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和同父异母的弟弟武胜向来不和,特别是武德和他们父亲的小妾丑事败露后,武胜对这个哥哥更是嗤之以鼻。武德降敌的消息传来后,武胜曾经秘密派心腹劝说哥哥武德,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旦当了汉奸,武家祖祖辈辈会留下骂名。武德听了,先是忍不住地哈哈大笑,随后大骂武胜,就算武家被世人唾骂,那也是武胜先他降敌,全然不考虑武胜委身倭寇是为了让家乡免遭屠村的事实。
老天爷开恩,总算下了一场透地雨,河里、沟里、湾里,积满了雨水,癞蛤蟆撒欢起来,没日没夜地呱呱乱叫。皇协军鲁北独立旅旅长武德突然接到沾化日本宪兵队山本大佐的电话,让他带领三位团长去县城开会,并特别强调,三团长巴锐武不得以任何理由缺席。
武德思谋再三,决定留下一团长王家驹看守旅部驻地,他带领警卫排和二团长朱仙敏、三团长巴锐武一块去县城赴会。武德心里明镜似的,在沾化这地界,就算国民党不除掉他,共产党也会除掉他,甚至新主子日本人对他未必安什么好心。
巴锐武随武德投降日寇后,刘大义虽然顶撞了他,但没有立刻离开巴三团,他对巴锐武还心存侥幸。姚志刚说过,巴锐武穷人出身,虽说匪性十足,但良心未泯,尤其是对过境的八路军物资运输队,经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否离开巴锐武,刘大义还想听听姚志刚的建议,就算见不到姚志刚,也得想法回家一趟,听听五姐的意见,就在他思谋如何向巴锐武请假回家之时,徐四来伙房叫他,巴锐武找他有事。
刘大义自从上次发飙后,还没正儿八经坐下来和巴锐武说过话,进了巴锐武的办公室,见巴锐武正和单金来低语什么,识趣地就想退出房间,巴锐武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一只矮凳上,从巴锐武的话语里,刘大义听出他好像是要出门,让单金来一定守好黄家寨,并防止士兵聚众闹事。
单金来出去后,巴锐武满脸堆笑地走到刘大义身边。刘大义正想站起来,巴锐武连忙按住了他的肩膀,一边拉过一只短凳坐了,一边说道:“大义啊,俺知道你心里堵了疙瘩, 可俺也是没办法,俺得替五百多号兄弟们着想,先不说吃饱喝足这事,单就这些人的性命总得顾吧?日本人早就拿眼盯着呢,如果不随武旅长投降,肯定会被消灭,八路军能救,还是国军能救?他们不被日本人消灭就不错了。”
刘大义心事在身,没有了前段时间的冲动,连忙敷衍道:“七哥说的有道理,可俺总觉得中国人打中国人很别扭。”
巴锐武说道:“这个你放心,俺心里有数。”
刘大义问巴锐武找他何事?巴锐武没有正面回答,反问刘大义是否想家,得到刘大义的肯定回答后,让刘大义赶快回宿舍准备一下,上午随他去县城。
刘大义非常高兴,除了想娘,还要向姚志刚和五姐征求是否留在巴锐武身边的意见,也没啥收拾的,从墙窟窿里抠出藏了许久的两块银元,又听从巴锐武的命令,给娘带了一小布袋子大米,对不产稻子的沾化人来说,这可是稀罕物。
巴锐武一行,没有和武德走一路,两人商量好下午在县城聚齐。巴锐武带着徐四、刘大义和警卫班经过下洼哨卡时,日军小队长由于早就接到山本的电话,没有为难他们。巴锐武本想在下洼码头找个饭馆吃饭休息一下,徐四建议再走个七八里路,到郭富贵的防地吃饭,巴锐武也就答应了。
巴锐武还没到,胡家庄局子就接待了一伙人,他们就是驻守沾化东部的皇协军鲁北独立旅武德一伙。本来,武德和他的警卫排已经在下洼吃过饭,可经过胡家庄局子时,听保安大队副大队长郭富贵说,巴锐武还没从这儿经过,临时决定,在此休息一下,看看能不能等到巴锐武,他有些不放心,单虎曾经汇报过,巴锐武和八路军有些眉来眼去。
过晌许久,王钰才在路口的卡子上等到巴锐武,他亲自扶巴锐武下马,两人热情拥抱后,又和徐四、刘大义打了招呼,这才热情地领着他们去中队部。路上,巴锐武听说武德在此候着自己,有些受宠若惊,见了武德非常虔诚地举手敬礼。武德哈哈大笑,指着郭富贵对巴锐武说:“老七啊,这可是等于到了你家地盘,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哥哥呀?”
