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诗曰:铁面无私千古颂,包公大义灭侄亲。倘如今番青天在,执法应无半点尘。这是明朝一读书人赞佩包拯写的一首诗,现在读来意犹未尽。在公私两难之中,包拯终于选择了大义灭亲,决然下令斩了包勉,然后再回到赤桑镇向嫂娘赔情。这个故事千古传颂,是不是真的存在,我没有查证,请大家取义别曲情。
且说,六六年到七零年,是我国真正第三个五年计划实施期,也是提高调整国民经济发展的重要时期。毛泽东同志发动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出发点,是防止新民主主义改造不彻底、维护党的纯洁性和寻求中国自己的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方向。但是,从上到下的野心家、阴谋家利用这场“大革命”,把意识形态的思想斗争,转变成了具体化的武装斗争和篡班夺权,把这场意识形态的争论,变成了窃取胜利果实,制造了集体和人民灾难的一场又一场风暴。有董霸天和冯阎王这样的奸贼,巨一变村还不彻底卷进了残酷的风暴之中。他们这些头头脑脑都不出工了,光靠几个小队长呜呜喳喳领着出工劳动,哪能收成多少粮食?当时,整个浪巨一变产的粮食不够吃,连队里的大牲口都偷摸祸害死分了吃肉。王清平心疼得骂骂咧咧,他今天找董霸天明天找冯阎王,谁有功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革命才是他俩的天字号任务。
大队饲养员老董头是董霸天的叔叔,仗着老大辈儿私底下串联找董霸天“上书”。不但没达到预期的目的,而且他自己被亲侄子定成了“黑五类”,成了与老支书一样的“大毒草”。因为是叔侄关系,董霸天怕家族造反,只罚他饲养四个生产队的牲口。大家想,一个年过五十岁的老头子,天天穿梭在四个生产队,即便能饲养好哪些大牲口也得累死。王清平看不下去眼儿,一有功夫就去帮忙,这才保住了老头子的命。就是在这种水深火热的环境中,王清平与老董头结成了忘年的生死友谊。
在冯治家的帮助下,董霸天逐步实现了自己的目标。理所应当,董霸天必然要为冯阎王卖命。一次,在冯阎王的授意下,董霸天召开了“拔除巨一变村 ‘大毒草’老支书批判会!”巨一变大队场院上聚满了男女老少,主席台上坐着武装专干冯阎王,支书、革委会主任董霸天,副主任李小鬼,大队会计、贫委会主任刘万有。“大毒草”老支书五十八岁了,被红卫兵张西平和二牤子范永福押了上来,看样子大气都喘不上来。全村老少望着老支书佝偻的身体和麻木的表情,台下的乡亲们都不忍再看下去,都扭别着脑袋默默抹眼泪。他老伴儿和儿女们想上前辩解,把这个风竹摇曳的老人换下来。看着冯阎王和董霸天狰狞的嘴脸,无论多么至亲至厚的血脉亲情都无法做到。老支书的老伴儿低声叨念着:“行善积德遭人恨,修桥补路双瞎眼啊!人呢,不能行好啊!”
