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诗曰:结庐红尘非人境,大千世界自心迁。问君无心何能尔?心远心近是自偏。采菊东篱心不正,悠然南山亦不安。此中真意在心间,大美江山过眼前。这是一首反陶渊明避世的俗诗,但愿能给大千世界、滚滚红尘一些启示。中华文明随着半坡式墓群出土,把中华历史文明向前推进了一千五百年。在中华文明六千五百年的长河中,我们炎黄子孙要汲取怎样的营养,要做一个时代怎样的歌者,习近平新时代社会主义理论体系阐述的很明白。幸福怎么来的?幸福是撸起袖子加油干,幸福是艰苦奋斗出来的。加油干和艰苦奋斗就要付出身心,身在无限文明沃土心随人间沧桑正道,中华儿女多奇志,誓叫日月换新天。在厄尔古纳农场半个世纪的北大荒文明的酝酿和滋养中,谢传承和王大炮为代表的北大荒人走出了踏实的足迹,把北大荒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北大仓。
上一章说到,孙春枝瞒着丈夫王大炮的病情,跑到小卖店给家宝打了电话。王家宝立即从糖厂赶了回来,立即带上父亲到了市里第二医院,先CT后共振,经过多名权威医生确诊——村医李大夫说的连一头发丝儿都不差。他们告诉家宝:“你们回去吧,该吃点吃点,该喝点喝点,不必要住院了,省的人财两空!最多两个月的活头,去吧!”
王家宝心想,李大夫他们没有像样的医疗设备,耳朵挂着一副听诊器,手里一支体温计,配着土方法的小药,甚至学神农尝百草,李时珍的百草纲目都没听说过,却治愈了一个个大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就拿父亲病情诊断来说,李大夫就是农村一个普普通通的赤脚医生,只是听一听,摸一摸,无比准确地断定病情。中国的赤脚医生,是新中国农村缺医少药的产物,半个多世纪以来,为保障八亿农民健康做出不朽的贡献,他们是中国医学界的财富和奇迹。
孙春枝说:“宝啊,你爸这样了,你给他找个好病房,让他别遭罪走!”说着,嘴唇哆嗦得拿不成个儿,泪水“哗哗”流下。
别说他们是同甘苦共患难、相濡以沫一辈子的贫贱夫妻,就算一夜的露水夫妻,面临生死时刻都会哀伤一阵子!现在生活水平高了,条件允许的都养个宠物,一旦宠物有个闪失都伤心不已,何况他们走南闯北拉巴了四个孩子,好日子刚来到就要失去一个,那伤心的劲儿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
王家宝想,让父亲到总场医院住院并不简单,有病都不住院的刚强人,何况只告诉他小毛病呢!王家宝将父亲这一生回忆了一遍,觉得从做人的尊严和面子上能打动父亲。王家宝劝父亲:“爸,你儿子我现在是领导,虽说小病但不住院,你也显不出比别人强到哪去?所以,你风风光光坐着我的车,在高干病房住一段时间,我有一张体检卡还不花钱。再回到幸福分场多有面儿!”
王大炮高兴地冲儿子说:“行,让你妈拿钱,把卡给我孙子留着!”
“哎呀!他大,你只要高高兴兴的啥都行。”孙春枝故作轻松。王家宝接过来说:“钱不用管了,我都是厂长了,给你送钱的有的是!”
就这样,王家宝才将父亲拉到医院。要不,刚才在父亲弥留之际,王家宝怎么忍心刺激父亲呢!他也是情急之下,没办法的办法。当时,他拉着父亲来住院时,没想到岳父也得这个恶病。拉着父亲出发前,他给同学打了七八个电话,提前安排病房预约大夫。农场医院的高干病房宁可空着,也不会让父亲这个普通职工使用。因为王家宝这样有深厚的背景才能超常规,所以父亲一激动想回家他能不急吗!
