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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诗曰：下岗酸楚感真切，悸动心肠柳公帖。路转峰回养精神，过往人生写竖撇。农场下岗大潮如同汹涌的波涛势不可挡，许许多多学子没上岗就下了岗，对毕业生实行的二次分配，不过是给有门路的孩子一条通道，杯水车薪不解决问题。从这一点看，王大炮“上学无用论”得到了充分证明，不计其数的大中专毕业生重新回到了家里种地。越是像幸福分场这样穷困的地方，上学无用论越强烈，完全失去了当年王家宝上大学时的疯狂与痴醉，给无数学生人生设想蒙上了厚厚灰尘，前途无“亮”啊！
面对下岗工作刚刚推行，管局来文件催要“下岗再就业”之星，任学武问谢传承：“老大，你看这怎么安排吧？”
“你是不是在幸福习惯了，动不动就‘老大老大’，你以为我是好无心和严爱民！我们是党的干部，不是占山为王的江湖好汉！记住没？”谢传承像每次一样抢白任学武。任学武也像每次一样“嘤嘤喏喏”，下一次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这不是狗操猪稀里糊涂吗？下岗工作刚开展了一半，怎么总结下岗再就业先进个人创业事迹。这不扯犊子吗？大过年的不着消停!”任学武转移了刚才的话题。
“你看你看，刚说完你，又不讲政治，也没个把门的。在垦区你都是屈指可数的笔杆子，为什么一开会一研究，就不行。我一个大老粗都懂，你这个秀才咋就……唉，真是煮熟的鸭子！这么地，科研所、糖厂、水暖公司、加工厂，及每个分场一个名额，剩下的三个都放到场机关。对了，场机关你负责，给谁你看着办。”
“老大，不是，场长不带这么玩儿的！”任学武两手一扎撒。
“少放臭屁，滚！”谢传承笑骂道。“谁不知道，你是个万花筒，还有难住你的事儿吗？”
的确，任学武是一个最成功的不是宣传部长的宣传部长。这些年来，没有一个党务干部敢和场长这么浑和。
撵走了任学武，谢传承从心烦意乱演变成如坐针毡……继续思考。此时，他真想进入一种空明状态，似想非想，不想还想。
任学武这个“万花筒”现在放不出什么花啦！他走出场长办公室，心绪不宁，剩下三个“下岗再就业”之星名额怎么办？虽然说要给几千块钱——奖金？就是个炸弹！这可不是吃饭喝酒……他一想，对呀，喝点小酒，说不定就有办法啦。
想着想着，任学武不知不觉进了一个狭小的小吃店——总共就三张桌，厨房与厅堂都在这十个平方的空间里，挤挤插插，老婆腚大地方。走到跟前，他才发现是地排车改装的流动小店。这种店，一般都是没钱还想喝点儿的人，或者学生零揪的小店，连点取暖的设施都没有，里外都冻死个人。作为党群干部，练嘴皮子、耍笔杆子净给他人搽粉绣花，也就到这样的小店捏两盅。哪像那些实权的行政干部，都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他进来一坐下，看到店老板小两口正在忙活，他们七八岁的小儿子也跟着忙忙叨叨，不但没帮上忙还忙中添乱。看到任学武进来，他们急忙擦抹桌椅。任学武想吃他们拌的麻辣肚丝和水焯花生米，小两口抱歉地说过年备货不全，表示了极大地抱歉。任学武让他们随意掂对两个下酒菜，用手抹了一双筷子，坐在那眼光四处撒摸。这个流动小店改得太简陋，四处大窟窿小眼子，可能是不注意把塑料布捅破的。
一会儿的功夫，小两口张罗了四盘小菜，用开水烫了四两烧刀子。男老板恭敬地说：“任部长，你咋转悠到这来了！”
“嗯，你认识我？”任学武惊讶地问。
“您不是幸福的宣传部长吗？还到干巴河子学校讲过课。”男老板煞有介事地回答。
“是吗，诶呦，这是哪年的事儿啦？得是三四年前了吧！”任学武霎时找到了感觉。
“可不是吗，您还给我们传授了不老少经验，让我们大开眼界！”看到任学武一脸的疑问，男老板补充说：“那前儿，我是代课老师。”
通过几句攀谈，任学武来了兴趣：“来来……陪我喝点，给我讲讲你从‘老师’到‘老板’的华丽转身，我也取取经。”
刚开始，这个小老板还扭扭捏捏。从攀谈中知道任学武调到总场当了宣传部长——那得多大个官儿啊！正好找到了诉苦的人儿啦，弄不好还能替他伸冤平反呢！想到这，他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滔滔不绝。
