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言曰: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魄凤凰不如鸡。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遭打头风。这四句话,大家可能在冯梦龙两拍中常见。它告诉人们,现实生活真就这样的褃节,赶上寸劲儿放屁都砸脚后跟,出门就掉到坑里,不服这个劲儿不行。王清平现在就是这样,他去看白显明的事情,外人都保护他,没想到母亲却害他。耐心看下去,都会骂这个老太太缺德。
说到这,人们不禁会问,王贵贤老太太为什么这么缺德?一点没错!这里有她说不口的歪理。王清平从部队退伍回来,母亲王贵贤出了不少幺蛾子。这个从旧社会出生走过来的女人,总梦想着风花雪月的生活,时刻想着风风光光度过一生。可是,老天偏偏不开眼,件件让她事与愿违。想嫁一个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偏偏出身不好,嫁了大八岁的王培粮;想儿子当小队长、大队长,自己在巨一变风光后半生,偏偏儿子不向董霸天低头;想儿子当了军官,自己离开这个兔子不拉屎的黄草沟,偏偏儿子是头倔驴;想儿子复员吃上红本粮,自己能跟着儿子过城里人生活,偏偏儿子错过机会当了农民……出身不好赖死鬼爹妈,闯关东要饭赖囔囔不喘的死鬼丈夫,过不上风光的生活赖不开眼的儿子……总之,所有一切的不如意都让她颜面尽失。她彻底绝望了!她痛苦郁闷的心情无处排解,单调泥水生活,孤独疲惫的身心,他觉得应该重新找个男人。她的心理发生了颠覆性的扭曲,借着分家想让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醒醒腔儿。于是,王清平夫妻成了无辜的替罪羊。
年前年后,不光王清平夫妻俩对生活悲伤,全村都沉浸在万分悲痛的气氛中。1976年1月9日晨4点12分,中央电台向全国、全世界首次播出了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关于周恩来总理逝世的讣告,并播出了哀乐和周恩来同志治丧委员会名单。党中央的讣告说:“1976年1月8日上午9时57分,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全国各族人民衷心爱戴的好总理周恩来同志与世长辞。”巨一变全村人们都满含眼泪,见面互相默默点个头,然后是沉默,沉默,沉默……
这一段时间以来,所有人见面都表情严肃、内心沉痛,所有党员干部都自觉佩戴着小白花,每天早中晚三顿饭都自觉向敬爱的总理遗像三鞠躬;……全村人民极尽所能地表达哀悼之情。可以说,这对王清平打击到了极点。他不得不把痛苦的心情深深埋藏在心底,无法排解内心的苦愁,更无处诉说。因为周总理的离开,如同带走了他的命运和前途一样,他的世界仿佛一时之间坍塌,精神支柱一夜之间熔化,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大家无论多么悲伤,生活还得无奈地继续。所以,从正月十六开始,四生产队开始了春播备耕,王清平夫妇双双下地出工,双双收工,把清贫生活过出了点儿幸福的滋味。在出工劳动中,王清平还像他当队长时那样勤恳卖力,四队的社员仍然都把他当作队长一样尊敬,日复一日的劳动结下了淳朴的友谊。在繁重快乐的劳动中,四队社员逐渐走出了总理离去的悲伤。要不说,这时间是心灵最好的疗伤药,它能治愈每个人的伤痛。王清平的生活如流水一般平凡流淌,在平凡的生活中体会到了幸福的感觉,因为他快当爹了,马上就能与鲜活的小精灵见面啦。
喜归喜,一些无奈的生活还得面对。随着造反派与走资派的矛盾升级,王清平这个曾经的红小兵,再次受到了村革委会的重视。董霸天连续几次找王清平谈话,想再次把这位亲自培养的人拉进自己的阵营,巨一变就可以称得上统一战线了。
妻子春枝愤慨地说:“这是什么社会啊!老董头又被当成了‘大毒草’,多老实个人儿,这回给按了个毒害社会主义耕牛的罪儿,还批斗游街!”