王家宝想到两个父亲住院那天,大厅、收费口、门诊、大夫办公室人满为患,推不动挤不动,用万人空巷也不为过。看着这些排队拥挤的人,王家宝心里不好受,想起父母当年到医院的就是这个情形。
当他陪着岳父母和父母及管局领导来到高干病房,内心的反差更加强烈——是想当年与眼前对比的反差。
高干病房五十平米,宽敞明亮的大玻璃窗,粉奶奶的花边窗帘,窗下摆着一张三个抽屉的办公桌,两把皮革面的椅子,茶具和高压水壶一应俱全,两侧家居式的硬木床,洁白加厚的床单被罩,席梦思的床垫子,床下摆着乳胶漆瓷盆,盆里摆放整齐的洗漱用具。四周墙壁光滑的磁漆的墙面,距地面一米半高的绿色墙围子,棚顶是一具超大的圆顶吊灯。这样的高干病房共十间,都是副厂长以上的领导专用,应农场领导要求也对一些有身份的人开放。应谢传承的要求,医院破格在室内临时摆放了两张床,让王大炮夫妻临时居住。
这些天,王大炮经常感慨:“亲家啊,不借你的光,我哪有这好待遇啊!可能上辈子咱哥们缘分很大,要不让咱们成了亲家。”
周爱梅心说:“上辈子可能是我们欠你的,儿子结婚我们置办一切,工作我们安排,反正什么都我们的。”
“亲家,爱梅,你们的话都不对。我们得感谢你和亲家母养了一个好儿子,成就了两个孩子的好姻缘!”谢传承发自内心的说法,没有恭维和奉承的意思。
王大炮说:“我从小要过三次饭,人家不放狗咬咱不错啦!哪受过这些有身份的人恭敬,比儿女照顾得周到,这心里慌慌的!”
王大炮说的一点都没错。自从谢传承和他住进来,医生护士几乎不离人,随叫随到,院长和党委书记上班的第一件事先来探视。刚来头一天,护士帮着两位老人脱鞋脱棉衣,医生就地诊断测体温,把王大炮恭敬得说了一天的谢谢。渐渐的,王大炮也习惯了医院特殊照顾与服务,刚来的惶恐不安少了许多。
院长和书记点名吴迪医生作为他们的主治医生,对吴迪医生提出了非常明确的要求。这几天,谢传承和王大炮嘀咕:“家宝这孩子蹽哪去了?好几天看不到他的影儿啦。”
从他们住进医院那天起,吴迪建议王家宝跑趟哈尔滨,把自己的师兄谭杏林请来,就是要把死马当活马医,即便治不好也能延长老人的生命。吴迪说:“我的大厂长,也就是你吧!我告诉你,这个病多半都是吓死的,让老人家多活一天是一天。”
王家宝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清高的人,无论你官儿多大多有钱,看你不顺眼都不和你说话。
从哈尔滨回来到病房一看,糖厂工人钱三儿与两位父亲唠的热火朝天,似乎不是在病房里。王家宝太知道了,钱三儿吸引力不亚如赵本山小品的魅力,他在哪哪就像开联欢会。钱三儿说:“两位大哥都是风烛残年啦,我也快入土了。无论怎么说,咱都是有生活经验的人。今天,咱们就说说什么是生活?”
包括家宝在内,大家都矜矜鼻子怕触痛了两个病人。再看谢传承和王大炮两个人,根本就忘记了自己是病人,高一声低一声,催促钱三儿先说,钱三儿就推让他们先说。争执了几个回合,钱三儿表达欲望激发了出来。他一想自己四十来岁了,就是王家宝拿公家钱请他们找了一回小姐,还让这个小王厂长背了个严重处分。他率先张口说:“生活是他妈啥?生活就像一个如饥似渴的光棍儿盲目地劫色,刚开始,哆哆嗦嗦猫在暗处寻找目标。等目标出现了,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你就连拖带拽地想办事儿,整个过程简直就他妈像是强奸。舞扎半天,双方刚刚觉得舒服,开始享受顺奸。突然,意外来个打酱油的给冲散了。因为憋得难受,所以又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顺奸的,由于地点时间不合适,又被巡警逮了个正着。总之,每次都要达到目标了,不得不被无情的现实搅黄了!”
