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家庭琐事是与非,全无道理白与黑。人人都有难唱曲,无法逃离缠寤寐。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王家宝万没想到自己处理恽相愆的事儿疏风顺水,很快又会陷入烦恼的琐事当中。身外的风波好平,身内的事情难处理。尤其王家宝这样的穷小子一步登天,攀上了厄尔古纳的天儿,身外身内矛盾和琐事格外多。
且说,王家宝处理恽相愆上访的事情。农村大锅饭菜好做还快,今天王家宝觉得恽相愆夫妻慢一些。因为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烧柴都是现烧现掂对,现掂对的烧柴返潮火头起不来。毕竟,恽相愆夫妇四五十年生活经验。老夫妻以最快的速度把饭菜上了桌,项仁华亲切地说:“小王会计,今天咱们用炕桌,暖和。”
“项大娘,就叫我家宝,要不这饭都没法吃啦!”王家宝再次纠正这对老夫妻。在农村越是称呼小名、昵称越亲近,只有对疏远的人才称学名和职务。王家宝知道,要想平息恽相愆这场风波,就要和他拉近距离,最好拉近到忘年交的距离。
菜一上桌,酒盅一捏,这是东北最流行最有效的沟通方式。今天,王家宝也学老一辈人盘腿儿打坐的方式,脱鞋上炕。不但盘腿过程和姿势很生硬,而且有些蜷得不舒服。刚开始,他不是左摇右晃就是身体后仰,总是不如恽相愆夫妻那么自然和舒服。项仁华站起身来,从被格里拽出一条褥子折叠成豆腐块,给王家宝垫在屁股底下,这才使王家宝感到自然和舒服。王家宝这一代人对很多东北老风俗、老习惯已经不适应,就如同对许许多多传统文化和礼仪忘却一样。因为他们成长成熟的关键时期,都浸泡在市场经济大潮中,都一味儿地把眼睛盯在了钱儿上;所以现实生活中,他们早都不注重那些形式上的东西,不管优秀还是糟粕。虽然说东北人盘腿坐炕说不上精华和糟粕,但是能说明传统的东西在人们心目中已经没有了地位。这是一段历史时期的的潮流儿,不是国家强调和提倡就能解决的问题。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前,中国人民刚刚站直了腰板,没等喘口气儿,立即投入到了新民主主义改造,抢补清政府卖国、抗日战争、国共战争带来的历史账债。因此,全国人民哪还顾得上传不传统,只要挣了钱,创造好生活就行。
老夫妻与王家宝彼此非常和气,心理上都更容易接受。这也是郝无心掐准的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少二老三个人都敞开了心扉。恽相愆说:“家宝,孩子!对你我不藏着掖着,我和你大娘也不藏着掖着。这些日子也在心里掂量这个事儿。五队住户家与家都相隔十米八米的,甚至都有相隔三四十米的,最奇怪的是这场无名大火是跳着烧的。我们上访的二十几户全部都着了火,明显有人使坏,这不明显是燕明来干的?他燕明来在一队的时候还没这么猖狂,现在简直是肆无忌惮。燕明来的老婆王二姑娘到处宣传,这是天报!说我们这些 ‘刁民’不收拾不老实。你说,孩子,我们该怎么办?……”
王家宝听着这个“刁民”的长篇大论,他心里彻底明白了上访前后的全部原委。家宝在心里一咂么,恽相愆顶多算思想不正,或者说境界不高,与刁民这个称呼不沾边。但是,没办法,屁股坐哪边就得替哪边而说话,他要维护生产队与分场的尊严和利益。王家宝既肯定伸张个人切身利益的合理性,又否定了对燕明来故意放火的猜测。他善意地辩解说:“燕明来作为一名党员领导干部,任何时候都是替自己的职工着想,不会去用下三滥的手段的。恽大爷,希望你要正面去看一个人,毕竟你在五队还要生活下去。”