看着春枝气愤的表情,王清平小心地劝慰道:“咱们离得远远的,什么事儿都别掺和。现在是敏感时期,从上到下全都在观望,我们也不能当炮灰儿。”
王清平虽然嘴上劝着妻子,但内心却极为复杂。他知道,老董头是董霸天的亲叔叔。董霸天这叫大义灭亲,在公社革委会面前要政绩,在全村要说一不二的威信。另外,他秉承公社武装专干冯阎王的意思,想方设法搜集公社书记白显明的黑材料。公社书记白显明被打成“走资派”后,就关进了巨一变大队的牛棚,老董头因同情偷摸地给他点喂牛的豆饼吃,所以就惹来了无辜的大祸。王清平经历了四年军营生活锻炼,使他清楚明白地看透了董玉昌的野心和伎俩。他曾经没有背叛良心,现在依然要坚守组织原则和良心。他考虑到自己有了媳妇,很快又要有孩子,不能像以前那样直出直入。所以,王清平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秉持着若隐若现的态度,明哲保身。这样,王清平既避免了现实风险,还能有迂回的空间。
都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也都是肉眼凡胎。当然,王清平也逃不出 “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满足心理,更逃不出明哲保身的自私心理。如果牺牲了家庭,那么一个人生存的意义还有多大呢?因为在那种险象环生的年代,他没有力量与社会潮流抗衡。所以,王清平选择自保,大事心存正义和良知,采取“曲线救国”的方法迂回在现实的夹缝里。因此,大家不能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待那个时代的事情。客观地看待和冷静地分析,就是尊重那个时代,尊重历史,尊重国家。
一天傍晚,王清平下了工匆匆往家走,着急给怀孕的媳妇做饭。当路过大队牛棚时,他心里一动,想到里面看望一下公社书记白显明。王清平与白显明书记并不熟悉,只是当年新兵欢送会上见过一面。对这个一面之缘的“牛鬼蛇神”,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从六八年到现在,王清平得出一条经验:凡是被造反派定为“大毒草”的人,都是心存善良的实干家。不说百分之百准确,也有百分之八十。所以,直觉催促他要和这颗“大毒草”见一面。鬼使神差,王清平直奔大队饲养院,赶紧掏出八分钱的经济牌香烟,向看守的民兵张西平和范永年进贡。借机,凑到他们面前低声说:“哥儿两个,我找老董头有点儿事,给个面子吧!”
在这么危险的时刻,王清平竟然傻了吧唧去见“大毒草”。听妈妈讲到这,王家宝的心悬了起来,他预感那两个民兵要去告发父亲。在那个年代,谁敢保证谁不害谁呢!
看在曾经都是一个战壕的情分上,张西平、范永年真就没难为王清平。张西平紧张兮兮地说:“清平,速战速决。”说完,二人若无其事地围着大队牛棚的周围巡逻。
王清平快步走进院子,迎头碰上老董头端着簸箕给牛添草料。看见王清平进来,他一把拽着他钻到了草料垛后面。
老董头怯怯地问:“清平,你还敢来找我!你没看见,我都被游街啦。”
“大爷,别着急,天儿会亮的!咱们都是本分老实的农民,他们还能把我们撵出地球啊!”王清平低低的声音说。
在这和平盛世年代,这老少二人像鬼鬼祟祟的贼一样,窃窃私语,搞得跟贩大烟一样神秘。私议一阵子,这一老一少紧紧地握住对方的粗糙大手,内心都有说不出的愤慨和委屈。老董头扬了扬被岁月和风霜翻耙过的面颊上,意思撵王清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急得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儿。后来,老董头心里一横,决心让王清平见见公社最大的“毒草”,牵着王清平的手腕,径直来到白显明书记的“卧室”。王清平一看,白显明书记呆在牛棚的小套间。原来,这里是母牛生产时用木头栅成的套间,现在用作关“大毒草”的高级牢房。眼前,这个套间用木头和钢筋加固了四周,用八号铁丝在小套间的上方横七竖八地编织了一张铁丝网罩在上面,在靠近牛棚大间儿一侧开了一个四十公分的方口,用来为里面的人送饭。白显明脸色青白泛着蜡黄,瘦弱的身体蜷缩在里侧一角,身上的衣服脏乱不堪,秋凉已经让他寒冷蜷缩。能看得出来,他刚进来的时候,也做过无谓的挣扎。看到有人进来,白显明睁开他那浑浊的双眼,透过一层眼屎努力搜寻眼前的景物。