这一番滑稽的比方,把在场的人乐扑腾了,谁也想不到他能说出这一番惊人的理论。是啊,每个人都是生活理论的创造者和实践者。
大家刚刚平复了心血,谢传承说:“要我说,生活就像跑一场特殊的马拉松,虽然不知道哪段路平坦,哪段路崎岖,总是找不准换气的路段和时机,也跑到终点了,也明白了。但是,在定格的同时留下了自己的遗憾。”
“谢大场长,你说的太文了。让王大炮说说,他一贯都语出惊人!”钱三儿既总结了谢传承又催促着王大炮。
“别当我有多大学问!这也是在工作上学的几个字。”谢传承自我解释。他出生在建国前,跟着父亲跑山,斗两狼,战天斗地开垦北大荒,一天学校门都没进过,当副场长配专职秘书。谢传承当官就像朱洪武当皇帝,一字不识通六经,干工作思路清晰——以职工冷暖疾苦为准,贯彻上级方针政策不打折扣。
对亲家哲理丰富的生活论,王大炮挠挠头说:“你们这一问,我还不知道咋说了!我总觉着吧,生活就像我抽烟,自己什么地种什么烟,种出什么烟叶,就抽什么。冲也好,柔也好,只有抽完了才知道滋味儿。总之,要想抽好烟得先种出好烟,实在忘了种或没种起来,就得什么抽什么。”
这三个层次不同的生活论,让在场的人都受启发非小。虽然都站在各自生活的立场,但都是人间正道话桑梓的真实感受。钱三儿说的是人生有太多的不如意,眼看着实现了生活想要的目标,却屡屡被意外给冲散了;谢传承说的是人生要有耐力,无论你走的路多么难走,都要坚持到底别给自己留遗憾;王大炮主张自己的生活由自己主宰,不让命运牵着自己的鼻子走。这都是有无限生活阅历人,他们的生活阅历总结,给现在的年轻人或多或少有所启发。
王家宝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看到两个老人有些乏累了,就说:“三哥,让老人先休息,再找时间唠!”
钱三儿知趣地说:“我的王大厂长,你这什么辈?”抬腿告辞,他哼着:“人间四大白:头茬雪来二茬霜,小媳妇屁股白菜帮啊……”
王家宝边笑边附和:“理解理解,街坊辈、街坊辈!”王家宝心说,自从钱三儿找了一回小姐,每天都哼着只有自己明白的“四大白”,没有人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王家宝头几天消失,是在吴迪的启发下去他师兄谭杏林。因为吴迪知道自己师兄高傲,所以提前给王家宝打了预防针——他告诉王家宝:“我大师兄谭杏林又忙又难请,你这趟哈尔滨之行,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吴迪把自己与大师兄谭杏林如何结缘、如何分开等等都倒了出来,让王家宝做好磕头跪门的准备。
吴迪生于一九六二年厄尔古纳干巴河子分场,家中姊妹五个,他排行老四,上有三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那时,所有人都很穷,生活艰难,而吴迪家那叫穷的干净——吃了上顿没下顿,与要饭的没什么区别!在北大荒吃口饭应该没有问题,春天只要洒下几颗种子秋天就饿不着。可是,吴迪三个姐姐都有不同的残疾,大姐眼瞎,二姐小儿麻痹,三姐摔坏了腰椎,就是他和妹妹身体健全。父母除了要照顾五个孩子生活以外,还要完成农场集体下达的各项任务。就这样,吴家自然成了农场照顾的对象。那时候,老谢开荒父子冬天送柴火,夏天送单衣,帮勤不懒让谢老太太帮着洗洗涮涮。从小,吴迪除了满眼都是疾病的困扰以外,就是感恩老谢家恩深似海的情谊。所以,他从小立志学医,誓为亲人解除病痛折磨,为农场乡里乡亲解除病痛。皇天后土待他不薄,八十年代初,吴迪以高分考入了哈尔滨医科大学临床内科专业。他上大学不但是亲人的期望,还是厄尔古纳农场的殷切期望。对吴迪来说,与其说是期望不如说是责任。要搁一般人,他在苦水里泡大,再也不能回到这个穷疙瘩,都市那繁华如织的生活多么具有诱惑力!
