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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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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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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西北有座太监坟》连载

第八章 大闹县公署大堂

县知事刘全中今天起了个大早,尽管昨晚参加宴会喝到半夜,但今天早晨必须强打精神早起床,因为他要随时候着省城来的客人,他也不知省政府来的这位爷什么时候起床,看昨晚喝酒的劲头,精神头足着呢!这位爷叫吴明辉,官职不大,是省政府教育厅的一位普通职员,是来指导沾化县将劝学所改成教育局的,可他还有一个特殊身份,那就是新任山东省省长熊炳琦的亲戚。熊炳琦原是直鲁豫巡阅使曹锟的参谋长,曹锟为了谋取总统之位,今年把他派到山东任省长,以便能牢牢控制山东。熊炳琦铁了心要在山东干出一番成绩,所以对下属要求比较严格。

突然,前面的大堂方向传来一阵嘈杂声,闹哄哄的,像是今天的集市赶进了县公署大厅。刘全中正纳闷之际,王文书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刘知事,不好了,发生民变了。”

刘全中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了腰中的手枪。

“怎么回事?没有啥苗头要发生民变啊!”刘全中十分不解地问王文书。

“唉吆喂,我的知事大人,您忘了才抓进来十几个圈地闹事的乡民了吗?”王文书额头上冒着汗,着急地说。

刘全中一听,刚才悬着的心才落了地,他把手从腰里拿出来,听着大堂方向嘈杂的声音说:“哦,原来是一帮草民,他们在喊什么?”

“他们要求县公署放了被抓的人,把河滩地公平地分给两个村的乡民。”王文书刚从现场过来,知道这些人为啥闹事。

“还等啥,还不快去通知警察抓人,都闹到县公署大堂了,这还了得。”刘全中瞪着王文书说。

“我的知事大人,警察早就去了,您去看看吧,那几个警察有啥用,没您想的那么简单,巡防营的兵没走的话,或许还有些用,可惜他们都回了黄升驻地。”王文书着急地说。

刘全中疑惑地看着王文书,对二十多个警察制不了一帮头顶高粱花子的农民,感到不可思议,就算刘家庄子是沾化县的武术之乡,民风彪悍,可身手再好,能抵得过现在的快枪吗?

刘全中刚转过后堂的影壁,眼前的情景立刻让他傻了眼,本来因昨晚没睡好,脸色就很憔悴,现在一下子变得更加苍白,他眼里看到的哪里是满头高粱花子的农民,纯粹是一群拿着铡刀片子扛着梭镖的暴动队伍,黑压压一片,足有六七百人之多,有些已经冲进了县公署大堂,那二十来个警察,早就被这群人逼到一个角落。

刘全中毕竟是行伍出身,很快稳住了神,他心里非常明白,不出面是不行了。刘全中先是干咳一声,接着就虚张声势地大喊:“怎么了,怎么了,你们想干什么,这是你们闹事的地方吗?”

“三鞭子”和赵得才的家属在县公署对质时,见过刘全中,他这次带人闯县公署的目的,就是逼迫刘全中放了被抓的人,分了被圈的地,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鱼死网破。“三鞭子”见刘全中过来,就站在县公署大堂门前的台阶上,大声喊着,让乡民们给知事大人让个道。

刘全中心里打着鼓,穿过铡刀片子和梭镖林立的人群,上台阶时还差点绊倒地,见到“三鞭子”后,看着他那没了一只耳朵的脑袋瓜子,气不打一处来,铁青着脸说:“我知道肯定得有你。”

县知事刘全中对“三鞭子”熟悉,并不是单纯通过那次华工之间的对质,还有警察科长和他汇报过,河滩地闹事的主要带头人就是“三鞭子”,看这架势,这次大闹县公署也是他领头。

“你知道这是啥行为吗?冲击中华民国县公署,是要受国家严惩的,是蹲大牢的大罪。”刘全中声色俱厉地说。

“知事大人,俺们不想闹事,俺们被逼的也是没有办法,亲人们都被您老人家抓来了,俺们在家能心里安生吗?”“三鞭子”本着往好里处的想法,和颜悦色地回答刘全中。

“为啥抓他们,你难道不清楚吗?他们胆大包天,竟敢殴打县公署公务人员,你要是不躲起来,你也得被抓。”刘全中见“三鞭子”态度不是那么强硬,胆子也就有些放开,说话声音很大,语气很蔑视。

