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年不敢怠慢,命令崔南停去东城门通知边心五,拨出一个班的兵力火速支援北城门,他自己率领警卫班,沿着油坊后面的小胡同抄近路赶往北城门,一行人走到北关馒头房时,和在北城门溃散的几个士兵相遇,赵新年这才知道,有内奸响应,打开了北城门,让本来攻势并不是很强的北门被敌军破城。说话间,南门、西门方向也传来爆豆般的枪声,赵新年知道大势已去,县城就要失守,他略一思忖,命令警卫班长带领散兵和警卫班阻击从北门攻入的敌人,他去东门搬救兵,大伙一块从北门突围出去。
赵新年哪里是去搬救兵,这不过是他的脱身之计,他比谁都明白,许宝尊的混成第三旅虽说正规的省府军队编制,但军队成员大都是土匪出身,杀人越货,匪性仍旧不改,这次围攻县城,就是冲着县党部来的,他一旦被许宝尊抓到,非被碎尸万段不可,就算和许宝尊关系尚可的县长崔宝斋,不躲避的话,也未必逃过杀红眼的许宝尊手心,他这才明白崔宝斋躲到济南是在逃命。
赵新年慌不择路地向东城门方向逃去,他的目的很明确,边心五是他的心腹,在这生死攸关的紧急关头,他只能依靠边心五,就算边心五贪生怕死,谅他也不敢起邪念,他的老婆孩子还在青云的手里。县城只有巴掌大,晚上还好躲藏,天一放亮,许宝尊肯定会对他展开全城大搜捕,当务之急,是在边心五的帮助下,冲开一条血路,杀出城去。
赵新年还在去东城门的路上,整个县城已经火光冲天,到处是枪炮声。
“书记长,别往前跑了,东城门已经被许三攻破了。”
油坊附近,迎面跑来的崔南停,借着远处传来的爆炸火光,看到惊慌失措的赵新年,连忙喊道。
赵新年一听,急忙猫腰躲到一处民房的门楼下面,问崔南停有没有见到边心五。
崔南停说:“书记长,我把您的命令告诉边队长后,边队长先观察了一下城外的动静,见敌人没有攻城迹象,这才抽出了五个人,让他们火速增援北城门,这五个人还没走下城墙,城外的敌人就发起了进攻。”
赵新年问:“还能不能出城?”
崔南停回道:“不可能了,从南门过来的敌人,里外一夹击,把边队长他们冲散了,您要是没地方躲,就躲到我家里去。”
赵新年看了一眼门楼里紧闭的大门,觉得确实没地方可躲,对崔南停说:“也好!惠民那边的援军天亮就能赶到,南停,你只要帮我躲过这一劫,我定会对你重用。”
崔南停是个啥人?无利不起早的主。他从见到狼狈的赵新年那一刻起,心里就打定了赌一把的主意,赵新年是正儿八经的省派县官,和打一枪放一炮的流寇不一样,只要不死,县里的那把椅子还是他的,搭上他这层关系,还愁没出头之日吗?
两人奔到油坊的后院,崔南停把东厢房里的一只空油缸挪开,又把垫油缸底的几块方砖移走,露出了一块和地面持平的木板,木板被掀开后,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赵新年顾不得多想,冲崔南停抱了一下拳,溜进了洞里。崔南停快速把洞口恢复原样,锁好厢房门,进了正房。
崔青田早就被院中的动静惊动,他趴在窗台上侧耳细听院中的情况,他虽然听到东厢房的门被打开,但他不敢出来,外面的枪声已经让他吓破了胆,直到崔南停叫他开正房门,才知道是儿子回来了。
“那个人是谁?”崔青田压低了声音问儿子。
“是赵书记长,我把他藏洞里了。”崔南停回答道。
崔青田一听,用哆哆嗦嗦的手指着儿子说:“你这是想作死呀!你不知道许三是冲着赵新年来的吗?”