在苦难无比的汪洋中,一般人学习心思都没有,甭说上大学那么漫长。用吴迪自己的话说,一个人无论生活条件如何,只用把心思用到专一的地方就能忘记饥饿。当时,他不但衣衫褴褛而且忍饥挨饿,与来自都市的同学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学校里有一对儿让大家羡慕才子——吴迪和谭杏林。吴迪这个人很各色,也就是东北人说的隔路。他把大家对自己生活上的帮助,看成是大家对自己的侮辱,从来都是把大家的好心当成路边的石头。久而久之,他成了师生眼中的怪物。全校园里对他刮目相看的就有一个人——谭杏林。谭杏林的父母都是医学院的主任医师,家庭经济和文化氛围相对于吴迪来说,那就是遥不可及的天堂!因为吴迪就靠国家给他的八元助学金,天天三根肠子闲了两根半。谭杏林八二级,是吴迪长一届的学长。他看吴迪那么排斥周围人的好意,自己要是直模愣眼帮助吴迪下场一样。
有一天,他直接找到吴迪探讨专业。正当吴迪独孤求败的时候,这么有名气有见地的学长与华山论剑,他当然求之不得,热烈接纳。谭杏林说:“你对现在医学教学怎么看?”
吴迪直率地说:“理论性太强,医学临床太理想化。比如在我们农村,哪有手术室,哪有全和的药物,这是一个。另外,理论多余实践。到我们那儿,有的医学技术一辈子都用不着。”
“你的眼界太低了,我们学院的毕业生最次都分配到县一级的医院。你毕业回你们那疙瘩啊,赤脚医生遍地都是,哪有你的天地!”谭杏林高高在上的语言刺痛了他的心。
吴迪眼珠子红红地反驳:“你一叶障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那有赤脚医生?就部队专业一个连队,一名卫生员就只会打肌肉针,不论什么病,开些阿司匹林了事!哼,要有赤脚医生,我姐姐们能那么惨,还赤脚医生,想的美!”
谭杏林知道这个学弟家乡落后,没想到落后到这种程度。他赶紧安慰道:“吴迪,对不起!我官僚了,我胡说行吧!”
看到吴迪余怒未消,谭杏林提议:“我们喝酒啊?”
“哪有酒?深更半夜买都买不着。”吴迪反问。
谭杏林嗤嗤笑道:“我的好师弟,你忘了我们是干啥的?医学院的高材生,能让酒给难住!”
吴迪看着师兄。谭杏林不知搁哪翻出来的瓶瓶罐罐,开始了制酒工程,约摸半个多小时的功夫,两瓶普通白酒就呈现在了他们面前。顺便解释一句,读者看到这,可别私自拿医用酒精勾兑白酒,弄不好会中毒死亡。谭杏林是医学院高材生,他练习了好长时间才做成的。
谭杏林说:“这是简易的制酒工艺,以后咱们不会缺酒喝!”
吴迪心想,我这个师兄不简单啊。他真想收回刚才理论没用武之地的论断,自己也学了这套理论为什么不实践一下。由此,吴迪学到一种深入学习的方法。学习环境好坏、实验条件优劣、器具先进与否是相对的,关键在于是否用心,才是最重要的。别看这是一个小小的试验,学院任何一个专业学生和老师都能完成。但是,他们未必懂得这个道理。吴迪顺势说:“师兄,我服你了,以后跟你多学习!”
从此,二人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在学院这几年,他们除了上课吃饭睡觉意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摽在一起。谭杏林又深造了一年,拿下硕士研究生学位,与师弟吴迪一起毕业,一起分派到了哈尔滨医院附属医院实习。本来一毕业,吴迪就要急于回农场。谭杏林拽着他说:“你要放弃实习,大多医术没了实践的机会,不白学了!”
