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诗曰:佳期正值小阳春,风暖华堂拥玉人,应是三生缘夙定,正是夫妻满乾坤。这首诗是说王家宝与谢可欣喜结连理,成为了共担人生的夫妻。此刻,两个年轻人真正有情人终成眷属,享受人生第一大喜事,开起了下一半人生接力赛。
且说,当代拓荒者谢传承,借女儿订亲与乡亲接地气的畅谈,场面热火朝天。正当散去之时,链子嘴儿钱三儿两手一扬喊道:“哎?大家先别走!谢大场长,你姑娘婚礼就在俺们队水泥场院上举行呗!俺们保证一个不落!”
谢传承激动地应声:“好!好!”乡亲们才一步三回头留恋地离去,小院里洋溢着温馨和幸福。谢传承还没等拉开门进屋,三辆轿车先后开进了王大炮的院子。郝无心、郓良宇、鬼不信三个人从车上下来,郝无心边下车边喊:“场长、场长,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这让我们多被动!”
谢传承苦笑着转过身来与大家见面,诙谐地说:“谁说你‘无心’,啊!这不是很‘有心’吗?”又热情地说:“来吧,三位!相请不如偶遇,入席吧。”
郝无心三人诚惶诚恐地跟谢传承鱼贯而入,进屋后与每个人寒喧问候,极尽地表现和蔼可亲和平易近人。王家宝和谢可欣领着弟弟妹妹到西屋,家英给哥嫂弟妹单独准备了一份饭食。家英翻愣着眼珠子,厌恶地说:“就没见过这帮王八犊子的好脸儿。你瞅,见了我谢大爷就像哈巴狗一样,瞅把他们嘚瑟的!”
王家宝赶紧手指比在嘴上“嘘——”,示意她千万别让人听见。在王家宝心里,大妹妹是他最愧疚的人。为了他继续读书,妹妹主动辍学承,担起了哥哥应该承担的责任。在他上大学期间,大妹妹又到煤建二营在小卖店打工,每月仅挣二百的工资。后来,因家中天火她又捏着鼻子订婚,为家里换了六千块钱的彩礼钱。今天,她听到周爱梅提出的天价要求,偷摸告诉哥哥不用愁,再想办法帮助解决。想到这些,王家宝既辛酸又难受。他想,上大学让全家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今天订婚又让全家人愁上加愁。他怎么才能解决眼前这些困难,又什么时候能报答这些亲人呐。人生在世最沉重的包袱不是眼前的困难,不是永远做不完的工作,而是永远亏欠他人的内疚感,越是责任心重的人,这个包袱就越重。一直以来,王家宝就陷入了报恩的漩涡,越走越感到这个包袱的沉重,越沉重他就越急功近利。
东屋的酒宴既严肃又欢乐,除了周爱梅不喜不悲的表情之外,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笑容。郝无心等人虽然平时很惧怕谢传承,但是今天是特殊的喜事儿,再加上酒一盖脸儿,也都和领导浑和起来。谢传承也放下了已往工作时的威严,与大家有说有笑。再怎么浑合,谢传承还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席间,他讲了很多廉洁从政的官话,分析了现在官场的不良心态。他说,现在的官员普遍存在三狂心态:狂热、狂躁、狂言。狂热表现为“为民作主”,急于用几句响亮的口号、不切实际的政绩显示自己的能力,好像不这样就对不起老百姓;狂躁表现为很不耐烦,总觉得自己比别人高明,在百姓面前耍大牌;狂言表现为语出雷人,面对属下和群众经常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儿:“谁提意见开除谁、我代表党和国家、一看就傻了吧叽的、你在威胁共产党……”谢传承告诫他们不要做“三狂”的官儿。这样,既损害了干部与群众的感情,也破坏了农场事业。他特别强调不要“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更不要把处理群众问题简单归结为“摆平就是水平、搞定就是稳定”。当官就不要攀比谁捞得多、升得快、权力大……
周爱梅一看,好好的一顿饭吃成了“会议”,断然地打断了谢传承的“讲话”。谢传承也自觉欠妥,借坡下驴地停住了他的职业病。谢传承歉意地说:“咳,跑偏了!喝酒。”
