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竹枝词》曰: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是刘禹锡任夔州刺史时,由眼前景物比兴赋成。说起《竹枝词》是古代四川东部的一种民歌,人民边舞边唱,用鼓和短笛伴奏。乡亲自发组织赛歌,谁唱得最多,谁就是优胜者。刘禹锡到任后,他采用当地民歌的曲谱,创造了若干七言绝句《竹枝词》,多描写当地山水风俗和男女爱情,富于生活气息。在写作上,多用白描手法少用典故,语言清新活泼生动流畅,民歌气息浓厚。这首《竹枝词》描写了一个初恋的少女在杨柳青青、江平如镜的春日里,听到情郎的歌声所产生的内心活动;这名少女担心乡俗礼教、父母左右不敢明言的怯怯心态。与诗中的少女相比,谢可欣身处恋爱自由的文明盛世,她可以任性地左右父母,把握眼前爱人,收获自己的爱情。
上一章说到,谢可欣给爱人王家宝讲父亲与项仁政的友谊。她说,父亲与项仁政虽然上下级,却情同父子,感情深厚。其实,谢可欣不知道父亲真正用意。这一对儿上下级,在不知不觉中建立了坚不可摧的感情。自然而然,谢传承曾经有意将他选做女婿,出于妻子周爱梅的反对,这事儿才搁浅下来。在厄尔古纳,项仁政遭遇非议的原因,是因为他遇到不平的事儿,像老鳖一样咬住不松口;与王大炮不一样,在正义的现实面前变成了四不象。
谢可欣将王家宝郑重地介绍给他时,项仁政已然猜到八九分。但是,在谢可欣没有确实的说明之前,他不会贸然地搭讪。王家宝也非常尊敬地称“项叔叔好”,并礼貌地道谢了辛苦。项主任退出去后,谢可欣一屁股坐在爸爸的老板椅上,操起桌上的办公电话拨通了谢传承的手机。且说,谢传承正在研修班课堂上聚精会神地听课。突然,他感到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轻轻地掏出手机来电显示他办公室座机,他稍微一征反应了过来。他知道女儿谢可欣从学校返了回来。他判断,这个时间女儿应该在家吃饭,或者与老婆聊天,为什么跑到自己办公室打电话?他有些费解。他拿着电话蹑手蹑脚地从教室后门来到走廊,又离开教室一段距离才摁了接听键。
“爸!怎么才接电话啊!我都快郁闷死啦。”女儿在电话那头撒起娇来。谢传承没有接下句话,他知道自己女儿的个性,不让她一吐为快,自己是一嘴也插不上。
“你说我妈多烦人!我们风尘仆仆地大老远回来。她竟然阴阳怪气地说话,尤其是不给家宝好脸子看。她不给家宝好脸子就是瞧不起我,我要与她割袍断义。老谢!你打算站在哪头吧!”谢可欣一顿连珠炮似的自说自话。
谢传承听了半天,女儿一通儿词不达意的撒娇,仍然糊里糊涂,听得他心里好笑。他心里明白,这事儿一定与王家宝有关。他在想:“这傻小子够有福气的,让女儿这么死心塌地护着。这以后,在这个家不成了他老大,女儿老二,我们老两口干脆没地位啦。”想着想着,他自己笑出了声儿,但这是发自内心的甜蜜的笑。
一听爸爸那头居然笑出了声,谢可欣又连珠开炮:“老谢,你还是偏向你老婆,把你姑娘抛在脑后了。我也要与你割袍断义,说到做到。”
王家宝一看谢可欣越说越下道儿,哪有这样与父母说话的。他又不好出声制止,在旁边扯她的衣服提示。谢可欣正在兴头上,甩了一下胳膊郑告家宝:“不用你管!”
