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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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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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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厉源》连载

第九十四章 番外

夏收之后,新翻耕的土地,处处散发出一种庄稼地里特有的馨香气息。枯败的秸秆草叶被深埋进泥土,做了来年的肥料,地里新种的秋菜也冒出了地面,点点滴滴的绿色点缀着大片的土黄色,等待一场秋雨的甘霖降临。

夕阳挂在山尖上,慢慢地向山坳里滑下去。那山坳就像是一只大张着的嘴巴,夕阳即将被它吞没。整个山头半明半暗,笼在晕黄的落日中,像是披上了一层透着金黄的白纱,另外一半却是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凝重阴影。

桂琴站在大坟地的田埂上,茫然地看着下面庙峡沟的方向,她有千般滋味涌起在心头。

远处的地畔上有人走过来了,那是她最熟悉的身影,她的眼泪一下盈满了眼框,模糊了那个身影。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人影,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收回眼泪。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下个狠心吧。

周兴文也远远地看到了她,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所有的焦虑、担心、自责,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都冰雪消融了,只剩下内心里阵阵的喜悦。他飞奔着跑上了坡路,跑过了地头,没有丝毫缓冲,就猛地抱住了她,这是他忧心、渴望、寻觅了三个月的人儿吗?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张曾经那么熟悉那么迷恋过的脸,明显地,她瘦了,她苍白了,她眼窝深了些。

忐忑不安的三个月里,他猜测过无数的可能性。桂琴不爱他了?嫌弃他是个穷学生了?要悄无声息地和他决裂?突然消失是不是考验他呢?可是当他看到面色如此憔悴却又坚强不肯落泪的桂琴,他说不出一句责问的话来,他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只是轻轻地拥着她单薄的臂膀。

他明白,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声名清白是多么的重要。虽然他之前忘情过,自私过,但他真的是在意她,想和她一辈子在一起的啊。

“桂琴,嫁给我好吗?我明天就找人去你家提亲。”

“哥——”桂琴强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山洪爆发了,她伏在周兴文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她的青春,她的名誉,都是她从来没想过没看重的,是她对他的崇拜和喜爱让她忘记了一切,那些甜蜜的日子是她今生最美的记忆。本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他现在却在为她们的未来考虑着,那么她所受的苦,所受的罪都是值得的。

周兴文的心很酸涩,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搂着她,由她尽情地啜泣。

哭累了,也哭乏了,心也静下来了,桂琴看着被她眼泪打湿了整个前襟的周兴文,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拉了他的手,两个人坐在田埂上。

“哥,你报了哪个大学?”

“没有你,我哪有心思去考大学?”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是要故意离开你的,我……”桂琴忍了忍,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离开的原因,事情已经过去了,说出来也是徒增烦恼,就不必让他也跟着难受了吧。

“我还是回来当老师吧,我们就留在这山旮旯里,”他诚恳地说,“过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吧。”

桂琴的心里像喝了蜜一般甜,眼泪却忍不住又落下来了。

“哥,我是喜欢和你一起过这样的日子啊,可是你呢,你不会后悔吗?”

周兴文苦涩地笑笑。

是啊,自己苦读这么多年是为了啥,被迫辍学去当老师的他就像大鹏被折了翅膀。自己真的愿意在这山旮旯里呆一辈子吗?还有父兄的期望,他们辛劳的操作为他撑起一片天空,他又如何忍心让他们失望呢。父亲说过男人就要有野心有恒心,他能为一段心醉的爱情放弃自己的梦想吗?

他把头顶在膝盖上,双手抱住双腿,一动也不动。

他只有二十岁,人生的路才开始啊,虽说爱情是这段路上最美的风景,让他留恋忘返,可是爱情不是他生命的唯一。一个男人,如果没了梦想,停下了追逐的脚步,他是否会安心的守着美好的爱情过完一辈子呢?

这是多么艰难的选择啊,为什么两者不能兼顾呢?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炯炯,看着桂琴说:“桂琴你等我啊,等我读完大学。”

桂琴的心绞痛着,却温柔地笑着:“你别为难自己了,能和你相处一年多,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只是个乡下女子,我爹妈只有我们姊妹两个,他们年龄也大了,我不能让他们太操心。往后,往后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子的。”

是啊,读完大学他还会回到这宁家沟来吗?就是县城恐怕也不是他最终的栖息地,一个女子能背井离乡地跟着他走吗?他们终究会走向两条不交叉的路啊。

桂琴不忍看他痛心抽搐的脸,跪了起来,轻轻地抱着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说:“我是咱宁家沟最好的女子,可是,出了宁家沟还有更好的女子呢,我也怕哪一天你厌了我呢。”

“桂琴,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哥,你会一直住在我心里的,我记住你一辈子。你也就别难为自己了,好吗?”

周兴文的心像被利刃划过,自己平日里的从容自信、风光霁月全被打到尘埃里去了,他不禁自嘲般的说:“周兴文啊,你还只是这尘世里最卑微的一颗砂砾啊,你能改变什么?改变自己的命运,还是别人的生活?如果你是一棵大树,能为心爱的人遮风挡雨,今天可能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

桂琴没有吱声,似乎在听。他继续自言自语:“你不甘心又能如何?除了继续追逐梦想,你现在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你已经负了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你还要辜负家人的期望吗?”