王清平极力地压抑着痛苦的情绪,痛心说:“白书记,咱们的周总理离开了我们,千万要保重身体啊!”说着,他们三个男人小声地啜泣了起来。
白显明摇动着无力的干瘪的手,意思让王清平赶紧离开,他不想拖累任何人。默默地待了几分钟,三人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其实,从白显明的内心来讲,即使不说话,他也希望有人陪他默默对坐一会儿。这是他坚持活下去的唯一奢望。
在往家走的路上,王清平难过极了。他想到周总理已经离他们远去,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未来还将发生什么,自己未来应该怎么办,一切的一切他都茫然不知所措。
今天,文革一天天远去,而逐渐模糊的那段岁月,仍然存在于我们的观念、话语、行为、习惯和下意识中,只是不被我们自己所察觉。那些野心家、阴谋家否定一切、怀疑一切、破坏一切的盲目性,利用人们的忠诚、勇敢、淳朴、无私和诚实,随意践踏人道、人权、尊严和生命,直到现在我们生活中还有印痕。
刚一进门,媳妇春枝焦急地说:“你快去看看吧!你妈要改嫁搬家走了!”
顿时,王清平觉得五雷轰顶一般。转头,他一道尥蹶子跑向母亲家。他推门一看炕上屋地上摆满了大包小裹,锅也揭下来放在地中央,里面装着筷子碗。看到大儿子进来她很吃惊,王贵贤马上又镇定了下来。她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陪你小妈去!”
一看母亲改嫁的铁定事实,王清平心里既悲凉又心酸。这时,屋外响起了马铃铛清脆的响声,王清平出来一看是来接人的马车。他冲着来接人的男方一顿雷烟火炮,对方骂骂咧咧赶着马车走了。他也憋了一肚子气儿,急头白脸地回了家。
那个时期,人们的思想还比较保守,寡妇改嫁是一件丢人的事儿,尤其儿女长大成人的寡妇女人。虽然没有封建社会违背三从四德那么严重,但是亲戚里道都会戴有色眼光瞧她。王贵贤五个孩子中三个大的已经成立了各自家庭,她改嫁带走两个小儿子,正等于带走了王家的骨血,这让乡亲们都戳大儿女的脊梁骨,尤其戳身为长子王清平的脊梁骨。有生活保障的王贵贤改嫁,亲戚套亲戚的乡亲们,都主动来帮王清平看着她。王清平当兵四年,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虽然对母亲改嫁的事情不太反感,但是迫于风俗的压力,他必须极力地阻止母亲改嫁;否则,他就是亲戚行里的众矢之的。
事情就是风云际会,瞬息万变,这个年轻人改变不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局面。第二天,董霸天把王清平找到了革委会,劈头盖脸地问:“清平,你是党员!又在军队大学校里锻炼了四年,对组织是忠诚的吧?”
对董霸天的突然发问,王清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等他回答,董霸天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后,突然厉声喝问:“既然你是忠诚的无产阶级战士,那为什么是非不分,与‘牛鬼蛇神’藕断丝连!说!”
看到王清平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错了,你批判我吧”一副狼狈相儿。董霸天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和颜悦色地说:“清平啊!我是了解你的,你永远是忠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永远不会站错队,只是乐意感情用事儿。以后这种傻事儿少办。”
董霸天端着印有“革命”二字的搪瓷缸子,和蔼又不容置疑地说:“这事儿必须处理!必须批判!你要做好准备。”
董霸天告诉王清平,今天早上,他母亲领着他二妹来检举揭发,并声明和王清平划清界限,嘱咐王清平处理好家里的关系。这下,王清平听出了董霸天的弦外之音,处理好家里的关系就得迎合母亲,迎合母亲就等于站到了董霸天的一边。在心里,他虽然无法理解母亲和妹妹的作法,但是又毫无办法可言,只能逆来顺受地等着。母子关系,这是血缘注定。母亲为什么这样绝情?