她边流泪边伤心地叨叨咕咕,使周围的乡亲们都想起了老支书的好儿。即将代表人民上台批判老支书的王清平,听了老太太的伤心的念叨,让他想起了六三年春天以来,老支书对他们全家的关怀和帮助,点点滴滴,历历在目。这些天,王清平始终很纠结,他想,老支书即便有点儿错误,也不至于被批判成“大毒草”,这简直是卸了磨就杀驴!王清平内心翻江倒海地不舒服,他还没有能力去改变既定的事实,只能被动地服从。
他虽然不反对董霸天当大队书记,也不反对他霸权作风,更不反对他六亲不认的绝情;但是,他反对把老书记往死里整,让一个无辜的好人遭莫须有的罪。他认为,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又是何必呢!他是董玉昌指定的批判者之一,他该怎么来批判这个恩人呢?王清平无比纠结和痛苦。现在,这个年轻人还分不清这是是非非,更摸不准那个风云突变的政治气候。他只能认识到坏人没良心,好人的良心掖到了胳肢窝。
是啊,一个人的处事儿轨迹印在人们心里,不知什么时候触碰了他敏感的神经,人们就会仔细地思考,分析他行为的正确与否、好坏之分。想到了这些,王清平走上台去,把这个干瘦佝偻的老人,扶坐在主席台的台板上。然后,他转身面对主席台弯下了深深的腰,又转身向台下的乡亲们鞠了个躬,迅速地走下了主席台。全场的人们对王清平的举动大吃一惊,谁也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巨一变大队场院周围是一排钻天杨,去年的狂风暴雪把他们刷的光秃秃的。它们仍然象征北方汉子的性格一样倔强,傲然地挺立在寒风和声讨中。北方的春天来的晚一些,料峭的春风中已经有了温暖的气息。本来,这是一个即将到来的温暖季节。虽然温暖没有真正的到来,但是也不至于这么冷酷无情吧!粗壮的杨树散发着钢条一般的枝枝丫丫,预示着生命的跌宕和延续,它们坚定执着地立在寒风中,提前告诉人们所有生命的繁茂期即将来到。
当王家宝听母亲讲到善良的老支书被批判,父亲做出了古怪的行为,他埋怨父亲为什么不挺身而出。
孙春枝教导儿子:“宝啊,你知道啥呀?那个年代人吃人,一句话说不好都完犊子了。”孙春枝长长喘了口气接着说:“就说你爸这一个举动都惹的董霸天和冯阎王无情的打击,差一点丢了命啊!你啊,记住,有能耐的时候别欺负人,遇到得理的事情挺身而出不要穷追猛打。因为耗子急眼了还咬手呢。”
对母亲的话,王家宝敬佩得五体投地。他在想,母亲这样的文盲怎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反过来一想,母亲不识字经历了多少狂风暴雨,而且还供出了自己这个大学生。
后来,王家宝无论顺境逆境,他都牢牢记着母亲这番话,自己翻译过来就是:做事留余地,为善为恶有度,否则就是否极泰来,泰极否来。
王家宝听母亲讲述父亲的经历,心头始终感到压了一块巨石。边体会着母亲话语的哲理边催促母亲继续讲,他急于想知道父亲的命运如何。
母亲说到,在巨一变村,李姓家族和董姓家族是村里的两大家族。李子玉李小鬼是李姓家族的带头人,董霸天是董姓家族的带头人。其它小门小户都是歪脖秧,无论在任何事情上都翻不起什么风浪。这次,巨一变村的巨变,把两个家族的力量凝聚到了一起。事实证明,巨一变大队正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李小鬼拿着事先经过冯阎王审查过的批判稿子,对老支书这棵“大毒草”进行无情的批判。他说:“你,无产阶级革命立场不坚定!从文化大革命开始,你就没有真正地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想问题、看问题,也从没把无产阶级的专政执行彻底,更没将隐藏在人民队伍中的‘牛鬼蛇神’揪出来。你这种对‘敌人’的仁慈就是放纵敌人,就是对无产阶级政权的不负责任。乡亲们,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们还能坐在台下观山景吗?现在就是你们报仇出气的时候啦。”他又引用毛主席的话鼓动说:“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现在,我们巨一变村是人民怕毒草,而是毒草怕人民?”马上补充说:“小小寰球,九只苍蝇碰壁!美帝都是苍蝇蚊子,何况你这颗小小毒草……”冯阎王小声提示他,那是“几只”!李子玉回头看看冯阎王,信誓旦旦回答道:“毛主席他老人家说九只!”气的冯阎王低声骂了一句“蠢猪”。
实质上,冯阎王改稿时,把“几”写的笔画错位,很像“九”。 所以,李小鬼就认为是“九”。当冯阎王提示他念错的时候,他以为冯治家故意问他。从他嘴里出来就成了“小小寰球,九只苍蝇碰壁”!台下有熟悉毛主席诗词的群众,都嗤之以鼻地低声哄笑起来。从此以后,李小鬼这句话成了群众之间窃笑的把柄。
李小鬼一番煽动,确实点燃了一部分人的情绪。平时对老支书不满的人,都想借此机会报复。这时,王清平的母亲王贵贤趁机走上台,表情非常严肃,向主席台恭恭敬敬地深施了一礼。然后,她又面向台下双手摇动着说:“乡亲们,咱们都是受苦受压迫的苦出身。俺们家就是因为在关里吃不上饭,才逃荒来到这,俺们容易吗!这颗大毒草,他不给落户不给粮食,俺和大小子要了一春上的饭呢!后来分了粮食,让俺那可怜的大姑娘,才十四五岁啊,就跟着下地干活;干就干呗,才给半个工分,这是典型的地主老财的剥削啊!”