郓良宇想:“要按照谢传承刚才说的标准,包括自己在内,在场的官儿都是不良心态之官员。准确地说,郝桂二人是官员中的害群之马,制造党和群众矛盾的罪魁祸首,那么我郓良宇就是帮凶。”郝无心和鬼不信经常说,想过河就别怕脱裤子,皇帝轮流做,今日到我家。在今天的会亲宴上,王大炮几乎一言不发。他不知道怎么插嘴,更插不上嘴儿。王大炮夫妇一脸傻笑作陪,时不时劝大家吃喝。王家宝充当了服务员,添酒倒水,手里紧忙乎着。
整个席间,郓良宇除了说几句客套话外,基本上保持沉默的状态。谢传承虽然插科打诨地引逗郓良宇,但是郓良宇却始终坚守“可禁可疑”的原则不多说半句。在幸福分场职工的心里,郓良宇窝囊叼块费、蚂蚁穿豆腐提不起来的货。谢传承觉得他总在审时度势,圆了扁了,没有应有的立场和原则,一心想做太平官儿。谢传承通过算这次近距离观察,对郓良宇做出基本判断。瞬间,他有了一个想法。他想把郓良宇的项仁政对调,让项仁政积累基层工作经验,让郓良宇积累权衡决断的魄力。将来,他们二人就是厄尔古纳农场中流砥柱。实在是不容易,一个行政领导能欣赏一个党群干部!在这个党弱政强的国有农场,抛开亲情、属僚、师生等所有的裙带关系,谢传承能这样选人用人,真正是为了农场事业的发展。确切地说,这几年,国有企业党政之间干部交流,都是各种关系作用的结果,干部的培养选拔任用多半都是近亲繁殖。既让人痛心又破坏了干部的生态平衡。农场的前身都是建国初期垦荒兵团,农场的第一代拓荒人是部队官兵。他们服从党中央号召,卸下领章帽徽,投入国家屯垦戍边事业中。像位于祖国边疆的农场都是边屯垦、边戍边,拿起枪就是战士,拿起农具就是农民。直到今天,新疆、西藏仍是这样。农场官员近亲繁殖有着特殊的历史性,是多年来特殊环境造成的。改革开放以来,农场行政一把手拥有了绝对的权力,也拥有了绝对的腐败。党的民主集中制成了摆设,这使权力失去了监督。置身事中的干部,为了过上优越的生活,把制度和原则置若罔闻。这就导致了好猫坏猫混杂,衍生了好猫坏猫权力任性。科观地说,无论好猫坏猫都做了一定的贡献。
谢传承经常想,像他父亲第一代垦荒人,为什么能聚沙成塔,为什么能战天斗地?为什么面临无数次地死亡威胁骨头不软?为什么那么多复转军人、支边青年,在兔子不拉屎的荒原戈壁生存发展?……今天农场还是原来的农场,职工还是那么任劳任怨,为什么选拔几个腰杆儿硬的干部就那么难?他执政厄尔古纳以来,推行人事改革失败,上两个月研究讨论刚性预算方案迟迟不能落地。就一个方案的事儿始终停留在会议桌上、场班子成员的口中、纸片子的传阅中。有时候,谢传承在工作和生活都处于胶浊的混乱状态。在工作上有班子成员一帮绊脚石,在生活上有老婆这个顽石。这真应了“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的老话儿。摆在他面前的所有事情,他还真得全盘仔细严谨地考虑一番,打破工作和生活的藩篱。这段时间,谢传承根据事态轻重缓急,据他侧面观察和冷静分析,女儿怀孕已经成为铁的事实,再不尽快为她办婚礼,女儿就要把孩子生到娘家。这让他和父亲两代“开荒”铁人的脸往哪放啊!所以今天,他毅然决然带着妻子来会亲家。
王家送走亲家后,包括谢可欣在内,全家人开了一个家庭会议,会议的议题:如何满足亲家母提出的条件,让两个孩子结婚。
作为一家之主,王大炮首先发言:“把原来的欠账拖一拖,今年连屎带尿能收入三万多,硬挤一下能凑足四万,还有两万的窟窿。但是,你们两个不用担心,想什么办法都让你们结婚。”为了儿子,这个历经沧桑的人,再一次发出豪言壮语,让王家宝内心既感激又羞愧。
“放心吧!可欣,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把老骨头还能让你抓瞎儿?”孙春枝宽慰着儿媳妇,其实也是在宽慰儿子。停顿了一下,孙春枝接着说:“他爸,你光算了六万彩礼,还没算婚礼当天摆席、雇车、请那个‘姨’的钱呢!”她又转头问儿子儿媳妇:“你妈说的那个饭店和那个‘姨’有什么特别的说道儿?你有几个姨?咱们怎么准备?”
