了天算的谶语。对郝无心来说，虽然天遂人愿，面对项仁政的崇高思想境界，内心却陷入了激烈的斗争中，像神话里恶魔与天使在斗争。进入主题教育对照检查阶段，他心里越来越发毛，觉得有点对不起项仁政。他拿郓良宇与项仁政做了对比，如果郓良宇没调走，他肯定不能像项仁政一样冲在前线，那牺牲的就可能是自己。没有对比就没有高山，越对比郝无心越觉得有愧于项仁政。明摆着的事儿，权力自己占着，事儿上人家干的多，他能不羞愧吗？
项仁政牺牲以后，总场党委没有给幸福另派党委书记，郝无心既当爹又当妈，刚处理完这个问题，又来了那个问题，忙得他晕头转向。原来，总想着踢走党委书记，他一个人说了算——拥有绝对权力；现在，问题铺天盖地，所有问题都是他一把手应该知道和拍板的，没完没了的问题，郝无心尝到了绝对权力带给他的烦恼。单一个主题教育，政治任务不干不行，眼前屎堵腚门却推不开，展不起来，简直泰山压顶。过去，不管真的假的，根本不用他操心。短短一个月，他找谢传承不知多少次，要求总场给幸福派党委书记，谢传承都让他再等等。再说急眼了，谢传承劈头盖脸骂他一顿。
最近这一次，谢传承说：“郝胖子，我告诉你，别一天老琢磨歪门邪道儿！你们他妈幸福的干部借这个机会换换脑子，除了吃喝请送拍马屁之外，看看能有什么发展产业，别让职工要饭要到我的办公室！听着没？”
谢传承那口气就像训五岁的孩子，口气强硬，态度粗暴，那碴口就是收拾郝无心的节奏。郝无心看着谢传承那一汪水似的大黑脸，心里一阵阵地缩紧。不是说郝无心在厄尔古纳黑白两道三大势力之一吗？怎么在谢传承面前唯唯诺诺？这里面不用多说：首先，三大势力之首是谢氏家族，手眼通天；其次，郝无心在谢传承面前就像光屁股一样，一览无余；第三，官场上的规矩，一把手真宣布撤了你，你一点咒都没有。
郝无心能官儿一下子，这点事儿能不懂吗？谢传承最看重的干部在幸福丢了命，他郝无心还能有好烟抽？借主题教育这个机会不扒他层皮，就是便宜了郝无心。时也运也命也，认吧！
学习英雄精神主题教育如火如荼进行，分场的各项工作还不能一刻停歇。大灾之后的大疫，恢复职工家园，四五大千张嘴张着要吃的，一大堆窟窿等着。但是钱呢？郝无心想到一个有钱的主儿，那就是商财神——第一生产队的会计商九林。八十年代，这个商财神开皮包公司，空手套白狼，东倒腾西倒腾，赚了不少钱；然后，他开始向周围农村和本场止职工民间借贷，利息都高达五分钱；再后来，国家对民间借贷开始规范，他与分场出纳向仁春合作，以银行利息贷给职工。职工都传他有老鼻子钱啦！至于多少，谁也不知道。现在，郝无心以公家名义向他借钱。商财神乐不得地奉上！这里有道道儿——公家哪有亏了个人的。所以，他与郝无心谈好了一分五厘的利息成交。
抗洪和送别英雄刚刚结束，厄尔古纳救灾工作拉开了前奏的帷幕，各项工作就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涌来。头几年顺风顺水，郝无心只尝到了权力的甜头。而现在面对大起大落的天灾，权力就像一杯杯苦水，端哪一杯都苦似黄连。三个副手都已经过了五十岁，升迁无望，只把眼睛盯到利益上，工作推着干。他们虽然在郝无心面前像哈巴狗一样点头哈腰，但是干起工作来从不按常理出牌，各怀鬼胎，使郝无心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劲使不上！
多年以来，郝无心都把国家救济当作唐僧肉，有能耐多吃一口，没能耐靠边站。在基层的党员干部心目中，这都是国家的钱，他们毕竟没有从老百姓兜里掏钱。今年这种局势，他格外小心起来。所以，他焦躁不安地琢磨着千头万绪的工作。的确，幸福分场的形势相当严峻，紧张的空气就像干柴一划就着。根据统计上来的报表，幸福分场六个生产队房屋损毁达到五分之二，庄稼绝产五分之四，也就是说三千三百张嘴吃不上饭，五六百家现住在露天地儿，大有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意味。这是多么可怕的数字！冬天说到就到，共产党不能冻死人饿死人，这是铁律！救济怎么要，要来救济怎么分，全场大小眼儿都看着他这个一把手呢。另外，郝无心觉得稍有不慎，就会牵出陈年旧账，那比房倒屋塌更可怕。