在控诉老支书的过程中,王贵贤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知情的人,真就以为字字血声声泪。她这一番血泪控诉,引起了全场乡亲的哗然。巨一变村,谁不知道老支书对她家的照顾。让两个半大儿孩子挣一个整劳力的工分,这是多么让人眼热的好事儿。此时,有人忍不住质问:“老王婆子,你的良心让狗吃了?没有老支书号召我们捐粮捐衣,饿死冻死你个屌肏的!”
这高亢有力的怒斥,再一次引起了批判会场的骚动。听到这里,王清平被掏心掏肺地搅动着,后来实在无法忍受下去,快速走上台向母亲吼道:“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地道的污蔑!没有老支书咱家能落上户口吗,没有老支书咱家能分到粮食吗,没有老支书全村能有今天的光景吗。天天开批判会,谁出工劳动,不出工饲弄地,没有粮食,你还得去要饭!这些你为什么不想,只知道跟着架秧子起哄。”其实,王清平说这番话,既是给自己的母亲听,也是说给台上台下的人听。听到王清平这番话儿,冯阎王差点气吐血,似乎把他的鼻子都气歪了。他转向董霸天重重地白了一眼,把身子扭动了一下,头偏向相反的方向。注意这一细节的人,都明白了他此刻的想法。很多人都暗自替王清平捏了一把汗,也都在猜想冯阎王会有什么阴险的动作。
董霸天实在听不下去这么“反动的话”,立起身子冲王清平吼道:“王清平,你还是不是一名党员,是不是一名合格无产阶级战士?”王清平规规矩矩向董霸天方向鞠了个躬,那意思表示我惹不起躲还不行吗。然后,一溜烟下了主席台钻进了人群。
乡亲们都在嘲笑王贵贤,王贵贤也自知说了亏心话。这时,她也不敢抬头,恰巧来了一阵儿强劲的邪风,卷着细土和碎石扑向会场,周围的老杨树也嚎叫起来,使人们捂头盖脸儿,沉浸在默默的抗争中。原本,王贵贤想给儿子王清平撑个门面,在武装专干和大队革委会面前卖个好儿,盼望他们再提拔一下他儿子。没想到儿子不但不不领情,而且还让她下不来台,心中的气儿汩汩的,仿佛要鼓爆了的癞蛤蟆。在群村人民群众面前,她不敢太造次,只好借着风势灰溜溜地下了台,快速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莫名的大风飞沙走石,再加上他们娘俩一搅和,批判会彻底开不下去了,只好草草地收了场。散去的人们没走出十步远,大风突然停了下来。乡亲们边走边议论纷纷,都一致认为这是老天看不下去眼儿了,给这帮子为非作歹的人警告。
回到家里,二姑娘王清娟向母亲数落起哥哥的不是。她说:“王清平真没个样子,还当队长呢,一点也不理解你的良苦用心,可恶!”
转头冲哥哥嚷到:“你说,王清平,我怎么叫你一声大哥?啊,当着众人让咱妈下不来台。”
接下来,娘俩就像商量好的一样,异口同声说:“现在人都抱粗腿儿,做事儿得睁眼睛!”