王清平立刻明白过来,他阻止了母亲改嫁,母亲就将他见白显明书记的事儿捅了出去,把母子亲情拉入了泥潭。进入腊月,北方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每个人的脸庞,凛冽的大风卷着落地积雪遮蔽得浑天黑地,也冻透了每个人的心。正午十二点整,批判王清平大会开始。与批判老书记时一样,会场设置在村里的场院上,靠北侧搭建了一个十几平米的主席台,摆了几张学生用的桌子,口号标语横七竖八地贴在周围。与众不同的是,其中一张桌子的腿儿折了,摞了几块砖支撑着,显得摇摇欲坠,似乎预示着多年的批判大厦随时倾倒。人们头顶上高音喇叭播放着《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的革命歌曲,标志着造反派无比热爱红色政权,他们的生命力依然生机勃勃。今天到场的群众比以往任何一次批判会都多,黑压压地站满了场院。这时,董霸天晃着高大的身躯,端着那个印着“革命”二字的大搪瓷缸子,紧随着冯阎王坐在了主席台上。他们都用猎犬一般的眼神扫视着周围,仿佛随时要揪出几个牛鬼蛇神一样。
因为冯阎王是王清平人生中的重要一笔,在这里必须做一个明确的交代。他是响应国家上山下乡来到长吉公社,从一个知识青年走上公社武装专干的位置。现代人对那个时期“上山下乡”运动熟悉又陌生,都不知道具体是咋回事儿。除了研究历史的专家学者,很少有人撰文说明前因后果。“上山下乡”运动最早见于毛主席的工作报告,实质上在1955年8月9日北京青年杨华、李秉恒等人向共青团北京市委提出到边疆垦荒。当年11月份获得北京市团委的批准与鼓励,随后引起了城市知识青年到边疆和农村垦荒的热潮。随即,毛主席发出“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随后大量城市“知识青年”到农村和边疆定居劳动。这一号召,缓解了刚建国城市就业岗位少的巨大压力,使国家新民主主义改造工程完美收官。在浩大的“上山下乡”的群众运动中,广大的“知识青年”经历了肉体与精神的洗礼,让他们迅速从青涩到成熟,从理论到实践,把理论和理想的爱国转化为行动。所以说,“上山下乡”运动是那一代中国青年爱国的热血和豪情,与祖国共同成长,与共和国披肝沥胆,确实惊天地泣鬼神。
上山下乡并不是毕福剑说的那样,而是毛主席顺应那个时代潮流提出的号召。大家应该能想到,中国共产党开天辟地,毛主席在人民群众中威信有多高!中国走过一个甲子后,习大大雄起于中国,雄起于东方,同样一呼百应,带领中国人民创造了中国梦想、中国方案、中国精神、中国速度……向全世界展示了中国力量。
话说,冯阎王高中毕业,面临着上山下乡的抉择,而且是唯一的选择。他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小妹妹。作为家中的独子,他父母顶在头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使冯阎王一直处在全家人心中的尖儿上。在冯治家要毕业前后这段时间,他父亲冯天敏厄尔古纳地区革委会常务副主任动开了心思,让儿子留在地区机关工作不现实,让儿子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山下乡,的确又舍不得。怎么办?冯天敏就像热锅上蚂蚁急得团团转,怎么也想不出好办法。
冯治家看出了父亲的心思,经过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下决心——下乡插队。他这么考虑的,父亲将来就是厄尔古纳地区的天儿,自己下到厄尔古纳管辖的哪个村都行,发扬一时的战天斗地革命精神,入党担任大队书记,再当公社主任,等到父亲退休的时候,自己也就当上了县革委会主任。这样,不仅前途一片光明,也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女生羡慕和后悔。于是,在毕业的前三天,他找了个机会凑到了唉声叹气的父亲脸儿前。
“爹,我想跟您谈一下。”冯治家严肃地说。
冯天敏心头一震,知道儿子要和他谈毕业后的去向问题。心想这孩子心太急了,自己正想方设法给他琢磨道道儿,他却来火上浇油,刚想训斥他一番又没舍得,二目怜爱地看了看儿子没说话。冯治家又向父亲靠了靠说:“这段时间,你为我的事绞尽脑汁。妈妈也和我说了,我也很难过。你们也别为难,我下乡插队。”
冯天敏吃惊地看着细皮嫩肉、瘦瘦的儿子,说出这么懂事儿的话来,心头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他透着温柔的表情看着儿子,仍然没说话。
冯治家满脸兴奋地接着说:“爹,你当官儿当糊涂了。你管着二区八县,我就下到你管辖的哪个大队不行?实干两天,有了成绩,你再安排一下,我不就脱胎换骨了吗?”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在公你没徇私舞弊,以身作则,让自己的儿子,响应中央下乡插队的号召;在私你向下打个招呼,谁能说出来啥?一举两得,两全齐美啊!”
