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兴林带着两台磨面机回到村里,顺路从乡政府农技站请来一位帮助安装机器的技术员。
磨面机虽说不是什么新奇机械,可在一直没有通电的宁家沟乡却是个稀罕物件。安装钢磨的那两天,崖湾队像过节一样热闹,大人小孩都跑去看。
队里把磨坊建在徐家河坡下面的大河滩上,新平整出来的场院,新垒起的石头院墙,新盖的土坯房子。这里是三个小队的中心地带,又不紧挨着人家,以避免柴油机轰隆隆的响声吵得人家不安宁。胡万有说,等过完年,抽出时间把虎胛洼山根下的油坊也搬到这大河滩上来,便于管理。从此,这片河滩成了全村的一个热闹去处,人们为了把它和周家的磨房院子区分开来,就叫磨坊大滩。
田钦玉陈钦竹也多次跑去看安装钢磨,因为他们和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对天天抱着磨棍在磨道里转圈的劳动非常头疼。小孩子一个人推不动笨重的石磨,须得两个人一起推,转着转着,人就头晕,听着两扇石磨隆隆嗡嗡的声音,时间一长人就容易瞌睡。有好几次,田钦玉脚在磨道里走,人却迷迷糊糊在丢盹,磨眼里空了都不知道。一听见磨子空转的声音,挨大人骂的总是田钦玉,因为他年长。田钦玉还记得小时候,爹还活着,他和弟弟推磨,实在推不动了,就把磨盘上剩下不多的豆子用手掬着埋到外面的烫土里去,结果被爹从土里发现了豆子,抡着鞭杆子追着打他,打得田钦玉满院子跑。现在想想,那样糟蹋粮食,确实是造孽,自己也该打。
安装完机器,试机的时候,田钦玉弟兄俩就蹲在机器跟前,定定地盯着那机器看。真是奇妙,一台柴油机用皮带带动着钢磨呼隆隆转动,粮食从钢磨上面的斗子里倒进去,底下的出口就喷出白花花的面粉和麸子,那麸子再从入口的斗子里倒进去,又能把没有磨干净的面磨出来。
两台磨面机,一台磨白面,一台磨杂面。一时间,村里要磨面的人家在磨坊外面排着长队等候。
田钦玉上初三,有了一定的机械物理知识,所以就从周兴林手里要过来那个操作手册仔细研究。他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总是喜欢钻研。可是弟弟陈钦竹就不这样,弟弟看着柴油机哗哗转动的轮子带动着磨面机运转,他就蹲在那胶皮带子跟前一直瞅一直瞅,也瞅不出个眉目,就拿手指头去试探那飞转的皮带,结果就出事了。陈钦竹刚把右手食指戳到抖动着飞速转动的皮带上,他觉得手上麻森森地疼了一下,赶紧抽回来一看,指尖和半个指头肚子都没有了,白岑岑的骨头茬子都露在外面。很快,殷红的血水就从他的断手指上流出来。陈钦竹哇哇大哭,田钦玉更是心惊胆战。他赶紧带弟弟出了磨坊跑去找赤脚医生杨兰花。出了事,回家挨打的肯定是自己。
胡万有看着机器安装妥当,试用顺利,心里正在盘算着,怎样收费既能很快收回本钱,又能让社员们接受,没想到却出了陈钦竹手指这个事故,交代周兴林在柴油发动机旁边立一块牌子,写上“切勿靠近,安全第一”。还叮嘱他说,村里所有小孩,都不准到磨坊里来,只准大人看着裝面装麸子。
这几年石灰销路好,石灰场特别红火,一个月要烧上两三窑石灰。附近河沟里能见到的石灰石早已经烧完了。胡万有带人在远离社队的庙峡沟石山底下开辟了一处采石场。那里的石料纯,烧出来的石灰质量好,可是路远,一路上都是沟沟岔岔,不能用架子车拉运石料,只有靠人力运送。
村里有了磨面机,大多数学生娃们的星期天就从磨道里解放出来。胡万有给各小队队长下达任务,石灰窑上的石头供不上来,让各家的学生娃娃星期天都去抬石头,论斤数记工分。
田钦玉和弟弟每个星期天都去抬石头。
从骆驼坡上的石灰场到庙峡沟的采石场,少说也有两三里路。一路上大人小孩,担的担,抬的抬,来来回回忙忙碌碌运石料。那场景,和蚂蚁搬家颇为相像,够得上壮观。一个大人能肩挑一百多斤,而田钦玉弟兄俩只能抬个五六十斤,还要中间歇上三四次,一天下来累得半死,才能挣到七八分工。胡红卫就不一样,他跟在两个肩扛一杆大秤的大人后面,手里拿着本子和笔。用大秤称了交来的石头斤数,胡红卫只要记下每个人的数字就行了,轻松得像个闲人,还照样不少拿工分。
弟弟陈钦竹好像对胡红卫不放心,在交石头的时候总要凑过去看胡红卫在本子上记了多少。
胡红卫就说:“陈钦竹,你是不是怕我给你们少记了啊?”
陈钦竹不言语,一边揩着汗水一边去撵田钦玉。可是每次交石头他还是要看着胡红卫把数字写在本子上了才离开。
有一次,胡红卫在陈钦竹耳边低声说:“让你二哥以后离刘玉琴远一点,我就每次给你多记十斤,咋样?”
陈钦竹把这话翻给田钦玉听。
田钦玉对弟弟说:“别听他胡说八道。老猪婆爬不上树,还要嫉恨人家老鸹会飞。”
二哥的话,陈钦竹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