谢传承猜到了王家宝就在女儿身边,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胡说八道。他终于开口:“唉唉唉!越说越下道儿。挺大个姑娘,大学都毕业了,还这么任由胡来。把我和你妈当什么啦?等我回去收拾你。”说着,谢传承挂断了电话。
王家宝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赶紧儿就坡下驴地劝谢可欣别胡闹。谢可欣把电话听筒“砰”地一扣,眉飞色舞地大笑起来,在王家宝右腮“叭”地亲了一口。她兴奋地说:“成了!你懂什么呀?这是治咱老爸的法宝,他越这么说,就表明他越重视。”
王家宝听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他心说,当官的家庭真古怪,随即摇头苦笑了一下。
再说,谢传承刚挂断女儿的电话,妻子周爱梅电话钻了进来。他顺手接了起来:“喂。”“喂什么喂!瞅把你忙得不行了,给你打了二十多遍都拨不进去。我都让你姑娘气死了!我好心好意做了一桌子饭菜,她领着‘野汉子’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现在就我一个人坐在傻等呢,你说咋办?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们老谢家的!……”周爱梅的语速比谢可欣的还要快,更是密不透风的一通儿数落,使谢传承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就像两个老牛两个方向拉车——两拧!他这个大男人怎么办?劝谁都劝不了。
谢传承心中十分恼火,但是身处党校这么严肃的地方,他又不好发作。他心想:“女人都是一路货色,无论干什么职业,或是多高的学历。她们一旦发起疯来都不管不顾,真是难缠!人民教师竟然这么粗鲁!”因此,谢传承仍旧是举着电话听,不插任何一句话。等到妻子周爱梅发泄得差不多,谢传承说了一句“等我回去再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按照谢可欣的意思,她与王家宝在外面吃饭,想晾一晾母亲周爱梅。可是,王家宝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道理,才把谢可欣劝回了家。当二人手拉手进了家门,周爱梅又关心女儿是否吃了午饭,并嘱咐她少在外面吃,外面饭食的卫生不达标。王家宝小心翼翼地解释,他和可欣出去办点儿急事,劝她不要生气,主要是他自己考虑问题不周。然后,王家宝又偷偷地扯了一下可欣的衣角,暗示谢可欣赶紧说句软和话儿。谢可欣非常懒散而又不耐烦地说:“对-不-起!”算是给母亲道了歉。
虽然女儿这样一句不疼不痒的道歉,也让周爱梅心里感到无比的安慰。周爱梅的脸儿马上阴转晴,立刻殷勤地让着吃饭吃菜,把女儿爱吃的菜紧着往前挪动。谢可欣没有表现出任何领情的脸色,一直拉长了脸。妈妈往她的碗里夹,她就往家宝碗里夹。妈妈往她跟前挪菜,她就往家宝面前捣腾。周爱梅心里不是滋味,又不好明说。她想起那句俗话: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她心里自顾自地伤心,又拿女儿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地起来收拾厨房卫生。
是的,生活中的父母往往都犯常识性的错误。作为父母,要想为女儿好,首先要先对女婿好;要想对儿子好,首先要先对儿媳妇好。这就化解了“丈母娘埋怨女婿,婆婆生气媳妇”的高明办法。就是这么浅显的道理,却使千千万万的家庭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奉劝父母们,不要总以为自家的孩子优秀,别人家的孩子同样优秀。既然做了亲家,就成了密不可分的一家人,要公平对待两个孩子,亲情上一视同仁。年轻孩子缺的不是说教,缺的是亲情和温度。
周爱梅虽然伤心但也是无可奈何,对自己像宝贝儿一样宠爱。宠爱了二十年的女儿,既担忧女儿一冲动嫁进穷坑受难,还担忧女儿养尊处优惯了不适应农民家庭生活。总之,她围绕着王家宝的“穷”字反复琢磨,她的眼睛只紧紧盯着不利的方面。她暗自埋怨,女儿为什么不听妈妈这个过来人的话,光凭着青春激情不计后果!
从管局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儿,谢传承马不停蹄地参加了武装部组织的八一建军座谈会。等他把离开一周时间里压下的紧急事情处理完,才进到自己的家门,都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他刚坐好,妻子周爱梅端着一杯茶放在面前。然后,她一屁股坐在谢传承的身边,劈头盖脸地问:“你卖给农场了,家就是你的大车店,你就当甩手掌柜的吧!”