冯天敏看着稚嫩的儿子能说出这么老成持重的意见,让他大吃一惊!他双手抓起儿子的一只手,仔细观察着十九岁的脸。他脸上和心里充满着无比的喜悦。心里想:“儿子真长大了,脑瓜也灵活,比我们这代人强多了!”
父子简短对话后,冯天敏顺着儿子的想法开始盘算。他想,如果把儿子安排到长吉县长吉公社,自己再向公社书记白显明打个招呼,把儿子派到巨一变大队青年点儿。那个白显明为人实诚,工作有原则,也算与自己有点儿交情。
对儿子的安排,他认为符合中央精神,也在人的情理之中,没有谁会提出异议。另外,冯天敏这么安排最主要的原因,时任巨一变大队执行委员董玉昌,头脑灵透,很会理解领导的意图。在今年到巨一变队检查工作时,他发现董玉昌这个人野心勃勃。现在,他把儿子送到他身边,给他董玉昌攀上“高枝儿”的机会,董玉昌还不头拱地为儿子玩命。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经过深思熟虑,他可以断定董玉昌就是儿子平步青云的台阶。要不说,一个人要把心思用在哪儿,哪儿就会出奇迹。
经过无数次的周密思考,冯天敏在头脑中勾勒出了儿子的发展规划图。对儿子到巨一变大队下乡插队,他分为两步设想:第一种设想是让儿子抓住机会顺利地进入到公社领导层;如果第一种设想实现不了,那他就指使董玉昌推荐儿子去上大学。在这个问题的处理上,冯天敏总的指导思想:“我的儿子就是天之骄子,老子打江山让儿子坐江山是硬道理。”
于是,随着下乡知青的洪流,经过地区县社三次分配,冯阎王背着行李来到了巨一变大队青年点。冯阎王一看,心中十分懊恼,眼前的荒凉与居住的简陋,让他措手不及。好在他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否则,他一刻也呆不住。巨一变大队青年点,在村子的东南方向五里地,荒原上盖了十栋泥草的马架房子。它周围被一片没过脚踝的水域包围着,水域上方浮满了成群结队的蚊虫,如同裂缝破洞的绒毯铺在水面上,让人心里麻麻痒痒的。八、九、十号房是女知青住的地方。冯阎王被点儿长高青春分配到六号房,房子里一铺通炕,炕上左一撮儿右一堆的行李,破烂得像一堆堆垃圾,让这个天之骄子嘅殃地干哕。
冯阎王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真想背起里面三新的行李返回去。但是,他想到自己在父亲面前夸夸其谈,心中的雄才大略刚刚开始,就这样逃跑了不甘心,内心小虚荣让他慢慢坚定了意志。他想起了孟子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算什么呢?于是,他咬紧牙关、下定决心,把自己的东西找了个窝儿放下。冯阎王有官宦子弟的特点和审时度势的特长,知道怎样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迅速与陌生人打成一片。