幸福分场的干部职工发现，自从项仁政去世和洪水过后，郝武鑫的性情大变，向下属不再随意发脾气，遇事不再那么主观武断，不再像以前蹲在办公室拍脑袋，说话态度也和缓了很多。白天，郝无心身心扑在救灾工作上，亲自带领工作人员挨队排查，逐门逐户排查，信息与数据准确无误，每一家情况登记造册；晚上，他又带领副队级以上干部开展教育，填表格、梳理问题、撰写对照检查材料，尤其对照检查材料，怎么写都觉得不对路子。郝无心不是真没心，用心琢磨起来真顶用。他知道自己干着活儿不在行，应该说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想把任学武再次请来救场，任学武忙的脱不开身。郝无心把郓良宇请来，利用两天时间一个环节一个环节抠，做到了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至于个人对照检查材料，他对大家说：“经济社会嘛，你们是找人花钱、还是求人帮忙……总之，每一个人都要总场检查过关！”
经过任学武和郓良宇两次帮教，李大嘴儿基本弄通了主题教育环环扣扣，不能说质量多高肯定能对付过去。要不说学到手都是活儿，多数干部都来找她帮忙，各有各的许愿儿。李大嘴儿老师心想，哪有免费的午餐，累就累吧，这一场下来收入比工资多，发了笔小财儿。
郝无心拳打脚踢安排完主题教育，又忙活迫在眉睫救灾工作。他发现有的干部还停留在“大灾之后必有大财”的思想上，尤其是鬼不信和燕明来两个家伙，准备放开手脚发笔横财。咋办？一个是名义上的大舅哥，一个是同一眼儿的联桥，他还麻杆儿打狼两头害怕。于是，他连捂着再吓唬。要不大家常说，天灾后面往往伴着人祸！就是因为有鬼不信、燕明来这些败类，想法设法伸手。既败坏了党员干部声誉，又损害了党的形象，把职工对农场仅存的那点儿信心都弄没了。他们两个人连块遮羞布都不要，四处伸手，职工恨不得“嘎嘣”掐死他们。
刚开始，鬼不信、燕明来以为郝无心现实作秀。在排查过程中，他们依然依照惯例极尽虚报、瞒报，将七大姑八大姨和狐朋狗友都统计造册，甚至把周围一些农民拿来充数。当然，他们敢这么肆无忌惮，不是一天两天练的胆儿。哪知，这救灾摸底统计表一呈到郝武鑫面前，他就发现了猫腻，不管脸和屁股把他们一顿臭骂。郝无心怒气冲冲地把他们两个队的报表撕得粉碎，警告他们掂量好了再来报。多年来，他们深谙官场潜规则，尤其是幸福农场的潜规则——说白了，幸福分场的潜规则，就是郝无心的喜好和脸色。他们还很纳闷儿，这“好无心”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好有心”，驴脸说变就变，让他们措手不及。在幸福分场，他们俩最了解郝无心。只要给郝无心送钱送女人，他没有不答应的事儿。而且，在节骨眼儿上表表小心，一路顺风。今天，郝无心竟然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动心，这是抽起了疯。
鬼不信与燕明来只当心气不顺，条条大道通财路，誓要把肥肉吃到嘴儿的。赚便宜捞好处就像抽大烟那样上瘾，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自觉地来一笊篱，连鱼带虾一个都不放过。他们第三次报表虽然通过，但是才捞了点小鱼小虾。他们心中好不懊恼！
不光幸福分场忙得焦头烂额，厄尔古纳上上下下一样。郝无心考虑几千人的事儿，谢传承考虑将近二十万人的事儿。憋了一段时间，谢传承实在解不开眼前的疙瘩，他又想起了父亲。
来到父亲家，他开门见山：“爸，洪水和下岗潮这两场风暴之后，我这三脚还是没踢开。现在，厄尔古纳就是一潭死水，想什么办法得让它活起来？”