没等巴锐武回答,郭富贵连忙说道:“武旅长放心,俺马上给您和七哥杀两只羊,大义兄弟正在,他做的葱爆羊肉很有味道。”
武德一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比划着右手说道:“羊有什么好吃的,在草窝里早就吃够了,我在陈庄附近抓了一个八路奸细,他正好骑了一头叫驴,把驴杀了,咱今天吃驴肉。”
巴锐武笑着说:“那好,咱今天听旅长的,就吃驴肉,弟兄们陪旅长喝个痛快。”
刘大义一听,大吃一惊,真要是八路军被抓,那可就麻烦了,这帮汉奸肯定会把他带到县城,就算是个普通百姓,落到鬼子手里,也没有个好。
刘大义着急地喊道:“驴在哪儿?俺来杀,杀不好,驴肉会有股子邪味道。”
武德品尝过刘大义的手艺,高兴地说:“那好,你不光管杀,还得管做,做好了,老子今天有赏,单虎呢?你带他去杀驴,要快点啊,今天早晚得进县城。”
单虎带着刘大义来到队部大门前面的一棵柳树下面,指着拴在柳树上的一头黑驴说:“就是这头,还挺肥的,也不知俺们能不能啃到骨头。”
刘大义走到驴面前,煞有介事地掐了掐驴脊背,又拽着缰绳看了看驴头,回头对单虎说道:“兄弟,要想吃到好驴肉,就得先把这驴遛几圈,等驴子全身的血都集中到腿上,驴头就懵了,再用一把铁锤猛敲驴脑袋,让驴一锤毙命,这样出来的驴肉才好吃,河间府那边都是这样杀驴。”
有单金来那层关系,单虎没把刘大义当外人,他抽出驳壳枪,嘴一撇说道:“哥呀,弄那麻烦干啥,一枪撂倒就是。”
刘大义连忙拦在驴头前,说道:“兄弟,俺可不是说着玩儿,用枪和用刀杀死,驴肉真有股怪味,咱们都能凑合着吃,可旅长嘴刁,要是怪罪起来,你可得担着。”
刘大义这话还真把单虎镇住了,他只好同意刘大义的做法。刘大义把驴牵到空旷地方,偷偷地用力拽了几下驴缰绳,毛驴不但不往前走,还列着架子往后退,越这样,刘大义越往前拽,驴子倒把他往后拖出好几步。刘大义只好向单虎喊道:“兄弟,这驴认生,还咬人踢人,你去把它的主人请来,咱们都侍弄不了。”
单虎犹豫了一下,随即对身边的两个士兵耳语了几句,那两个士兵端着枪快步走向了队部。不一会儿,一个五花大绑的庄稼汉被带到了刘大义面前,等那个人抬起头,刘大义愣住了,这不是表叔于震州的大儿子于宝贵吗?于宝贵看到表弟刘大义,也是大吃一惊。
刘大义脑袋飞快地转动,没想到武德说的八路奸细,竟然是表哥于宝贵,表叔于震州明着是汉奸委派的村长,暗地里给八路军做事,说不定表哥还真是表叔派出去的。表哥就算不是八路奸细,也得尽力救啊!
刘大义先给于宝贵使了个眼色,然后非常惊讶地喊道:“表哥,怎么是你呀!这是怎么回事?”
于宝贵从刘大义的神态里明白这是要救他,于是像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歇斯底里地喊道:“表弟,快救俺呀!俺去了趟姑家,不知为啥被这些老总抓到这儿了。”
刘大义知道于震州有个妹妹嫁到陈庄,于宝贵这么刻意地喊去过姑家,肯定有他的目的,便扯着嗓子大声喊道:“表哥,别着急,你上俺表姑家,有啥妨碍的,俺这就去找七哥。”
单虎开始还一头雾水,听了几句明白了两人的关系,笑着说道:“这个可好,看来驴也吃不上了,啥话也别说了,快去求求旅长吧,只有他才有权力放了这人。”
刘大义不敢怠慢,将驴缰绳交给一个士兵,急急忙忙地跑到队部的院子,向正在喝茶的巴锐武招了招手。
巴锐武一头雾水地来到院里,听巴锐武说了于宝贵的事,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他可不完全相信刘大义说的话,因为他知道刘大义和八路军有些瓜葛,别看武德在日本人面前像条狗,可对付八路军,那可丝毫不手软,刚抓的这位要真是八路军奸细,别说是刘大义,就算是他也保不出来,甚至还会让武德起疑心。
刘大义焦急地在院子里等着,过了好大一会儿,巴锐武再次从屋里走出来,先命令警卫班的一个士兵通知单虎把于宝贵带来,又让刘大义随他进屋,接受武德的问话。
碍于巴锐武的面子,武德表面上对刘大义还算客气,但在座的人都能听出武德的话里透着不信任和杀气。
“你说那个八路奸细,是你的表哥?”