吴迪一听大师兄说的有道理,于是安心下来实习。似乎命运一直与吴迪开玩笑,实习期间发生了一件事,把吴迪大好的命运改写了。由于谭杏林才学出众、高大帅气、性格洒脱率性,所以成了内科未婚医生护士追求的对象。于是,他就和漂亮大方的本地女孩李馨开始了恋爱。这个护士叫李馨,与谭杏林发生了关系,未婚先孕。屋漏偏逢连夜雨。谭杏林父母明明是学者,却典型的小市民思想,对李馨这个中专毕业、家庭贫寒的姑娘决绝排斥。那个时代,大姑娘未婚先孕,干脆没有活路,无论城市和农村都容不下她。为了谭杏林的声誉和前途,吴迪顶替大师兄带着李馨堕了胎,主动向医院领导坦白自己强奸了李馨。这样,谭杏林和李馨都能留在医院继续工作。因此,吴迪不但没有拿到毕业证,而且打着铺盖卷回到了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农场。
在那个思想束缚、管理严厉的年代,吴迪顶着一顶强奸的大帽子,厄尔古纳农场医院再盼人才如禾苗盼春雨也不敢接收。五年的医科大学生,不得不扔下熟悉的手术刀,拿起了陌生的农具,与白发苍苍的父母面朝黑土背朝天。
在吴迪的心里,前途事业爱情婚姻一股脑抛到东海。这样,生活的磨难也没放过他。他在地里干活,有人路过骂他不要脸;主动给乡亲看个头疼脑热的,人家骂他别有用心;生产队出面给他开个诊所,工商不给注册,税务局不给登记,卫生局不给供药……他就像一只过街老鼠,不敢出门不敢露面。到了八十年代末,谢传承管了一段文教卫生。他力主力排众议,把吴迪安排到了农场医院,顺着国有农场改革大潮的到来,才把吴迪编入了医疗队伍。这时,他的师兄已经是全省有名的专家名人。吴迪试图与师兄联系,想学习一些先进医学医术,谭杏林无情地拒绝与他联络。吴迪也理解师兄的心理,知趣地不再打扰谭杏林。这次,如果不是谢传承和王大炮两个老人,吴迪无论如何不会向他人启齿尘封的往事。他告诉王家宝:“你把老人所有片子和病情诊断都带着,即便我师兄有心帮忙可能也没时间。鉴于老人是好人,我太想让他们生命再延长一些!”
命运呢,你这个反复无常的东西,竟然把吴迪这颗珍珠埋在岁月这么久。那么,吴迪这颗珍珠出土后,能放射出耀眼的光华吗?因为时间还早,王家宝问:“哥们,你和嫂子怎么结合的?”
吴迪叹口气说:“命运!”他说,九四年夏天,王家宝上大学的第二年。一位农村姑娘自己挺着大肚子跑到医院喊救命,一些大夫护士判断她马上生了,没有家人陪同又没有医药费,谁也不敢出面接诊这个患者。看这个姑娘的表情和身段,吴迪判断这个姑娘不是怀孕。他给垫付了医药费,负责一日三餐,通过观察和B超诊断为子宫外肌瘤,果断地给他动了手术,亲自用土办法做了病理观察,最终确定肌瘤为良性生长瘤。静养了半个月,这个姑娘能下地了,依然赖着吴迪不离开,说什么都要嫁给他。
这个不明来路的姑娘大病愈后,花容月貌,要给自己当媳妇。说句心里话,吴迪求之不得。但是,吴迪觉得自己近不惑之年,娶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姑娘,于心不忍。这个姑娘说:“我是莫旗县五宝山乡青山村人,姓张叫张红,父亲叫张建设。前年初,我父母主婚嫁给了乡党委书记荣威雄的孙子。洞房当天晚上,丈夫发现我是白虎没敢碰我。第二天,我就被婆家赶了出来。回到娘家,父母兄弟姊妹认为我丢脸,都对我冷眼相待,我就这么一分一秒地煎熬。”
从此以后,张红在光阴一寸一缕地空间中封闭自我。在农村“白虎”是多么不祥的女人,宁可打光棍儿一辈子都不娶她。她就像一只惊煞的小鸟蜷缩在笼子里,而且不被世俗现实容纳的小鸟,也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阔小姐”。突然,父母发现她腹部渐渐隆起,越来越明显,明显就是怀孕的迹象。这回,父母就像防贼一样看着她。一段时间以后,也没发现女儿和哪个男人接触。但是,女儿的肚子大了,是不争的事实。老两口等啊等,直到十三个月,女儿也没生下来孩子。讲古听书,哪吒三太子在母亲肚子里三年,难不成女儿也怀了神仙的孩子。于是,张建设老两口子找到他们村“大神儿”——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这个老太太说话比村长乡长说话好使,小孩吓着,大人中邪,没有她看不好的。张建设夫妇把女儿的情形如实说了一遍,大神儿穿起采莲衣和莲花鞋,给在墙上画的只有她懂的神像点上香,双眼微合,双手合十,蛤蟆嘴似的念念有词,一刻钟内脸色如同变色龙,变来变去。