这小两口，男的叫贾学敏，女的叫谭桂梅。九三年，贾学敏开始在干巴河子中学当代课老师，九六年被清理下岗。一夜之间，他的家庭仿佛从天上掉到了地下。本来，贾学敏代课每月有二百来块钱现钱儿，媳妇儿每年伺候三垧地，一家三口生活很幸福。他们虽然生活失去了原来的方向，按照农场政策被清理掉也没什么怨言。但是他们气不公地是生产队长的姑娘顶替了他，还入了垦区教师编制。他告了大半年状仍然石沉大海，他的心像掏空了一样。怎么办？为了生存，夫妻二人携手踏上了创业之路。他们先干过熟食店，又干了一个月的收头发，但都不解决生活的根本问题。最脏最累的活儿是收头发，他们把从理发店中收的头发一点一点清理干净，累得连饭都吃不下去，甚至脏得干哕。但为了生活，两个人互相鼓励着，坚持着，一路走来，干起了这个流动的小吃店。
一次，儿子在饭桌上天真地问：“妈妈，为什么咱家的菜里没有肉呢？”两口子互相对望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夺眶而出。关键，他们还有一个瘫巴姑娘半死不活，说不定哪天就蹬腿啦。
孩子不知道，别说是肉，就是买菜，爸爸妈妈每天都是从市场这头走到那头，挑最便宜的买。两口子一咬牙改装了这台流动餐车，面向学生售卖杂七杂八的小吃。除了小吃主业以外，夏天捎带卖冰棍儿，冬天捎带卖糖葫芦，凡是挣钱儿就卖。虽说挣不了多少钱，但是一家人糊口不成问题。
任学武这个经历风浪的笔杆子听得如醉如痴，替这小两口不幸的同时又发自内心的感动。他在心里自己叨念，凡事儿“真实”最感人，嘴上却说：“这就叫好人有好报，无心插柳柳成荫。好好努力吧兄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话是这么说，任部长！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贾学敏狠狠地眼神像两束喷射的火焰，仿佛要燃烧周围的世界。
这时，媳妇儿谭桂梅重新给换了烫酒的热水，转身打扫完战场领孩子回出租屋去了。
两个人有烧刀子撑着还不时地跺跺脚，帮助热血赶走寒气。他们像多年的老朋友谈不完的话儿，一个发泄，一个圆场儿，最后二人都进入了发泄的通道，如同泄洪嫩江水奔流不息。清醒时，任学武还冷静地分析，党和国家的政策全部都是从百姓角度制定，一到下边就把经儿念歪了；再说职工基本上都通情达理，都能随着国家的大政方针前行。就拿眼前的贾学敏来说，他响应代课教师清理号召，却让他人渔翁得利，这不公平。到现在，任学武喝醉了，撕下了心中久披的外衣，与贾学敏一起手舞足蹈地发泄起来，其实谁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就是感觉心中无比痛快。
第二天，任学武起来边吸溜着红糖水缓和胃酸，边回忆昨天的放肆与发泄。突然，他一拍大腿这不就是一个“下岗再就业”之星吗？受到启发后，他围着场直开始转圈，哪有收破烂的，哪有不起眼儿小店，就往里钻，就开始攀谈。宣传部长在普通职工眼中是大干部，在农场干部中分量不重，属于猪尾巴一个序列。
任学武真像土改时期的干部，走街串户地宣传和寻找下岗再就业之星，任凭跑断了腿儿，磨破了嘴儿，没人买这壶酒钱儿，就连贾学敏一听要给他报下岗再就业之星都连连摆手。其实，不光任学武难，那十七个单位同样撞了南墙。
幸福分场郝武鑫又冒出了坏水，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王家宝。王家宝虽然正处在与谢可欣冷战的闹心阶段，但还是接了这个火上浇油的活儿。因为王家宝知道，他即使有岳父这个靠山，不听摆弄的恶名传出也不好听。郝武鑫咋想的呢？反正都是谢传承爷们的事儿，你把球踢给我，我再把球踢给你姑爷。在厄尔古纳党员干部中，有焦裕禄式的公仆，也有郝武鑫这样的流氓。