“报告旅长,他是俺的亲表哥,俺爹和他爹是亲表兄弟,他不是八路奸细,是城南于家庙村的庄户人。”
“他爹叫啥?你爹叫啥?”
“他爹叫于震州,俺的做菜手艺就是和这个表叔学的,俺爹叫刘建顺。”
武德一边问,一边命令二团长把内容记下来。很快,仍旧五花大绑的于宝贵被单虎带到了大厅。武德亲自询问了于宝贵和刘大义的关系,和刘大义提供的一点出入都没有,略微沉思后,突然命令刘大义先去院子里等候,然后对于宝贵说道:“你说是去看你生病的小姑,老子问你,你小姑叫啥名字?”
于宝贵如实回答:“俺小姑叫于花珍,小名叫二珍。”
刘大义重新进了屋。武德问刘大义,于震州有没有姐姐妹妹,各叫什么名字。大义对表叔家的情况相当了解,毫不犹豫地回答,于震州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她们的大名不知叫什么,只知大表姑叫大珍,小表姑叫二珍。
巴锐武来了底气,对武德说道:“俺的旅长大人,您问的够清楚了,给俺个面子,把大义的表哥放了吧!”
武德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陈庄往东没多远,就是八路军清河军区的地盘,于宝贵在此出现,且东张西望,确实有些让人起疑,再说了,他早就打定主意,为了给山本送份大礼,就算冤枉了于宝贵也无所谓,没想到让刘大义打破了计划。
巴锐武见武德还有些犹豫,觉得在兄弟们面前下不来台,脸上有些不悦,站起来对武德说:“武旅长,这个人和大义都说了,他爹是皇军委派的村长,而且是有些名气的于震州,就算押到县城,一旦抓错了,他爹跟皇军要人,咱不就成了抓老百姓充当八路冒功了吗?”
武德心里感到好笑,一个小小村长,在日本人眼里如同草芥,为了消灭一个八路,就算错杀一千个百姓,他们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但有一点,武德很明白,不放这个人,巴锐武有些落不下脸来,别看他是巴锐武的旅长,他可不敢得罪巴锐武,日本人对巴锐武很重视,一个敢在国际上制造大事件的人,日本人很需要,惹毛了他,撒丫子跑了,日本人面前不好交代。
武德换了一副面孔,哈哈大笑着说:“既然是和七弟有联系的人,还能不放吗?单虎,给他松绑,把驴也还给他,他娘的,驴肉吃不上了。”
巴锐武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刘大义说:“俺的旅长大人,咱不吃驴肉吃猪肉,大义的四喜丸子可是一绝,今天让他卖卖力气。”
刘大义把于宝贵送到大道上,除了让他给表叔带个好,没说几句多余的话,因为他还要急着给这些人做一桌菜,用来感谢于宝贵被放的“恩情”,只是他不知道,救了于宝贵,他为县大队做了一件大事。
于宝贵脱离虎口后,没有赶回于家庙,而是急急忙忙去了刘家庄,他要当面向养伤的姚志刚汇报情况。
姚志刚在新云的呵护下,胳膊上的伤已经痊愈,就在前段时间,在月娥和志刚娘的见证下,两人在地洞里举行了拜堂仪式,没有花轿,没有锣鼓,狭小的地洞里,只有两位老人的祝福和那对喜庆的红蜡烛,当两人相拥在一起的时候,谁心里都明白,这温馨的时光,或许是一辈子,也或许是几年和几个月,因为地洞外面,日本鬼子还在沾化的大地上烧杀抢掠。
碌碡村是沾化最靠西南角的村子,与阳信县搭界,村子不大,只有八十多户人家,村里人大都姓周,郭守居是村里的单性独户,膝下一儿一女,女儿丽红已经十七岁,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郭守居为了改变在村里单门独户的颓势,将女儿许配给兄弟们比较多的周福贵。这个乱世,长得美可不是啥好事,碌碡村本不受阳信县的日伪管辖,可活动于阳信、惠民一带的皇协军刘佩忱部队常来村里骚扰,特别是驻守在阳信东部的许宝尊,经常派人到村里搜刮财物。