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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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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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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足迹》连载

第一十六章 清平世界展拳脚 求贤除害施长计

俗话说: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是非善恶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恶人无好果,好人终好报。王清平逃过了潘狐狸设的陷阱,心中余悸仍然未消。他出生时,父母给他起了“清平”这个名字,是赞扬中国共产党为穷人建立了一个朗朗乾坤,锻造了一片清明平等的世界,希望他在晴朗的世界生活的幸福。没想到,在现实的清平世界里,幸福总是姗姗来迟。

这些年来,王清平始终穿梭在孤独的心灵世界里,小时候穿梭在讨饭的孤独里,青春时期又穿梭在惊骇的孤独里,与妻子结婚后穿梭在亲情的孤独里……眼前,他又深陷大展宏图的孤独里。总结他三十多年的人生足迹,他没有踩斜踩空一步,没有给郎朗清平世界抹黑,没有虚度眼前即将到来的繁荣盛世。这样一个人,在未来的繁荣盛世里,他会怎么样?这样一个人,在未来的经济大潮中,如何超越自我思想和行为上的平庸,一切都秉持着良心和正义。一路逆事如影随形,他没有因为经历了肮脏而沉沦,没有因为红尘俗世尘嚣而沉默。

经历了潘狐狸最后一次陷害,正处于天时地利的王清平,连日来始终沉浸在人心不古的惊悸里。他想,也许时机还没到,处在奋斗事业的艰难曲折中正常。只要自己青春的冲劲儿和向往的热情绵延心中,“美人计”就不会把他吓住,反而激发了他的雄心壮志。这几天,他反复想,如果不把恶毒的人打倒,那么自己就不会顺利地施展拳脚,更不可能完成荣威雄部署的任务。

对于恶毒的潘狐狸,从开始到今天,王清平始终抱着能忍则忍的态度。因为有董霸天冯阎王的前车之鉴,所以他不想成为他们那样的恶人。但是,潘狐狸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接二连三地陷害他,把王清平逼到了工作和生活的死胡同。为生活和工作顺利,或者说,王清平必须反击,必须把这浓疮去根儿。人们在现实工作中也是,你可以耍点权术,你可以使点儿小心眼儿,绝不可以把人逼得走投无路;否则,就是在给自己挖陷阱,甚至毁掉自己。就像古人说的:战争中你可以攻城略地,不可夺匹夫之志;两国交战你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可凭匹夫之勇赶尽杀绝。

随着西瓦尔图公社建制规范,工作方便,在旗里大力支持下,公社为各个大队安装了电话,这是公社遥控指挥大队的法宝儿。自从有了这个新奇的“现代化”,大队的社员有事儿没事儿都来观摩一下。大队干部天天守着这个“现代化”,把听筒拿起来放下,把玩儿着解闷。有的人胡乱拨出一串数字,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有时拨对了区内六位数字,听筒里传来“喂喂”问话,吓得他们赶紧挂掉。总之,这个“现代化”闲的像屋脊六兽。

6月5日,是王清平一生记忆深刻的日子。因为这一天,是王清平在宝山大队展开拳脚的真正开端。按照公社电话通知,王清平早早来到公社礼堂参加会议。他进到会议室,在靠后的一排桌椅坐好,参会人员三三两两地先后来到。他抬头看主席台,主席台上摆了一张长条桌子和两把椅子,刚好两位领导的坐席;再往上一看,横拉着一条鲜红的会标:“1978年高考招生大会”等红色的宋体大字块,横幅改变以往白色为黄色,显得会场庄严肃穆。从十五岁开始,王清平进这样庄严的会场,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回,也可以说司空见惯。但是,多种颜色的会标和关于教育的会议,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使他思想陷入了激烈的撞击中,难道一个单色的时代将要过去,一个多彩的时代即将到来?他思考,他疑惑……他又不敢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在现实的风暴中,他经历了无数的磨难,不得不小心谨慎。这都使他形成了惯性的思维。

