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云: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幸福的干部职工,尤其干部此时的矛盾心情,与一千多年前的亡国君主李煜多么相似。世间的万事万物千变万化,它是不容许任何一个人漫过穿行。这就是历史的脚步,从来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谁也没想到,幸福农场一夜之间改朝换代,归并到厄尔古纳农场,彻底打破了王清平和孙春枝的红本粮梦想。
且说,王清平组织互助组成员到家,举行自认为的冬季奶牛储草开工宴。妻子春枝在生气,勉强起来给他们准备饭菜。厉寡妇挽起了袖子,洗了手,跟春枝一起忙活,像一家人一样。那些爷们卷着老旱谈论奶牛的饲养、出奶送奶那些烦恼与忧愁的事儿。劳动人民大嗓门的欢声笑语和愁肠百转的抱怨,把农家小院撑得满满的。厉寡妇直夸清平是个真正的男人,为了大家伙的事儿自己出钱请客吃饭,而且每次干活都干得最多。虽然春枝心中十分懊恼,但是听到有人夸丈夫的好处,心中还是充满了喜悦。于是,醋意十足地说:“你看着好就领家去。”
厉寡妇板起脸回敬道:“妹子,你要同意——我可不客气。”
说完,她们哈哈大笑起来。孙春枝明知道是句玩笑话,但是立刻警觉起来。她心清楚地知道,农村男女在那方面的事没那么复杂,有时看对了眼儿,沟沟叉叉的弄上两回也有。尤其,到了她们这个年纪,男女之事不像过去那个年代那么禁锢,即便发生了这样的情况,也不会拆散家庭,或者说彼此不影响对方的生活。这并不是说农村人都很随便,男人女人放荡不安、淫乱不堪,而是这些年社会开放了,禁锢的思想突然打开了,个别的男女有时会滑出道德的轨道。有一些夫妻因性生活不和谐,性格不和,利益驱动等各种原因,偷偷摸摸地搞到了一起,这也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儿。虽然她们各取所需或迫于现实需要,但大都因为家庭大不会离婚,互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日子。尤其是厉寡妇这样的女人,老爷们的性格,自己带着两个孩子,既当爹又当妈。虽然她像个爷们儿,但是毕竟不是男人。不说别的,仅生理需要,她就离不开男人。厉寡妇才四十出头儿的年纪,生理需要最强烈的阶段。由于她不上不下的年龄,带着两个孩子,想再婚,相当的不好找。比她年龄大很多的,自己不想找;比自己小的,多半不要他。她内心的想法,年龄大的男人,其它方面的事儿都好说,男女那点儿事儿满足不了。是的,有时候女人不图男人大富大贵,男人必须满足她们身心需要。据有关专家研究说,女人可以跟你吃苦受累,只要你在生理上满足了她,她就会毅然决然地陪伴着你;即便是天天锦衣玉食,如果让她当一个生活中的尼姑,她也会索然无味儿,最终与你分道扬镳。所以,在现实生活中,婚内女人到外面打野食儿,得不到自己男人的满足是很重要的原因。
饭菜张罗齐整,大家团团围坐在圆桌周围。王清平给每人斟满酒杯,也破例给媳妇春枝倒了半杯。王清平又拿出以前当大队书记的派头,似乎也找到了年当大队书记的感觉。他举起酒杯致酒辞:“各位,储备奶牛饲草的重要性不用说啦,咱们就是如何把这个任务完成好,再说这也是为自己干的。这里就是厉大姐家有些困难,寡妇失业的不容易,咱们多帮帮她,保证咱们组保质保量地干好。”说完,与除了春枝以外的几个人一一碰杯。
厉寡妇瘪着嘴叼着卷烟说:“瞧人清平说话文诌诌的,说出话儿耐人听。清平,放心!别看我寡妇失业的,保证不拖后腿儿。”说完在清平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郑三笑嘻嘻地说:“厉寡妇,要是累瘪犊子了,让清平大哥给你充充电,草塘那么深随时都能充,啊?”把几个人逗得前仰后合。
“春枝,清平给你交“公粮”冲吗?你要受用不了,给大姐留点。”厉寡妇毫无羞耻地说。