前两天,许宝尊的手下贾贵带人到碌碡村抓夫修炮楼子,发现了没来得及躲藏的丽红,一下子被丽红的美貌惊呆了,可他舍不得自己受用,因为许宝尊吩咐过,让他留意附近有没有漂亮的良家女孩,许宝尊的一个老婆四个姨太太都是不下蛋的母鸡,想再寻一房姨太太,给许家传宗接代。郭守居哪里肯依,言说女儿已经许配给同村的周福贵,秋后就要过门。正抓不着年轻民夫的贾贵忽然心生毒计,让郭守居领着到周福贵家核实真假。本来已经躲藏起来的周福贵,听家人报信说刘部队的人要强抢没过门的媳妇,哪还顾得危险,毫不犹豫地回到家里。这周福贵也是个暴脾气,直接顶撞贾贵,本想抓他修炮楼的贾贵恼羞成怒,一枪将周福贵打死在家里。等郭贵回来再找丽红时,丽红姐弟和她娘早就不见了踪影,找遍了村里的旮旮旯旯,也没找到。郭贵大怒,把郭守居五花大绑捆了带去据点,临走时,和村长留话,十天之内,不找回丽红,血洗碌碡村。
刘部队可是出了名的残暴,特别是许宝尊领的这伙人,残害自己的同胞更是花样百出。去年到阳信的一个村子抓捕八路军沾阳独立团的伤病员,扑空后,将村里的十几个村民埋到一片盐碱地里,只露着肩膀以上,随后用马拉着耙,像耙地一样在这些人的头上来回梳理,坚硬的铁耙齿将这十几个村民脸上的肉和头发生生撕下来,有两个的头颅还被耙齿扯掉,乐得同来的日本兵不住地给许宝尊竖大拇指。刘部队犯下这滔天大罪后,八路军清河军区一直在寻找机会除掉许宝尊,为死去的百姓报仇。
丽红等人逃到了于家庙的亲戚家,亲戚找于震州想办法。于震州将这情况汇报给了姚志刚,姚志刚想了一个计策,决定借此除掉许宝尊......
于宝贵下到地洞,没等他讲述路上的遭遇,姚志刚就迫切地询问县委对他计划的意见。于宝贵说,县委同意他的计划,全力支持县大队的行动,按照黄历上的推算,七月初八是个易嫁娶的日子,为了不让许宝尊起疑,行动就定在这天,同时,为防止县城的鬼子汉奸增援,县委将向清河军区领导汇报,建议八路军在当天清晨佯攻武德的防地,分散鬼子注意力。
姚志刚非常高兴,命令于宝贵赶快回家,让于震州联系碌碡村的村长,说丽红为救他爹和全村的百姓,同意嫁给许宝尊,但必须选个黄道吉日,明媒正娶。由于碌碡村的村长从没为八路军做过事,为防意外,姚志刚一再嘱咐,一定做好丽红母女的工作,做出真准备嫁人的样子,许宝尊选的日子不是七月初八的话,务必让丽红家人找个理由否决了。
于宝贵临走前,这才简单地将刘大义救他的事说了一下。姚志刚一番感慨,要不是大义,除掉许宝尊的计策未必能够实施。
就在姚志刚布置除掉许宝尊的同时,沾化县还有一个人也没闲着,不杀许宝尊誓不罢休,因为许宝尊杀了他的父亲。
赵守财早就知道了碌碡村的情况,刘部队许宝尊部的一行一动,他都十分关心。许宝尊的恶行,早就上了军统局的黑名单,作为国民党军统鲁北站的站长,于公于私都该将许宝尊除掉,他爹被吊死在北关直谏牌坊的惨象始终萦绕在心头。碌碡村的村长周二庆是他发展的对象,虽没告诉他自己是国民党的人,但通过小恩小惠和帮他在日本人面前解了几次围,周二庆已经把他当成主心骨,许宝尊的部下多次到碌碡村骚扰,周二庆从没向日本人汇报,这是他安排的,放纵许宝尊,是为了找一个除掉他的机会。
除了许宝尊,赵守财对巴锐武、郭富贵和王钰等人也恨之入骨,他们也是当年占领沾化县城的主要人物,只是这几个人眼下是日本人的红人,他还不能轻易下手。尤其是那个巴锐武,山本对他的重视程度排在武德之上,昨晚武德一行到县城后,山本对一身酒气的武德很反感,可对醉酒状态的巴锐武很客气,称赞他是敢劫英国商船的大英雄。赵守财虽然表面上显得很平静,一副认真翻译的样子,对巴锐武也是笑脸相迎,但心里却恨得牙根儿痒痒。
赵守财已经通过电台向军统总部汇报了除掉许宝尊的计划,他的计划和姚志刚的计策几乎同出一辙。不同的是,姚志刚让于震州劝说丽红假装嫁给许宝尊,而赵守财是让周二庆传话给丽红,不嫁给许宝尊,就把她送到日本人的慰安所。
赵守财在焦急地等着周二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