没几分钟,他与点儿长高青春攀谈了起来,并且立即打得火热。冯阎王拿出母亲给带的罐头和一瓶杏花村牌曲酒,与点儿长高青春你一口我一口地对瓶喝了起来。高青春,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即便喝过的酒儿也是最低档的烧锅酒,见到杏花村这么好的酒儿自然垂涎欲滴,没几口就酒酣耳热地兴奋了起来。点儿长高青春继承了父辈工人阶级的直率与豪爽,对冯阎王一览无余地介绍了自己性格特点、家庭出身、青年点儿的人员等等一系列情况。还特地向冯阎王传授青年点的生存之道,他说:“要承认现实、尊重实践,学会生活技能,学会独立思考问题,要学会得到大队领导的赏识,为以后铺好推荐上大学和返城铺平道路。”
冯治家两手托腮地认真倾听,时不时地点头表示认可。点儿长高青春一个初出茅庐没见过大世面的毛头小子,看到冯治家对他无比的认可,内心的虚荣得到了无比的满足。没过一顿酒的功夫,二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铁杆儿。有了点儿长的支持和庇护,冯阎王头几天没有感到下乡的痛苦。
冯阎王来到青年点儿的第九天的下午,点儿长高青春兴奋地跑来找他,通知他大队执行委员董玉昌有请,而且来接他的大队马车就在门外等候。冯治家意外地放下手中的《红岩》,心里嘀咕道,这十来天总说我是白面书生不可用,今天为什么派大车来接我,难道是父亲来了?高青春催促道:“董委员可不好惹,人称董霸天,脸儿黑着呢”这一点,他可深有体会。
在点长的催促下,冯阎王满孤疑地坐在马车上奔向了大队部。冯阎王看到大队部前的绿色吉普车,心儿激动得都要跳出了嗓子眼——这是父亲的车。远远地看见,他父亲徐天敏正同一个陌生的领导谈话,没等马车停下来,冯治家一个高儿跳了下来。他真想一下子扑进父亲的怀里诉说苦楚,但是理智让他放慢了脚步,快到父亲身边的地方,脚步戛然而止,努力地保持着平静招呼道:“爹,你来了!”
看见儿子瘦白脸颊上鼓起的三四个大紫豆子,徐天敏凭自己的经验判断,这是当地臭蚊子的赫赫战功。他虽然想急切地抱住儿子,好好心疼一番;但是他迫于身份轻轻一挥手,示意冯阎王进屋。
大队执行委员董玉昌热情地拽着他往屋子里让,公社书记白显明微笑着点头示意,老支书驼背弓腰地跟着。青年点儿长高青春看没有人搭理自己,只好臊不搭地跟着进了大队部。到现在为止,高青春也不明白冯阎王的父亲是哪路神仙儿。为什么公社书记和大队书记都那么热情?他知道这位战友的父亲身份肯定不低,最次也是县里革委会蹲点儿的干部。这时,白显明恭谨地汇报说,全公社一切运转正常,社员出工卖力,今年收成应该不会错……正当白显明为假大空汇报冒冷汗时,徐天敏眼皮都不撩地说:“真有眼力见!”