这些人耍大膘的话语,让春枝这个老实本分的女人一时手脚无措。这里数万宝良年龄最长。看到春枝局促不安,他挥挥手拦道:“别甩大膘了!清平媳妇还坐这呢。”
为了大家浑和共处,王清平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裂嘴傻笑地迎合着。这时,郑三也感觉自己有点儿口无遮拦。他怕春枝嫂子多心,又打圆场说:“嫂子,别多心!我王哥也不是那样人儿呢,厉寡妇有我呢,我这都掐着鸡巴等好几年了。”
哪知郑三说着说着,又说下了道儿。他刚要说出别的浑话来,王清平举杯领着喝酒打断了他。大家在一起都像熟透的香瓜,咋捏咕都没急眼的。厉寡妇撇了撇嘴儿,说了句“狗嘴吐不出象牙”,哈哈一笑过去了事。
到了第二天,王清平带领他的互助组率先开镰,每天都早出晚归。每天晚上两口子说体己话时,孙春枝就嘱咐丈夫小心厉寡妇,别闹出不光彩的事儿,让孩子们在农场不好做人。眼看着丈夫哼哈地答应,春枝心里越发焦虑。于是,每天晚上,她都想方设法与丈夫鼓捣一阵子。无论自己想不想,都强迫自己运动一番。
王清平疲劳了一天,实在没精力去做,但是他也理解媳妇的心理,总是努力迎合着妻子。夫妻之间很微妙,有时用语言是表达不清的,只有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心迹。男人女人明白这个道理很重要。往往很多时候,往往很多夫妻在这方面,只要有一个人处理得当,就不会一拍两散。
这天,清平一进院子,春枝就迎上来说:“二姐夫今天来了。”
“来干什么?”王清平随意地问道。
孙春枝一五一十,将二姐夫李能来借钱的事学说了一遍。王清平想到连襟儿借钱,喯都没打一下,爽快地告诉春枝明天去取。这点,春枝很感激丈夫的作法。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自己的亲戚有事相求,从来都不遗余力去做,让她在亲人面前十分有面子。第二天,春枝拿出存折一看还有一万一千六百元整,狠了狠心,取出来八千块钱给了姐夫,告诉姐夫就这些,实在凑不上一万块钱这个数。李能一再地向小姨子表示感谢,连声说年底一定还上。
李能因为借了小姨子的钱,借着快过年的档儿,与妻子春兰买了很多礼物,用自行车驮着大包小裹,来到了王清平的家。王清平两口子高高兴兴,忙里忙外准备饭菜。孩子们看到二姨夫、二姨来到家里,高兴得跟着妈妈和二姨身后窜来窜去。李能拉住大外甥家宝的手询问学习情况,王家宝有板有眼地回答着二姨夫的问话。生活和亲情的气息,热火朝天地弥漫着整个屋子。
生活就是这样。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儿得一件一件做,谁也不能跳出现实的生活。历来好在,王清平对待亲人都特别慷慨。今天,连襟来家还钱儿。王清平亲自下厨,很快四个菜端上了桌。饭菜上桌后,两个家庭四对亲人坐好,边谈边吃,四个孩子都趴到厨房的锅台上吃。这是王清平和孙春枝一直沿袭了山东孔孟的规矩。有客人在场,孩子们谁都不许上桌子吃饭。孙春兰把八千块钱当着妹夫的面,还给了妹妹孙春枝,两家人互相客气了一番。
春枝就说:“自从来到这,买的这头奶牛,明年三月份才能出奶,就是坐吃山空,哪有什么进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去年刚来,奶牛正是高价的时候,现在牛奶掉价啦。奶酪厂不但半死不活儿,还这卡那卡的,也不挣钱!私人的奶站不掺假不挣钱。都说的好听——红本粮。现在啥都是个人的,还不如种大地流大汗。”
李能说:“听燕明来说,你们农场已经归了厄尔古纳,从处级变为科级单位,很多干部都要转岗或被裁掉。像他三姨说的红本变无本了。你们还真得琢磨琢磨未来生活。”
王清平接着说:“是啊!我也听说了。往后可能不以养殖为主了,要以农业种植为主。”
春枝不无惆怅地说:“世道变化太快,费了那么大劲儿换来的红本粮,却拿着城市户口当农民种地。唉,何苦费这劲啊!”