周兴文抬头去看天空,天空深蓝,还有那一轮凄然的明月。把自己的眼泪逼回去。

他转身紧紧地抱着桂琴,也许这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拥。

“桂琴,我不要你一直记得我,我只要你幸福就好。”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天地间黑漆漆一片。

夜幕下的田野一片静寂。重重的云影裹挟着斑驳的月光,在田野里漂浮着游移着,明明暗暗,神神秘秘。

桂琴在周兴文的怀抱中抬起头来,仰视着他,轻唤一声:“哥!”

他想听她说话,他喜欢她叫他哥,低下头,用额头顶住她的额头,仿佛又回到从前的甜蜜忘情中来了。

他轻声哼了一下:“嗯?”

桂琴抬手擦拭着他腮上的两颗泪滴,说:“哥,不哭啊,我会好好的,你也好好的,啊?”

他揽在她腰上的两臂悄悄地用劲搂着她,让她紧紧地贴着自己,她身体里散出的热流像温泉一样裹住了他,让他感觉到身体里面无法遏阻的那种火热那种膨胀那种渴望。他打了一个颤栗,不,再也不能伤害她!

他必须转移心底的那种可怕的念头。

他用僵硬的声气笑了一下说:“桂琴,我会好好的,你再叫一声哥吧,我喜欢听你这样叫我。”

她很柔顺的声音:“哥!嗯,哥!”

他很听话,轻声应了她一声“唉——”,那不听话的是他的嘴唇,滚烫的嘴唇不自觉地凑到她的唇上去,贴住了她。

桂琴受到惊吓似的,脖子向后一仰,一下子移开自己的嘴。她把脸偏向一边,肩膀惊惧地抖动着。

她颤抖着声腔,吞吞吐吐地说:“哥,我,我要嫁人了。”

他说:“哥知道。”

她又说:“哥,我要嫁给旁人了,就不再是你的人了。”

他说:“哥知道。”说着,两臂更紧地箍住了她的腰身。

她在他的怀里挣扎,扭动,脚下被土块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搂紧她,一边用嘴唇捕捉她,一边挪动着脚步,最后把她推靠在梯田埂子的墙上。

她无处可躲,仰了脸,闭了眼,微张了嘴,迎合了他,就让他亲吧。往后,生生世世,这个男人将只能住在她的心里,只能出现在她的梦里啊。

两个炽烈的身体里面,那两颗煎熬着的心,再一次通过唇吻的吮咂,牙齿的磕碰,舌头的绞缠,完全燃烧在一起,熔合在一起了。

她宛如行走在梦里,仿佛漂浮在天上,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远离了大脑的支配,似乎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躯体架子,而是抓在别人手里摇晃着的那个皮影戏里的人儿了。是的,就是前几年看过的那种皮影戏,咱这里叫牛皮影娃子。那张纸幕后面的那个人手里握着竹签,竹签上的线牵着她的两只手臂,不由自己地在夜空里抓挖着挥舞着。她眼前幻映出那个白亮白亮的纸幕上,有两个纠缠成一堆分不出他和她的人影儿,那个他的头脸四肢紧缠着那个她不放,那个她只有奓在半空里的两只手,还不听使唤,她分明看见纸幕上的那个她,将两手绕过他的腰间,探摸到他的裤腰上去了。那个她在用手摸索着试图解开他的裤带子。那个他把她拦腰抱起,放倒在一块松软平展的土地上,两个人影子倒塌下去,翻滚着绞缠着打斗起来。纸幕上只有明晃晃的一片白光,忽闪忽闪地亮着。

静场。

她甚至感觉到纷飞的瓦砾碎片落了一地。

过了好久,死去的她活过来了,睡着的她醒过来了,梦中的她觉知到身下柔软潮湿的泥土,也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她轻唤一声:“哥!”

他回应她一声:“唉!”

她说:“最后一次和你在一起了,你记住妹子了吗?”

他说:“记住了,妹子,刻在骨头里面了。”

她不信,轻轻笑了一下:“是吗?给我看看,我在你哪块骨头里?”

他握了她的手,放在他袒露的胸上。

她抚摸着他的一条离心脏最近的肋骨问:“是这里吗,哥?”

他说:“就是这里。”

她撒娇,捶打他的肋骨,说:“骗人,我没摸到。”

他说:“哥从来不骗你,你就在那里。”

她说:“哥,我信,她就在那里。我要把她吃了。”说着就咬住他的胸上一块皮肉。

他只觉得胸口的皮肉一阵刺痛,钻心的疼痛。

桂琴再次抬起头看着他,她的脸上热泪横流,却笑着咽了一下喉咙,她的嘴唇牙齿上流着血水。

周兴文低头去看自己,曾经受伤的肋骨处,有蚕豆那么大的一块伤口,血滴正一珠一珠地往下滴。他赶紧用手捂住了伤口。

他只是以为她在耍闹,亲昵,没想到,她舔吮咂嘬一番之后,牙齿一咬,生生地撕掉他胸口的一块皮肉。

桂琴流着泪笑着问:“哥,疼吗?”

周兴文说:“不疼。”却一手把桂琴揽到怀里。

桂琴说:“你不疼我疼,我会疼一辈子,哥!”

周兴文再一次紧紧地抱住她。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说:“哥,我们回家。”

他说:“嗯,回家。”

此后的几十年里,周兴文时常抚摸着胸口的这个印疤,神游在祖厉源的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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