“董委员是生产小队队长,基层经验丰富,你说说巨一变抓阶级斗争促生产和知青下乡插队的情况。”徐天敏这高帽一戴,不但董霸天心领神会,而且白显明和老支书也明白啥意思。再看,董霸天有的也说,没的也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徐天敏高兴地回应:“唉,显明书记,用干部就得用这样的。”紧接着,他批评巨一变大队抓阶级斗争的弦儿不紧,主要是某些人不能大胆地放开手脚,还横档竖拦不让有能力的人放开手脚。这等于直接鼓励董霸天别顾忌,不要看谁的脸色过日子。最后他强调:“董委员别怕,地区革委会、县革委会做你的后盾,党和人民做你的后盾。”这明摆着让董霸天抢班夺权,似乎他徐天敏就代表了一切。
一场表演下来,冯天敏对儿子不但没有表示太多关心,反而严肃要求公社和大队两级——不要因为冯治家是他儿子就特殊照顾,要安排他到最艰苦最劳累的环境去锻炼,要一视同仁。他引用毛主席的话说,广阔天地他们是大有可为的。他们是祖国的未来,下乡再教育的好青年,对青年还要多关心,要发挥他们有学识有文化的热量为人民做贡献。
徐天敏一封三挡的慷慨陈词,在场人都明白其中的深意。虽说对他的表演嗤之以鼻,但是没人说什么反对意见。董霸天认真地记录着冯天敏的指示。因为,这是他以后攻击“敌人”的重武器。
高青春内心兴奋不已,这么重要的会议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那是借了他的新朋友冯治家的光儿。所以,他也受宠若惊地认真地记录着,而且,尽量把冯天敏动作眼神努力地刻在脑海里。
在整个会议的过程中,冯阎王虽然用目光与父亲交流了几次,但始终没同父亲说一句话儿。这对父子间的默契超过了一般父子,一个爱子心切,一个野心勃勃。
巨一变大队青年点儿连夜召开了学习会儿。点儿长高青春尽量模仿着徐天敏的神态传达了会议精神,高谈阔论地发表了一番学习心得。所有知青们都例行公事地认真学习,个别思想先进的青年还谈了几句学习心得。说句实话,绝大多数人对会议精神左耳听右耳冒。但,冯治家是地区革委会副主任的儿子,这个消息大家全都听进了耳朵,不亚如一颗重磅炸弹爆炸,在青年点儿迅速传播开来。从此,冯阎王成了青年点儿热议的中心话题。不光如此,地区革委会副主任的儿子插队巨一变,这消息也像长了腿一样,迅速传遍了长吉公社的角角落落。一部分别有用心的人开始躁动不安。
接下来的日子,男青年对冯阎王有讽刺打击的,有说风凉话的,不一而足。女青年开始躁动不安,她们认为冯治家使她们看到了返城的希望。谁是那只落到梧桐树上凤凰呢?有此心意的女青年都在暗自盘算,千方百计地接触这位“高贵的公子”。六七月份,大队给青年点儿下达了“保证社会主义牛马过冬打草囤草任务”。所有知识青年都戴上防蚊帽,穿上水衩,肩扛扇刀,腰中别上磨刀石,在离住处不到三十米的青草茂盛的草塘摆开“战场”。什么都停当了,就是防蚊帽五花八门,反正都就地取材,有柳条编的,有围脖蚊帐缝制的,都算是有了防蚊的护具。大家对他们兴师动众的防蚊措施可能不理解,那时的蚊子真能叮死人,连体格健壮的耕牛都扛不住,别说是细皮嫩肉的人。
点儿长高青春忙前忙后给大家分派任务,每人每天宽二十米长一百米的草场。大多数人经过长时间的锻炼,基本上得心应手,还有几个人虽然掌握了打草要领,但是偷奸耍滑,扇刀挥舞得飞快就是不出道。唯独冯治家第一次干粗活,不但没劲还不得要领,两臂就像架一栋梁柁累得满头大汗,挥舞了半天,把整齐茂盛的草塘弄得刺毛撅腚,像用剪子在浓密头发里横七竖八地乱铰了一通。平常,那几个爱发表议论、愿意指指点点的男女青年,边干活边小声嘀咕起来,时不时发出一丝丝窃笑,忙里偷闲地朝冯治家方向瞟几眼。
高青春公派完所有人的任务,快速来到冯治家身前,客气地说:“来,治家,我给你做做示范。”
就看高青春左手抓住刀杆尾部,右手掐住刀杆中部,双腿叉开一米三四,右脚稍向前骑马蹲裆步站好,挥动扇刀从右至左运动,刀头运动距离在两米半,前方浓密的青草像割韭菜一般齐刷地倒向左侧,身后现出平平的韭菜茬。高青春挥两刀,左右倒替向前迈步,边示范边讲解。冯治家看得惊叹不已,边看边空手比划,好似明白了不少。高青春向前干了五六米远停了下来,转回身来又给冯治家讲解演示了两遍拿刀的姿式。告诉他说:“治家,别急,慢慢体会!我挨着你,干完我的就帮你干。”
冯阎王第一次接受战天斗地的任务,会闹出怎样无法收场的笑话,请看下一章瞒天过海丧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