“是他们先动的手,俺们不能干等着挨揍吧!”没等“三鞭子”说话,刘墩子大声喊道。

“就是,是你们先动的手。”台阶下面的人也随声附和。

刘全中仗着王文书已经骑快马去黄升巡防营搬救兵,面对这群拿着铡刀扛着梭镖的暴民心里已经一丝怯意也没有了,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他坚信,巡防营的官兵一到,这群暴民就会认怂,就算几个带头的不服,敢暴力相抗,巡防营的枪也不是吃素的,一旦开了枪,这群乌合之众,很快就作鸟兽散。

“他们为啥动手,你们不知道?那些老河滩地,都是乡绅李保华和赵挺禄两家的私有财产,你们胆敢哄抢,现在是中华民国了,什么事都要讲个法度,有县公署在,岂容你们胡作非为?”刘全中指着“三鞭子”的鼻子说。

“知事大人,那些老河滩地,什么时候成他两家的了?那是俺们两个村全体乡民的,县公署凭啥说是他两家的?”“三鞭子”反问道。

“凭啥说?凭的是县公署的文书,凭的是他们两家手里的地契。”刘全中声嘶力竭地喊道。

“知事大人,那些荒地是河流改道留下的,不是他们两家的祖业,以前根本不属于他们,县里给他们办文书,发地契,俺们咋不知道?难道里面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吗?”“三鞭子”更是据理力争。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纷纷喊道:“就是,俺们咋不知道,凭啥单独给他两家发地契,里面肯定有鬼。”

刘全中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当然知道里面有鬼了,两家给的大洋早就被他花光了。

“那你们这次来,有啥要求?”刘全中缓和了一下语气说。

“把抓的人放回去,把老河滩地合理地分给两个村的乡民。”“三鞭子”说。

“对,县公署赶快放人,凭啥无缘无故抓人。”刘建顺也附和着说。

刘全中是行伍出身的县知事,绝对不会被这群人吓到,但他明白现在把这群人惹毛了,县公署绝对要遭殃,他必须先稳住这群人,等着巡防营的人到来。

“抓的那些人嘛,这两天可以放了,但那些地,因为牵扯到那两位乡绅,县公署得和他们沟通再做决定。”刘全中不情愿地用商量的口气说。

“不用和他们商量了,他两家愿意放弃河滩那些地,请求县公署放人。”刘墩子抢着说。

刘全中一听,突然笑了,他不屑地看着刘墩子说:“你说他们放弃就放弃呀!和你们这些人谈事,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你说话咋信口开河啊!”

“俺们有证据,他们两家都写了放弃文书。”“三鞭子”从怀里掏出李保华和赵挺禄写的文书说。

刘全中一愣,他不相信李保华和赵挺禄主动放弃,他们给县公署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岂能说放弃就放弃?他看了一眼“三鞭子”手中那两张纸说:“拿来,我看看。”

“三鞭子”迟疑了一下,把其中一张拿出来,递给刘全中,他之说以拿出一张,是多了一个心眼,害怕刘全中拿到手后,不承认是两家所写,把证据毁灭。

刘全中明白“三鞭子”的心思,嘴角翘起,冷哼了一声,看了一眼“三鞭子”递过来的文书,觉得不像是伪造的,问“三鞭子”:“不用问,你手里那张是李保华写的了?”

“是,他和赵挺禄一样,都放弃了对老河滩地的所有权,也请求县里放人。”“三鞭子”挥了挥手里的文书说。

就算这些文书是真的,刘全中也不会低头,堂堂县公署,岂能受一群草民的威胁?他当前之计,只能拖延时间,等着巡防营的人到来。他把手里的那张文书递给“三鞭子”说:“这事我知道了,这样吧,现在是民国了,啥事也讲究个民主,这事不可能由我自己说了算,我得和县公署的同仁们商量一下,你们不要着急,更不能做出过分的事,先让闯进大厅的人都撤到院里来,慢慢等我消息,把他们都召集起来,得需要点时间。”

