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占地不大,外观更有些奇特,不似中原造物,更不合江南雅致。他们初时称奇,后来也就适应了,凡事总因未见而好奇,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这一路上所见,试问,又有哪处不奇了?这大千世界千奇百怪,皆是所见之外,当你见过后,也就再普通不过了。普通之处,就好像于镜子面前,看着对面的自己,无甚稀奇。徒然感慨一声:原来这就是我?而也许有一天,站在镜子面前的你,会忽然发现平静的岁月里,也会泛起无常的波纹。一切显影都是映像中的浮云流水,梦幻空花,包括你自己。那时会否一声感慨:原来,这才是我么?当然,以上都是一些设想,并不一定可以对应真实的你。真实的你我,究竟是何种模样?兴许我们自己也不得而知。现在,即让我们回到故事中,重新寻找自己的影子吧。
从另一头走出小巷,看见这样一座奇特的建筑,神隐于市,潜匿其中,却是别有一番意味。经道士一说,他们方才知道类似这样的建筑,被称做“教堂”。而道士在之前也仅是听闻,直至今回才算首次见到……
隔着一段距离,有些眼熟,见那汉子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与他们靠得更近了。及至身前,就认出了此人正是商队的首领,之前于路途中风尘仆仆,未及细看。现在看来,此人面容清硕,实与外形有些不符。两者一搭,沉稳干练中又不失细腻,却是有些大家风范。
视线微转,他先与青衫含笑点头,再向众人躬身见礼。待还礼后,将他们一并迎进厅内。从外面看时,此建筑充满了异域风格,让人为之侧目。走了进来才发现,内部的空间自成一体,简而不陋,如此内外迥异,却不显突兀。细细打量此间,无论何处,皆让人心生自然,无有不适。
在一排木椅子前,他们坐了下来,商队众人则是陆陆续续坐到了后面几排椅子上,除了白衣,他还在打量此间格局。这个人似乎对许多东西都看得很淡,而每到一处,又会对一些事物不乏兴趣。只是他的想法,很少有人能够猜到。这是个简单的人,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
外面的阳光不知从何处透了进来,温暖却不灼热;穹顶内壁,光尘的粒子顺着砖石缝隙游离不定,好像在演绎某种玄奥的符文,如同异世界传来的讯息,让人目眩。神迷之时,或有玄机牵引与之一同遁去;窗外还有几只鸽子在扇动翅膀,不知绕了几圈?阁楼上的钟声收回了最后一丝尾韵,藏在虚无时间里隐隐颤动,等待下一次重新敲响。
教堂内,却安静极了,仿佛落尘可闻。虽然也会发出一点儿声音,却无法影响这里的安静,它在包容你的同时,又自成一界。非要形容,就好像有一位老人坐在你身边,翻开手中的经卷,一页一页诵读,带你回归心灵最初的净土。那感觉很祥和,好像有光在抚慰,让流浪已久的孩子们心生向往,在不曾去过的归处,重新化茧……
首领继续向前,走到厅内的平台上,再转过身,示意青衫上前,其他人还是坐在原处。他们以为,这该是一场重逢,应有的仪式。青衫走上前来,先是与他拥抱。而后从怀中拿出一个烟斗递给他,头领并没有马上接过来,这柄烟斗,它曾经的主人不知现在辗转到了何处,有没有回到故乡?青衫再往前递到他的手中,这物事本只做念想,留之无用。如今再见故人,却是应了那句人生何处不相逢,也就断了这般念想。想我等所居,不过一方天地,既同处一室,又何需在意见与不见?那些离别已久,此生未能再见之人呵,也不过等待的时日长了些,终有再见的时候……
那汉子却未将之前交换的酒壶,还与青衫。这样的物事,一旦习惯了它的味道,也就没那么容易放下了。他又挠了挠头,咧开嘴笑,想了想…从脖子上取下一串物事,那是一串铁制的十字架。在青衫看来,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吊坠罢了,细看之下,那十字造型的饰物上,好像还钉着一个人形的塑像,有微弱的压抑感,还透着一种宁静的气息,就如同这个名为教堂的建筑一般,使你心生安定。
首领拿着这串吊坠,眼神郑重,先以额头相触,再亲手将它戴到青衫的胸前,愿主保佑你,我的朋友。青衫忽然想起,那个短暂相逢的异乡人,于是他退后一步,抬起右手,经由额头往胸口,再从左肩向右肩划了一个十字(天主教)。青衫以为,这样的礼节,用在此处很合适。那汉子一愣,便也划了一个十字,不同之处在于,横向时,他是经右肩划向左肩(东正教)。其实看起来,却是大同小异。信仰不在形式,一切从心,而你我相识一场,贵乎交心……商队一众人,俱都鼓起掌来,道士诸人也是颔首微笑。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都是随缘的浮萍,得此一刻,已是幸甚。
再寒暄少许,首领便教那引路的使者,于教堂内侧打开了一扇门,稍待片刻,少许尘埃落下,有一束阳光前来接引,带着他们从这边走出来。还未打开视线,耳畔就听得呼的一声传来,震荡了我们的耳膜,然后持续的鼓荡,逐渐适应。细嗅之下,空气中还有种咸咸的湿气。悠远的…让你找不到可以去怀念的地方,又无比眷念。
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山崖,临海而立。这里较为平整,可以看得出人为修饰的痕迹,回身望去,原来已是到了教堂之后的区域。天空中有几只海鸟划过,伴着海浪拍涯的声音,正在呼唤着什么?远方的海平线是连接头顶的天空的边界,就像从书中平面的一页,看那翻起的另一页。而我们,就站在天海之间,俨然化身文字。演绎了一段名为人生的故事……
那一天,教堂后的海崖上,他们长久的站立在此处,看着对面的北海,久久凝望。那海面深沉,似乎也在凝望着他们。深海处,还有各种游鱼,成群结队,互相追逐。
在我们的世界中,可以被包容的,是温柔;那些游离不定的,是我们的孤独。而那些温柔的,本来孤独。一切游离不定的,终将得到自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