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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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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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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足迹》连载

第一十八章 听从召唤再离乡 没有方向怨蛮荒

宋太宗年间,苏州太守孙冕,六十多岁,就给皇帝上了告老还乡的奏折,写下一首退休诗:人生七十鬼为邻,已觉风光属别人。 莫待朝廷差致仕,早谋石泉乐天真。去年河北曾逢李,今日淮南又见陈。寄语姑苏孙太守,也需抖擞旧精神。这是不是史实,我没有考证,只供大家消遣。王清平与孙冕恰恰相反,要积极投入到为人民服务的大潮中。本来以为自己将牺牲在中越战场,没想到这场战争结束那么快。现在与一生挚友的一家人畅叙人生,淋漓倾诉。他们 在既喜又悲的混乱情绪中,一会儿慨叹人生,一会儿慨叹生活。总之,他们既抱怨世事难料,也庆幸多灾多难的现实为他们创造了机遇。最后,话题还是回归到了畅想未来的积极态度上来,他们曾经是军人,已经历了“文革”冰与火的淬炼,没有什么困难能压倒他们。他们的青春虽然没有绽放出光彩,但是在静默中孕育出无与伦比的时代光影。

鉴于兄弟深情。荣子君想借此机会劝说一下清平。荣子君说:“清平,过去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你不要再抱着僵化的思想思考问题,那样你会吃大亏。虽然以美为首的帝国主义依然不死心,但也是秋后的蚂蚱和兔子的尾巴。从现在开始,我们国家将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时期。就是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的经济建设,那将是一个处处充满商机和金子的未来。清平啊,从当兵时你就执着。说不好听的,你就是犟!未来,不管你干什么都要灵活点儿!过去,你这个劲儿,行!现在,你再这个劲儿,容易吃亏!嗨,我说的不知道对不对。总之,清平,咱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听我父亲说,国家的风向变了,‘越穷越光荣的时代’过去了。我比你多上了几天学,又在政府工作,比你多看得远。这次分别,你还是随我父亲去五宝山吧,也算是重打鼓另开张!”

面对兄弟荣子君一番良言,王清平像掉进井里的蛤蟆一样,只见巴掌那么大的天儿。他不否认战友的好意,也不认可战友的现实想法。他觉得荣子君说的不全对,当干部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抱孩子。为了不伤和气,他没有在语言上与战友争辩。俗话说,生活是人生的教科书,现实是每个人最好的老师。在浩瀚无边的时代里,亲人和朋友教不会的东西,生活会重复地考验你,现实这个老师会不厌其烦地教会你。每个时代虽然看似是没有棱角的山峰,但是她个性鲜明无法翻越。这也就是老人常说的,跟着时代走。说归说,笑归笑,生活必须继续向前。王清平一家必须有一个落脚的地方,这是关心他的人都必须思考的现实问题。

且说,当王树信得知王清平不用返回部队的消息,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找到荣威雄和武前进,坚决要把宝山大队书记职务还给王清平;王清平就是不接受,两人你推我让,都到了急赤白脸的程度。他们共产党员高风亮节的精神,让公社两位领导人感动不已。最后,荣威雄哈哈大笑:“两位布尔什维克别争了,就是清平愿意留下当这个大队书记也不行了。我还要把他带到五宝山去,继让横冲四面,力挡八方。”这才让他俩停止了谦让争吵。

暂时,王清平作为宝山的普通社员,配合王树信继续工作。整个浪宝山没人把他当成普通社员;理所当然,王清平也没有把自己当成普通社员,依然发挥着大队书记的作用。没多久,庄稼成熟了,社员们都投入秋忙之中。很快,忙忙累累的秋收接近尾声,家家户户打完了场,粮入囤谷满仓。接下来,就是送公粮。按照春天定的地亩数,按公社规定的比例,将黄豆和小麦送到公社粮库。以王清平原来经验,交公粮是一件非常严肃的政治任务,半点马虎不得;而且,村里只有完成了公粮上交任务,公社才能批复社员应分的口粮数。当然,宝山不用那么繁琐,交完象征性的公粮,剩下全是自己的。虽然是象征性的公粮,那也是成千上万斤。