说这些话时,王家宝自己都感觉亏得慌。虽然没有证据指明是燕明来干的,但是大家都在怀疑这其中的蹊跷儿。曾经,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他父母身上,曾经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曾经的咬牙切齿也记忆犹新。这几年,幸福农场发生的怪事不得不让人们怀疑。只要有谁与队干部发生冲突,谁家就会出现此类莫名其妙的事坏事。到今天,看着眼前的恽相愆,回想自己父亲及家庭他心潮起起伏伏。王家宝经历了一路的坎坎坷坷、欢欢喜喜,才使他明白了“光棍不斗势力”这个道理。怎么办?借力打力,借着岳父正盛的势头儿,他要尽快融入到势力之中。只有让自己成为有势力的人,才能避免眼前的是是非非。有势力的人永远是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总是迫使秉持公平正义的百姓委屈;即使百姓这片汪洋大海要沉没势力这条船,也要经历酝酿、爆发、相持、战胜的长久过程。总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邪恶如疾风暴雨打的人抬不起头,正义总像大病恢复慢如抽丝,让人们在对比的落差渐渐中失去了耐心。
诉苦诉怨是人在难处的唯一本事。曾经,王家宝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时,他诉苦诉怨的欲望更加强烈;现在,恽相愆夫妇除了诉苦诉怨还能干什么呢!老夫妻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王家宝才开腔儿:“大爷大娘,你们这是信任我,把你们的委屈都吐了出来,我感到无比的高兴。你们说的有道理儿,咱老百姓过日子图啥?不就图个安稳太平吗。就像歌儿里唱的‘盛世享太平’吗?要跟以前吃糠咽菜的生活比起来,咱现在的生活是多么幸福啊!你家我哥一结婚,你们就抱上了大孙子,你能让孩子顶着‘上访’名声长大吗?再说,项会计和项主任都在重要位置上,我们大家还能眼看着你们受难不管吗?……”看到恽相愆表情从凝重到舒展,家宝赶紧趁热打铁:“大爷,世上哪有绝对公平的事儿。你像原始社会人吃人,奴隶社会人欺人,封建社会人压人,国民党人杀人,到今天提倡人人平等、民主管理,但是也达不到一碗水绝对端平,可能到共产主义那天能做到也未可知。你说呢?大爷!”
王家宝一番软中硬硬中软的劝解话语,让恽相愆夫妇内心既温暖又畏惧,使他们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亲切、敬佩、畏惧的复杂感情。的确,王家宝既能设身处地地替他们着想,又能升华到理论的高度,这是以往处理信访事件的干部所不及的地方。在现实生活中,任何人都没有孤立的情感和事件存在,亲情、工作和生活所有理性和非理性的都搅和在一起,没有一个明白人给点拨,没有一个人入情入理的分析,再聪明的人也可能会钻入牛角尖,就像一个人找东西,恰好落在了眼睛的盲点上,明明摆在面前触手就是看不见。多年来,“公平”二字恰好落在了农场的盲点上,被明晃晃的经济发展晃着眼睛。
王家宝的一番劝慰惊醒梦中人,恽相愆一拍大腿说:“大侄子,我明白了,有饭送给饥因,有话送给知音。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我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啊!”看到丈夫思想转了弯儿,项仁华喜极而泣,望着王家宝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接着,他们三个人把酒言欢,从眼前谈到未来,从现实谈到梦想……各自谈着自己的切身体验。这对老夫妻完全把王家宝引为了知己,恽相愆直呼相见恨晚,恨不得年轻回去二十岁。就像他说的,如果年轻二十岁他就和王家宝拜把子。
第二天早晨起来,谢可欣的电话打了进来,煲了二十多分钟的电话粥。王家宝除了解决恽相愆上访问题之外,还诉说了发生车祸的经过。最后,两人因回谁家过年闹得不亦乐乎挂掉电话。