其实,是王清平孤陋寡闻。早在1977年八九月份,全国无数个地方召开了恢复高考招生大会。只是他身处在闭塞的小山沟,得不到这些消息而已。这也是偏远少数民族地区的特点,国家大政方针像春姑缓慢的脚步,走到这里用了一年的时间。这次恢复高考是中央拨乱反正后,第一件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决策,各级党和政府都加快了步伐,贯彻到西瓦尔图公社已经是今年夏季。作为宝山大队的“父母官”, 王清平知道了这天大的好消息。

会议正式开始,这才打断了他的思绪,会议的组织者是公社书记荣威雄和教委办主任孙奇财。王清平用铅笔在发黄的笔记本上记着会议的主要内容:“ 7月20日到22日全国统一高考,各大队参加高考的考生于7月8日在公社礼堂集合,7月9日在旗招待所集合,7月15日在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招待所集合。每个大队至少推荐一名具有高中文化的考生,结过婚、有孩子的都行,这是中国恢复高考的特殊政策。”

教育委员会主任孙奇财,一字一顿地传达完上级文件。最后,荣威雄又作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动员讲话。他下死命令要求,每个大队必须推荐一人。如果哪个大队完不成指标,那么秋后多上缴一成公粮,而且还要在全公社大会上做检讨。

在开完会回来的路上,王清平脚步轻快,心情舒畅。一会儿,看着眼前的大山就像即将建成的学校,矗立在眼前;一会儿,眼前红花绿草里掩映孩子们的笑脸。总之,他一路伴随着幻觉走回了宝山大队。他想,这是他提出办学的前奏,这事儿一定要干成,他的心中淤积满了动力。转而,他想到办学校得有老师,可是现在老师在哪都是稀缺宝贝。怎么解决老师的问题,把他想的头疼也没想出来办法。他想尽快与王树信商量这件造福宝山大队的好事,尽快让宝山的娃娃们都有学上。原来,王清平总担心政策不允许;现在,党和国家给了尚方宝剑。他再也不用担心啦!

回到家后,他真想连夜就召开会议,传达这次石破天惊的公社会议精神。但是经历了无数风刀血雨的王清平,已经从原来的毛头小伙子,转变成了一个沉稳和老练的农村领导。他想,如果不先铲除了潘狐狸,那么还会破坏自己的大事儿。于是,王清平第二天来到王树信家。他先把会议精神向他们夫妻做了简要阐述,又坦诚布公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树信犯愁地说:“唉!上哪去找高中生呢?”

“这倒是其次,主要是得整死那只狐狸!”王清平咬牙切齿地回道。他的两眼冒出了骇人的犀利光芒,像两把锋利的尖刀刺得王他们夫妻一缩脖子。

从妻子春枝嘴里弄清了潘狐狸鸿门宴的实情后,王清平第一时间向王树信和钱凤梅和盘托出。当时,王树信主张报案,王清平摆手拒绝。他认为这么埋汰的事儿,不能往外宣扬,要想个主意以牙还牙。他们夫妻表示得从长计议,最好是一次性去根儿。今天,他们借着这个机会,开始认真严密谋划擒狐良策。记忆良久,他们一致认为,找机会将计就计。于是,他们没有先开会传达公社会议精神。计谋后的当天,他们迎来了绝好的机会。潘狐狸的老伴会辽宁老家祭祖,家里就剩下他和傻姑娘。潘狐狸的大儿子、大姑娘因看不上他的做派,虽然人同在宝山却与多年不登他的门。

当天,王树信拎着酒来到他家。为了消除潘狐狸的戒心,王树信说,上次去黑龙江考察学习时,王清平在其他大队干部面前,让他丧尽了颜面。由于他心里郁闷,今天向潘狐狸讨教整治王清平的方法。潘学文心里无比得意,心里窃笑王树信终于无计可施,关键时刻还得依靠他这个智囊。他觉得自己不久又是宝山的一号人物啦!他欢喜地弄了四个菜儿,与他认为的傀儡开始推杯换盏,极尽炫施自己的厚黑理论。王树信正经八百地表示受益匪浅,一再表示依计而行,坚决除了王清平这个心头大患。