王家宝刚走到半道儿，就接到了搜寻“下岗再就业”之星的工作。王家宝心想：“妈的，又玩儿我。老婆腚大地方，还用搜寻。再说下岗刚进行了一半——再就业，这不成了下头吃上头拉了吗……”确实，大家从没碰到这样滑稽事儿，都感到石破天惊的恓惶，职工心理上接受不了。王家宝走家串户做工作，瞎子点灯白费蜡，走到哪都能听到大家都议论——真他妈新鲜，下岗还有先进，冒这个尖儿不是好事儿。于是，大家像躲瘟神一样躲这件事儿。实在没咒念，王家宝决定让好朋友顶这个雷，没好处也没坏处。本来，费剑锋就没上过岗，当这个下岗再就业之星也不错，说不定坏事变好事。
费剑锋当然没有王家宝这么幸运。是啊，在幸福分场人们的眼里，甚至在总场人们的眼里，他王家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谁能比王家宝幸运，没有谁比王家宝人生绚丽。
且说，王家宝赌气驾车天擦黑儿回到幸福农场，一头扎进办公室。在昏黄的灯光下，他这个拨拉算盘的眼望窗外的天空开始数星星。一瞬间，人生的委屈、婚姻的凑合、现实的憋屈一起涌上心头。他孤独得像一株野花生长在旷野上，周围都是没有阳光和水的沙漠，似乎汲取不到一丝的养分，不知不觉囫囵个儿坐着睡着了。
第二天，刚一开办公室的门，赵老栓来给他送热水。除了王家宝是谢传承姑爷外，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欣赏——能从王大炮那样的家庭爬出来就是好样的。新年第一次见面都要寒暄和祝福一番，他们二人的拜年和祝福充满了些真诚。
王家宝把他拽做在椅子上，递烟泡茶，感动得老赵嘴角嗫嚅没说出什么。“赵大爷，我遇到个难题儿。”王家宝把郝武鑫的安排合盘托出，请赵老栓给参谋参谋。赵老栓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还憋了他满脑门子汗珠儿。王家宝心中好笑：当年，他这警察是咋当呢。王家宝心里堵挺吃不进东西，索性两条腿不自觉地向好朋友费剑锋家迈去。费剑锋现在还没有成家，依然与父母住在一起。看家宝进了院子，全都笑脸迎了出去。王家宝郑重其事地给两位老人拜年，两位老人握着家宝的手让进屋子。这个房子也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松嫩平原生正宗的土坯房，内外黄泥抹的墙，棚顶吊着塑料布的顶棚；里屋过年糊了一层报纸白纸二混的墙面，外屋被油烟子熏得黑出廖光；炕上铺了一领新炕革，一看就是春节置办的。王家宝到这跟在父母家一样，非常自然顺畅没有一点儿拘束感。不像在岳父岳母家那么拘束和别扭，甚至比在二人世界的小家都舒服。
虽然王家宝谈笑风生，但是费剑锋看得出来好朋友心事重重。眼看太阳西沉，下午两点多了，王家宝幽默地说：“老肠子和老肚子打起来啦！”
“活该！你早晨没吃喝吧。”费剑锋戏谑地说。
王家宝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过年的饭菜好答对，转眼功夫，二老将酒菜摆上了桌儿。王家宝脱鞋上炕盘腿而坐，其老少一簇而坐。酒一喝，话也多了起来。家宝将如何从厄尔古纳返回来、自己怎么受奚落都倒了出来，又满腹牢骚地数说自己与谢可欣结合就是个笑话。好朋友一家人默默地听他发泄，费剑锋双目直视着好朋友的表情变化，表现出了既同情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费剑锋心里都明白，穷小子攀上了高枝儿哪那么容易。费剑锋不时转头嘱咐父母千万不要把话儿传出去，父母和弟弟都默默地点头表示明白。
王家宝喝着喝着醉倒在了炕上，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费剑锋非常担心他的好朋友，从他的言语中听出内心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这种仇恨不是仇恨哪个人，而是为自己自卑的仇恨。这种仇恨没有导火索，会一直压在心底，一旦点燃，不知在什么场合就会无情地爆发。他又联想到好朋友的父亲，那么好的一个人，竟然在前些年成了“大炮”。原因就是在现实面前种下了怨恨的种子，就像好朋友今天种下的种子一样，他决心好好开导好朋友。费剑锋铺好褥子，将好朋友安顿好之后，去饮牛打扫牛圈。