王清平看着搅屎棍子二妹气不打一处来,天天在家里搅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拿着不是当理说。所以,他完全不理会她们的唠叨,一头栽倒在西屋炕上装着睡觉,翻来覆去想他们家的事情。显然,妹妹与母亲的想法一致,凡事儿都是从自我的想法出发,只顾得眼前利益,不顾人情道德。长此以往,早晚会给家庭带来无端的灾难。可怜的父亲烟不出火不冒,没有主事儿的能力,凡事逆来顺受,任由母亲胡作非为;大姐性格软弱,从来没有自己的主见,即便吱声也是母亲和二妹的出气筒;二妹像一个十足的混蛋,为了眼前的利益不择手段。王清平最害怕丢失了眼前的好日子,能有今天日子的成色儿太不容易!平安过日子,还不挨饿了,睁眼睛就有活儿干,这不就是母亲早年间盼望的太平盛世吗?这太平盛世来了,母亲还作啥呀!说来也奇怪,过上好日子的母亲,经常与邻里发生口角,稍微有点儿不顺心就骂大街。连日来,王清平想的一清二楚,他必须离开这个是非的家庭。他的想法还是惹不起躲得起。
这几年,王贵贤真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王清平都已经十八了,稍有不顺心,她抬手就打,张嘴就骂。而且,她总是在外边宣扬,儿子当了官儿不孝顺,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王清娟黑白不分与母亲站在一头,这使王清平陷入家庭矛盾的漩涡中难以自拔。
王清平经常想,母亲这是怎么了?又是为什么呢?人无论过程还是结果,最终就是五个字——你想要什么!虽然她陪伴父亲走过了多年困苦生活,但是父亲从来都让着她,哄着她,不反驳她,而且其他们姊妹兄弟勤劳懂事儿。几年功夫,他家的日子成了巨一变上数的富裕户。可是,母亲还不知足,把家中的现钱儿东一撇子、西一抹子花了出去不说,即便她骂大街,父亲都让老妹子給冲泡白糖水,中途还得兑一些热水……这日不就跟神仙一样吗?农村过日子都知道,男人好比搂钱的耙子,女人是装钱儿的匣子,不怕耙子没有齿儿,就怕匣子没有底儿。虽说母亲这个匣子没底儿,但是全家人都恭维着她,她还作闹个啥。
很多年后,王清平评价母亲:女人当家,房倒屋塌。当然,这不是普遍的真理,只是王清平套用了传统俗语。现代很多女人都是高端人才,在某种程度上胜过男人。现在女人当家旺夫旺家,这是时代赋予人的特点,男人女人都一样平等。
批判会以后,虽然董霸天对王清平极为不满,但是王清平走得正、行的端。从政治的角度看,王清平根红苗正;从工作的角度看,他认真负责没有私心;从人际关系的角度看,他为人诚恳深受社员拥护。无论董霸天有多少恨意,即使想对他做点儿手脚,一时也找不到下手的借口。巨一变完全笼罩在了文化大革命的阴云密布之中,是是非非的氤氲更加浓厚。两年来,庄稼丰收不丰产,每个人都没有心事下地出工,地里产的粮食不够全村人糊口,还得靠国家一部分返销粮才能度命。
就是在这么糟糕的环境下,董霸天和冯阎王还在研究,如何把王清平踢出巨一变的革命队伍。最后,这对害人精决定,送王清平出去当兵。正好,他们的想法与王清平不谋而合,使双方都体面地分道扬镳,互不伤害,还达到了各自的目的。虽说这帮野心家可恶,但总归没有伤害王清平。
现在,王清平已经到了无法左右自己的时刻,只能像个陀螺一样被生活恣意旋转。虽然野心家们心怀鬼胎送王清平去当兵,但是王清平认为自己找到了清明的太平世界。客观地说,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人生的道路没有一条是重复的。无论你是否愿意前行,都将无法选择,最终都走出了或深或浅的足迹。就拿王清平来说,自从随父亲闯关东以来,无时无刻不想过好日子,哪成想却把日子过成了天外之歌。在这无主题的歌中,他时而找不到谱,时而儿找不到词儿,有时候还跑调儿。唉!这个变换的大千世界,在这和平盛世,王清平面对命运多舛和动荡,不能自已,任人摆布,只能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寻找自己的清平世界。
进入十月份,王清平顺利履行了接收预备党员手续,成为巨一变大队党支部一名中共预备党员。十一月份,他顺利成为了内蒙古炮兵团的解放军战士。公社欢送会上,王清平胸前戴着大红花儿,与全部应征的新兵,雄赳赳地走进了欢送会现场。冯阎王安排王贵贤代表新兵家属进行讲用,她慷慨激昂地说道:“王清平同志光荣地成为了一名解放军战士,他去保卫毛主席,保卫新中国,保卫人民。作为他的母亲,俺内心无比的高兴。俺们清平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现在要到解放军大学校去锻炼,离毛主席更近了。俺们全家都感到光荣。俺郑重地保证,俺们把一切献给党,把一切献给毛主席,献完青春献子孙,永远保卫我们新中国的红旗不倒!最后,谢谢尊敬的冯治家武装专干,谢谢尊敬的大队革委会主任!”