当时,送公粮的运输工具就是马车。眼前,红火场景勾起了王清平的遥远回忆。他第一次送公粮是六八年秋末冬初,那年他十五岁。记得那天中午日头很毒,天气闷热,董霸天告诉王清平四小队下午送公粮。王清平这个大老板子当然首当其冲,第一次参加送公粮当然很兴奋。吃了晌午饭,王清平早早地来到小队场院,场院里头晌摊开的麦粒已经热的烫手,没有了一点水分,扬起来“唰唰”干燥摩擦声。他带领社员经过收场、扬场、装袋、过磅一番忙碌,最后装上马车。当时装麦子用的是麻袋,一麻袋一百八十斤。临走前,每辆马车上还插着标语三角形小旗,上面写着“备战备荒为人民”“争交爱国粮”“丰收不忘共产党”等口号,五辆马车一拉溜排开,车后步行着二十多人卸车的队伍,小旗在车头上迎风招展,显得煞是壮观威风。

巨一变大队在长吉公社正西,到公社粮库要穿过公社培育种子的良种场,然后顺五十米宽的土路向东直达粮库,距公社粮库八公里的路程。一出村就是一段上坡路,这段路被称作“三里坡”,是一大段慢坡路,三匹马拉着近三千多斤重气包车,走起来很十分吃力。这时,不管是驾车的车老板子还是卸车的社员,所有人都低头哈腰地推车,给拉车的马助力。等爬上三里坡,人和马的腰腿发酸发软。刚上路时的兴奋劲儿,也早跑到爪哇国去了,只剩下大张着嘴呼呼地喘粗气。虽然都很累但是没有人偷奸耍滑,大家心里唯一念头就是爬上三里坡。

到了公社粮库,大家气还没喘匀,工作人员就开始逐袋检验,接着卸车过磅,然后抗麻袋上跳入库。(跳,是粮库囤形粮库自上而下搭成的六七十公分宽的木板。)“扛麻袋”,就是两个人将麻袋发送到另一个人的后背或肩上,这个人便背扛起麻袋往仓库里送。王清平头一次抗麻袋上跳,他弯腰“接”发送来的麻袋,差点没掉到跳板下面,每次都是打着趔趄上跳入仓。大家都心疼这个娃娃劳力,劝他停在一旁休息。他虽然理解大家的好意,但是他从不停下来休息。背完麻袋之后,他感觉到两条腿不停地发抖,衣服被汗水湿透,粘糊糊地贴在身上……那天晚上回家后才发现,他的脚和后背磨起了两个水泡,肩头和后背红肿得像馒头。十多年前的一场亲身经历,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

王家宝感慨父亲的所作所为,真心佩服父亲那一辈人。对越自卫反击战,国家一声令下,所有人无条件撇家弃子,义无反顾上战场。搁到现在年轻人身上,即便搁到家宝身上他也做不到。现在人日子过好了,学历变高了,兜里钱多了,人人都怕失去的东西太多。这真值得人们好好反思反思!人这一辈子向往什么样的世界,如何信仰党和国家,自身要实现什么样的价值。

孙春枝接着说,王清平在宝山送完公粮开始过春节。春节之后,他就要举家迁往五宝山管理区。所以,这次送公粮他格外卖力气。宝山送公粮与他在巨一变时候差不多,主要程序几乎一样,唯有不同,他们送粮的车没插标语口号,人们兴致比在巨一变时还高涨。西瓦尔图粮库粮囤只有十个,每个粮囤的个头也小很多,没几个大队来送公粮,即便来送的也是影虎影虎,没有像宝山大队那么实在。