以谢可欣为首的家人,都被孙春枝无意的滑稽逗得捧腹大笑,谢可欣笑出了眼泪儿,家根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笑。最后,孙春枝也无理由跟着笑起来。王家宝第一个止住了大笑,边轻笑边说:“妈!不是舅和姨的姨,而是司仪,就是婚礼主持人。”
随着王家宝的解释,大家基本上止住了笑声。等家宝解释清楚后,孙春枝两手拍大腿笑起来,大家在她情绪的带动下又笑了起来。在这欢乐的笑声中,大家仿佛忘了因为钱造成的窘困。
大家玩笑结束。谢可欣十分懊恼地说:“去年,家宝刚报到时,我爸给了我三万,我都滥花了。早知道现在何必当初呢!”
随即,谢可欣除了埋怨母亲刁难以外,还埋怨父亲不替自己正撑口袋。看着谢可欣面带后悔的样子,王家宝既欣慰又心疼地说:“没关系!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再想办法。”
后来,谢可欣告诉大家都不用愁。她说父母不能看着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实在不行就用“拖”的办法对付。王家宝怀着自卑的心理,劝慰着未婚妻不要意气用事儿。突然,谢可欣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起来,她告诉家宝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周末,她带着家宝去见她的爷爷和奶奶。王家宝倒是没往钱上考虑,想到自己要和可欣结婚了,该去拜访一下她的爷爷奶奶,给双方祖坟上添个喜。这是家宝这地方的风俗,他们不能破了老规矩。
且说,谢传承一忙完工作回家就做妻子的工作。这回,周爱梅如同老鳖咬手越抖搂她的口越紧,无论谢传承磨破嘴也不奏效。他灵机一动,给父亲拨通了电话。告诉父亲可欣恋爱的所有经过,他与父亲交流了看法。他老父亲最后询问了王家宝人品学识情况,谢传承认可如实地说了一遍,他还向父亲补充了一句:“爱梅就是嫌他家里穷点儿!”
老谢开荒没说什么,口气坚决地说:“找时间,你们两口子回来一趟儿。让我那宝贝孙女也回来一趟,挺大个丫头没结婚,黏在人家不好。”
谢传承心里好笑:“还黏在人家,再晚几个月,都给你抱重孙子回来了!”但是,他嘴上连连称诺,并表示他一定抽时间回去。其实,他们父子经常这样沟通和交流,也都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从谢传承这一连串的表现来看,他是一位阅历丰富和思想开化的人,也是一位慈爱的父亲和顾家的男人。在家庭遇到不可解的扣儿时,他会千方百计地变通和解决。多年来,父亲在家族中具有绝对的威望,妻子在老父亲面前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没有和父亲争辩过一句。这次,在女儿的婚事上,周爱梅一时转不过弯儿来,逼得谢传承没办法才搬出老父亲。
一连十来天,谢传承把反对转变为支持,让周爱梅心里很温暖。谢传承表示,他开始没转过弯儿来,现在他明白了妻子的用意。他说,这件事情上他们的态度必须强硬,谁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能这么轻易地恭手相送,嘱咐妻子一定要扛到底。周爱梅看丈夫一反常态,心里迟疑地划了几个回儿,反问丈夫是不是又与女儿设好套骗她。谢传承信誓旦旦地表示绝对没有,并伸手发誓。周爱梅才信以为真,一转眼儿,周爱梅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扑在谢传承的怀里撒娇。谢传承轻描淡写地问她,这段时间是否回回去看望父母。周爱梅一拍床,如梦方醒:“这些日子光忙活女儿的事情,没顾得上回家看望老人。”
谢传承若无其事地叮嘱她:“尊敬的周老师,你不要借口忙,这样不好嘛!多抽时间到老人那看看,帮老人干点洗洗涮涮的活儿。”谢传承慢声拉语地提醒着妻子。这是谢传承发自内心的表白,他本身就是一个孝子。平时,他工作再忙也尽量抽出时间看望双方父母。他岳父岳母经常把“要不他姑夫当大官,孝顺啊!”这句话常挂在嘴上。
周爱梅对丈夫这股孝顺劲儿佩服不已,暗自庆幸自己多亏转嫁了小叔子。当丈夫问起看老人这件事儿时,她内心感到十分惭愧,她感觉自己还没有男人心细。生活中,一个人不管你做多大官、挣多大的钱,别忘了常回家看看父母,让父母的心田得到慰藉。天下的父母都一样,无论儿女干多大的事业,在外多么平安如意,长时间不到他们身边,父母都会感到担心。请大家记住: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
看着儿子、儿媳拎着大包小裹地走进家门,老谢开荒满脸笑容地嘘寒问暖,让这对半百的儿女内心极度惭愧。这段时间,谢传承和周爱梅都认识到,自己没能时时关心老人,嘴上不断地解释和道歉。他们边说手里边忙乎,把已经很整齐的物品又整理了一遍。老谢开荒虽然不识几个字,但是为官多年阅历丰富,他能够看出儿女的心意,示意老伴别拦着儿子儿媳忙叨,让他们释放一下心里的歉疚之意。这对老夫妻不但生活阅历丰富,而且特别善解人意。
等谢传承夫妻坐下来,与老人唠家常时,老谢开荒才开口道:“我的大孙女呢?”