谢传承的思想还停留在一摊子工作里,没听明白妻子的话外之音。在闲下来的时候,他经常觉得亏欠老婆孩子太多,即便妻子天天无理取闹,他也尽量压着火气。所以,面对妻子的质问,谢传承笑着说道:“老蒯,辛苦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你知道,我也没长那花花肠子,还用指桑骂槐吗。”
周爱梅听了丈夫的话“嘿嘿”发笑,边笑边撒娇地说:“主宰万物生灵的大场长,还老蒯老蒯地叫,不跌份儿啊?”缓了口气儿,她又接着说:“你知道‘老蒯’是什么意思,那是农村人称呼老年妻子的。虽然是爱称但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是指没结婚却与男人行过房的女人。再说!我老吗?那以后我叫你老蹬?”
谢传承听了周爱梅的解释,似有所悟:“哦!哦……哈哈……”他想,女人真是不分老少,什么时候她都要撒娇,而且还不时地提示她的男人“她很年轻”!因此,他才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起来。这既是掩盖他说错话,也是笑妻子的职业病。
“得得,别瞎扯了!”周爱梅打断丈夫的笑声儿。然后,她正经地提出了两件大事:一是女儿的工作,二是女儿与王家宝的婚姻大事。谢传承恢复了他思考问题的严肃态度,把身子往沙发背一靠,认真思考起妻子提出的问题。周爱梅也非常了解丈夫的习惯,默坐在一旁悄无声息,等丈夫周到而细致的方案。
十多分钟后,谢传承开始一铺一节地解释说:“爱梅呀!我是这么想的。可欣儿和家宝到了什么程度,你清楚吗?两个小孩儿真要真有了实际行为,咱们就无条件地办婚礼吧!如果两个小孩没有实质性行为,那就先给可欣儿安排工作。咱们对王家宝嘛,再考察一段时间再说。”
周爱梅太明白丈夫的意思啦!他故意把女儿与王家宝是否发生性行为说成了“实际行为”,这也正是她担心的地方。但是,她始终不愿意相信女儿会做出格的事儿。她迫不及待地说:“不能吧,我看女儿没那么傻。等我问一问。”
谢传承赶紧摆手制止,告诉妻子千万不要直接问女儿,并说这事儿要暗中观察,否则倒提醒了她;周爱梅反问丈夫怎么观察,谢传承“哼”地一声气笑了,站起身来去续茶水。周爱梅也自觉失言,摇摇头儿,顺势转过身来看电视。她眼睛盯着电视画面,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谢传承夫妻二人正考虑女儿与王家宝是否有过格行为时,谢可欣每天与王家宝一起同吃、同住,卸下了这些年来的少女的矜持与顾忌。自从与家宝那一次短短交媾,她总感觉与家宝在一起时间短,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家宝亲密接触。据说,女孩子只要有了第一次性行为,即使这个男人一无可取之处,也会制造一个理由疯狂跟着这个男人。这种说法是否正确,科学上尚没有定论。反正现实中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表现,只不过有的人隐晦一些。
自从与丈夫议定之后,周爱梅打了几次电话崔女儿回来。她要急于实施“观察”行动,尽快掌握女儿的实际情况。让她想不到,她无论用什么借口都召不回女儿。逼得周爱梅没办法,她就在电话里拐弯抹角地询问家宝穿多大号地鞋,什么尺寸的衣服,逐步深问到家宝身上有没有痦子,喜欢穿什么样的内裤……
刚开始,谢可欣满心欢喜,认为是妈妈对家宝的关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从内裤竟然问到了男人的私密之处,这让她觉得妈妈太不像话。谢可欣觉得即便她与家宝结了婚,作为岳母也不应该问女婿的私密之处。因此,谢可欣怒不可遏,一气之下,挂断了她母亲的电话。后来,她仔细一想,明白了母亲的用意,气得她倚偎在家宝身边笑出了声儿。她不顾家宝的问话,把电话反拨了回去:“妈!你不就想问我和家宝有没有那个吗?实话告诉你,我们这几天都在一起,明年等着抱外孙吧!”说完,她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看到谢可欣这么任性地胡闹,王家宝实在于心不忍。于是,他劝她回家待一段时间,正好可以和父母合计合计工作的事情。现在,谢可欣脑子里全是订婚结婚的事情,哪有心思与父母商量工作的事情。她献巧卖乖地说:“老公,你不知道爸妈的心思。我要真听他们回去,咱俩的事儿他们能拖就拖,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幺蛾子呢。不用你管,我有办法收拾他们!”