春节后,因为小王书记就要搬家,所以各家各户掀起了“圈儿席”规模。从去年到现在小半年的时间,孙春枝没有做过一顿饭,就这么轮流挨家吃,有的人家都去了好多次,不去就死拉活拽。就这样,等王清平搬家的那一天,宝山比过年还热闹。大队部前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男女老少都来送行。这时,王清平感觉“公道自在人心”。人民群众永远是杆儿称,能准确称出党员干部的分量。当年,王清平一头冒出来,宝山人民视他为怪胎,把他当作外孛秧看待。公社任命王清平为大队书记,他们联手算计他,千方百计地挖陷阱、设圈套,总想把这个外鬼赶跑。现在,王清平真要远走他乡,老老少少又恋恋不舍,极力地挽留。当时,顶数王树双作得狠,恨不得弄死王清平;眼前,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一举一动充满真情。送别王清平那天,他单膝着地跪别。很多人也都效仿他单腿跪地,王清平拽起这个,跪下那个,他像个不倒翁一样穿梭在乡亲中间。这时,他切实感受到了为民干实事儿的力量。最后,王清平单腿跪地说:“老少爷们们,我何德何能担此一拜!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了你们!”说来也怪,刮了多日的大风停了,一轮红日格外艳丽,白雪覆盖的大地像一面巨大的镜子,照在人们挂满泪水的脸上,成群的家雀儿盘旋在人们头上,叽喳弹出一组交响告别曲。

王清平告诉乡亲们,新社会新国家,活人不能受如此大礼;否则,就是害自己短命折寿。大家这才站起来与他挥泪告别,目送王清平一家坐着解放卡车远去

实事求是地说,从九十年代初到党的十八大前,党员干部能如此受到人民拥戴凤毛麟角,甚至很多干部成了误党害国坑民的公敌。所以,习近平总书记上任后,十分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他大刀阔斧地全面从严治党,打老虎拍苍蝇,把党员干部的权利关进了制度的笼子,使党的肌体重新焕发了健康生机,人民增强了对党和国家的信心和力量,意气风发地奋斗在“中国梦”的阳光大道。

在荣威雄一手安排下,一家四口举家北上五宝山管理区,去开创他心中的“幸福”驿站。在开往五宝山管理区的这段时间,王清平思考最多的问题——幸福是什么?对于他来说,幸福就是在他无处安身立命的时候有了去处;幸福就是他经过苦苦奋斗是为了群众好;幸福就是将他众星捧月似的集体生活。到底什么是幸福?王清平没见过、没听过,似乎体验过,或许还没体验过。但是,他无时无刻在奋斗、争取和遥望着幸福。

“五宝山”原名叫五包山,这个名字依地形而生。说白了,就是五个海拔三五十米的山包连成一片。后来,这里建立西瓦尔图的管理区,才按照达语“塔温敖宝”音译成“五宝山”固定下来。进入五宝山管理区,五座砠山包交互错落,扑面而来,把卡车包裹在天然绿色屏障之中。这五个山包都是慢坡形的,是地理自然形成的态势。一家人看着起伏的群山,震荡的心也随着起伏不定,想到这片宝山一定能给他们带来好运。的确,在他后来盖房子,主持建学校,都是在这片山上伐木材、打石头,自然供给,就地取材。当然,这是后话。

在五个犬牙差互的山包之间坐落着六个村,十一个自然屯,每个屯子有六到二十户不等,方圆九十平方公里。莫旗县调荣威雄来主持工作,将撤销西瓦尔图五宝山管区机构,建立与西瓦尔图公社平起平坐的五宝山公社。

王清平来到这里选中了前兴农大队,前兴农大队由小塔北屯、汉古尔河屯、谢拉金屯、前兴农屯和二垃子屯组成。王清平与春枝选择了前兴农大队小塔北屯,因为小塔北屯的地形地貌与宝山一般不二。甚至说,小塔北屯就是宝山的缩小翻版。既左有青龙岭,右有白虎崖。选在这里,让他们感觉自己还在宝山大队一样。于是,他们在小塔北屯青龙岭上高包处,建了一处地窨子居住。打算暂时居住在这里,再想办法建房子。地窨子还是王清平当兵行军拉练时的经验,是一种半地上、半地下的居住建筑。在地势较高处挖一个两米的深坑,在坑周围用土发子砌成矮墙,上面搪上木杆棚上草,抹上胶土泥儿,里面砌上炉灶和火炕,人就住在里面。这种居住建筑逢晴天还行,但要逢连阴雨天就惨了,房盖泥土冲刷就会出现漏雨,土坑四壁就会渗水,坑底地面就开始和泥。他们一家就挣扎在泥泞的屋地上,只用一块仅有的塑料布盖住被褥和粮食,真像红军过草地临时休息在泥泞的沼泽里。