正当二人喝的极其尽兴时,王清平拎着两瓶酒进了屋。二人都吃惊地迟钝了一下,脸儿上马上恢复了平静。潘学文到底是狐狸,马上热情地寒暄请让,王清平讪不搭地入了席。此刻,王清平表现出一副愧疚的样子,极力解释上次喝醉酒失德,今天特地表示赔罪;赔罪的同时,王清平诚恳地夸赞他宽宏大量,以后有大事小情地多向“潘大叔”请教。潘狐狸也装模作样地宽宏大量,一再说明都是误会,亮出了一笑泯恩仇的胸怀。王树信不失时机地打圆场,使潘狐狸完全放松了戒心。看到王清平那么有诚意,王树信重新回归,潘狐狸想借此机会把王清平再次灌醉,来个故技重施。

他哪里知道王清平拎的,一瓶是酒,一瓶是凉水。这时,王树信提议让傻姑娘潘丽艳喝一个,几近酩酊大醉的潘狐狸,不分黑白地让傻姑娘喝。傻姑娘看着他爸和王树信四只血红的眼珠子,心里怕得要命,不情愿地喝下了半小碗白酒。当看到潘狐狸爷俩双双醉过去,王清平把炕桌移到炕梢,二人迅速铺好被褥,把他们父女脱光了塞进了被窝里。然后,王清平搀扶着王树信迅速回到大队部,并筹划下一步怎么办。

钱凤梅装模作样地到潘狐狸家找王树信,站在院子里狂喊:“出事啦……”

听到钱凤梅不是人味儿的大喊大叫,附近的大人孩子赶了过来,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这时,钱凤梅冷静地指挥人去找王树双来保护现场,又派人去找潘狐狸的大小子和大姑娘。最后,她让人到大队部找王书记。通过这件事儿,社员们更加佩服钱凤梅,都议论她当了妇女主任后,张罗事儿的本事更大了。

虽然都在一个村子住,但是都离得很远。一个小时后,所有相关人员才陆续到齐。好事儿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男女老少把潘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看到实情的向没看见的夸张描述,所有人都处在乱哄哄地议论中,等待和观察事态的发展和结果。

潘狐狸的大小子和大姑娘四口人闯进屋,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他们看见父亲和妹妹赤身裸体地搂抱在一起呼呼大睡,嘴角拖拉着白沫子,口中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怎么办?他们确实不知道怎么办。潘狐狸大小子潘钢柱,又羞又恨地削了死猪一样的父亲两个耳雷子,打的潘狐狸嘴角都渗出了血迹。但是,潘狐狸没有丝毫清醒,反而手刨脚蹬地蹬开了被子,使傻姑娘的胴体完全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时,有良知的人把头扭向了一边,有人咒骂出了声,有人笑出了声儿……人性丑态百出。

钱凤梅一把推开潘钢柱,大声喊道:“作孽!”说着蹿上炕,迅速地给他们盖上了被。她连喊带骂地把大家撵了出去,把潘狐狸的大姑娘潘丽红喊过来。二人给傻姑娘潘潘丽艳穿好衣服,让潘丽红将妹妹背回家。哪知道?在这场野蛮的斗争中,傻姑娘潘丽艳走完了生命历程,没有一丝痛苦和幸福。听说,因为这件事儿,潘狐狸和老伴儿搬回了辽宁老家。

在那个偏僻的边陲村庄,和平年代的小角落,竟然发生了那么残忍的事情。事后,王清平和王树信多次自责和后悔,为了巩固自己的执政地位,他们做出了以牙还牙的举动。从道德角度来看,他们的手段卑鄙无耻;从现实角度来看,他们既有政治权谋,也有自私残忍的报复行为。

锄奸行动之后,宝山大队立即召开第二次扩大会议,会议主题是“战天斗地推荐大学生,千方百计办学校”。王清平传达了公社会议内容和精神,紧接着动员大小队干部发动社员,寻亲靠友,挖门盗洞,千方百计地找出一个具有高中文化的人,完成公社下达的指标,最好能为宝山争口气。

王树信唉声叹气地说:“我们家祖宗三代都是土里刨食,到我爸这辈,为了我们能吃上饭才逃到这山沟子,哪有什么读书人!”