“传承啊，我老早就让你多看点书，你老说忙。怎么着，遇上拦路虎了吧。把工作比作汽车，理论是方向盘，实干是汽油，好点子是加油站。光加油找不到加油站，没有方向盘肯定得进沟！你说呢？”老谢开荒瞅着儿子反问。
谢传承知道父亲的脾气和特点，不管说什么事儿都得从掰开了揉碎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一样一样讲出来。因此，向父亲取经得有十足的耐心。谢传承没言语盯着父亲，听他把龙门阵一一摆开。
老谢开荒接着说：“从1978年到1998年，20年的改革开放、经济建设，所有人的思想都从过去的思想转变到“经济”二字上。从这一年开始，党群干部多数都是行政干不好、业务不精的人。但是，这些人又有错综复杂的关系，虽说连党组织生活、“三会一课”不懂，也从不召集党员开会。但是，他们大小眼睛盯的都是发展，盯的都是经济，这些人动起来也是一笔财富。比如说，党员忙于经济建设也乐得组织不管闲事，工会每年组织一场篮球赛等于干了全年的工作，坐在办公室里下的文件，或是编写个汇报。分场一级，除了接到人事任命的文件以外，只有涉及人财物的行政文件才能引起足够的重视，剩下的党群文件当擦屁股纸都嫌硬。这样怎么行？传承啊，你得想办法把党群系统运转起来，不能让那些些闲人吃白饭。”
谢传承迅速从父亲啰里啰嗦的讲述中厘出思路，父亲是让他想办法把人心拢到一起。只要人心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爸，你说的我明白了，让我先抓住人心，那下一步怎么办？”谢传承打断了父亲的长篇大论。
“这还用我多说，经商办企业，无商不富，老百姓都懂的理儿，你怎么还问我啊！让所有人都出去招商，十个有一个都没白忙活。”老谢开荒指教道。
“可是，我把仅有的化工厂都破产了。这刚破产又兴办企业，这不成了耗子逗猫自取其辱吗？”谢传承疑虑重重。
“儿啊，忠厚能传家却不能兴业。再一个，不破不立，谁的屎谁擦，你只管谋划你的干你的……”
老谢开荒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当领导最大本事儿不是冲锋陷阵，不是玩名堂和玩轮子，是识人用人，把合适的人用到合适的岗位上。这不但让人感恩戴德，而且你还能高枕无忧。即便你贪点儿占点儿，也没人跟你较劲儿。就目前而言，农场最大的困难看似钱怎么来，事儿怎么干？其实，说了归齐，还是人怎么摆弄的事儿！
你看啊，在文革时候，东方保护了一批知青；现在，这些知青有一部分人当了高官，成了企业家……这都是看不见莫不着的财富。利用好了，你的钱不就来了吗？钱有了，你想干什么事儿，还愁吗？”
谢传承边听边盘算：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父亲不愧是腥风血雨和战天斗地中走出来的干部，一语点醒梦中人。他说的东方，就是公安局副局长东方燕翔。他在改革开放初期干公安是把好手儿，为人正直善良，在农场是有名的黑脸儿警察。可是，进入九十年代没什么出彩的，一直坐在正科级副局长的位置上，好在国家政策使他成为了国家公务员。这下岗大潮铺天盖地的，让他放弃旱涝保收的公务员，别说他这个知天命的年龄，就是经冠之年也不会冒这个风险……想着想着，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
“传承，你这个木头疙瘩。东方继续当他的副局长，农场特聘他副处级招商办主任。一年给公安局二百万费用，郑洞国不屁颠屁颠的。虽说公安局不归农场管，但你们还协管不是！”谢传承一看，这老父亲的思想比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灵活。