大家可能对“地窨子”这个建筑名称非常陌生,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所以然。“地窨子”住宅,据学者米大伟著《黑龙江历史》记载:“挹娄是粛慎族系使用的第二个族称,出现在公元前一二世纪,前后约六百余年。挹娄为岩穴之意。居穴以深为贵,富有的‘大家’深至九梯。绥滨县新城镇附近的蜿蜒河遗址,被认为是挹娄人的遗址,其住址多为五平方米见方的半地穴式住屋。”米大伟先生考证的地穴式住屋就是现在的地窨子。与现在不同,那时的挹娄人不像现代人这么有智慧,更没有现在科学的工具。所以,那时叫地穴,现在叫地窨子。至于,地窨子里的火炕和火墙,到了北沃沮人时期才被发明。这火炕火墙沿用了一千四百多年,仍被我国高寒地带人受用。我们不得不赞叹人类祖先的伟大智慧。

今年夏天,阴雨连绵,老天一直不开晴。虽说雨水不大,但天空就像漏了一样,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没完。王清平夫妇带着家宝和家英,一家人就生活在半原始的生活状态,生活的艰难和辛苦不言而喻。一家人虽然住在老祖先高智商的发明里,但是受不了这原始生活环境的折磨。所以,王清平一家在泥里水里耗费着时光,只能期盼着荣威雄早日到任。

在此期间,王清平结识了前兴农村有头有脸的人物,老实的村长老于头于占和,村长老于头儿子屯大爷于老二,还有一些说话随和的社员。其中,有一位社员叫刘玉发,是一名入党五年的党员,从吉林省榆树县榆树公社搬来的,比王清平夫妻早搬来两年。李玉发方正的脸上镶嵌着一双深遂而精明的眼睛,二人是在党员会上认识的。因为他二人都对国家时事非常了解和上心,所以二人都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而且,他听说王清平也是党员,与王清平更加亲密。平时,家里做些好吃的,他都打发孩子给送来。

刘玉发得知孙春枝怀孕以后,告诉清平住地窨子不是长久之计,催促清平赶快盖房子。刘玉发主动提供马车和伐木工具,到山上砍伐梁柁和椽子用的木材,再在青龙岭下的草甸子里,用垡锹挖制砌墙的土垡子。建房子的一切物料准备好以后,从打地基到砌墙都是王清平夫妻自己动手。孙春枝即便怀孕四五个月,依然坚持与丈夫从事这重体力劳动。到了上梁柁立柱脚的这一天,刘玉发找来五六个壮劳力帮忙。而且,刘玉发的妹妹刘玉芳还用一张红纸,扎成大红花系到梁柁中间。刘玉发牵来自家的青牛戴上鞍套,在梁柁下来回走了九趟,说是驱邪求福。一天的时间,房盖整整齐齐地覆盖到了四周的土墙上,房盖是用刘玉发存旧扇房草遮盖的。王清平和春枝看着雏形已见的两间马架子房,简直欣喜若狂。终于,他们就要告别地窨子,马上就能住进相对宽敞和遮风挡雨的马架子房,心情格外美丽。最主要,王清平和孙春枝的第三个孩子,不用生在地窨子里。剩下给房墙抹第二遍细泥,王清平夫妇利用边起火炕和炉灶,边就把活干了。春枝不顾大肚子危险,奋力地给丈夫当小工,十来天的时间,把细活捣鼓完毕。墙皮的胶泥还湿着,一家人欢天喜地搬了进去。