王家宝半信半疑地思考着她的话儿,不知道怎么接下文。他纠正谢可欣,在外人面前不许称呼他老公。他嫌这个称呼太丢人,而且不应该是他们这种高学历的人,应该出现的称呼。王家宝解释说,老公是封建社会皇宫里太监的称呼,现在人不知怎么就流行了起来。实质上,这个称呼是贬低自己男人性能力低下。他玩笑地戏弄谢可欣,问谢可欣对自己的性能力是否满意,把谢可欣羞得红了脸。谢可欣挥舞着两个粉拳击打王家宝,王家宝故意表现出很疼。他呲牙咧嘴的表演,又让谢可欣边抚摸边唏嘘,二人亲密地嬉闹了一阵子。此刻,他们是那么的甜蜜和温馨。
现在,王家宝的心里也开始积极播种幸福的种子,热切地盼望早一天拿到结婚证,成为合法夫妻。但是,在王家宝心里,他总觉得自己薄情寡意。因为王家宝还没彻底从英姐的温存中拔出腿来,又这么快投入到谢可欣的怀抱里。所以,王家宝自认为极其难堪。爱情嘛,一时激情擦出的火花,就火石电光地粘在一起。真正的爱情,或者说爱情的最高境界,那是激情升华为亲情,任何时候都割舍不断。爱情和亲情都是感情,爱情可以分段处理,亲情不可以。且说,周爱梅非常了解女儿的性格,她相信女儿能这么大咧咧地说出这样的话,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事实,但也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她们都是有学历的成年人,又都学过生理卫生课,肯定能采取一定的保护措施。周爱梅即便有这样清醒的思想,也按耐不住心头的怒火,连忙拨通了丈夫谢传承的手机。谢传承接通电话告诉她正在开会,有什么事情等他回家再说。作为厄尔古纳农场的第一夫人,支持丈夫工作的基本素质还是有的。她撂了丈夫的电话,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暗自发呆。
下班后,她到菜市场买了些蔬菜,做了小白菜丸子汤、茄盒、油泼菠菜和干豆腐、水萝卜、小嫩葱拼成的蘸酱菜,这些都是丈夫谢传承的最爱。她将战场一样的厨房收拾利索后,静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待丈夫下班。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直到晚上九点半了也没回来,她竟坐在沙发上睡着了。是啊!一个刚到五十岁的女人,即使精力再旺盛也比年轻人容易疲倦。这几天,她除了每天四堂的教学任务,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在了女儿身上,把一系列事情冥思苦想了若干遍,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她不知不觉地睡到了十一点,还是丈夫回来叫醒她到床上去睡。看到丈夫纳头便睡,她也没再忍心缠着他说女儿的事情。
实事求是地说,整个农场的人,具体到周爱梅的同事,都对她羡慕至极,她的丈夫是厄尔古纳的扛把子,儿女双全,她这个农场的第一夫人可谓是呼风唤雨。但是,谁能体会到她生活和内心的孤独滋味,她总是自嘲自己是驴粪蛋儿外面光。儿子谢老黑自从消失到今天不露面;女儿大学毕业就粘在幸福分场,三催六问就是不回;丈夫谢传承工作是生活,生活也是工作,长在了办公室和和会场,绑在了车轮上。尤其丈夫,自从当上了这个一把手儿,在家的时间都得以分钟计算,偌大个家多数摇曳着她一个人身影,每到吃饭的时候她都味同嚼蜡。现在她落下毛病了——吃饭恐惧症,一到吃饭的时间她就恐惧。
原来,她盼望女儿早点儿毕业,女儿一毕业留在身边,她生活里就多了些陪伴。现在,女儿毕业却跟着男人跑了。她依然独自享受着孤独,与没有家人一样。她多次找校长和教务主任,要求多给她安排几堂课,最好二十四小时安排她工作。这样,她就不会一个人面对生活的孤独。可是,恰恰相反,校长几次三番征求她的意见——不给她安排课,最好能提前办理退休。这样,学校就能补充年轻教师,也能焕发教学活力。事实上,她即将到规定的退休线。也就是说,周爱梅已经进入了退休倒计时,工作这趟列车即将到站。每每想到这件事情,她心里就不寒而栗,又不能不面对这无情的“令符”。没办法,工作这趟列车到点就得下车。
时间静悄悄地在谢传承的忙碌中流到了十月初。周六的早晨,谢传承竟出奇地睡到早上八点没起来。这让周爱梅很奇怪,她自然拿起丈夫的手机看了一下,手机竟然是关机!她索兴想没电关机也好,省得他电话吵闹她心烦意乱。这电话一关多好,周围的世界都安静无比。即便是丈夫这样睡大觉,她心里也感到暖暖的幸福,也能消除她内心深深的孤单。
正当周爱梅没活儿找活的时候,谢传承穿着睡衣走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喊妻子过来对面坐下。周爱一听丈夫要与她商量女儿的事情,心里乐开了花。丈夫特别强调,他今天特意关了手机处理家事。周爱梅像汇报工作一样,迫不及待地诉说了她的“观察”结果,她绘声绘色地学说了与女儿通电话的过程,表现出无比愤怒的神情,就像一头发怒了的母狮子。谢传承笑呵呵地听妻子诉说完,才一脸凝重地说:“老周,我的同志,不要激动!今天啊,咱们研究一下女儿的终身大事儿,房子的问题、结婚的问题、会亲家的问题,你看怎么办?”