“三鞭子”等人来时,就商量过了,这次闯县公署,主要是靠人多势众吓唬县公署的人,逼迫他们放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暴力,一听县知事这么说,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同意刘全中的做法。

“三鞭子”见大伙意见一致,就对刘全中说:“行,俺们就都在院里等,知事大人赶快去商量吧,俺们有的是耐心。”

刘全中见闯进大厅的乡民都退到了院里,瞪了一眼被被逼到墙角的警察们,对警察科长说:“没有本事就别瞎鼓捣,老老实实待着,别给老子惹乱子,等着县公署商量的结果。”

警察科长低着头,没说什么,他也很窝囊,这是他第二次在乡民们面前丢脸了。

刘全中还没到二堂,迎面碰到省府来的吴明辉,看吴明辉那样子,在这儿等了有些时间了。刘全中对陪同的县劝学所主事任全友嗔怪地说:“你怎么让吴先生在外面等着呢?”

吴明辉笑着说:“刘知事,莫怪任主事,是我见前面嘈杂,要求在这儿听动静的。”

刘全中无奈地摇摇头说:“唉!一群闹事的草民,竟敢手拿武器闯进了县公署,那些无用的警察,竟然束手无策,治下出了这样的丑事,真让您见笑了,来,别在外面了,咱们屋里喝茶。”

吴明辉待刘全中落座后,掸了掸白色西服袖口上的灰尘,向一脸愠色的刘全中问道:“刘知事,今天发生的事,来龙去脉,我也了解了一个大概,您打算怎么处理呢?”

刘全中明白,任全友肯定都和吴明辉做了交代,就算任全友不知道他和两位乡绅的内部交易,但吴明辉肯定能嗅出里面的猫腻,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现在的官场,哪个不都是有利才起早呀!

“实不瞒吴先生,我已经派人通知巡防营的王连长,让他派兵来弹压,巡防营有骑兵队,最晚中午就能赶到。”刘全中没有隐瞒吴明辉。

“刘知事,万万不可,这样会闹出大乱子的,甚至有可能毁了您的前程。”吴明辉连忙阻止道。

刘全中一听,心里感到好笑,吴明辉毕竟是一个文人,对动刀动枪的事肯定感到惶恐,但他是省政府派来的工作人员,表面上不能露出一丝蔑视的样子来,刘全中只能面带微笑地问道:“吴先生,这话怎么说?”

“刘知事,现在不是大清朝了,中华民国再怎么说,面上也得讲究个民主,一般的老百姓不可能说镇压就镇压,谁当总统,谁也希望自己治下,国泰民安,您知道咱们的省长是谁的人吗?”吴明辉说。

“吴先生,我当然知道,熊省长是曹大帅的人。”刘全中回答说。

“曹锟大帅是人中蛟龙,现在带着直系正和奉系打得如火如荼,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后方安定,熊省长在省里也是按这个做的,看现在这势头,张作霖必败无疑,曹大帅入主北京指日可待,他老人家可不想在关键时刻,让那些议员们抓住把柄,您要是在这时候惹出乱子,被人抓住口舌,熊省长也保不了您。”吴明辉掏心掏肺地和刘全中说。

刘全中心里“咯噔”一下,他还真没想那么多,吴明辉毕竟在省政府工作,见多识广,他暗自庆幸昨晚没有慢待吴明辉。

吴明辉见刘全中不做声,知道他心里在动摇,接着说:“就那么点地,对县公署来说不算什么,可对那两个村的人来说,就是命根子,您不能为了那两个乡绅,得罪那么多乡民,引起民变真不值呀!再说了,那两个乡绅都妥协了,您何不顺水推舟做个好人呢?”