崔南停鼻子里轻“哼”一声,凑在他爹的耳边说:“爹,咱这回赌一把,要是变不了天,咱就是功臣,要是变了天,咱就把他交出去。”
崔青田一听急了,嚷嚷道:“可了不得,咱可不干那缺德事,你和他侄子是同学,赵新端对咱家也不孬,就算许三做了县官,咱偷偷把赵新年放走就是。”
崔南停的母亲信佛,听儿子这么说,不住地嘟念“阿弥陀佛”。
崔南停把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嘱咐二老,以后的事怎么办,千万听他的,要不然,会引来杀身之祸。
崔青田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唉!这是个啥世道呀,不是你打他,就是他打你,也不知你新端伯咋样了,驴车还在咱家呢!”
天渐渐发亮,响了一夜的枪声终于平息下来,县党部的大院里,躺着两具余温尚存的尸体,气急败坏的许宝尊站在大厅台阶上,用枪指着警察局长胡山田的脑袋说:“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找到赵新年,要是找不到,他两人就是你的下场。”
胡山田在许部攻陷县城的行动中立了大功,本想邀功请赏,没想到气急败坏的许宝尊亲手杀了县党部秘书王翠山和办事员小孔后,又把火发到他身上,他虽然一肚子委屈,但也不敢叫屈,杀人如麻的许宝尊此刻因为抓不到赵新年,已经杀红了眼,他才不会顾忌什么交情呢,不为他表弟报了血仇,绝不罢手。
胡山田说:“许旅长,赵新年肯定没出城,此刻不知正藏在什么地方呢,您派兵挨门挨户搜就是,他还能长了翅膀?”
没等许宝尊说话,一脸硝烟的二团长巴锐武搭腔道:“大哥,时间很紧,探子来报,惠民来的援兵已经过来海丰了,咱划拉点东西,还是早回驻地为好。”
许宝尊把眼一瞪说:“就那些虾兵蟹将,老子怕他个毬,你领着兄弟们,挨家去搜,就巴掌大的县城,老子非搜个底朝天不可,胡局长,你捡着赵新年容易藏身的地方,配合巴团长重点搜。”
正说着,许宝尊的特务队长贾贵领着几个人绑着一男一女走进了院子,刚进门,就大声喊道:“大哥,您猜我抓到了谁?”
许宝尊没见过赵新年,听贾贵这么一喊,还认为抓到了赵新年,脸上立刻见了笑容,连忙问道:“抓到赵新年了?”
贾贵说:“没抓到赵新年,是赵新年的大哥和他的姘头。”
许宝尊虽然有些失望,但是抓到赵新年的大哥,让他心里立刻有了一个鬼主意。他吩咐贾贵,把赵新年的大哥押到大街上,敲着锣游街,大喊“赵新年赶快出来投降认罪,不出来就杀了你大哥”。
早就吓得面如土色的赵新端认识胡山田,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大声喊道:“胡局长,快救救俺,和长官给俺求求情。”
胡山田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哥,别着急,先帮许旅长找到你弟弟,有啥误会当面和许旅长解释一下,都是吃政府饭的,有事好商量。”
赵新端不傻,知道找到二弟后没啥好果子吃,他从看守他俩的士兵嘴里,已经大体明白发生了什么,把他弄到大街上,就是想把他当诱饵,这样看来,抓不到二弟,他不会有啥危险,现在主要是不能让香叶陪他游街,县城里好多人认识他,让香叶陪着,他俩的事全城就知道了。
赵新端看着胡山田央求道:“胡局长,您给求求情,别让她陪着了,一个娘们人家,啥也不懂,跟着碍事。”
香叶早就哭肿了眼睛,听赵新端这么说,又嘤嘤哭了起来。
许宝尊大声骂道:“狗日的,再给老子讲条件,现在就毙了你,留下也行,我这些兄弟们好久没开荤了,你不愿让她跟着,就留给兄弟们解解馋。”