上梁立柱脚当天的伙食,安排在刘玉发家,孙春枝花费了二十元采购了罐头和酒,青菜是刘玉发园子自产的。眼前,王清平觉得刘玉发比宝山的王树信通情达理,说话办事儿干净利索脆。来到五宝山的短短时间,能很快交到这么好的朋友,他的心理感到十分庆幸。是啊,现实人生哪如初相见,友情有几到白头!刚刚创造了宝山奇迹的王清平,哪能考虑得那么深远,一心朴实要再创造一个宝山奇迹,为下一个心中的盛世踏出足迹。

前前后后,半个月的时间,王清平一家搬进了简陋的房子。一些具体的细节,他们边住边收拾。家吗,永远也达不到理想状态,看哪不顺眼再收拾哪。从结婚到现在,无论怎样,她都没有抱怨不如意。现在住进了马架子房,她觉得这在五宝山就算站住了脚。以后,她还像在宝山一样努力把日子过好。

建完房子,王清平腾出手儿来落下了户口,成了地地道道的五宝山人。王清平想,从宝山带过来的粮食勉强能维持一年,明年大队分了地,日子肯定一天比一天强,一家人的生活很快就会达到宝山时的样子。其实,五宝山比宝山糟糕多了。所谓集体的土地一星点儿,集体有一台手扶拖拉机,一座破屋漏风的面粉坊,农具几乎没有,粮食自给自足,根本没有集体的影子。所谓的拖拉机霸占在于老二手里,面粉坊一堆废铁。除了于老二以外,这两个高科技没谁玩儿得转。这里,山高皇帝远,谁胳膊粗谁老大,比宝山严重。在这里有三大势力:老于家一股势力,哥六个,于老二身高一米八,家里挑大梁;王大包儿一股势力,他是单根筷子吃面条单挑儿,打仗不要命,也从不欺负人,好打抱不平,与老于家势均力敌;第三股势力就是刘玉发,他连襟四个,亲戚众多,多是乌合之众,与前两股势力相比,他就是老鼠见了猫——鼠迷。但是,刘玉发斗智不斗力,回旋在两股势力中间。他认定一个道理:一旦有机会与政府拉上关系,他就是老虎插了翅膀。从接触上王清平,看到了希望,断定王清平就是他和政府的过桥儿。

第二年,龙抬头的日子,王清平的第三个孩子家梅降世。王清平和春枝望着三个孩子并排躺在炕上,意识到他们生活的担子再次加重。闲暇的时候,孙春枝望着家里四壁空空 ,不自觉发出叹息。王清平劝慰道:“现在是缺东少西,咱不是没站稳脚跟吗?放心,不用多长时间,咱就能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

二姑娘家梅刚刚满月,公社通知王清平去开党员会,地点是五宝山公社礼堂。(实质是西瓦尔图公社五宝山管理区,人们习惯称呼公社)说是礼堂,一间低矮的土垡子房,里面摆放着五花八门的桌椅,四面墙壁都是黑泥抹的墙面,黑乎乎的,房盖和墙壁的连接处长满了发霉的白毛。叫礼堂,也不过是当时人们约定俗成的叫法。

王清平进来后,欣喜地看到主席台正中间坐着荣威雄,依旧是那么威武胖大。环视会议室,总共有二十几个人,一看都是从各大队上来的,衣服补丁缀着补丁,有的叨着烟袋,有的卷着旱烟。