说完抬起头开玩笑地说:“钱生行吧,读过私塾,有两把刷子,除了潘狐狸就你有墨水。”

随着话音落,惹得大伙哄堂大笑。随着王树信的话音,王清平看了王树信一眼,二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陷入了深深愧疚之中。二人都明白,如果不把潘狐狸这个坏种除了根儿,宝山人民奔向好日子的脚步就会寸步难行。但是,他们没想到会坑害一个无辜的生命。也许,一个生命的陨落直接孕育了另一个生命的辉煌吧。看着国家接二连三的好政策,宝山人民的新生活像从天上掉下来的。

钱生手里捻着旱烟蒂巴苦笑了一下,似有所悟地说:“唉!命不好,没有那福分啦。”

会场一改往日活跃的气氛,空气混杂着旱烟和人身体散发的汗臭,形成了那时劳动人民特有的气息。在场人们心里,谁也盘算不出来合适的人选。这些人上数三辈都没有读过书的,顶多读过几天私塾或高小毕业。王树信把全村社员,乃至刮着边儿的亲属,都扒拉个遍儿,关键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突然,东宝山生产小队长熊明海打破了沉闷的安静:“我想到一个人。”他兴奋地说。短短的几个字,声音不是很高,却像炸雷般的响亮,大家都把期待的眼神都聚拢到他的身上,等待他一语道破天机。熊明海说:“我们队有个郑秀才,大名叫郑凌峰,今年四十三岁,那学问大着哩,全大队的人写信都找他。”

大家听完,除了王清平以外,大伙不约而同地一拍大腿:“怎么把他忘了!”

王清平一听“郑凌峰”三个字,心里就已经同意了。这是多么有学问的名字啊,本来在山顶上,还腾空而起,就是他啦。

王清平虽然没有其他人反应激烈,但是心里也像敞开了两扇大门,犹如透过重重迷雾看见了鲜明的太阳。王清平决定亲自拜访这位郑秀才,一定要将这个宝贝捧在手里。来到了郑秀才家,他心里更踏实了许多,不但能完成公社下达的任务,而且还解决了办学缺老师的问题。为啥呢?郑凌峰已经成为三个儿子的爸爸,即使郑凌峰上完大学不肯回来,拖家带口,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郑凌峰就像风筝,他的老婆孩子就是风筝线,线轴就攥在他老婆手里,也就等于攥在王清平手里。那个年代,大队不给开具证明,任何人都寸步难行。郑秀才就算带着老婆孩子偷摸跑,吃饭要粮票,坐车要证明,安家落户更不用说了。

当郑凌峰得知大队书记的来意后,连连摆手说:“王书记,我是高中毕业不假,这都哪百辈子的事了。高考要考语文、高等函数、物理好多科呢!这些年,我都就饭吃了,随着大汗早都流出去了。”

看着他熊了巴叽的样子,王清平以为他是谦虚,还一个劲地劝说。郑秀才一个劲儿熊瞎子打立正——就是摆手。王清平热情似火地来,却被无情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心里说不出有多窝火。

这时,郑凌峰的老婆说:“诶?王书记,俺给你交个实底儿。俺家孩子他小叔老三届毕业的,能行不?”