“别提她!提她我就来气。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也不知道那个穷小子有什么魔力,把可欣儿迷得神魂颠倒。从毕业到现在不回家!”周爱梅就像找到了诉苦的主儿,向公公婆婆诉说着心中的不满。
谢传承也随声附和道:“这孩子忒不像话儿,把我和爱梅气得够呛,为了她爱梅吃不下睡不着。”
一看丈夫铁向着自己,周爱梅心中乐开了花儿,但又怕说过了头儿气着老人,于是补充道:“爸妈,你们也别着急!其实,也没他说得那么严重。”
老谢开荒笑呵呵地看着儿媳说:“爱梅呀!你今天多大岁数了?”听到这话儿,周爱梅好奇地答道:“五十啦!怎么了,爸?”老人不紧不慢地说:“还是呀!你们都是过来人,怎么都说糊涂话啊?男大娶妻女大嫁人,这是人类的规律。你说说我大孙女找的对象,人咋样?”
周爱梅听着公公柔中带钢的话,心有不甘地说:“爸!小孩儿是不错。但是,一个农民的破烂家,姊妹多,还欠了那么多外债,可欣儿结婚都结不起!”
一听这话儿,老谢开荒表情严肃起来,语重心长地说:“爱梅,嫁人嫁人嫁的是人哪!你自己都说小孩儿不错,那还有什么说的?再说农民,我和传承,你父母……咱家哪个不是农民?姊妹多更不是坏事儿啦。当年,我和你妈倒是想多生,那个战乱的年代不允许吗!现在我和你妈还惋惜只有传承一个孩子。你怎么还嫌人家孩子多呢?咱再说,欠外债怕什么?我和你妈,你和传承,结婚的时候有什么?咱家现在缺钱吗?咱家缺的是人!准确地说,缺的是人品好、有才学的人。我倒感到大孙女给咱家引来一只金翅大鹏鸟。你们也是半百的人啦!这点世事都看不明白?咱这个家族还能长远……嗨,我这老了,就爱唠叨。”
谢传承觉得父亲说得有些重,插话说:“爸,爱梅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儿!条件不好,可欣不得遭罪吗。”
老人苦笑了一下,说:“你也这么认为?那,你这个场长就让贤吧!”其实,谢传承怕妻子下不来台,想给妻子找个台阶。他忽略了妻子是一名多年的老教师,响鼓不用重锤敲。在老人语重心长的点拨下,她不但没觉得老人批评她,心智反倒一下子开了窍儿。
她亲切地说:“爸妈,我懂啦!”
婆婆趁机说:“爱梅,你爸爱唠叨,别怪啊!”