管理区主任程万高主持会议。程万高,王清平第一次见,但是听战友荣子君不止一次提起过,那是他亲姨夫。今年,程万高四十七岁,五一年参军,在肃清土匪的战斗中,经历了多次枪炮的洗礼,干到营长。他文盲,汉族人,转业分配到五宝山当管理区主任,一直干到现在。他主政这些年,天天嘴里喊着“老子干革命累了,该歇了”,干领工资不干活。所以,五宝山既没有其它公社红火发展,也没有春种、秋收、交公粮等中规中矩的工作流程。程万高的工作就是打猎吃野味,再想方设法地向国家伸手,要救济粮,要救济款,要救济衣,能要的他都要。有时来了兴趣,他组织二十多个年轻人搞军事训练,号召管理区干部养猪,然后,杀了给训练的民兵改善伙食。多少年,五宝山只是西瓦尔图公社的一个管理区,名义上归属西瓦尔图,实质上有编制没管理。当然,五宝山也没有公安派出所。这些民兵训练之余,在程万高的直接领导下,负责全管理区的治安管理工作。他主政五宝山期间,虽说没什么成绩,但也没发生重大治安案件。虽然说达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是偷盗打砸抢从来没发生过。莫旗县领导来检查,或者让程万高去汇报工作,这也是他经常炫耀的资本。其实,这里地广人稀,人员构成情况与宝山大队差不多。这里的人们都跑马圈地,想要多少土地自己开荒多少,从来不用缴纳皇粮国税,都过着自给自足的世外桃花源生活。那时候,没有多少人意识到土地的重要,没有人理会粮食产多少,一年的粮食够吃就行。

程万高虽然吃喝玩乐,但是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平时,他豪气冲天,看到不平事儿就管。至于,占国家便宜的,他乐得河水不洗船。他从骨子里认为,新中国是人民的江山。既然是人民的江山,就应该有钱大家花,有饭大家一起吃;国家好比爹妈,没啥就找爹妈要。用他的话说,这是共产主义思想。

程万高与荣威雄是连襟,二人的媳妇是亲姐俩。由于程万高和荣威雄二人思想性格迥然不同,二人互不欣赏,平时相聚,也没有共同语言。因为二人庭前背后从来互不提起,所以没人知道他们的亲戚关系。荣威雄气不过程万高庸庸碌碌,程万高气不过荣威雄处处显摆,但都碍于媳妇的情面,表面上他们相处过得去。面对程万高的工作现状,旗委旗政府的态度也十分暧昧。原因有两个:一是五宝山人口数量少,达斡尔族人口一千多人,汉族人口不到五百人,根本不值得建立一个公社,旗委旗政府利用国家政策供养着这帮人。因此,把五宝山划归西瓦尔图公社;二是程万高是老革命,人虽然没能力,但是性格强势,谁也拿他没办法,让他在五宝山混,好过在别处捣乱强的多。程万高也乐得其所,来到五宝山后,不请示汇报工作,也不收皇粮国税。二十几个党员主动缴纳公粮和党费,他大手一摆,国家不差你那点儿东西,把大家都打发了回去。

邓小平同志访美前,中央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和地方人民政府组织法》,要求地方各级人民政府迅速规范管理,强化政府对地方的领导。呼伦贝尔盟明确要求莫力达瓦旗,重新规范划分党组织和行政机构,特别指出要在五宝山撤区建社。旗领导班子非常头疼,就将这个重担又压给了荣威雄。因为荣威雄全力以赴抓宝山大队的事情,所以这个事情一拖再拖。1980年初,旗委旗政府调荣威雄到旗党校学习了一段时间,系统地接受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中央发布的文件和主要领导的讲话。第二年元月,莫旗县委正式下发文件,将五宝山管理区正式更名为“塔温敖宝”公社,任命荣威雄为公社党委书记,程万高为主任。

会场上,程万高扯着大嗓门说:“全体党员都到齐了吧,荣书记有话说。”大家正等他说“大家鼓掌”,他却往椅子背上一靠没了下文,弄得会场尴尬沉默了一分钟。

荣威雄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说:“不必了!我是旗里新派来的党委书记荣威雄,原西瓦尔图公社党委书记。咱们一回生两回熟,以后,咱们长时间打交道就熟络了。接下来,我要代表公社宣布三个重要决定。”

与会党员瞪大眼睛等待新书记宣布新精神。荣威雄正了正身子,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根据莫旗县委和政府的指示,五宝山管理区更名为塔温敖宝公社,我任党委书记,程万高任主任;二是庆贺公社成立,公社决定将所辖六个大队党支部进行正规选举,每个大队选出得力的党支部书记,定于明天选举;三是选举后,根据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各大队全部推行“包产到户”,大队负责领导和协调,确保包产到户工作顺利进行。”