从孙春枝的话语中不难听出,事实就摆在眼前。面对国家和社会大变革,任何人都毫无办法。孙春枝信心十足说:“咱一个普通老百姓,有啥办法,只能跟着社会和生活的脚步往前走。再说,场子那么多跟咱一样的情况,他们能活咱也能活。”
王清平也不以为然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过哪河脱哪鞋呗。来来……喝酒……”
春兰惋惜地说:“你看,要不把这次挣钱的机会给你们多好,省得还借你们的钱。这……”还想往下说,李能使眼色制止不住,就大声呵斥:“瞎说什么!”
春兰不理睬地说:“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也劝劝清平,有好事凭什么不干呀!”
让妻子春兰这么一开头,李能不得不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原来,燕明来与清平谋划,将剩余的草原以职工价买进,再以高一倍的价格,卖给周围的农民养殖户,可以赚取可观的差价。被王清平拒绝后,燕明来感到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对于这个长期从事小买卖的人来说,眼看着这么一块肥肉吃不到嘴儿,让他抓心挠肝地不舒服。他仔细琢磨了一圈儿,大多数人家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于是,他觉得找自己的好朋友李能最保险。虽说李能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但是他可以找王清平借。而且,王清平也绝对想不到他这步高招。燕明来盘算周到以后,就去找李能商量这件事。李能听完后,觉得这是巴不得的好机会。他迅速找到小姨子借了八千块钱,又把自己多年积蓄的五千块钱拿出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与燕明来一人分得了一万四千五。李能拿到分红后,因为怕连襟儿有所警觉,所以瞒着春兰没急于还那八千块钱。一直拖到今天,他才来还那八千块钱。王清平听完李能的叙述,心中极为不痛快。心想,有便宜就上没原则,党和国家的事业早晚败坏在些小人手上。碍于春枝春兰的面子,王清平也懒得跟李能较劲儿。心里想:如果逮着着有机会,我肯定到场部揭发燕明来的丑恶嘴脸。
由于王清平成长的经历和见识的限制,所以他总是简单把现实中的人分为君子和小人。他认为豪爽义气、重感重情的人是君子,他可以违反原则与君子合作;不可以与投机取巧、见利忘义的小人合作。鉴于认知,他总是睚眦必报、斤斤计较与小人较劲。其实,君子和小人是封建社会的传统说法。随着现代社会高速发展,已经不能用这样简单的标准区分人品,或者不能简单地划分现代人的思想和品质。王清平的想法和作法有错吗?从爱党爱国的宏观人生的角度,他绝对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最次也是一名有正义的公民。但是,他现在既不损公也不害私,想以公平正义逼迫一屁股屎的干部,把他当个人物看待,甚至赚点不昧良心的小便宜。他十分反感燕明来,既损公肥私,又把百姓随便摩挲。反过来想想,要从底层小人物的现实角度来看,他与众人的想法背道而驰,而且格格不入。