恽相愆过西屋来请家宝吃早饭,在早饭桌上,三人还沉浸在昨夜促膝长谈的回味中。家宝离开时自然是一番客套,恽相愆夫妇心中涌动着恋恋不舍的波涛,脸上挂着空涝涝的神情。送走王家宝后,恽相愆夫妇发现褥子底下一沓五千块钱,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二位老人家,春节将至,手中羞涩,知其难处,不成敬意,望笑纳!请不要再生枝节,年后再说。看到这些,经历了半个多世纪风雨的老夫妻眼角洇出了泪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种与党员干部相亲相近的回忆。这是一种特别温暖的感受,这种感受的力量无比巨大。
老百姓不是不懂道理,当官的别触碰他们心中的底线。只要你让心平气顺,他就能献完青春献子孙,一往情深地支持你。通过这件事儿,王家宝把恽相愆安抚得心悦诚服,才参透了这个道理。这真应了乡俗俚语说的,走路不怕遇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现在的王家宝与郝无心、燕明来行为的实质一样,所不同王家宝的行为更隐蔽。总之,他们都是为了摆平而摆平,不是真心给职工解决问题。
正当谢可欣还沉浸在新婚燕尔的喜悦中,厄尔古纳公安分局通知她过了年上班。这让谢可欣大吃一惊,按照专业应该让自己到农场计财科才对,父亲怎么把自己分配到公安局了呢?母亲周爱梅向女儿说:“可心啊,穿上警服多么荣耀!一个女孩子穿上警服格外英姿飒爽,而且还让坏人惧怕三分。”
原来,谢传承让女儿进入农场计财科,应该说顺理成章。但是,谢传承想法与她们不一样。他谋划了近两年的“刚性预算”大业即将拉开序幕,女婿王家宝必将调到农场计财科,再将女儿分配进来,怕周围人说三道四。半辈子啦,他继承父亲谢开荒这个荣誉称号,始终注意影响。这些年,老伴儿周爱梅埋怨他总把“影响”二字挂在嘴上,家里事儿没安排多少。现在一提起北大荒都称“北大仓”,在人们头脑中浮现出来的都是梦幻般的映像,具有无比美丽的诗意。对谢传承这个北大荒成长起来的党员干部来说,他深知过去的北大荒辉煌与苦难,更知道现在的北大仓光环下的荣耀与缺憾。他力主推行“刚性预算”就是要重塑北大荒的辉煌,弥补北大仓的缺憾。他时常想自己也许不能彻底改变北大仓什么,甚至不能完全弥补北大仓的缺憾,那也要烧起农场改革的大火。的确,随着祖国四个现代化进程加快,厄尔古纳农场改革势在必行。
谢传承要大面积铺开的“刚性预算”,那是对既得利益者割肉的行为,大家不难想象阻力有多么大,比挡掉裤子也要建设北大荒粮仓的难度还要打。这场厄尔古纳人事压缩、资金回笼、管理民二十万人的公平正义,事关农场能否有脱胎换骨持续北大荒事业,他谢传承不敢有丝毫马虎和闪失。这场革命风暴掀起,会让干部职工真正断奶,庸人懒人到市场中找奶吃、拼奶吃,土地完全市场化,干部脱下官服成为服务员,没有了专车,没有了工勤人员,切掉了肿瘤般冗陈的繁琐程序。于是,谢传承思之再三,决定让女儿谢可欣去公安局。这样有利于他们翁婿在这场深化改革大业中放开手脚,也能让女儿除了专业以外多掌握一项技能。另外,农场公安局上划以后,他对公安局失去了控制;这样,他可以随时掌握公安局动态。当然,他不可能告诉妻子和女儿这些心底的秘密。
谢可欣和王家宝拿着周爱梅给的五万块钱,反复研究买什么车,无论打听谁都说买不着什么车,二人只能买个二手车。九十年代末,汽车还没有走进千家万户,虽然不是奢侈品但也得十万八万。正当小夫妻决定去买二手车时,费剑峰拿着三万块钱送到王家宝面前,这使谢可欣欣喜若狂。王家宝知道,这一年来好朋友虽然干得风生水起,但他正处于干事创业的滚石上山阶段,他不同意用这笔钱。王家宝把谢可欣接到手的钱,一把夺过来又塞给好朋友。
“这些年,谁不知道谁?上学时,我那是没办法,从现在起应该是我回报你!”王家宝深情地说。听丈夫这样坚决地说,谢可欣随声附和:“对对对,听家宝的,亲叔伯同学!”