紧接着,荣威雄用通俗易懂、雅俗共赏的语言进行了长篇动员讲话。在王清平印象中,荣威雄讲话从来没用秘书写过稿,都是现场发挥。那一代老干部没有多高的学历,比现在干部的综合能力强千倍万倍。因为他们的思想是为党为国为民,从来不掺杂一丁儿点的私心杂念。所以,他们的讲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可能存在语法和语言逻辑的毛病,但是能震撼与会者的内心。

同志们:

我们公社是新成立的公社,就像新生的婴儿一样,需要我们在座的每一位共同努力,爱护他,保护他!公社党委决定召开这次会议,就算公社“大包干”动员会了。因为各大队的书记和村长就在你们当中产生,能不能干好都在于你们。你们要进一步统一思想,明确目标,死盯每一家、每一户、每一寸土地,不让党和国家受损失。

长期以来,我们公社各大队没有书记和村长,各大队的社员都像没妈的孩子,都他妈散养,野惯了。现在爹妈都给你们配上,都把自己孩子管好。各村土地乱垦、乱占,都在跑马圈地,都亏了党和国家,谁受损失?据旗委旗政府说,咱们公社占地面积90平方公里,不到两千人口,咱们想怎么肥怎么肥,你们说,是吧!……

咱们“大包干”贯穿一条线,让现有的土地,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以后谁要是再开垦荒地必须到公社批,没有公社皮条谁也不好使。换句话说,就是有我和程主任的批条。

……

总之,他用老百姓通俗易懂的话,啰里啰嗦地发表了一个多小时的讲话。重要的是,与会人员全都接受和理解了“大包干”现实意义、主要作法和最终目标。

他说,大包干也叫包产到户,是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主要形式。农户承包土地自主经营,包交国家和集体应得的各项费款,其余产品或收入归承包户所有。他告诉全体党员要听明白以下四件事:一是交足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二是以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促进农村经济发展;三是在公社的指导下,各大队都要立刻实行以家庭联产承包为主的责任制;四是随着农业生产向专业化、商品化、社会化发展,为农村致富和实现现代化开辟一条新路。

会议最后,荣威雄宣布散会后谁也不能走。他说,公社已经杀了一头猪,举行集体会餐。走出礼堂,王清平跟着荣威雄走进五宝山一号办公室。清平看着四壁土墙,连张报纸都没有糊上去,办公桌折了一条腿,用做兔子套的细铁丝捆绑着,一张破旧的行军床横卧在办公室东北角,比社员住家还艰苦。

荣威雄爽朗地说:“清平,咱们又在一起战斗了。我让你当前兴农大队书记,如何呀?”

王清平连忙摆手说:“荣叔,我当不了。当年在宝山我担了那么大的风险,连媳妇孩子的命都受到了威胁;现在我有了三个孩子,思想压力也大。我觉得这地儿的人比宝山要野得多。我单门独户的……实在是……。”

荣威雄拍了拍他的肩膀,“清平,我理解你的想法,我还是希望你担起这副担子。虽然说分单干是新生事物,但是五宝山从来也没集体过,现在也是顺其自然推着干就行啦。”

听着荣威雄发自肺腑的劝告,王清平陷入了沉思。他对荣威雄的话感到不理解,他认为,一名国家党员干部,怎么会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什么是“推着干”,要干就干好。王清平又不好直截了当地回绝,拐弯儿抹角地极力推荐刘玉发,表示刘玉发当大队书记后,他会全力辅佐好。荣威雄见到清平心意已决,也十分理解。荣威雄知道,那些年,王清平在宝山大队“东挡西杀”,很难也很累,几乎拼着性命,最后将胜利成果拱手让给了王树信,心中可能是郁闷也正常。

想知道王清平让位落了什么下场,请看下一章时代大潮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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