最后面带惊诧地说:“此乃不祥之兆啊!你女儿是观音大士麾下的使唤童子,因触犯天条被贬下界,等受够人世间所有苦难,再打入地下十八层地狱下油锅。根据上天规定,她要在人世间受罪一十九载,谁挨着她近,谁就得跟着下地狱!”说完就像一口气没上来似的,昏倒在屋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按照规矩,张建设夫妇扔下二百块钱,迅速走出了大神的家门。张建设老两口子都四十左右岁,掰着手指头算女儿的年龄,今年底就是十九岁整。也就是说,女儿今年就得到十八层地狱下油锅。张建设媳妇就像瘟鸡一样,跌跌撞撞往家挪。心想这个孩子多么恨人,多么疼人,就是讨债鬼的冤家,白养了二十年。无论孩子是什么,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啊,再心疼不能让她坑了那几个孩子。于是,老夫妻决定让这个女儿走吧,走到哪,死到哪,眼不见心为净。
回到家中,他们夫妻如实说明了情况,全家人如丧考妣地号丧起来,那哀嚎声震得马架子房掉土星子。一刹那,大神的谶语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青山村。好多男女老少把哀嚎的小屋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不顾这家人风雨飘摇的生活,声嘶力竭地逼迫这个灾星离开村子。张红想喝药上吊都不成,被一群壮汉拖出了山村,扔在了西山坳里,那些人迅速返回了村子,连头都没回。实事求是,张红真想一死了之,人的本能求生欲望让她活了下来。她勉强支撑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渴了找个水沟喝,饿了找个人家要点饭。当然,看见她的人都以为她是孕妇。所以,善良的人们都同情这即将临盆的孕妇。一些好事的人,指指点点说:“这谁家那么不长心,让一个疯癫的孕妇跑出来!这要出点什么事儿,可咋整。”
就这样,张红不知走了多远,不知走到了哪里。反正,她迷迷瞪瞪来到了厄尔古纳。她认识医院的“红十字”标志,不顾一切闯了进来。家里那头,父母把被里子撕得一条一条,给四个小儿女戴上孝带,表示家中除了丧事,也告诉全村人他们的大女儿已死。
吴迪眼含热泪听完她的讲述,激动地说:“可能不是有神就是有鬼,你奄奄一息跑到了医院,又遇上了我!”
他张开双臂搂抱着这个瘦削的姑娘,共同为现实折磨得遍体鳞伤的那颗心哭泣。是啊,生活的现实很残忍,同时也很幸福,没有悲戚和辛酸怎能有这一对幸福的姻缘。
当吴迪主动提出和她结婚时,张红又哆里哆嗦拒绝:“恩人,我不能害你,我是白虎!”
吴迪苦哭笑不得地说:“那是封建迷信,你不要畏喈如虎!”说完,他后悔地笑了笑——他才想起来张红没进过学校门。这个饱经磨难的医学高材生,一个心地无比善良的好人,为了彻底去掉张红的心魔,他滔滔如江水地讲解开来。吴迪是怎么解释的呢?其实,他解释的既通俗又准确,即便是十岁八岁的孩子都能听懂,就是张红受了这万箭穿心的折磨,不能轻易相信而已。
在民间,人们习惯性地把女性阴部无毛叫“白虎”,把男人胸毛和阴毛连在一起叫“青龙”,白虎克夫,青龙克妻,人们约定俗成的一种说法。说什么,白虎费男人,欲求不满,能把男人精气榨尽;青龙费女人,行欲无休,能把女人阴精散尽而亡;若是青龙遇白虎,要么行大运,要么招大灾。这都是一些不学无术的人胡说八道,简直无稽之谈,荒唐至极!从医学的角度,白虎女因激素不调、甲状腺功能低下、性腺素发育不良,都会造成阴户无毛,绝大多数白虎女月经周期和生育能力正常,只有少数可能出现性冷淡,经过调理都能过正常的夫妻生活。青龙男与白虎女既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因素,主要出现胡须少,有损健康或阳痿的可能,经过后天的科学调养,夫妻生活也不会出现不正常的现象。所以说,不懂科学还多事儿的人,比作恶事儿的人还可恨,多玄乎就葬送了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
面对吴迪专业而通俗易懂的讲解,张红还是将信将疑地盯着他问:“真像你说的那么轻松,我父母就这么绝情,我们村人都像吃人一样撵我走?”