“哎呀,你们知道啥呀!这都是你给我的,你有用场你先用。”费剑锋急得脸色通红,神情激动,双手一摊说。
这一对好朋友急头白脸地你推我让,就像两只红头涨脸斗架的公鸡。一个坚决要给一个坚决不要,僵持了得有半个多小时。谢可欣虽然撒娇耍混但她可不傻。她看出丈夫和费剑峰的用意,都这么僵着容易伤感情。于是,她打圆场说:“亲叔伯同学,你仔细说说,这钱怎么就是家宝给你的。说明白了,我们就收下,说不明白你就拿走。”
“真的?好,听我说。”费剑锋开始掰着手指头数算起来。
去年,王家宝给他抠饬出来二十垧黑地,倒卖给周边农民赚了八千二百块钱。他用这些钱购买了电焊机等一系列铁匠铺用具,在幸福农场北侧最后一趟房开起了电焊铺,给全农场职工和周边农民修理农具。他从焊犁铧到修锄头、镰刀等简单农具,又到现在自行设计制造自动犁、铁轱辘。这两项发明创造虽然没有太多的科技含量,但是深受生活在这片盐碱地上的职工欢迎。说起来很简单,说是自动犁没有达到油压或气压的科技含量,就是焊接两个横梁下装三个可调节犁脚,悬挂在十二马力拖拉机屁股上,来回犁地六根垄;铁轱辘用两根拇指粗的钢筋煨成圈,在铁圈上按五公分距离七错八落地焊接着十公分左右的角铁,改变了胶皮轱辘轧地的状况。可了不得,这两项发明看着不起眼可太实用了,人们都抢着订购,幸福分场百分之八十拖拉机都用上了这两个神器。这一年下来,费剑峰不但没耽误种地,纯利润剩了五万多。他早就知道家宝买车钱不够,他忙完手中的急活就赶紧过来。并且,他特别说明扩大电焊铺资金已经预留出来。
看着好朋友浑身上下油脂麻花,一套帆布工作服大窟窿小眼子,双手黑出燎光,王家宝连连摆手说:“得了吧,别给可欣灌迷魂汤了。这钱不是我给的,我无功不受禄。”
刚刚平息的争吵又重新此起彼伏地扇呼起来,谁都没有退步的意思。谢可欣再次充当和稀泥的角色:“你们哥俩何必呢,不要在乎一朝一夕山高水长,咱们都是初升的太阳刚刚升起,有你们发光发热的时候。这事儿我做主了,就用这笔钱买车。”
“哎,这不就对了,越当官越不如老娘们了!”费剑锋话一出嘴儿自觉失言,不好意思地笑笑。谢可欣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借坡上驴嚷到:“一个像老娘们,一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罚你们俩请客。”
费剑锋瞄着家宝说:“这一周才团聚一回,我打扰你们好嘛!”话语充满了戏谑。三个人疯疯闹闹跑了出去。
现在,王家宝不像原来那么囊中羞涩,手一挥到饭店去。幸福只有一家饭店,外面是小卖店,里面摆了两张桌,窄窄巴巴,吃顿饭百八十块钱都是大主顾。郭胖子一看分场会计和总场场长千金,一张胖脸堆满了笑容,那真是连皱纹里都含着笑。
他们一边吃喝一边闲谈,费剑峰问:“家宝你和可欣拿本了吗?”王家宝一怔,迷惘地摇摇头,表示没理解什么意思。一顿,笑着说“剑锋,你吃错药了吧!我们的结婚证你不都一睹为快了嘛,怎么扯这个闲篇?”“嗨,你想哪去去了!我是说开车不拿驾驶证啊!”
反应过来的王家宝“哈哈”大笑了一阵子,摆摆手说“不用不用,咱这地方谁管呢,还要什么驾照?”
这不是王家宝后台硬卖狂。九十年代末,农村机动车驾驶基本处于非驾状态;再加上交通监管都是熟头熟脸的,七拐八拐都能刮上点关系。尤其正处于“关系”疏通一切的时期,一个非驾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于是,费剑峰笑了笑没说什么,从怀兜里掏出两本驾驶证塞给他。这使家宝想起费剑峰要他和谢可欣寸照的事儿,因为他们干什么互相从不刨根问底。原来,费剑锋花了三千八百元直接拿驾照。家宝苦笑了一下,暗自佩服好朋友心细如发。
王家宝沉思片刻说:“剑锋,我明年都当爹了,你还一根筷子单挑,马上面临结婚盖房子。你说,这钱我咋拿?”