王贵贤的简短发言,被爆发出不断的热烈掌声几次打断。最后一句话儿说完,冯阎王董霸天站起来带头鼓掌,带头喊“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在场的所有人都情绪激昂地一同喊,把公社简易的礼堂震得刷刷掉土星子。
人的一生,知识可以使一个人愉快地走过一生。知识越多越能自处,越能优雅清醒地生活。但是,王清平学到了知识,开阔了眼界,却让他历经生活道路险阻无比。后来,儿子王家宝给他分析,一个人的思想与当时社会思想脱离太远,抱着过时的思想越紧,这个人的事业、家庭向低谷滑得越远,心理的幸福指数也就越低,不如做一个斤斤计较的小市民幸福。是的,就因为如此,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为了避免彷徨、恐惧、愤怒和激进的痛苦,都逐流于时下的社会思想和现实利益,没有人对所有的事情较真。改革开放以后,“老三篇”渐渐淡出了人们的思想。王清平痛恨这些变化,经常与周围的人辩论“老三篇”精神,当然是他以失败告终。
今天,当人们享受改革开放红利的时候,也应该好反思它的负面效应。把一切向钱看、谁穷谁狗熊、有权不用过期做废、人的信仰和公德滑坡,甚至官员贪污腐败歪风盛行一时。从中国共产党的历史来看,改革开放后的负面效应,一定会在将来某一段时间根除,确保红色政权、人民政权一尘不染。
自从到了部队,王清平认识了荣子君,成为了最为亲密的战友。两个人一个班,他们铺挨铺、头顶头,成天在一起耳鬓厮磨。在那政治风云翻滚和冰火两重天的岁月里,他们结成了坚不可摧的战友情。荣子君是内蒙古莫旗县人,达斡尔族,他父亲达族,母亲鄂伦春族。也许,他遗传了父母豪爽,天生性格豪爽,为人耿直,对待朋友讲义气。新兵连两人一见倾心,结成了一对生死兄弟。
四年的军旅生活,王清平总共干了三件事儿,一直都铭刻肺腑。每天的任务就是训练、背诵老三篇和开批斗会,与人们渴望的军旅生活有着天壤之别。王清平大字不识几个,天天背诵着天书一样的《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比他在家乡出工劳动都累。其实,他的战友与他的想法一样。虽然他们像受刑一样煎熬,但是军人的气势与节奏从没改变。王清平始终认为,中国军人的力量是世界上最强的,时刻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
那时,部队也开展了文化大革命,很多战斗英雄因看不惯造反派的一些作法,有人站出来仗义执言,便与造反派弄得剑拔弩张。王清平的营长田汉光,十五岁爬雪山过草地,经历了抗日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是炮火中的幸存者,也是全团公认的英雄。他虽然是没进过一天学堂的大老粗,却是带兵有方、冲锋陷阵的军事天才。在赤峰炮兵团官兵心目中,他是神话般的人物。在他带领下,一营无论是实战演习,还是参加抢险救灾,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就是这样一位超级战斗英雄,竟然成了全团的“大毒草”。这不但伤了让王清平的心,而且官兵产生了抵触情绪。他认为,田汉光营长不过是发两句牢骚,说一些官兵不敢说的实话,怎么就成了“大毒草”。这样的英雄都成了牛鬼蛇神,还有谁不是大毒草。私下里,王清平经常与荣子君发这样的牢骚。由于王清平两代贫农,根儿红苗正,又是地方生产队干部、预备党员入伍的,造反派对他有所忌惮。因此,造反派们从正面无法下手,采取迂回战术,从工作和生活中孤立和排挤王清平和荣子君,撤了王清平三班班副的职务,撤荣子君了三班长的职务,分别把他们二人调到了四班和五班,使他们成了单宿单飞的孤雁。