是的，同样是生活，同样是面对一样的现实，每个人的现实观从来都不一样，就像同样的种子洒在同一块土地，长成的庄稼，结出的果实从来都不一样。这还是前面说的视角问题。每个人因为生活环境，环境给人的感受，使人看问题的视角迥异。就因为视角的不同，形成了不同性格，形成了不同的现实观。因此，人与人之间，每天都会发生精彩的故事。虽然故事有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但是故事的主人公每时每刻都在推动社会向前发展，为社会发展创造着一段又一段的美丽佳话。这个问题很大，费剑锋思考不明白。他经常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人都是自寻烦恼，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的腰包鼓了起来，好了还想好，强了还想强，甚至一低头都是钱，为什么不知道满足呢？就拿眼前来说，他与好朋友生活目标越来越大。家宝想尽快提职，他想挣钱越来越多，过去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目标正一步步实现，兴许年底就能呈现在他们面前。
王家宝也好，费剑锋也好，人人都在努力，都在开足马力向前奔。因为中国大地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催人奋进的动力。话又说回来，生活在这繁荣盛世，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倒退、停滞，或不前进。
第二天早晨起来，王家宝边吃早饭边劝说好朋友当这个“下岗再就业”之星，反复强调了自己现在的难处。因为王家宝知道好朋友吃这一套。你要说这个能创造什么好处，他肯定要打退堂鼓。费剑锋无奈地点头同意后，王家宝又与郝无心沟通，在第一生产队挂了治安员的虚名，开始动手撰写好朋友的事迹材料，最后找大笔杆子任学武润色。到此，幸福分场完成了“下岗再就业”之星的打造。
王家宝给鬼不信打去电话，让鬼不信给补一张空中飞的治安员表。说白了，为了推荐下岗再就业之星造假。鬼不信那多鬼子六，一听就心领神会。这对好朋友做梦都想不到，费剑锋这张造假治安员登记表，成了费剑锋迈入农场仕途的通行证。可谓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发急鹰难拿。
在费剑锋的陪同下，王家宝回到了父母家。看到父母兄弟姊妹正兴高采烈地玩扑克——连线。这是东北一种流行的扑克游戏，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到八岁的稚童，大家没有不会玩的。看他们进来，孙春枝高兴地说：“来，儿子你们玩，我去弄饭。”
王大炮抬头看挂钟已经是十点，该是给牛羊添草添料的时间。于是，他让孩子们玩扑克，与老伴起身该干啥干啥。孙春枝到外面转了一圈儿，没看到儿媳妇，心中好生纳闷，转回身来刚要张口，亲家的车在院子里“嘎吱”刹住。一家人赶忙迎了出去，谢可欣和司机下了车，招呼家宝往下搬东西。王家宝仔细瞧东瞧西没发现岳父岳母，只有妻子谢可欣与岳父的司机。原本，他以为岳父岳母来兴师问罪，没想到只有妻子回来啦，车上拉了不少礼品。司机代替谢可欣交代：“两条中华给王叔，营养品给王婶，剩下的都是一些现成的吃喝。”
司机交代完，不顾大家劝阻开车返了回去。谢可欣看到王家宝，把昨天的烦恼都抛在了脑后，还像以前那样，又撒娇又嗔怪。王家宝也放下了昨天的芥蒂，小声安慰妻子不要声张。谢可欣带着小姑子、小叔子玩起了扑克，嘻嘻哈哈，其乐融融。一开始，费剑锋替家宝捏了一把汗儿，没想到这大小姐竟啥事儿没有。他向家宝坏笑了一下，一竖大拇指表示成功。王家宝也有同感地向好朋友竖起了大拇指，放心地去帮父母忙这忙那。这是他们多年保持的习惯动作，在同一件事儿看法一致，他们就会不约而同竖起大拇指。