在类似的事情上,妻子孙春枝没少劝他。他从来都觉妻子头发长见识短,跟燕明来一丘之貉。为了避免夫妻口角,他从来不与妻子争执。一旦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仍然我行我素,使当官儿的痛恨,亲人朋友敬而远之,老婆孩子跟着他遭白眼儿。有时候,王清平也下定决心痛改前非,但是遇到事情又都忘了。久而久之,周围的人就给他送了一个“王大炮”的雅号。日常生活中,大家都以嘲笑的眼光看待他。他却不以为然,遇事儿就放炮。暗地里,与他一样境地的人都佩服他,却没有一个与他一起坚守阵地。现在,王清平不理解党和国家对干部的使用和管理。其实,对干部使用和管理向来都很严格。但是,党中央毕竟鞭长莫及,造成有些基层党员干部为所欲为。最重要一个原因,改革开放初期,地方对中央的决策部署理解不透,把眼睛盯在了红火的经济建设上,认为拿点儿、吃点儿、喝点儿、沾点儿都是小节,不是什么原则的事情,才导致了有些党员干部任性妄为。尤其手握资源和生杀大权的官儿们任性用权,任性摆谱,任性愚弄职工,把职工玩弄于股掌之间。
从幸福农场的改革来看,不但释放了人的欲望,还释放了个人英雄主义,利益变得格外神圣不可侵犯。这在燕明来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当然,这就会发生与群众的摩擦。
一直以来,王清平对燕明来当草原管理站站长不满,甚至觉得她这个干部身份可疑。所以,他总想找农场相关部门反映自己的想法。有一次,王清平在去往奶酪厂的路上,碰见了组织部长邱阳明,邱部长告诉他:燕明来当草原管理站长以工代干,符合农场党委和农场联合文件的精神。在为农场繁荣奶牛事业中,燕明来积极以奶牛招工三十二户,经农场党委研究决定,任命他以工代干草原管理站代站长。王清平在心中觉得不能没毛病,不信服邱部长的解释。有一次,他到场部组织科反映自己的想法,正赶上邱阳明不在,就是组织干事一个人在办公室。
他刚说明来意,组织干事连连摆手说:“老大哥,我一个小人物对这事不了解,你可以找有关领导问问。”
王清平看着他怕惹是非的样子和阴阳怪气的语气,让他更加产生了燕明来提干有猫腻儿的想法。同时,他也对组织干事产生了厌恶情绪,心想:什么东西,你还配当一名党员干部,瞅那怕事儿的样儿,鬼子再来一次扫荡,他就是个十足的汉奸。
今天,他听了连襟的说法,以及燕明来亲口和他说的话,他无比坚定地认为,燕明来的违规事实明确,罪证确凿。王清平立刻感到,作为一名有责任感的党员必须向组织反映。如果农场领导再不理会,就越级找组织反映。但是,王清平因为丧气失去了继续喝酒的兴致,李能因为劝说连襟无效感到无比的愤懑,这次高高兴兴的聚会搞得不欢而散。李能和妻子互相埋怨着,骑上自行车回了巨一变村。王清平和孙春枝也闹得极其不愉快,最终以谁也不理谁结局。从此,亲属的红白大事儿,连襟二人打照面,礼貌性地打个招呼,谁也没有过多的话语。后来,连襟一家搬去了宝兴乡宝兴大队,户口也迁了过去,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孙春枝担心二姐一家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怕日子过得不顺心,让丈夫去看看。王清平嘴上答应,始终没有行动。后来,他们夫妻听别人说,宝兴大队很像五宝山,土地种啥长啥,是长吉县为数不多的优良黑土地。李能去宝兴大队过程很简单,没有费多少劲儿。无意之中,宝兴大队书记建新房,全部的木匠活,李能一分钱没要。大队书记为回报李能,给李能一家人落了户,分了地。
来到幸福农场厚,王清平一家子生活水平一落千丈,出力不挣钱,眼看着积蓄一点一点蚕食殆尽,这个拿着城镇户口的奶农使尽浑身解数,几乎到了精疲力尽的程度,还是无法阻止生活的陷落。他心中的天平极度倾斜。由于生活窘困,他三番五次地到场部找领导反映燕明来的问题,始终没见到一个大领导。又一次,赶巧有碰到邱阳明。邱阳明告诉他:“幸福农场已经从省外贸局剥离,并入到厄尔古纳农场,已经变成了厄尔古纳农场的分场。我们自己的命运何去何从都不知道,燕明来又成了白丁。你能告出什么?”