“你是领导,你看着办。”周爱梅嘴一撇,仍然余愠未消。突然,她又绷不住地说:“这个时候问我?不是你和女儿作扣儿,瞒着我给他安排工作,又同意他们交往,直接把可欣送进了火坑吗!你说怎么办?你说!”妻子这一通儿愤怒的牢骚。
“周老师!周老师!你是老师啊,你应该知道这是灭火的策略。眼看耗子叼着火儿进了弹药库,怎么办,我不得不让猫含着水去救吗?亲爱的同志,你再犹豫真就做狼外婆啦!”
周爱梅被丈夫既幽默又充满深意的表述,逗得一时语塞,并哑然失笑。按眼前的事情,她是笑不出来的。联想到女儿从高中到现在的一系列表现,又想到丈夫富有深意的提醒,她感到自己低估了女儿的扮猪吃虎的能力。所以,她无耐地笑了。于是,她决定听从丈夫的意见。但是她暗下决心要给这个穷小子一个难堪,不能让他白捡这么一个便宜。会亲家是大事,她不但自己精心挑选了要穿的衣服,而且给丈夫精心选择了衣服。她给丈夫选的是那套只穿过一次的暗蓝色西装,打开一件雪白的新衬衣,一条鲜艳的紫红色领带。谢传承表示不要穿得太正式,会给家宝一家人造成压力。可是,妻子周爱梅坚决不同意。她表示,作为领导到哪都得始终保持形象。再一个,第一次会亲家就得在气势上压倒他们,为自己女儿争取最大的地位。谢传承知道无法说服妻子,只好服从周爱梅的安排。
谢传承回想起了自己与父母第一次去岳母家的时候,心中感慨不已。那个时候,虽然大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是,岳父岳母一家人都把衣服洗得干净利整,把破旧泥草房室内收拾得利利索索。这并不是摆场面,而是对亲家的重视。是的,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双方父母第一次见面是很隆重的事情。双方都要拿出最大的诚意和最大的实力,认真地商谈儿女结婚的所有事宜。这种风俗,没人能说明是从哪一朝哪一代开始的,其中的繁文缛节不知道谁规定的,一直流传到至今。总之,在这个问题上,中国人是老猫锅台睡一辈传一辈,谁也不知原由,谁也不去问原由,都按照各自的风俗习惯进行。全国各地会亲家的方式和商谈的内容不同,总的规矩大相径庭。想到这些,谢传承很高兴妻子周到的安排。当夜睡觉前,谢传承一再嘱咐妻子,到了王家应该注意的事项。他着重反复强调有两点:一是千万不要摆高高在上的谱儿,让亲家感到不舒服;另一方面是不要给亲家提苛刻的条件,让两个孩子夹在中间为难。他的中心意思,都同意把女儿嫁到人家,何必再节外生枝,惹得人家都不高兴,得不偿失。周爱梅耳朵听着,心里琢磨自己的心事,也不接丈夫的腔儿。最后,谢传承也自觉无趣地睡着啦。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钟,谢传承夫妇坐着丰田霸道4500,风驰电掣一般来到了王家小院。以谢可欣为首的王家人都迎了出来,互相道了辛苦和祝福,大家进屋落座。虽然彼此没有见过面,但都像老相识那么熟悉。谢传承一看王家人在堂屋地中间摆上八仙桌,桌上摆了烟、糖、蛋糕、瓜子四样待客食品。每样食品下面盘底上铺垫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红纸,烟盘里放着一盒喜字的火柴。转头看女儿身穿一件大红色上衣,质地一般,也就是百八十拾块钱,却显得养眼,朴素庄重;家宝穿了一套淡蓝色的西装,内穿一件深蓝色衬衫,没扎领带,新理了头发,透着年轻人的朝气。周爱梅眼睛直盯着女儿的穿着和面容,觉得女儿很掉价,那么廉价的衣服也往身上穿,而且又没画点淡妆,素面朝天。她心里恨恨地想,这才几天,她的女儿就变成了农村小媳妇!她看女儿的神情很是志满自得,一点也没有羞愧的意思。