刚开始,费剑锋支支吾吾搪塞家宝,被家宝追得实在无处躲藏,只好吐露了心中的秘密。初中时,费剑锋喜欢上一个女同学沈玲。她身材颀长,黑涔涔的皮肤,一对杏核眼儿,说笑像百灵鸟一样欢快动听,性格外向,骨子里透着沉稳,与费剑锋表里沉稳的性格一拍即合。这事儿说起来很浪漫,迫于家长压力和学生身份,二人从初一下半年开始地下恋情。二人家庭都属于中下等条件,父母都是土里刨食的本分人,经济上也都捉襟见肘,都盼望有一线机会改变生活窘境。偏偏二人都对上学没有太大激情。在这个唯成绩跳龙门的年代,他们双双被甩出了学生序列。当费剑锋母亲托媒人登门时,沈玲父母以费家穷这个理由拒绝,硬是把姑娘嫁给了一个二婚带孩子的男人。这个男人不但比沈玲大十八岁,而且又矮又丑脾气又坏。沈玲父母看中他在厄尔古纳医院当勤杂工,月月有工资,而且也能把女儿沈玲弄去当勤杂工。两个人都有月月发工资的工作,对于种地的职工是荣耀的事情。
对于年轻人来说,把初恋看得比命都重。面对现实的残酷,费剑锋自尊和沉稳受到了极大刺激,他决心干出个儿样子。费剑锋说:“我最难受的,是她竟然心安理得地嫁了!对她我哀其不幸,对自己怒其不争。我现在彻底死了这门心思!”
从好朋友幽怨的眼神和语气中,王家宝夫妇读出了他藏在心底的委屈和力量。这种委屈和力量哭倒长城、水漫金山、决绝化蝶、跨越银河,不亚如自古唱遍人神鬼三界的爱情绝响。
谢可欣缓和气氛问:“亲叔伯同学,你要有这种想法,应该死命攒钱,你却把钱往外送。这是为什么?”
“可欣,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执着的美好,我愿意让这份美好伴随一生。”费剑锋所问非所答。
谢可欣虽然听懂了这句话,但是没理解他什么意思。谢可欣幽默地挑逗:“没想到还挺有水儿,跟土垰垃和铁块子打交道白瞎了!”
“是啊,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美好的牵挂,人生才有动力。”王家宝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他想到了亲爱的英姐和俏丽的闫红,都是自己藏在心底那份美好。
郭胖子笑嘻嘻地过来,端了一盘猪头肉,拿了四瓶啤酒,冲着三个人点头哈腰,与封建社会的奴才一般不二。“啊呀,王会计以后那是总场的人,我们幸福的人才。叔和你说,和你爸我大哥那才对撇子呢!昨天我拽他来喝两口,他不知忙什么似的走了,你看多遗憾!”
他拉着家宝的手,脸儿几乎贴到家宝的脸上,涎舔的表情看得谢可欣直恶心。王家宝嘴上“哼哈”答应,心里不住地骂:“势利小人,趋炎附势,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永远都是舔腚沟子的货!”