王清平主动申请到炊事班担任炊事员,自己冠冕堂皇地称专挑苦累脏活干。其实,他想借炊事班的方便,给荣子君和那些大毒草偷些好吃的,让他们增加营养,保持好身体。哪有不透风的墙呢?因为这事儿,王清平经常让人整紫茄子色儿。而荣子君在连里耍起了老猫肉,等待退伍时间。
到了七三年十月份,文化大革命的高潮在部队渐渐退却,那些“大毒草”们虽然仍关着,但是被批判的次数逐渐减少。与此同时,上苍的好运砸到了王清平的头上。连指导员找他填写干部政审表,准备将他提干。连指导员提醒王清平“文化程度”一栏不能填写“文盲”,提干最低文化要求是小学。
王清平诚恳地说:“指导员,我文盲就是文盲。别说重新填一次,就是填一百次,也是文盲。到毛主席那,我也是文盲。”
连指导员虽然是造反派,但对王清平的人品和能力非常赞赏。于是,他想借提干这件事儿,把王清平拉到他们的阵营。没想到王清平死活不买账,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让这个政治工作者极为生气。自然而然,王清平提干的事情成了美丽的肥皂泡。在王清平看来,他虽然提干没有成功,却做到了实事求是,无愧于共产党员的身份,无愧毛主席的好战士。的确,他长到二十四岁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没有欺瞒过党组织任何一件事,他更不能向组织隐瞒自己的文化程度。
随着全国复转大军,王清平脱下了军装,回到了他依恋的家乡,等待国家分配工作。那时,复员兵工作都包分配,每月固定供应工资和粮食,俗称“红本粮”。这样的生活,是每个农村人都梦寐以求的生活,没有人不想跨过这道龙门。在这段时间里,对王清平了解的乡亲上门为他提亲,天天门庭若市,让老实的王培粮一家着实风光了一把。王清平的母亲不管谁来提亲,只要一提是农村姑娘,她一律挡驾。用她自己的话说:“我儿子以后是吃“红本粮”的,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凡是为王清平提媒的乡亲们,一提到王贵贤狂妄的劲儿头,都纷纷指责她太涨爆。王清平被母亲的作法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背后向乡亲们赔礼道歉。
时光像幽灵一样吞噬着人的生命,王培粮患肝癌治疗无效去世,走完了他五十九岁的生命历程。虽然王培粮从治疗到去世才两个月的时间,但是他却耽误了儿子到民政局报到期限。因此,王清平失去了国家分配工作的机会。后来,他听说县民政局劳动科长的小舅子,顶替了他这个分配的名额,进入了长吉县柴油机厂工作。王清平很讲理,因为自己耽误了报到时间才被人顶替,所以没有再到民政局找什么麻烦,领了木料回家盖房子当农民,天天出大荒流大汗没有一句怨言。当然,他不可能再担任小队长。董霸天经常讨好地说:“清平啊,别着急,有机会提拔提拔你,堂堂复员兵不能这么瞎了。”
“叔,虽然脱下了军装,咱不是个党员嘛!”王清平觉悟很高。
每当董霸天在他面前表演时,王清平都用这句不软不硬的嗑儿对付他。这时,一位朴实的山东姑娘,走进了王清平的生活。她的出现给王清平的人生低谷注入了新鲜动力。这个姑娘叫孙春枝,是村医孙永平的外甥女,从山东来舅舅家来讨生活。孙春枝家有姊妹兄弟多,加上爷爷奶奶两口人,家中的生活十分艰难,迫于生存的压力,孙春枝和姐姐孙春兰来到关外投奔舅舅。年末,姐姐孙春兰嫁给了当地的木匠李能。为了早日结束寄人篱下的生活,孙春枝虽然知道王贵贤不容易相处,但是毫不犹豫地嫁给了王清平。同年腊月二十四小年夜,孙春枝顶着一个红头巾,夹着一个红皮儿包袱,走进了一贫如洗的新房。他们的新房土坯墙还没干,几乎没有祝福,没有任何婚礼仪式,只有一张孤孤单单的结婚证书,证明这两个年轻人结为了合法夫妻。