周爱梅忍无可忍,她拽着女儿的胳膊往外走,喊司机把车门锁解开,从包里拿出一件红色的风衣,强迫谢可欣换上。为了使今天的会亲家顺利进行,谢可欣也没执拗,顺从地把母亲给的衣服换上。周爱梅小声告诉女儿,把那件次品找地方撇了。谢可欣翻了翻眼珠子,狠狠地白了母亲一眼没作声,到屋里把衣服放在了柜里。周爱梅自讨没趣,从外面进来坐回原处,谢传承用眼神告诉妻子,别再有其它动作,免得让亲家难堪。
家宝及父母劝着他们吃喝,不断地给谢传承夫妇和司机蓄水。谢传承也热情和蔼地回应着,不时地询问着庄稼收成情况。王大炮小心地回答,告诉谢传承借着孩子的喜事儿,今年收成不错,总共能收入三万多块钱儿,先不还饥荒,给两个孩子办喜事儿。等孩子办完了喜事儿,他们再苦干几年还清原来的饥荒。谢传承诚心诚意劝亲家,让他们该还饥荒还饥荒,两个孩子都有工作,他们再给买个房子,两个小孩儿过日子不用愁。谢传承一番暖心的话语,让王家宝及父母感动不已。唯独周爱梅面如冷霜地一言不发,给这欢乐的气氛增添了一丝尴尬。大家谁也没往别处想,都以为她女儿要成为外姓人,她的心情不好正常。孙春枝在一旁开导,她们老王家是善良正直有正事儿的人家,谢可欣嫁过来,她和丈夫都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看着丈夫和王家人打得火热,周爱梅心中说不上是嫉妒还是气愤。终于,她忍不住开口说:“二位亲家,咱们说说两个孩子的正事儿吧。我和老谢做事高风亮节,从不强人所难。这么的,我们给孩子买房子装修、锅碗瓢盆……都置办齐整的;你们呢,给孩子张罗一场像样的婚礼,另外给孩子准备六万块压腰儿钱儿。这样,也不算铺张浪费。这虽然对我们家来说,已经很丢份儿啦,但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幸福,我们也只能让步。”
周爱梅像给学生上课一样,逻辑清晰,口齿利落,一口气说出了自己要表达的主题,句句切中要害,把现实情况摆的一清二楚。一边的谢传承明白,老伴这是难为王家。但是,他没有急于开口,想观察一下王家的态度,不在于能否满足妻子的条件,关键能表明了女儿在王家的地位。是的,作为女方父母,都是按照中国传统办事,没有超越传统的规矩。从内心来说,王大炮夫妇很惧怕谢传承夫妇,从权力、地位和财富,都无法与谢家相比,而且儿子未来的前途命运全部捏在在人家手里。所以,王家本着提什么答应什么的态度,一时为难,慢慢掂对儿。王大炮顺水推舟地说:“应该、应该……我们头拱地儿,也要打发亲家和孩子满意。”
老谢家有权有势,六万块钱自然不放在眼里。他们小门小户,拿出六万块钱,难!尤其眼下要立马拿出这些钱,真不敢说大话。孙春枝心里想嘴上没说。确实,这是摆在孙春枝夫妇面前的特别严峻的事情。他们的大儿子虽然毕业,下面还有三个孩子呢!两个小崽儿要上学,大姑娘家英虽说出嫁,但也需要帮衬。别说拿不出这么多钱,就是有这个钱,他们夫妇还要为下面的孩子考虑。今天,他们有苦也要咽回肚子。于是,孙春枝打呼噜语地说:“亲家都做成了,这些细节的事儿商量着办。”
在农村,父母把孩子供出大学,就意味着为这个孩子尽到了义务。接下来,就是这个孩子回报家庭。这不是从感情上划分界限,而是艰苦的生活现实自动划分出来的。每个像王家宝一样的孩子,这种思想都根深蒂固。这是谢可欣一样的年轻人不可能理解的事情。这对年轻人的婚姻,中国社会两个极端的结合。当然,现在谁也没这么深入思考。所谓这种思考,都是家宝多年以后总结出来的。人类最伟大的事情就是实践,实践推进社会向前发展。