周爱梅拉着婆婆的手儿,表情庄重地表示:“一个家族得有爸爸这样的人,我明白了爸爸话中的道理儿。”
谢传承内心狂喜!他高兴,父亲将近八十岁的人,能语言明确、逻辑清晰地分析问题,而且杀伐决断的决策力依然那么强悍,让谢传承自叹弗如!为了女儿和家宝的婚事儿,他曾经犹豫过,甚至想与严爱民联姻,用政治婚姻换取谢氏家族的强大兴旺。现在,在将近八旬的父亲面前自惭形秽。如果真按自己的想法得到了政治婚姻,那么既牺牲了女儿美好的爱情,又让谁来挺住谢家的摊场呢!谢传承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位睿智的老父亲,也庆幸自己及时与父亲交流。中国人有句老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儿,他们吃过的盐比年轻人走过的桥都多,这不是一句空话。
回到家中,谢传承装模作样地向妻子表白,说老父亲年纪大,看问题有点儿过时,让妻子别往心里去。周爱梅笑呵呵地看着丈夫,把公公说的话变了个句式,大意完整地重复地教训了丈夫一遍儿。然后,转身迫不及待地要给女儿打电话,把自己会亲家时做出的决定撤销。谢传承制止了妻子的行为,拉住妻子详细商议女儿婚礼的具体事宜。最后,夫妻二人敲定:在场直买一个平方小点的房子,装修,置办过日子的家什。周爱梅与丈夫仔细核算,房子买六十平左右、重新装修、置办过日子的家什、给两个孩子安家费,十万块挡住了。一场会亲家的尴尬,瞬间变成热烈的真情,不得不说,有时候话是人开心锁,老父亲一番开导立刻打开了周爱梅的心结。
在大家的眼里,谢传承作为厄尔古纳的一把手儿,手里掌握着可望不可及的大权,应该是缺东缺西不应该缺钱儿。恰恰与周围人想的相反,他也和普通职工一样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儿;遇到儿女结婚这样的大事儿,也一样在经济上进行仔细的盘算。
且说,谢可欣看见婆婆一家这么犯难,她赌气拉着家宝到爷爷家讨个声援。可是,她们刚一进门,她的父母及两个姨和舅舅全在场,弄得她很是惊讶!
没等她放怨气儿,爷爷张着掉了两颗下门牙的嘴儿,笑呵呵地说:“大孙女,宝贝‘无事不登三宝殿’吧!你看我这么安排行不?这是我和你奶奶给你的嫁妆。”爷爷说着递上一个农行存折,谢可欣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80000.00”。谢可欣像接了一个刚烤熟的土豆,马上塞到爷爷的手里,连声说“不要……”
谢传承和周爱梅夫妇也劝父亲不要给,解释说所有可欣结婚的事情已经办妥。周爱梅代表谢传承将可欣婚礼程序絮叨了一遍,她着重强调婚礼当天按幸福农场的规矩——入乡随俗,给女儿办一次大棚婚礼,具体的事宜由家宝父母操办,他们夫妇拿钱儿。老谢开荒听了儿媳妇的话,点点头表示满意!他像总结发言一样地说:“传承,儿女结婚这样的大事儿,大家肯定表示心意。在平常人家这不算事儿,可在咱家就是农场的大事儿。你不让谁去都不好,怎么办?你想好了吗?”
谢传承回答说:“爸,我和爱梅也正为这事犯难,没有好主意。”
老谢开荒说:“我替你想好了。”他说:“一是所有与你工作上有联系的人一律不通知;二是你要嘱咐办公室主任,提醒农场机关干部不许扩散,非得参加的人员一律不准开公车;三是凡是去的去参加婚礼人员,礼金一律上到王家账上;四是女方不搞送亲仪式和招待;五是婚礼当天不分娘家和婆家。”
这位接近耄耋的老人头脑清醒无比。一位退休的老人,竟能这样坚持原则,真是不简单。在当时随礼风盛行的年代,红白罚款单不堪重负。老谢开荒向儿子儿媳提出这样的规矩,足以显示了这位老党员、老干部的朴素情怀,足以显示了老党员干部的优良传统。
从内心来想,周爱梅觉得公公有点过于苛刻,让女儿举办农村大棚婚礼,已经足以显示了低调儿,还不让通知单位同事和朋友。她虽然心里老大不痛快,但是她没有表现在脸上。私下里,她抱怨丈夫说:“老谢,爱民场长的儿子晓勇订婚,正是他提升副局长的时刻,他还大宴了整三天,零散的招待还不算。他宴请的饭店前都是好车,给农场都造成了交通堵塞,交通警察亲自上路疏导。你说,咱这样做是不是对不起可欣儿,再说太打你这一把手的脸啦。咱家这些年随出去的份子钱也得收一收啊!”