谢可欣为什么会这么风平浪静？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怀孕的女人特别依赖丈夫或作闹丈夫；二是谢传承为女儿上了一堂相夫教子课。新可欣任性不是不懂道理，有一个理性的父亲从旁指导，她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今天早晨，谢传承来到女儿房间，看到女儿一脸大病未愈的样子，就知道女儿昨晚也倍受煎熬。他心里清楚，他的女儿从来没有受过挫折，妻子天生虚荣的性格，拿捏不好教育女儿的机会。谢传承想让女儿在成长道路上一帆风顺，他必须要把一些生活中的实际道理教给她。他相信，他谢传承的女儿先天就是聪明，自己的理性能弥补妻子对女儿言传身教的不足。
谢传承讲，人生的道路看似很长，其实一晃而过，对人和事不要太介怀。他说：“可欣，在你的一生中，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必须对你好，除了我和你妈。对你好的人，你除了要珍惜和感恩之外，你还要审慎地处理好每一件事儿。在你的生命中，没有人是不可代替的，没有任何东西是你必须拥有的。人的一生，爱情是美好甜蜜的，却是飘渺的；婚姻才是真实的，它是能摸得着看得见的。同时，爱情需要感觉，婚姻需要经营。如果你和家宝的感觉是对的，那么你应该用心去经营婚姻。你现在是矛盾的清醒状态，明明是结了婚即将当妈妈的人，却处在恋爱的状态。这样，你虽然爱家宝，但是没爱到点子上。
可欣，你要清楚这样一个道理：无论我和你妈怎样供养你，给你多么舒适的生活，我们都不会用你供养我们下半辈子，你不要有负担。说实话，从现在起，你出门坐奥迪还是11路，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们已经尽到了父母的责任。当然，我们并不是从此不管你，我们仍然不遗余力地帮助你，而是让你明白自己要独立。你要信守诺言，不能要别人信守诺言。现实生活中，你对别人怎样，并不代表别人对你怎样。你和家宝的爱情心满意足，你对家宝也是实心实意，至于你们的婚姻能走多远，谁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你要学会经营婚姻。你是聪明的孩子，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你回忆一下，这次家宝为什么会发脾气，为什么会不顾我们和你的感受摔门而去。想明白了这些，就说明爸爸没白费这番苦心。把自己收拾收拾，我和你妈给准备了些礼物，去给你公公婆婆拜年，车也安排好啦。”
听了父亲的话，谢可欣思考了很长时间。她想明白了很多问题，男人的面子有两种：一是嘴上的面子，在外人面前让男人的“嘴”占上峰，说是秀恩爱，做才是真实的；二是心里的面子，即男人的自尊，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能碰，这是男人的底线。她想明白两个问题后，她再回忆同学聚会时那些话语，以及回来后母亲的话语，终于明白了丈夫的愤怒和父亲的苦心。所以，她愉快地服从了爸爸的安排，来到婆家扮猪吃虎，使得所有人皆大欢喜，这使王家宝对妻子充满了感激之情。小两口经过这次矛盾，感情更加增进了一步，开启了未来生活的新时达。
1998年注定中国大地即将发生更大变化，注定是史无前例发展的大好时代的开始。从过去两年陆续下岗形成的风暴，使厄尔古纳仿佛处处凋敝，今年的树木花草都不会像往年正常发芽开花。其实，全国GTP陡然升高，任何一个经济领域都蕴藏着向阳逢春和欣欣向荣的激情，时刻准备着爆发经济高潮。
历史上，人们习惯上把中国人站起来和富起来的分水岭定格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其实真正的经济爆发应该是一九九八年。因为这一年全国进行了彻底房改，把住房推进市场进行资本运作；因为这一年全国人民真正建立了市场经济格局，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有了深刻认识；因为刚刚召开了党的十五大，解决了当前实践中认识上下不一致、不明确的问题；因为这一年全国构建了市场经济体系，国有企业直接融资步伐的加快，彻底从计划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但是，这些脱胎换骨的痛楚太深入骨髓，眼前的艰难还在继续。