王清平哪懂什么“老三届”呀,一听这话灰死的心猛然亮了起来,急切地问:“在哪?”她打开话匣子唠了起来。

说到郑秀才,那是寡妇生孩子底儿好。郑凌峰的老家在山东省高密县,兄弟姐妹四个。郑凌峰上面有两个姐姐,加上郑红兵这个弟弟。他们的父亲曾经是大地主,经过打土豪分田地和反地富反坏右的风暴,家中生活变得异常艰难。郑凌峰他们兄弟姊妹都长起来后,处处受排挤,那真是东北话说,处处不得烟儿抽。不用说别的,他们哥俩娶不上媳妇,他的两个姐姐没人敢娶。郑凌峰从小读私塾,后来又读了伪县高中,识文解字。郑岭峰虽然没有读过现在高中,但的确是那个时代的秀才。文化大革命初期,劲头猛烈,地主成分的家庭几乎都四分五裂,郑岭峰领着同是地主家的大小姐周欣文,历经辗转逃到了这个山沟。这些年来,他们都竭力保守着这痛彻心扉的秘密,从没向夫妻以外的第二个人提起过。

他弟弟郑红兵,父亲为了洗刷地主污点,精心给他起了这“红兵”名字。苦命巴力地供他上学,为改变他们地主成分的悲哀现实。郑红兵非常争气,学习成绩名列前茅。1968年高中毕业,随着上山下乡的洪流,被下放到了黑龙江友谊农场。直到头些日子,郑凌峰才接到了弟弟郑红兵来信,诉说因地主成分被拒大学门外的痛苦,简要地诉说了这些年的辛酸苦辣。

今天,看到王清平诚恳而又发自内心的举动,周欣文才将这埋藏多年的秘密一股脑地倒了出来,郑秀才在旁边谨慎地补充和纠正着。王清平虽然比他们小十岁,但是也经历了那些惊心动魄的岁月。所以,他激动地擦拭着湿润的眼角,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次高考的真实性。望着郑秀才的三个秃小蛋子,王清平心中无限的感慨和同情。看到大宝都已经十二岁,天天在家尿尿和泥,领着两个弟弟看家望门……这更加坚定了王清平培养大学生和创办学校的想法。为了祛除郑秀才的心病,王清平用党性原则作保证,用大队干部的身份承诺,立刻着手给他们补落户口。他告诉郑岭峰明天到到公社拍电报,让他的弟弟郑红兵立刻来宝山。

时间一分一秒地数着,说来也怪,越盼一个人来,时间越慢。虽然五天的时间不长,但是王清平都第三次登门打听消息。每次进门就问“你弟弟来电报了吗?”

郑凌峰遗憾地摇摇头,闷头递过烟笸箩,到外屋锅台上拿过火柴递到王清平手里。

王清平边卷烟边说:“你再去拍封电报!时间太紧了。”

看着王清平焦急的表情,郑凌峰夫妻心中充满了无比的信赖,渐渐酝酿起同志间友爱的温情。此刻,他们夫妻心中慢慢淡化了对无产阶级干部的仇视感情,仿佛是两个阶级正在融化嫌隙之冰。首先,在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发生了改变,改变的是两个阶级对立的立场。郑凌峰夫妇思想上的开释,立刻从黑暗的心态里转到了温暖四射的阳光世界。王清平“三顾茅庐” 的求才举动,着实感动了他们夫妻,着实让阳光照进了胸膛。因为这第三次的登门,使郑秀才夫妇内心的坚冰彻底融化。确切地说,几十年来,地主阶级与无产阶级,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平等地交流。

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郑红兵在宝山大队上上下下、男女老少的期盼中现身。他见到王清平、王树信,他首先低头弯腰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十分卑微小心地说:“无产阶级专政领导好!”

“领导好”这三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小得可怜。郑凌峰深有感触地望着三弟,心底升起莫名的惆怅和激动。心想,弟弟在友谊农场这些年一定受了老鼻子罪了,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学生蜕变成眼前的中老年影子,那眉眼和形神几乎与他自己无异,与二十七岁的年龄实在太不相符。是啊,在场的所有人都深表同情和怜惜!在大鸣大放的文化大革命浪潮中,成分高的人群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政治权利,只保留了可怜的生存权。在远离祖国心脏的农村,像董霸天那样利欲熏心的家伙,打着革命的红旗为所欲为,给好多家庭造成了毁灭性的灾难。