经过吴迪耐心抚慰,张红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与吴迪敲锣打鼓地结了婚。随着夫妻感情深入,白虎的秘密成了他们夫妻幸福见证。一年后,张红生下了白白胖胖的大小子。三年后,吴迪凭着精湛的医术当了内科主任。事实告诉张红,她是一个健康的女人,白虎不过是愚昧的迷信。他们夫妻带着孩子回了一趟娘家,说明了原因,拆穿了大神的谎言,家人喜中悲地哭嚎了一顿。
连日来,张红见丈夫早出晚归,就问丈夫:“你有什么大事儿?天天晚回早走?”
“啊,我主治了两个患者,一个是咱们谢场长,一个是糖厂厂长王家宝的父亲。这都是咱们的恩人,我必须尽到全部力量。”吴迪随口一说。但说的无心听的有意,张红问:“你说谁,王家宝?多大?他爸爸是不是叫王清平?”
看到妻子急切而关心,吴迪说:“哎呀,不巧,我让王家宝去哈尔滨请我师兄去了!你们咋认识?”
张红回答道:“我俩也不认识,是我爸和他爸认识。当年,我俩还差一点成了娃娃亲!”
“啊,竟有这么巧的事儿!”吴迪非常吃惊。
“有啥可吃惊的,一会咱们去看王大爷,他就给你讲了。”吴迪热乎地领着小十来岁的妻子来看王大炮。
一见面,张红眼圈儿红润地喊了声:“王大爷,你看我是谁?”
王大炮半天没认出来,转向妻子问:“这孩子是谁?我咋没印象?”孙春枝也摇摇头,心想这是家宝的同学,没在哪见过啊!
张红提醒:“王大爷,五宝山青龙大队张建设!”看王大炮夫妻依然没反应,她说:“我是张建设大姑娘啊!”
王大炮一手拉过张红,边相模边说:“你爸是张建设,哎呀,认不出来啦,真是女大十八变!你咋上这来了?”
张红拽过吴迪说:“我俩是一家的。王大爷你说多巧,说什么也想不到吧?”
张红双手捧着王大炮的手讲了嫁给吴迪的经过,又说起父母身体情况。她告诉王大炮父母老了,过着平淡的老百姓生活——家里养了多少牛羊,种了多少地,弟弟妹妹都都大啦,吃穿不愁,母亲手里有个十万八万的存款。她哀怨地补充说:“王大爷,我爸去年走了!”
王大炮孙春枝跟着难过了好一阵子。接着,真就像张红说的那样,当着亲家的面,王大炮讲起了家宝与张红娃娃亲的事。他说:“孩子啊,你差点儿成了我的儿媳妇。当时,我刚到五宝山举目无亲,你爸与我谈得投机,提议家宝和你订娃娃亲。我寻思也挺好,跟你大娘一说,她不同意。她说你比家宝大一岁,俗话说女大一没地吃!所以,这个事儿就撂下啦。”
孙春枝乐呵呵制止王大炮说:“亲家,你们别挑理!孩子他大又胡说八道。”孙春枝怕亲家挑理,赶紧岔开话题转脸冲张红说:“孩子长这么大了。你爸挺侃快个人儿,怎么能那么迷信,多玄乎!”
王大炮不管不顾地说:“这个老糊涂!你等着,到地下见着他,我得好好问问他,为什么对孩子这样!”
要知道王大炮还说出什么虎话,请看下一章苦短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