巴锐武很是着急,害怕时间久了,被赶来的援军包了饺子,连忙对贾贵说:“贾队长,你快带他俩去大街上吆喝,我带人和胡局长去搜赵新年。”
胡山田一听,连忙走到许宝尊近前,悄悄说:“许旅长,我可不能抛头露面,今后还得窝在县城给您通风报信呢。”
许宝尊“嗯”了一声,吩咐巴锐武自己带人行动。
赵新端被五花大绑押到大街上,听着身后的锣声和香叶的哭声,心里那个懊悔劲儿就别提了。
昨天上午,赵新端把驴车放在油坊后,就领着香叶去了西关一家很生疏的马车店,要了一间上好的房间,温存一番后,两人来到马车店的沿街饭厅吃饭。香叶去茅房小解时,被一位醉醺醺的车把式撞了个满怀,香叶回到饭厅,和赵新端说了这事,赵新端勃然大怒,走到在饭厅喝酒的车把式面前,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这下捅了马蜂窝,车把式一行四、五辆马车,都在饭厅喝酒,见同伴被打,哪里肯依,挽胳膊撸袖子,就想忙活赵新端。赵新端敢对车把式动粗,还不是仰仗二弟是县党部书记长,眼见自己要吃亏,立马声色俱厉吼道,他弟弟是县党部的书记长赵新年,谁敢动他一根汗毛,就让谁去蹲大牢。别说,赵新端这一喊,还真唬住了五个车把式。马车店的老板原本偏向这几位车老板,因为他们常来打尖儿住店,而对生客赵新端又不熟悉,开始见赵新端打了熟客一巴掌,很是生气,见几位车把式吃不了亏,并不想阻拦,听赵新端报出身份后,感到事态严重,连忙给车老板们使了个眼色,陪着笑脸打圆场,许诺免了赵新端的饭钱。赵新端带着香叶,不想把事情闹大,也就借坡下驴,不再追究香叶被撞之事。赵新端哪里知道,他这一巴掌给自己引来了塌天大祸,因为在饭厅的角落里,有三个人正在吃饭,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许宝尊派来做内应的特务队长贾贵和他的两个手下。赵新端和香叶回到房间,又是一番翻云覆雨,两人事毕正想穿衣回油房,被闯进来的三位大汉绑了个结结实实……
街上的锣声和吆喝声早就惊动了崔南停爷儿俩,崔青田挣着身子非要开院门去看看赵新端的情况。崔南停指着东厢房门说:“爹,许三的人正到处搜捕书记长,你出去万一被新端伯看到,他又不了解情况,肯定会冲你嚷嚷,让咱帮他,那咱就自投罗网了。”
崔青田和赵新端交情不浅,担心赵新端的安全,问道:“他们不会杀了你新端伯吧?”
崔南停安慰道:“不会,许三虽说是土匪出身,但他毕竟是省政府任命的旅长,不会滥杀无辜的。”
崔青田叹了一口气说:“唉,听天由命吧,谁让他是赵新年的大哥呢!”
忽然,前院的油坊传来砸门的声音,崔南停看了一眼东厢房,在他爹耳边小声说:“不开门更坏事,他们要是搜到后院里来,不发现地窖也就罢了,要是发现了,你就说是我把他骗到地窖里的,我已经去县府报信了。”
崔青田一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变貌失色地说:“南停啊,咱可不能干这缺德事。”
崔南停着急地说:“爹,你咋这么糊涂,真要是发现了他,咱不这么做,他活不了,咱全家也都得死。”
崔青田脸色煞白,身子抖成一团,嘟念道:“这可咋弄啊。”
崔南停推了他爹一把,说道:“你快去开门吧,就按我说的办,我从后门溜出去。”
油坊的门板被砸的“啪啪”响,崔青田只好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一边急匆匆地把大门打开。五、六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早就等的不耐烦,一个左胳膊缠着绷带把大盖帽帽檐压的很低看不到眼睛的人,手里拿着一把短枪,把枪在崔青田面前一晃说:“磨磨蹭蹭干啥,不想活了?”