哪知周爱梅一反常态,一点不留情面地站起来要走。大家死说活劝才把她摁了下来,都小心翼翼劝说她。但是会亲家的气氛,明显不如刚才那么热烈和温情。王家宝看父母都为他揪心,表示想尽办法满足准岳母的要求,一定不让双方父母作难。周爱梅在一边儿倒的形势下,虽然没有再强烈地反对,但是脸上没有一点儿笑模样,就像秋霜打败的青不拉叽的庄稼。
这时,院子里聚来了左邻右舍的乡亲。他们的目的,想见一见这个“大官儿”,更想看看大官儿会亲家会的新鲜。看到这种情况,王家宝和谢可欣端着烟儿和糖儿,出来欢迎这些经常往来的乡亲,边发烟发糖边叫着叔叔、大爷、婶子、大娘。快的嘴儿钱三儿抽着王家宝递给的喜烟儿,满脸兴奋地大声说:“家宝,让你的大官儿老丈人出来,我们见一见!是不是啊?乡亲们。”
屋内的谢传承看着乡亲们,内心也一阵激动。是啊!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场面啦,多久没有和乡亲们这么近的接触啦。自从他挂了“长”以后,都是一对一、一对二地谈工作,即便是下乡检查,也都是分场和队上的头头脑脑,根本没有机会与乡亲们面对面说话。此刻,与乡亲们打成一片的感觉在他心底油然而生。他快步走到院子里,大声地向乡亲们问好,一个劲儿地向大家道歉。他解释他的工作太忙,实在没有时间和他们心靠心地拉拉家常,感到十分抱歉,请乡亲们原谅!听了这些暖心的话儿,大家也倍感亲切,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时光。那时,干部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彼此没有太大的距离。即使谢传承这样的县级大领导下乡时,也都会与所在驻地的乡亲一起劳动、一起拉家常,共同喜怒哀乐,共同畅想未来,共同谋划眼前生活。哪像现在有些干部,动不动就冠以“刁民”。几个月甚至一年,老百姓都见不着一面儿,天天坐在办公室为人民服务。这样的服务就是拍脑袋决策,拍桌子吓唬人,拍大腿后悔,最后拍屁股走人。老百姓给这种干部总结了“四不”:老婆不动,工资不用,脑子不想,人事儿不干。就和老百姓豢养的猪一样,天天趴在圈里直哼哼。
找到感觉的谢传承,招呼乡亲们就地取材各找方便坐,自己也不顾西装的整洁,一屁股坐在王大炮的农用马车轱辘上。王家宝给他拿来凳子,他一挥手表示不要。大家或蹲或坐地围着谢传承,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答,完全是久违了的亲密神态和语言。谢传承问得很周到,询问每一家种了几垧地,一年收入多少,有没有孩子上大学,老人的身体是否健康……都是过日子的柴米油盐和家长里短,能问到的都问了个遍。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乡亲们都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谢传承也没有厌烦的感觉。其中,有人提示中午头子了,要请谢传承去家里吃饭。谢传承笑容可掬地说:“哎,哈哈……今天不行!会亲家是大事儿。有机会,我挨家去拜访!怎么样?乡亲们!”
想知道会亲家结果如何,请看下一章赵爱梅发飙,提出了合理的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