谢传承只能安抚妻子说:“爱梅,女儿结婚过得是日子,又不是过面子,只要女儿高兴咋办都行!爸爸说得正确,可欣儿出嫁是咱家的大事儿,不注意影响就是农场的大事儿。”
从周爱梅面部表情可以看出,两代开荒人没有说服她。但是,她也同情公公与丈夫的苦心。
因为婚礼从简,正日子的前一天,在生产队场院支起一座二百平米的大帐篷,篷布是从各家凑来的塑料布。虽然拿到用大河水洗过,但是顽固的污垢没有清理干净。在帐篷的东西两侧,隔五十公分贴上一个“喜”字,南北篷布挽起,篷内空气通畅。在篷内北口,设有离地面高十二三公分的简易典礼台,台上也没有任何的音响设备。离典礼台一米远的下面,摆满了三十一张桌子,每张桌子周围摆十张塑料凳子。每两张桌子的当空摆一箱玻璃瓶啤酒,十斤本地小烧,喝酒吃饭的家什都是塑料的,一次性方便筷子。这些酒席用的桌凳和食具,都是从长吉乡饭店租来的,桌上的餐巾纸是在大集上十块钱一大包一万张,纸的质量差的不用说。
在离大篷五十米的场院西侧,并排支起了三口十二印儿大锅、两口炒菜用的六印锅;在炊灶北侧搭建了一个宽五米,长七米,高一米的简易操作台。左邻右舍的乡亲和直近的亲属改刀、上灶、跑堂,每人一副白线手套、一盒喜烟,还安排两台农用四轮拖拉机作为第二天应急用车。
三天前,王清平夫妇拎着红糖、罐头、烟、酒四样礼物,到巨一变村请出远近闻名的支客人董玉贵,董玉贵就是当年老董头的大儿子。这是农村红事儿请支客人的四合礼儿,白事儿就是白糖、白布、烟、酒四样礼物。从七十年代中期开始,无论谁家有红白事儿,董玉贵都争先恐后地帮忙,慢慢地就成了本村这方面的大拿。他爹老董头在世时,横拉竖挡地不让他干,他背着他爹去忙活儿。等他爹去世时,董玉贵才开始放开手脚,慢慢成为十里八村有名的支客人、阴阳先生。红事儿时,主人给他的报酬从四合礼到十斤猪肉;白事儿时,主人给从两瓶酒到四瓶酒、一条石林烟。九十年代,红事儿给他报酬是一百五十元现金;白事儿,给他的报酬是二百元现金和三扎儿香,包括免费看坟茔地。红事儿时,大家称他为支客人;白事儿时称他为阴阳先生。早些年,干红白事儿的人都是一些奸懒谗滑的人,到谁家劳忙就是为了混口好吃的。改革开放以后,这一行逐渐形成了专业,而且经济收入超过一般的农民家庭。不但有较好的经济收入,而且在人前人后都受尊重。随着国民经济的不断提高,无论城市还是农村人,对待红事和白事儿越来越重视。这些从事红白事儿的大执宾自然优胜劣汰,所以倒逼着这一行当的人与时俱进,越来越重视学习新东西,使那些跟不上时代脚步的人,被岁月的大手逐步挑选出来,扔进了大海一样的漫漫红尘中。像董玉贵这样被乡里乡亲认可的大执宾,在周围十里八村少之又少。往往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能请到,否则,他还耍脾气不伺候。
这次来给家宝婚礼支客,钱三儿戏称说,董玉贵再会接生,他就把人的一生全办了。他还给董玉贵写了一幅戏谑对联:单性并蒂莲,双事喜与悲;横批是红白一身。董玉贵看到钱三儿愿意向他靠近,他有意想试探钱三儿有没有干这行的意思。凭着他走南闯北的七巧旮旯话儿吸引他,董玉贵给他讲了个笑话儿。他说:“一次,我的一个同行去县里撂活,是个白活儿。他坐出租车去火葬场的路上,司机问他去哪,他说去人生的终点。司机一听,开始没明白,等他说了火葬场后。司机非常生气说:你要去人生的起点,我还得开你妈屄里去呗!当时,把我那个同行噎得没差气。”
在场的人都轰地笑了起来,钱三儿也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儿。笑了一阵子,钱三儿说那个司机比自己有才。时不时,董玉贵用这样的段子吸引钱三儿。从早到晚,钱三儿也愿意跟在他屁股后头转。