为什这么说呢?在王家宝心里有个结儿,当年父亲王大炮不得烟儿抽,郝无心和鬼不信是可恨,但也没少了这些小人起哄架秧子。尤其他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郭胖子之流那蔑视的眼神,让自己今生都忘不了。现在,王家宝虽然没有真正出人头地,但是有老丈人家的背景,用封建话说那是驸马和龙子凤身,厄尔古纳谁敢哼一声。推倒封建王朝那么多年,中国人民思考方式还是没有跳出封建社会那一套。郭胖子还有一件事儿,让王家宝感到十分厌恶,就是她对待亲妹妹的态度。当年,他妹妹郭桂琴落难,不但不顾及同胞之情,而且将妹妹赶了出去。郭桂琴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咬牙嫁给了不如意的马健康。这事儿在幸福分场扬翻了好长时间,都说郭胖子不可交——早晚都得遭报应。
当他们出来的时候,正是皓月当空繁星闪烁,清朗的冷空气时时袭扰着他们的身体。此时此刻,三个年轻人内心火热,眼眶火辣,既像身处热情如火的沙漠,又像身处酷冷的北极。总之,三个年轻人的内心波澜翻动,充满着激动和矛盾的心情。等费剑锋朝家的方向走远,王家宝默默地扬脸注视着朗月繁星。谢可欣不知道丈夫看什么,也好奇地仰脸寻找着什么,似乎彼此搜寻着共同的目标。不久,小夫妻默不作声地走回分场机关大院。他们想起什么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想起,现在惟有不出声的沉默才是他们最好的交流状态。
王家宝从去处理恽相愆越访的事情开始,与妻子纠结的事情就是回谁家过年。现在,眼前还有三天就到除夕了。这些天,王家宝没敢领妻子回家,只是自己抽空儿回父母那看一眼。他知道,妻子与父母一见面,妻子必然会毫不遮掩地提出回她家过年,引起父母内心不必要的苦恼。山东人传统,除夕夜姑娘不看娘家的灯,也就是说姑娘出嫁后必须在婆家过年。王家宝没有那么强烈的想法,他渴望婚后第一个春节在父母这儿过,让分场大大小小人物看着好看,让家人也倍有面子。可是,妻子谢可欣一点也不像恋爱时那样通情达理,对自己苦口婆心的劝说毫不理会,把自己夹在中间很难做人。王家宝深劝到:“媳妇儿,咱都不是小孩啦,做什么事儿得多想一想。不像在学校恋爱,那是咱俩的事儿,现在结婚了就得考虑双方父母的感受”。最后,家宝说话都有了鸡粪味,“就算你家条件好,这也不是你任性的理由啊!你回去问问爷爷奶奶,他们同不同意你的作法。”
无论王家宝怎么劝说,谢可欣就是不为所动。家宝一看做不通妻子的工作,他只好去做父母的工作。他理了理思路,与父母言说到岳父岳母那头过年儿的理由。他母亲孙春枝很理解儿子的难处,没有过多地表示什么;他父亲王大炮却不断地指责儿子软骨头,连媳妇的主儿都做不了。小妹家梅在一旁讪不搭地冷嘲热讽,让这个哥哥心里极其难为情。王家宝理解父亲遇事凿死铆儿的脾气,也理解妹妹一个孩子的好胜心。所以,他时不时地赔礼赔笑儿,采用迂回策略劝说父亲,这才让王大炮内心宽慰了许多。
等儿子出门以后,孙春枝劝说丈夫:“你别再像以前那样的直炮筒子,当着儿媳妇的面儿千万别乱说话,让宝儿在人家面前难做!虽然儿子在分场当个一官半职的,但还不是跟着人媳妇的阴凉。咱们平头老百姓多忍忍,终归儿子是咱的。”
“我没那么傻!”王清平气夯夯地回应。
虽然王家宝做通了父母的思想工作,但是他的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他想到这两个家庭势力不对等的婚姻,自己只能做出一定的让步。如果他们小两口争吵不断,导致两方老人再起矛盾;那么让外场儿看笑话不说,也会让这个刚有起色的家很被动。当时,不光是王家宝面临着“到谁家过年”的棘手问题,而且分场很多刚结婚的小夫妻都面临着这个问题。到谁家过年?取决两个因素:一个是像王家宝一样,哪头家境好哪头胜利;二是小夫妻谁强势谁占上风,就到谁家过年。不论哪种情形,都给小夫妻感情蒙上了一层灰尘。对于身处现实中的人,他们可能没有理性思考过这个问题深层次原因。这个矛盾将是未来中国所有家庭面临的超现实问题。从我国实行计划生育以来,像王家宝及以后出生的人独生子女占多数,农村有三分之二是独生子女,城市基本都是独生子女。这些独生子女成婚配后都面临着“到谁家过年”的问题,而且是只有一个无解的方程式。
用马克思对立与统一定律来看,国家实行计划生育的初期,农村人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统思想影响,头胎二胎是女孩的人家东躲西藏地生男孩,很多人家都生了三胎、四胎的女孩,还想方设法继续生,导致家图四壁,缺衣少穿,始终过着穷困潦倒生活;计划生育工作抓好的地方,就面临着一个子女赡养多个老人的局面,尤其是农村更加明显。从国家多年计划生育“一票否决”制度来看,迫使各级政府和领导使出浑身解数抓计划生育工作。从上到下形成层层责任制,很多计生干部及一把手,天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用水深火热形容计生干部的生活状态一点都不为过。很多有能力的干部没有发挥出应有的能力和水平,就倒在了抓计划生育不力的战场上,不能不说这是一个时代的遗憾!