说起郑红兵投奔宝山的过程,就像唐僧取经磨难重重,同样充满了曲折和难言。当他向友谊农场提出投奔大哥的请求时,农场保卫处和政治处都不吐口。他们的答复,郑红兵虽然摆脱了批斗的命运,但仍处于监管下生活的状态。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家人探望的下放人员,所以郑红兵恢复自由还没有政策。郑红兵在农场党委书记门前跪了一整夜,承诺一到宝山大队,就把亲人的保证书和大队证明邮寄过来。农场党委书记冒着天大风险,让保卫处和政治处放行。他才如释重负,轻轻松松来到宝山大队。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在宝山大队父老乡亲的畅想中,在郑秀才一家忐忑不安的期盼中,郑红兵的内蒙古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飞到了公社教委办主任孙奇财的办公桌上。孙奇财第一时间抄起电话,向公社一号人物荣威雄汇报。荣威雄听到孙奇财惊喜的声音,知道有好消息,开口用达语骂了一句:“戈玛勒子!”(他妈的)

孙奇财惊喜得有点语无伦次地说:“荣书记考上了,咱们公社有一个!”

荣威雄故作嗔怒地说:“你三岁啊!净他妈颠三倒四的,把屁放顺溜喽。”大家会说,一个公社党委书记竟然连连脏口。其实,那年头的干部不骂人不说话,尤其少数民族干部,不骂人就等于没干好工作,好多汉族干部与他们共事老长时间才能适应。

“我这不是高兴的吗?这么回事呢,宝山大队推荐的郑红兵,被内蒙古师范大学录取了,那可是高等学府啊!你看,录取通知就在我桌上呢!”孙奇财压抑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一口气说完。

荣威雄激动的一拍桌子霍地站起,大声喊道:“戈玛勒子,你还不赶紧滚过来!”

哪知用力站起碰翻了椅子,椅子砸倒了脸盆架,脸盆摔在地上“乒乓”乱响。他扭头看了一眼,双手拍着办公桌“哈哈……”大笑起来,那种难以压抑的激动心情溢于言表,就像髫髻孩童一般手舞足蹈,仿佛一个孩子得到了盼望已久的礼物那样激动。

隔壁的副书记武前进听到响动,快步走过来问:“咋了?”

荣威雄激动的心还没有落地,两只大手绷住武前进的肩膀头左晃右晃,爽朗地说:“考上了,我得亲自去报喜!”

武前进看到一号像孩子一般手舞足蹈,对他没头没脑的只言片语,感到十分茫然。这时,教委办主任孙奇财一脚踏进来,将旗里教委发的文件和录取通知递给荣威雄,荣威雄和武前进仔细看了一番,边看边得意地笑。

武前进笑着说:“王清平这个人没选错,在宝山真弄出了响动。”

他们三人在兴奋与激动的状态中谈论了一阵子。事儿就是这样,没腿儿跑千里。几分钟的功夫,全公社大院都知道宝山推荐的郑红兵,考上了内蒙古师范大学。

大学开学日期逼近,荣威雄、武前进和孙奇财三人坐着公社唯一的吉普车来到了宝山大队。当看到三位公社领导走下车来,王清平和王树信心中旋即升起了激动的风帆。他们猜想,准是郑红兵考上了大学;否则,公社不能有这么大的阵仗。王清平和王树信快步走上前与三位领导握手时,荣威雄板着那大长脸,没有伸出平时那张宽厚有力的大手,而是一摆手指了指大队部,意思是到屋里再谈。二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服从地跟着进了队部,像是忘了自己才是主人,被动地听从荣威雄指挥。

坐定,荣威雄劈头盖脸地数落道:“怎么地,宝山大队刚有点起色就翘尾巴!这次组织人员参加高考顶属你们次,别的大队都有响动,你们大队弄了一个哑炮,在我面前还吹得贼邪乎。怎么样?完犊子了吧!”