农历十一月二十一,据董玉贵说:这一天出生的人生性乐观开朗、反应灵敏,极具创造力,天命自由;结婚是人生的第二次生命,也算人的重生;家宝两口子选这一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可以带动王家蒸蒸日上。王家宝对这些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选哪天都没意见。谢可欣坠入了蜜罐中,根本不关心这些事情,只盼着越快结婚越好。而王清平夫妇和周爱梅深信不疑,不时将心中美好盼望中的疑问向董玉贵请教。
九点十八整,兼主持人的董玉贵宣布典礼仪式。仪式分为新郎新娘介绍恋爱史、一对新人拜天地、辞拜娘家亲人、给婆婆戴花儿、给所有来宾敬酒。本来安排男女双方家长致辞,谢传承坚持不讲,王大炮看到亲家大官儿都不讲,自己也坚持不讲。
在辞拜娘家亲人的环节中,谢可欣哭得特别厉害,惹得周爱梅也抱着女儿哭了起来,触动了大家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所有参加婚礼观礼的人也都眼泪扒嚓的。也许在这一时刻,让她才意识到自己要永远成为外姓人,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婚礼仪式一结束,她就告别了少女时代,预示她将成为人妇,对未来的新生活,内心又感到迷茫与不安。
看到谢可欣哭嫁,上了岁数的老人都觉得谢可欣是大家闺秀,特别懂规矩,都悄悄议论起哭嫁。他们说,自古以来就是婚俗中的一俗。在古代,一般从出嫁前的三个月就拉开了序幕,最短也要从半个月前开始。刚开始,新娘子是陆陆续续进行,哭的过程也自由进行,亲族乡邻谁来送贺礼就哭谁。直到喜期的前一天晚上到第二天上轿前,是哭嫁的最高潮。这段时间的哭嫁是有程序的:一哭爹娘,二哭哥嫂,三哭姐妹,四哭叔伯,五哭陪客,六哭媒人,七哭梳头,八哭上轿。而且,新娘子不光哭出腔调儿,还要哭出既定的内容。内容一般有父母恩、手足情、闺中情,有一定知识的女性还哭绝对男权不平等、追忆母系氏族社会自由等等。今天的人对这些婚俗都已取缔,或者干脆不知道。
今天,谢可欣的哭嫁根本不是真正婚俗的哭嫁,是突发恐惧心理而哭,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什么哭。谢可欣的哭让大家伤感不已,在婆婆戴花儿环节中又使大家乐得肚子痛。为什么呢?钱三儿出其不意的搞怪,把这场高规格的婚礼推上了高潮。大棚里前三桌都坐着女方亲属,往后才是农场大大小小的干部,次序是按照级别高低自动排座的,还有一些干部都没捞着进帐篷。自古以来,中国人民向高向好的心永不止步。去年,王家英结婚,左邻右舍头不抬眼不睁装不知道;今天王家宝婚礼,八竿子扒拉不着的都来贺喜。无论多么美好的事物,遇上现实这个拦路虎,都会让人咂摸出“人情似水分高下”的冷暖。
今天,孙春枝穿了一套崭新的紫红色的衣服,头发梳了个髻子别好。无论认识与不认识的客人,都知道这是即将带花的婆婆。正当谢可欣给婆婆戴花儿时,钱三儿从孙春枝身后架了一副对联:见了儿媳妇戴花嘻皮笑脸,看到亲儿跪拜喜笑颜开;横批:再加红包!钱三儿用毛嗑杆儿扎成架儿,顶部两侧各拴了六个红气球。围观的大人小孩“嗡”地笑了起来,有呐喊的,有尖叫的,所有的人都笑喷了,给婚礼增加了无比热闹的气氛。
在嘈杂的声响中,人们边观礼边议论,有说谢传承低调儿的,有说老谢家家规严……总之都围绕着老谢家谈论。从今天开始,一对年轻人完成了婚姻大事,完成了从附属自然人到完全自然人的华丽转变,他们像刚出生时那样,又一次真正意义上脱了母体。
要知道王家宝官运如何,他给所有人一个什么样交代,请看《盛世足迹》下部,更详细地向大家展示王家宝奋斗、失落、失足、奋起、落马、入狱等一系列官场嘴脸,直到党的十八大召开,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打虎猎狐拍蝇,才把他打回了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