随着计划生育国策的持续稳定,人们思想观念从对立走向统一,急剧发展的人口戛然刹车,经济活力就像石器时代以来最大火山喷发,经济增长就像珠穆朗玛峰那样窜了起来,到一九九八年春节,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让世界瞩目。此时此刻,中国人民人民的腰包鼓了起来,生活的热情无比高涨,中国真正成了拥抱世界人民超级大国。单纯从经济建设上看,当年逃避计划生育的人家孩子多,生活水平捉襟见肘,像王大炮家日子一样艰难无比。与现在国家放开二胎政策形成了鲜明对比,再次体现了马克思对立与统一的规律
从王家宝具备理解记事儿能力开始,九十年代是改革开放后的黄金时代,大量国企改制,私营企业崛起,很多公务员辞职下海,富人跑海南,穷人跑深圳,做生意当老板流行一时。尤其基层政府正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时期,很多有关系有头脑的人开矿、挖煤、跑外贸、开发房地产、办工厂,造就了一批传统企业家。同时,那个时代诞生了一批皮包公司。无论成功与否,断断续续从市场经济大潮中走出来的人,都经历了梦魇一样的伤痛和幸福,至今回忆起来刻骨铭心,以至于这段奋斗和创业的往事,成了今天文人墨客书写丰碑的素材。
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只听说过下岗,没有切实感受过下岗的体验,把这件事看得云淡风轻,或灾难深重,这都不符合客观实际。这一段时间以来,王家宝就感受到了大面积下岗的讯息,让亲眼看到了下岗职工的哭哭笑笑,也看到了下岗职工的奋起在就业。刚刚踏入社会的王家宝,就像一只井底之蛙往上面爬,随着眼界不断开阔而开阔。东北作为全国老工业基地,为新中国建设作出巨大贡献。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完善,所有老牌国有企业经济陷入衰退,不断有职工下岗潮涌起,造成普通职工哀怨四起。
九八年春节倏然而至,幸福分场家家户户平房笼罩在白茫茫积雪中,街道两溜光秃秃的老杨树七高八矮,与房顶粗细高低的烟囱呼应。如果没有那条溜光锃亮的覆盖积雪的砂石路通往外界,那真像西伯利亚大雪原看不到一丝生气。从八九年随父母来到这里,王家宝一直没有感到幸福分场的发展气象。他经常想,父母为什么要选择幸福农场。这个诗意的名字带给他们全家都是悲凉,先是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后是自己苦苦挣扎的求学历程,再到现在家庭生活逆来顺受。今天,虽然依附在妻子家庭的背景上,在周围人眼里是天大幸运,可幸运里不光是白糖还有黄连。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人,王家宝总在追寻一个问题,为什么凡事儿都依附于关系,他暂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
与妻子争吵后,他胡思乱想一堆,都是以上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他想找任学武倾诉自己的苦恼,顺便向他请教自己想不清楚的问题,他认为任学武不可能骗自己。但是任学武调到总场不在眼前,又不能向好朋友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是金子总会发光,幸福分场归并到厄尔古纳后不久,总厂党委研究调他到宣传部担任宣传部长。这里还有个小插曲,会议上副场长荀有志提出,任学武虽然才学出众,也非常适合宣传部长一职,可他长相跟闹着玩一样,有损于厄尔古纳窗口形象。当年,胡兰丞就没有那么幸运。严爱民想提他为干巴河子分场场长时,因为他的长相被荀有志拦住了。
哭归哭,笑归笑,第二天还得买豆腐。王家宝很快从这些不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也不纠缠到谁家过年的事情了,调整心态看待这些红尘俗世。因为思想代替不了生活的现实,所以他必须认真对待未来的现实生活。王家宝转变很大,不像原来死爹哭妈犟种。现在,他做事情都是围绕着有利于自己,大有无利不起早的味道。在过年这件事情上,他选择了妻子的意愿,做出了高姿态的让步,也可以说暂时的屈服。
欲知这个年轻人命运前途如何,请看下一章揭秘尘封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