至此为止,王清平告燕明来告一段落。
从改革开放以来,王清平自顾自地生活在自我的世界里,思想处于狭隘的意识形态里,完全没有发现身处的社会活动规律。社会活动需要在变化的实践中实现,不能像王清平那样自以为是。其实,他也理解不了意识形态理论高于社会实际活动。真实的社会活动,只有经过激烈而又带有尖锐矛盾的运行后,才能最终统一到思想意识的理想高度。一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把理想的意识形态强加于并不理想的社会活动中,只会掉进他自己设下的陷井里。
从现实上来讲,在黑龙江国有农场改革中,幸福农场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幸福农场顺利地归并到了厄尔古纳农场,由爹的辈分跌倒儿子的位置,让很多干部职工很不适应。像王清平一样在幸福农场新落户的奶农,他们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老国有农场的滋味,更没来得及体会红本粮的滋味,又变成了农民一样分了单干。他们这种单干,集体财产还是农场的,就连赖以生存的土地都得花钱购买。一瞬间,幸福农场“改朝换代”,不但使新落户的奶农们措手不及,而且让许多干部和管理人员下岗。幸福分场看似平静如水,实质上躁动不安。
临近春节,职工几乎都还沉浸在传统佳节的氛围中,没有真正静下心来思考变化及未来的生活。所以,虽然说幸福农场归并到厄尔古纳农场管辖,但是丝毫没影响到职工过春节的热闹气氛。春节,民间俗称过年。年关切近,幸福农场机关大门挂起了四盏大红灯笼,门两侧用大红油漆书写的宋体字对联:改头换面面貌新,农牧并举农为先。这标志着归并到厄尔古纳农场领导之后,幸福农场的工作总体目标:农牧并行,农业为主。这幅对联先交代了幸福农场改换门庭后的新气象,再提出与以往不同的发展目标。所有的职工并不关心这些,都沉浸在忙于过年的欢乐气氛之中。
孙春枝给孩子们做了新衣服,蒸了五锅过年的馒头,买了两箱冻梨和一箱冻柿子,把碗筷换成了新的。王清平定时挤牛奶、送牛奶,闲暇时,帮着媳妇准备过年的吃食。孩子们,有的忙着写寒假作业,有的捣鼓自己喜欢的小物件。总之,全家人也都沉浸在欢乐和幸福的天伦之中。
实际上,一个国家或一个单位突然换了领导,对职工的生活是有很大震荡的。幸福农场的变化涉及到体制的改革、人事的变动,及这一方水土的根本走向。这就像一个家庭多年来就是这样的规律,一下子改变了这个规律,从大人到孩子一时半会儿都难以适应。闲暇之余,夫妻二人坐下来,算算到幸福农场的收获,探讨未来生活的安排。俗话说:没有远虑必有近忧吗。从现实角度讲,他们真应该仔细盘算一下未来的生活。拿着城市户口过农民的生活,应该在思想和行为上改变一下。原来,在五宝山虽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但是五谷丰登,年进斗金,过着世外桃源一样的富足生活;现在,虽然名誉上吃着红本粮,但实质上像乞丐一样一无所有,一颗心不知道安放何处。