时代的步伐步履如飞，厄尔古纳也不甘落后，使出浑身解数紧跟时代节奏。谢传承刚性预算的宏图即将展开，将厄尔古纳引向一个全新的大时代。
原本，谢传承打算将办公室主任项仁政调到幸福分场任书记，将郓良宇调任农场办公室主任，把姑爷王家宝调往计财科。但是，通过这次春节对姑爷考察，他发现姑爷年经轻，心智不够成熟，很难实现他这次人事变动的目的。谢传承认真总结了自己担任场长以来的经验，分析了其他班子成员的现实情况，他制定出了推行刚性预算的大体方案。年前，班子成员把他的提议讨论来讨论去，有支持的，有反对的，还有中立的。他知道这个班子，除了即将退休的党委书记邱国友和自己以外，其他五个人都是严爱民的人，都或明或暗地从中作梗，使他的改革大业踟躇不前。这些人都有靠山，很多时候明着买他的帐，暗地里啥招子都使。他思考成熟后，决心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让班子成员统一思想。邱国友这挂老车马上到站，儿女基本都在厄尔古纳，他没有理由不与自己粘在一起。所以，谢传承将他儿子邱会作从干巴河子分场一队队长，提拔为干巴河子分场副场长，让儿子去做老子的工作，算是他与邱国友交换的政治筹码。接着，他开始把与班子成员有关系的人事进行了大调整，项仁政与郓良宇对调，对组织部、计财科重要岗位人员进行了调整。虽然看似简单的人事变动，但是为他推进刚性预算铲除了了人事障碍。
谢传承又到厄尔古纳分局局长处请了尚方宝剑，与严爱民进行了长时间的沟通。回来后，他紧锣密鼓地与各副厂长单独谈话，态度坚决，口气强硬，话里话外透露出推不开刚性预算，不换思想就换人。这些人明白，谢传承能表现出不换思想就换人的强硬态度，肯定是拿到了分局的绝对权力。他们猜测的很对，谢传承现在与邱国友联手动一个班子成员，那是煎饼卷大葱手拿把掐；另外，今年开板国企进一步深化改革，越来越突出行政一把手的独立领导权威，给行政一把手决策树立了绝对的权威。也就是说，场长决定了，全场干部的腰杆儿就一致了。何况，面临退休的党委书记与谢传承一个鼻孔出气儿。
谢传承看节气，虽说春天来了，但是春风依然夹杂着寒冷。他看到老杨树开始伸展根系吸收营养，准备在时令来时勇猛生长，为厄尔古纳遮风挡雨、过虑被污染的空气。
二月的一个上午，厄尔古纳农场常委会开会，决定在全场推行刚性预算。下午两点，“厄尔古纳农场刚性预算工程动员大会”在农场大会议室召开，各分场党政一把手、分场报账会计、场直机关中层干部、部分退休老领导参加，会议由党委书记邱国友主持，谢传承动员讲话，计财科科长管长信部署具体预算科目、程序、时间期限。会议历时一个半小时，每个发言的人都是不容缓和的语气，与会人员都感知到了马上办、必须办的严肃劲儿。这个会儿一结束，各单位行政一把手和财务人员留下，继续召开刚性预算细节磋商会，由管长信具体具体解答疑问，把各个环节细节都预想得十分充分。
在这个会上，管长信宣布：各分场、直属单位，从2月20日到3月5日摸清单位基本情况，确定预算项目，编定初步预算表；机关各科室于2月28日前完成上述工作。第二阶段，由场长谢传承、党委书记邱国友亲自主持，管长信带领农场全体财务人员开始编制预算表，各分场填报预算费用申请表。具体几个重要问题解释：一是本年度费用必须一次性预算到位，亏空不补；二是本年度预算费用结余，待转下一年度；三是航空测量农场全部土地面积，人工铺助测量；关于刚性预算考核谢传承安排在每年末十二月末。届时，他亲自带队挨门逐户进行，各单位行政一把手亲自说明每一笔预算费用的来龙去脉，各生产队长逐一汇报费用使用情况。这两头堵的工作法，在农场还是第一次，让各分场场长感到巨大的压力。
看农场阵势疾风骤雨，好比一场势必攻坚的战役，不达目的不收兵，谁要再不长眼睛肯定吃热乎的。会议一结束，各分场、各直属单位、机关各科室立即投入了战斗。谢传承喊了近一年的刚性预算终于拉开了序幕，非但大家拭目以待，就连谢传承自己都红了眼，第二把火烧不好就是惹祸上身。从国家到地方，每一次深化改革都是利益的再分配。无论什么样的改革名称、措施，只要群众得到实惠，它就是好改革。谢传承推行的刚性预算，就是深化改革农场体制，让职工得到实惠的大手笔。在这之前，谢传承上任之初，他把前五年的财务账目详细查阅了一番，当然是计财科给汇总的报表，光招待费一项就达到将近三千万，让他触目惊心。为啥呢？干部队伍尾大不掉，招待费项目五花八门，报销费用随意列支，七大姑八大姨挨得上的挨不上的都招待，财务人员简直都变成了瞎子。谢传承放下财务报表陷入了沉思：“这里谁是真瞎子，谁是假瞎子，其实都是在装瞎子。这是制度问题，不是哪个人的问题。要改，要改，势在必行！”
