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春未过,所以百花开。埋酒桃林下,经年复几杯?回到田园后的那段日子,正是春天里。青衫就时常到桃林那边去走走,看那些桃树沿着溪水边生长,一丛一丛的。风一吹,便有花瓣,扬起好多。飘飘洒洒,似春日里洋洋的景象;四散零落,似文人墨客难抒的情怀。慢行在其中,数不尽的烂漫。
那一日,他循着记忆,于桃花树下,起出了一坛陈年老酒。抚了一阵,重又放了回去,重新将它埋好。总有一天,要大醉一场,却不是当下……
夏末,是一个雨季。我常与你一道,守在溪边的小亭内,默默的看水。风在其间吹过,那水中倒影,便摇曳生姿,映得容颜更加模糊,晃眼之间,可还是自己?而那些花叶淋了雨,就落了点点愁绪,漾在你的心湖,荡起一圈圈涟漪,交织成网。那时我就牵了你的手,泛舟于心湖之上,越飘越远……
而到了秋天,万物开始枯寂,与那些凋敝的黄一道飘零,我们也会并肩在田垄上,缓缓徐行。植物的潮汐掩过来,尘世烟火在心底升起。枯寂中,还有欣欣向荣的种子,在风里任意生长。虽未见江湖,也有浮云漂泊之感,直想纵横其间,放声长啸。又恐惊了流年,一转身,找不到自己……
时节一转,已是冬至,岁月之手给年轮的刻度做了一个标记。遥远位面的时钟上,那根秒针多停了一秒,下一秒后,钟声响起,内部与外界的节点已经临近。有些白色的飘絮,无声簌簌,覆盖在田间地垅,屋角亭檐。不用刻意去看,便知那些茫茫的白色,原来是下起了雪,原来又是一年,冬已至……
站在窗边,朝一个方向望去,再将视线顺着远山的起伏游移,落在近前。沿着田间小道,看过冬日里枯寂的野草,不曾忘却春日遗落的青。却不道昨日枯荣,人间白首,已是几轮?
风雪一慢,远方便有两人踏雪而来,玄袍者白首,白衣人无尘。前后不过数息,行至小亭中。分别拂拭衣衫,抖落些素色的残屑,落在亭中石板,不经意融化,浸了几分湿意,没了痕迹。二人互相见礼,对面而坐。白衣执黑子,玄老执白子。于这方天地中,田园之内,再下一局棋。
一场雪不大,也覆盖得完整。过得几日,四处融化了少许,裹着最初的嫩芽,浅浅探头,有一抹新绿正于暗中滋长。再见些阳光,与我眼中酝着些暖意。那时光匆匆,一缓,便又慢了下来。恍然一瞬,也曾慢行在这田园之中,和这般光景内的事物,并无区别。而今为人,却是有些忘了从何而来?
雪停后,青衫拿着一把笤帚来到屋外,将台阶上的落雪扫去,再将院前清理出一片,看着宽敞些。待气候更暖,他与姑娘坐在屋前台阶上,闲聊数语。互相看去,阳光里的面容不再苍老,身形亦复从前。许多过往,又上心头。而此间种种,便是多了一段真实的体悟。就像这冬日暖阳中,你我一同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停顿在如此美好而平淡的时光里,倾听一言一语,淡看一颦一笑。还有些看不见,是风色无痕;更有些听不真切,远了江湖。忽然醒得,这一场人生我们来过,经历过,也老过,就够了。从此以后,再经历一遭,也不过如此……
到此,也是时候该离开了。回想这段时日,虽无多少不舍,也有几分眷念。他们知道,那只是埋于心底深处的憧憬,而这处田园,不过是恰好寄托了这样的情怀,以一个合适的时机,展现在我们眼前。
虽言是须臾幻境,也是我们心中最真实的“念景”,孰真孰假,早已说不清了。可就算如此,现世之中却还有我们不得不去做的事。这样看来,此一处并不是久留之地。终究,还是有些可惜了呵……
再过得一阵,有些凉了。阳光淡去,树影消逝,他们分头进了屋,各自收拾。不出半刻,二人从屋中走出,同时掩上门。此时阳光又盛,照在阶前。一人从左,一人自右,并肩会在一处,从刚才坐过的地方,一步步走下来,走过庭前院落,经过田间小道,路过风花雪月,四季更替。身后的两座小屋,在慢慢的变远,心中的归宿,也在慢慢变远……
田园之侧,小亭一边,道士和白衣就在那里等待。走的近了,看的更加真切,原来是故友重逢,怪不得先前便如此熟悉。就如这须臾幻境,也是旧景重游。安能不使人心生喜悦?而今离开,还落得一点惆怅,实在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对了,那株桃花树下还有一坛酒呢?算了吧,既已错过,便由它再埋些日子。我等归去,田园将芜。待来日,也未必还能再回来了,留一点念想,也是好的。
若时光眷顾,或许有一天,那桃树也会变作仙人,届时再拿出足下那坛酒,漫漫行于荒弃的田园内,也会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看看昔日念景。慨然一笑,遥敬天边,独自饮胜。而后一转身,化作一场漫天花雨,送我们远去的身形,再无归途……
正所谓:
春时埋酒桃林下,林下听风入浅丛。
秋日飘零尘世外,冬天覆雪小园中。
枯荣一季重为始,白首双华岂是终?
若此无痕心上过,荒芜念景渐苍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