幸福农场归并后,原来的干部提前离岗待退,留用的干部至少降半级使用,没有级别的干部保留职工身份,到了法定退休年龄正常退休。以奶牛落户的职工,像王清平一样的奶农,只有户主享受职工待遇,其他家庭成员都是非职工待遇。留用的干部虽然怨气丛生但还有个饭碗,那些离岗待退的干部永久退出了政治舞台。尤其是那些刚刚转干,或是刚刚提拔的干部,狗咬尿泡都成了一场空。总之,原来风头正旺的那些人好比飞灰湮灭的礼花,作为幸福时代的殉道士成为了永久的烟尘。职工心情和想法不一而足,各家有个家的特点和难处,都抱着过哪河脱哪鞋的态度。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垂头丧气和怨天尤人。那修有小买卖头脑的人,不坐办公室的职工高兴。不冲别的,看到那些吆五喝六的干部落了驾,幸灾乐祸的心理油然而生。在这场风风火火的社会改革运动中,这些干部失去了习惯一杯茶水、一张报纸的生活规律。突然,让他们养牛或种地,成了平头百姓,无异于让他们经受脱胎换骨的痛苦。这好比他们人生另一种意义的死亡,面临新生命的开始。现实中,与其说厄尔古纳接手了一个农场,不如说接手了一批上访的大军。每天,只要厄尔古纳总场办公楼一开门,就涌进了幸福分场上访的干部职工。有找退休的,有找待遇的,有找领导拉关系的,还有找生活出路的,有趁机找便宜,有告状揭发的……一团乱麻。无论怎么折腾,都已经大势所趋,不是哪个人能螳臂当车的。天下大势分分合合,社会潮流滚滚向前。
春节期间,厄尔古纳农场幸福分场的主要领导走上了岗位,部门领导和普通干部也陆续尘埃落定。人事儿尘埃落定,也就标志着幸福农场归并工作基本结束。其它细枝末节的事情按部就班地推进就行。大头儿敲定,该小头儿登场。幸福分场场长和党委书记刚刚敲定,所属各生产队的人事儿变动悄然拉开了序幕。职工们虽然不关心谁当场长,但是十分关心谁当自己的队长。在这种特殊时刻,理性参政议政意识强大起来,每个人自私的劣根都暴露无疑。职工从来不关心自己利益以外的东西,都关心自己眼前的那点事。且说,第一生产队职工,在小卖店和朝阳的地儿,三五成群地聚集到一起,议论的话题都是谁能当队长。这些议论无非都是空穴来风,因为那么多下放的干部,谁知道谁一夜之间屁股插鸡毛成凤凰。
北方农业种植时间,一般在农历节气的谷雨开始,无论天气冷暖,都在浮动上下三四天开始种子下地。这是多少代农民总结出来的经验,而非一或几个头脑发热的人能改变的。改朝换代了,当官儿的头脑必须超前,主政这片土地的官员们,要给他们的“臣民”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无论谁坐在领导位置上,这个人是否有能力,新官上任三把火必须得烧!
清明节这一天,幸福分场仍被被寒冷空气包裹着,人们都走向自家的坟场,每个人都挎着柳条筐,筐里装着豆腐、馒头、苹果、一瓶酒、一双筷子,腋下夹着一沓烧纸,这也是当地人祭祖的既定物品。即便是寒碜一点的人们,腋下也夹着一沓烧纸,肩上扛一把铁锹。路上,上坟的人抄着袖筒,猫着腰匆匆地走着,口中哈出的热气在嘴巴周围凝成了白霜,都不自然地发出“啥节气了、这么冷”的无奈感叹!
农场仅有的一条主干道上散布着上完坟回来的人们,三亲俩厚地一起往回走,边走边议论着天气的诡异。大家都认为与去年同期的天气对比有点反常,气温最起码低了三四度。有经验的人就说:“今年有点反常,都清明了,气温没有回升的迹象。都说谷雨种大田,今年得延后些日子。”
另一个接道:“可不是吗,种子下到土里还不粉了,今年想抓个苗齐很难。”
大家对今年的天气议论纷纷,都觉得今年种子得晚下地,否则,春苗抓不好,弄不好会绝产。事情往往事与愿违,不会随着人们产生美好愿望而发展,就像幸福农场与厄尔古纳从平起平坐的兄弟,一下子变成了儿子。正当人们悠闲地等待农场政策的时候,幸福分场的人事政策下来了,划分为六个农业生产队,全面放开发展农业,幸福分场成为了名符其实的农场。六个生产队长的任命,随着全年工作要点下到了各生产队,燕明来担任了第一生产队队长。这个消息让第一生产队炸了窝儿,都觉得不可思议。凡是知道燕明来当一队队长消息的,都在议论或琢磨这件事的蹊跷。这是为什么呢?第一生产队的职工对这个二流子当队长,心理上无法接受。他们觉得这个王八犊子从来不拉人屎,他当队长老百姓肯定遭殃。