荣威雄一通狠批,眼看着王清平和王树信额头渗出了冷汗,手脚没地儿放。孙奇财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不知道一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儿。于是,顺杆爬地说:“看看你们整得卵子事儿!当初审查遇到层层阻碍,清平你上蹿下跳打保票,现在咋样,坐蜡了吧?谁去把郑红兵找来!”

没等孙主任话音落地,王树信说了声“我去”!他火燎屁股似的一个高儿蹿了出去。王清平心中清楚,王树信这是躲了,可自己不能躲啊,心里就跟坐在鏊子上一样刀铰木烂的。三位公社领导轮番对王清平进行了“批评教育”,告诉他任何事都不要把弓拉得太满,年轻人要沉稳,不能因为急于求成而吃热乎的。王清平就像犯了错的小学生,聆听老师的谆谆教诲。同时,清平心中暗恨自己太年轻太莽撞,暗下决心,以后办什么事都不能毛愣三光的。

三位公社领导抽着手卷的老旱,沉着脸等待着郑红兵的到来。这时,室内空气一度浑浊的呛人,王清平感觉就像三座大山压在了身上。其实,王清平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洗礼,对暴风骤雨的电光火石折磨也算习以为常。但是,因为推荐大学生高考而犯错误,他实在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心里像怀揣兔子一样“咚咚”直敲鼓,他不知道会迎接什么样的洗礼,不知道会迎来什么样的暴风骤雨。

王树信带着郑家兄弟,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大队部。三位公社领导一看,心中就明白了七八分,肯定是提前灌了药儿。荣威雄仔细地打量起郑红兵,只见郑红兵躬腰弯背,面容憔悴,头发刺毛撅腚,裤腿子粘了些许泥巴,一双破旧的黄军鞋,一只系鞋带,一只没系鞋带。怎么看,也与实际年龄二十七岁相差甚远,这么一个锣锅八相的人,竟然考上了内蒙古师范大学,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正当郑秀才兄弟弯腰九十度,等待暴风骤雨冲刷,死猪不怕开水烫呗。荣威雄站起身来“哈哈”大笑,伸出那双宽厚大手扶起郑氏兄弟,就像观音菩萨那双慈爱的双手抚摸。

“老孙!别抻着啦,宣布吧!”他爽朗地说。

孙主任如获大赦,拿腔拿调地宣布:“郑红兵同学,你被内蒙古师范大学——正式录取,九月二十日正式报到入学。”

“正式”二字,孙奇财用了重音。军人出身的武前进早已按捺不住激动心情,大喊道:“欢呼吧!庆祝吧!”

过了二三十秒钟的时间,王清平、王树信、郑氏兄弟才反应过来,满脸笑容,竟然哭出了声儿。是啊,这四个人的内心都充满了十分复杂的感情!郑氏兄弟渴望着摆脱低人一等的窘境,王清平、王树信渴望人才,他们都想在人生的历程中释放生命的精彩。从这时起,西瓦尔图仿佛再也不存在阶级的斗争了,两个阶级彻底融为了一体,为国家的全新面貌共同繁荣而大干一场,共同踏上繁荣盛世的道路。看这一年多来发生的变化,创造繁荣盛世的机会来了。

郑红兵考上大学的消息,在小山村像长了长腿儿一样,迅速散开。宝山大队的父老乡亲睁眼,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件事,晚上睡觉前最后一句,就是嘱咐孩子像郑红兵一样考上大学。孩子们一句话把大人们顶个跟头儿——学校什么样。是啊,学校到底什么样,所有人说不清。

于是,社员们盼望王书记建学校的心情更加迫切。社员不为别的,让孩子看看学校什么样子,他们也算心满意足。一时间,宝山人民思想一夜开了化,宝山大队这朵生命之花开始绽放。在这以前,人们都在努力寻找五颜六色的生活气息。确切说,中国人民都在努力寻找青春活力和青春颜色。也许真如宝山人们所想,时代要发展,应该爆发出原子弹那样巨大的能量。想知道时代裂变什么力量,能不能摧古拉朽,请看下一章春枝险些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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