按理说,结婚是每个青年人的最绚丽多彩的青春时刻,也是人生幼稚和成熟的分水岭,更是向着更高理想目标进发的开始。可是,王清平的青春不是闪光的火花,而是粉身碎骨的燃烧,燃烧的灰烬扬在记忆的风中没有价值。洞房花烛夜,夫妻二人像汪洋大海里的一叶小舟,即将漂流到何方都说不清楚,何谈畅想未来美好幸福的生活。不过,夫妻二人坚定了船到码头车到站信念,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新春的钟声已经敲响,王清平和孙春枝这一对新人,两颗热望的心期盼崭新生活的到来。可是,新房里空空如也,连初一早晨吃的一粒米都没有,只有四壁空空和两个喘着热气的活人。早晨醒了一直没起床,他们掰着手指头盘算未来的生活,没有任何抱怨和后悔,只有奔向新生活的勇气。房门响动,姐姐孙春兰走进了房门,怀里捂着热腾腾的饺子。看到他们惨淡生活的现状,她心疼地落下了眼泪。王清平提议去内蒙古投奔战友荣子君,相信荣子君一定会安顿好他们。孙春枝有不同意见,她认为破家值万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两眼一抹黑儿,举目无亲,低头无故,没有想象那么容易。孙春兰没有直接否定和肯定谁的想法,认真思考了一阵子才开口,她客观分析了眼前的形势:“你看呵,现在除了两间土坯房之外,还有父亲死后欠下的两千元外债,看似生活不下去。但是整个大队的人都是熟络的乡亲,大家谁都不会袖手旁观,最次还有你这个二姐。如果你们举家到内蒙古生活,那荣子君能帮助一时,不能帮助一世;要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我劝你们好好想想。”
王清平虽然嘴儿上说去内蒙古,但内心也故土难离。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如果不是实在生活不下去,那么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听了大姨姐的分析,王清平先掐灭了去内蒙古的想法,开始琢磨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是的,这对新婚夫妇就像一对新出海的水手,不太熟练地驾驶着这条生活大船。他们看似有无数条路摆在眼前,其实哪一条航线都困难重重。夫妻二人好比年轻力壮的祖国一样,就算在巨大的风风雨雨中颠簸,也毫不惧怕,只要勇往向前就会到达胜利的彼岸。
腊月二十四,儿媳妇孙春枝没进门,王贵贤和二姑娘就商量如何与大儿子分家,让王清平饱尝一下现实的折磨。无论儿子和儿媳妇恁凭劝说,她都铁了心要分家。她将儿子当兵前买的手提小耳朵铁锅、两双筷子碗、四十斤苞米馇子和两千元外债分给了儿子,其它没有任何东西。二人默默无语,坐在四壁空空的泥草房里,只有煤油灯跳动着泛黄的火苗,证明这是有活气儿的人家。最后心一横,裤腰带系死扣也不能尿裤子,反正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想知道王贵贤还能怎么缺德?请看下一章世事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