其实,也没有什么想不开的。机会总是会降临到有心人的头上。在这个一切皆有可能发生的改制时期,往往会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去年底,农场改朝换代的消息一散布出来。燕明来就抱着脑袋琢磨,怎么才能保住现在这个位置呢。燕明来设想了很多种方案,又不断地否定了这些方案。最后,他下定决心到厄尔古纳农场场直转转。他心想,心动不如行动,没准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他骑上摩托车直奔厄尔古纳疾驰而去,沿途边收皮货边想打听消息。一百五十里路程,他慢的骚摇地吆喝着,不急不火地往前走,真收了五六张毛皮。此刻,他对自己的手笔十分得意。因为此行他既能赚一笔,还能打听点小道儿消息。就说收皮货吧,要过年了,谁手里有货肯定都着出手,自己就能压下价格。虽然一张毛皮不值几个钱儿,但虱子也是肉啊。他最会抓住老百姓的心理,也能抓住时机。
说来也怪,人们平常也说,不知什么时候起,小道消息比会议公布都准,饭桌上定的比会议定的准,女人说的比男人准,金钱比亲情准……总之,能用钱办的事儿就不叫事儿,是事儿就一阵儿。
中途,燕明来在长平镇住了一宿,要了两个小毛菜,喝了半斤白酒,美美地睡了一宿。第二天九点,从旅店出来稳稳地直达十八里以外的厄尔古纳场直。厄尔古纳农场加上幸福分场,下辖九个分场。从建场到现在以“十分富裕”著称,是黑龙江省当时水稻产量最大的三个农场之一,旱育稀植源自日本侵华时留下的技术,从选种、育苗、插秧、收割的技术都是全国最成熟、最先进的技术,成为周边农村极其羡慕的幸福生活的风向标。周边农村的姑娘找对象的首选之地,宁可将身价份降下来一截都愿意嫁过去。当地流传着“要想吃粮嫁到大粮仓,要想吃好就往厄尔古纳跑”的歌谣。
厄尔古纳农场场直,坐落在红旗分场北端,一条宽约四米的砂石路贯穿东西,一水的红砖红瓦的平房。燕明来在一条沙石铺的中心大道,两边耐寒高杨干巴巴地耸立着,路沟里厚厚地积着黑黄色的落叶,一排排整齐错落有致的砖房显示出富贵气象。虽说笼罩在冬季的寒冷之中,但是农场沐浴着暖和的阳光,让人似乎看到了蕴含春天生机的潜力。燕明来心想,这两眼一抹黑,怎么才能打听出自己所要的消息呢?他骑着摩托车漫无目的的张望,像饿狼寻找食物那样专注。他来到了一块五六亩地大小的水泥场院,场院上零散地堆着三五垛稻草。在稻草垛的阳面有五个穿着利落的干部模样的老头儿,有的站着,有的蹲着,还有两个脑袋对脑袋坐在稻草捆上下象棋。燕明来紧走几步凑上前儿,那五个老头发现他过来了,也没搭腔儿,只是互相地瞟了一眼。看到他笑嘻嘻地诞脸,就当没看见他似的。这种景象在农场农村随处可见,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些老人边下棋边聊天,其中一个穿着蓝色列宁服的老头说:“老场长,幸福农场归咱有啥好处?”
那个穿着皮夹克,手指间夹着石林牌香烟的老头儿说:“省委书记找咱们总局局长商定的,应该能给一些扶持政策,对农场是有好处的。”
燕明来看到大家,对被称为老场长的老人十分尊重。他就立睖起耳朵听着,十分渴望听出点儿信息。
“派谁到幸福去执政啊?”这时,不知谁插了一句。
被称为老场长的老人说:“听说是机建委主任郝武鑫去当场长,组织部副部长郓良宇当书记。”
要知道老人一句说出什么秘密,请看下一章有权就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