谢传承一直认为严爱民这个明星场长徒有虚表没有其实，干工作没有嘁哩喀喳的劲儿，明知道必须改也不动称。自从他驾上这架大车，才知道在厄尔古纳当家作主的难处，新上任的头一把火就被灭掉，就像强有力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声无息地没了动静。他这第二把火特别谨慎，反复思量，一步一小心，到现在才算刚开了个头儿，迈出了一小步，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厄尔古纳就像我们的国家太大了，一眼照顾不到就会出现闪失。
这时的谢传承并没有远大的谋划，他只是想急于改变厄尔古纳的现状，管住所有干部的手和嘴，改变干部在职工群众中官僚形象，别让职工群众戳脊梁骨骂娘。根据各分场、直属单位、机关科室的摸底和上报的预算表，他规定费用项目除了干部工资、办公、农业科研、林地维护、公共事业、国家税费、劳动保护、招待、养老统筹、防汛抗旱十个项目以外，又列支一项临时支出。上述十项列支费用按照规范的财务制度核销，唯独临时支出这一项必须由他一支笔。就拿招待费来说，谢传承的作法是科学合理的，他与党委书记招待费是十二万元，副职场领导招待费九万，宣传部长招待费额度与副场级持平，其余业务往来频繁的机关部（科）招待费额度三万元至一万五千元不等，分场、直属单位四万元至六万元不等，他大致拢了一下三百万元左右。在召开刚性预算调度会时，很多部室提出意见——为什么宣传部经费享受副场级待遇。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的。经济大潮下，宣传部媒体宣传少不了公关费；可以说，这点费用杯水车薪。虽然都明白但是也要逼着改革小组做出解释。改革小组因为知道宣传部公关费拿不到台面上，所以避而不答让他们自行找领导。这就是阳谋，明着制造矛盾。官场的事儿明明暗暗，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除了宣传部以外，还有二十几个部室联合发出反对声音——必须让领导给予明确答复，否则将联名向分局反映。
第二次调度会，谢传承出席解答疑问。谢传承十分愤怒：“各位都是多年的党员干部，而且走上领导岗位也不是一天两天啦！农场改革方案确定的内容势在必行，今天非要我解答——说吧，解答什么？不就是宣传部经费与副场级同等吗，有什么不可理解的！谁要看着宣传部经费高不服气，我马上召开会议研究把你与他调换。谁，谁，说话！”底下的人没想到谢传承会来这一手，一个个鸦雀无声。他们想，去他妈的，别说九万块经费，再高两倍也不去，干那活儿少活二十年。
实事求是地说，九十年代的政工人员确实就像郓良宇说的，政工干部就像猪尾巴，有它不增加分量，没它不好看。从生产队到分局，党组织书记除了工资表体现党政平等以外，说话不如行政干部放个屁好使，下面的政工干部那都不用提了。就说李夕照综合能力远远超过郝无心，但是在他面前如同三孙子，让人踢过来骂过去，关键时候还得给他们当遮羞布。
最后，谢传承笑呵呵地说：“你们怎么想的，我心里一清二楚。这一改革，你们花钱儿受限制了，反对宣传部经费高是假，要增加你们的经费是真。等咱们刚性预算改革全面铺开，一切都走向正轨，根据实际情况可以松松筋骨。”
散会后，这些部室的家长们窃窃私议：“咱们亏不亏？嗯，被场长软硬兼施一吓，都霜后的茄子瘪了！这叫什么事儿。”议论归议论，刚性预算改革全面铺开已成定局。
要知道厄尔古纳刚性预算是否成功，请看下一章老天出现阴阳脸，百年一遇大洪水激发出农场巨大潜力，开创了农场繁荣盛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