“我也想就坡下驴,可就怕那两个乡绅的文书是假的。”刘全中给自己找理由,辩解道。

“我的刘大知事呀,能是假的吗?这伙人能围了县公署,肯定早就把那两位制服了。”吴明辉用食指敲着桌子说。

“按您说的,把抓的人放了?”刘全中说。

“要放就快放,巡防营可不是您的手下,那帮爷到了的话,您就控制不了了。”吴明辉着急地说。

“这么放了他们,真有些窝囊。”刘全中好像还有些心不甘。

“至于怎么做,您自己做主,我个人意见,要大局为重,直奉大战期间,后方稳固是重中之重啊!实在觉得憋气,待日后慢慢收拾那些领头的,也来得及。”吴明辉的话里相当有分量。

吴明辉的话,早就让刘全中动摇了,他只是不想显得那么窝囊无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见吴明辉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就坡下驴,说了句“早晚收拾他们”,到前面处理去了……

被县公署抓去的十几个人随“铡刀会”回到了两个村里,家人们皆大欢喜,两个村不约而同地放起了鞭炮。李保华和赵挺禄两家都龟缩在院里,大气不敢出,害怕不小心说错了话,惹怒了乡民,再次惹火烧身。“三鞭子”和刘建顺几个“铡刀会”的骨干,在回到村的第二天,买了两只山羊,六只公鸡,拿了两坛子招安老烧,到于家庙和篓子庄两个村的“铡刀会”做了答谢。第三天,两个村按照和县公署达成的协议,丈量了老河滩地的亩数,按照自愿的原则,统计了愿意购买老河滩地的户数,当然,所谓的购买,只不过是拿一点微不足道的地契税,尽管这样,还是有许多户数不愿要这些荒地,一是因为他们家地多,不稀罕这些荒地,二是因为这些荒地高低不平,还得费大气力整平。大义家地多,就没要,要地的都是些劳力多、地少的人家。

闹了半个月的“圈地事件”似乎就这样圆满结束了,“三鞭子”的名气在周围几个村,甚至在沾化县,开始变得高涨起来。

由于多年不见的风调雨顺,沾化县今年的麦子取得了难得的好收成,乡民们可以把麦子卖到沂蒙山区,再从那儿换回地瓜干子,终于可以填饱肚子了。棒子苗和高粱苗都窜出了地面尺八高,乡民们都拿着锄头挥汗如雨地在地里清除杂草。“三鞭子”添了五亩多河滩地,不再去大义家扛活,带着志刚和志刚娘起早贪黑地侍弄那些薄田。大义爹刘建顺的疯病又犯了,地里的活单靠长工刘墩子和姚志斗忙不过来,只好又雇了几个短工,大义也拿了一把小锄头下了地。

在“圈地事件”中,赵挺禄一家被治了一个大窝脖,老头子害了一场病,麦收后才起床下地。赵新端和他爹不一样,只是开始洋干(沾化方言,消沉的意思)了几天,很快就欢实起来,就算被“铡刀会”除了名,也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只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赵守财险些被县高小开除学籍,让他很是恼火。

沾化县公署的人员吃水,主要靠姑子庵前面的那口井,其它水井都不如这口井的水甜。赵守财和他的铁哥们崔南停偏偏坏得脚底流脓,放了学,专捡死猫烂狗偷偷往里面扔,让县公署的总务科长伤透了脑筋,除了派人一次次打捞出那些腌臜东西,逮住扔东西的人也是他急于要做的事,隔三差五,他就到井边转悠。功夫不负有心人,总务科长终于在一个傍黑天,把赵守财和崔南停逮了个正着。事情捅到学校,由于事关县公署,两人又是多次犯事,学校要将两人开除。

首先被通知的家长当然是东关油坊的老板崔青田。崔青田一听,就知道是自己儿子挑的头,儿子在东关被称为“小坏水”,家家户户像防贼一样防着他。崔青田得到学校的信后,他只能去找学校主管后勤的副校长,因为学校吃他家的油,他没少给副校长上贡。由于都是没成年的孩子,又有副校长从中说情,学校让崔南停和赵守财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做了检查,做了保证,就把这事了结了过去。

在这件事上,赵新端是沾了崔青田光的。赵守财和崔南停在学校成为好朋友后,常到崔南停家吃吃喝喝,放了假,崔南停也会被赵守财请到家里做客,因为这个原因,赵新端和崔青田也有了走动。一家是县城的油坊老板,一家是乡下的土财主,也说不上谁巴结谁。

崔青田自己了了这件事,赵新端自然要感激一下,趁赶县城集的机会,买了点心,提了鸡蛋,登门致谢来了。他们见面,自然谈到“圈地事件”,谈到“圈地事件”,自然就谈到“三鞭子”,他们这一谈不要紧,就把“三鞭子”送上了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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