厄尔古纳农场招商办就这样再次应运而生。既然招商办主任是副处级待遇，下设的科员顺理成章成为科级干部。老调重弹，大多数人不认可。为什么呢？从改革开放之初，就有招商办这个部门，招来个化工厂不死不活，老板早就像兔子一样跑了，招商办随着节奏自动消亡，最后还是农场埋单。年初，随着国有企业改革破产，成了个别人的唐僧肉。有人形象地打了比方，厄尔古纳招商引资就是姐夫打小舅子没地儿说理去。谢传承这回下了狠心，深入琢磨了好几天。
多年来，厄尔古纳农场干部成长进程，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个萝卜顶一个坑。虽然大家都认为招商办狗操猪稀里糊涂，但是对想提职的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既然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就让很多人激动不已，都在蠢蠢欲动。农场会儿也开了，招商办的牌子也挂了出来。具体人事安排，就像寡妇怀孕的前期一直没反应。谁也不知道谢传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话说，谢传承酝酿招商引资这件事上慎之又慎、思之再思，尤其选择招商办主任这个职位更是反复衡量，最后经过反复思考和权衡，他觉得还是公安局副局长东方燕翔最合适。
东方燕翔担任招商办主任，谢传承有三个理由说服自己：一是文革期间，就像父亲说的，他保护了一批知识青年，这些人在全国一线城市，有的人开起了大公司，有的人成为高级领导干部，其中现任国家财政部常务副司长的睢象生，就是当年他特别保护的对象之一；二是东方燕翔的资历和经验与自己肩膀齐，他人无法比拟；三是东方燕翔和自己是光屁股长大的，与自己不能隔心。这个理由中，第一个理由是东方燕翔最大优势，是压倒一切的优势，任何人说不出来啥。
说起这个睢象生，厄尔古纳的老人儿都知道，有的对他很熟。瞧象生生于五十年代末，从河南省举家迁到干巴河子，成为干巴河子知青大军中一员。当年，他初中没毕业在干巴河子当过小学老师。在谢传承的记忆中，睢象生是瘦弱的书生，时常被一帮人弄出来批斗，脖子上挂块石头，头顶上竖起个牌子，每次的罪名都不一样——什么“走资派的后代、美帝国主义的野种……”都是一些劳动人民弄不懂的嘎咕词。随着文革的高潮退去，睢象生白天当老师，晚上在民兵的看押下当会计作账。据说，睢象生是受一个高官叔叔的影响，被迫举家北迁，至于逃到哪他们就是凭天由命。虽然备受折磨但是至少逃过了一死的厄运。恰好，东方燕翔时任干巴河子派出所所长、革委会副主任，他同情睢象生的境遇，可怜睢象生的难处，欣赏睢象生的才华，对他及家人予给予最大努力的保护。
随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睢象生苦难的生活像癞巴疮一样一丝丝转好，直到睢象生的叔叔平反昭雪，调他进京中央任职，睢象生随叔叔调到北京工作，父母的骸骨就葬在了干巴河子。多年的苦难如秋风扫去氤氲，睢象生的人生迎来了无与伦比的春天。自从离开干巴河子，睢象生虽然不是年年回来给父母祭祀，但是隔三差五回来一趟。严爱民执政期间，睢象生回来过一次，得到农场隆重的礼遇，农场班子忙前忙后，都到坟上磕头祭拜。谢传承印象深刻，他也算自己从小玩的朋友。当时，睢象生特别拜会了父亲和东方燕翔。为了给睢象生父母修坟立碑，严爱民特别召开了专题会议，派专人负责，亲自验收。对于这样热情阿谀的举动，睢象生虽然心存反感却也感到很受用，也感到对地下的父母一种慰藉。在场合上，睢象生也表示过，人虽然离开了厄尔古纳，心却牵挂着厄尔古纳，特别强调东方燕翔和谢老爷子是自己的恩人，要农场不违反政策情况肯定给予照顾。严爱民自然会办，每年都给公安局处理几十万不等的费用。
要知道厄尔古纳招商引资是否顺利进行，请看下一章灾星突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