崔青田心里有鬼,吓得冷汗直流,连忙解释道:“闹肚子,在茅房,耽误老总工夫了。”
吊着胳膊的军官也不答话,进了油坊,用手枪敲敲这个油缸,砸砸那个油桶,忽然用枪把帽檐往上一挑,对崔青田说:“二姑夫,俺是富贵呀,看把你吓得。”
崔青田抬眼一看,果然是大舅子家的三小子,虽说好多年不见,但郭富贵前几年常来住姑家,模样还能认得出,只是后来不务正业,被他父亲赶出了家门。
“俺的娘哎,吓俺一大跳,原来是三儿啊,你不知姑父胆小嘛,还吓唬俺。”
郭富贵一听,哈哈大笑,指着一个士兵肩上的布匹说:“看你那点胆儿,俺姑呢,俺给二姑带了一匹布。”
崔青田知道这布匹是郭富贵抢来的,心里纵有千万个不想要,可嘴上也不能说出嫌弃的话来,况且后院地窖里还藏着一个人,连忙说道:“你姑在后院呢,岁数大了,有点懒,估计还没下炕呢。”
郭富贵说道:“俺工夫稀罕,快领俺看看二姑去。”
郭富贵见了二姑,自然十分亲切,但大敌压境也不敢多做停留,说了几句话,正想带人离开,忽然一阵砸门和叫骂声从后院大门传来,郭富贵骂骂咧咧地让一个士兵开了大门。
砸门的士兵是冲着院里的大车来的,许宝尊让手下多准备几辆车,把抢来的值钱物件全部拉走,这几个士兵早就在门缝里看到院里有一辆大车,见一个士兵开了大门,感到十分纳闷,还认为这个士兵关着大门藏什么宝贝。
“班长,这里还有一头驴。”一个刚进来的士兵指着牲口棚高兴地喊道。
“拉走!再看看这个关着门的东屋里藏着什么好东西。”班长命令道。
崔青田在屋里听得非常清楚,连忙对郭富贵说:“三儿,东屋里全是油缸,可别让他们给砸了呀!”
郭富贵也是为了在二姑面前显摆一下,拔出手枪,来到院里,大声呵斥道:“这是谁在老子家里踢腾?”
班长认识郭富贵,连忙行了个军礼,说道:“奉许旅长的命令,征集大车拉东西,不知郭团副也在这儿。”
郭富贵吼道:“滚,这是老子家里,一根草也不能动。”
班长带着士兵灰溜溜地走了,郭富贵嘱咐崔青田,再有士兵来捣乱,就说这是郭富贵的家。
县城里乱成一锅粥,到处是翻箱倒柜的士兵,有些舍不得钱财的商铺老板被打得鬼哭狼嚎,县政府南大门的大街上,一溜排了十几辆马车骡子车,每辆车都是大柜小柜满满的。巴锐武带人搜捕赵新年无果后,急匆匆赶回县政府大院,劝说许宝尊赶快撤兵回驻地,惠民来的援军马上到了。
许宝尊也并非没有头脑之人,他明白要是被援军包围在县城,他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了,只要撤到驻地,他在省政府的朋友一运作,血洗县城这事或有原谅的可能。他和县政府的人没有仇恨,夏友亮之死完全是县党部一帮人在省党部的撺掇下造成的,可赵新年到现在还不见踪迹,让他心有不甘。
撤退命令下达后,特务队长急匆匆赶来,问许宝尊,怎么处理赵新端和他的姘头。许宝尊这才想起赵新端,恶狠狠地说道:“也好,抓不到赵新年,就用他哥来祭奠我表弟,把这两个狗男女吊死在直谏牌坊上吧。”
让许宝尊没想到的是,他的人马刚撤到城东四五里的地方,遭到了保安团的伏击,原来是下河、黄升两地的保安大队早就埋伏在这儿,双方一番激战,就在许宝尊的人马占上风之时,惠民的援军追了过来,许部腹背受敌。巴锐武熟悉地形,建议许宝尊集中力量往北冲,撤到海上,以图再起。许宝尊无计可施,只能依靠巴锐武和他的弟兄们,一路向北,边打边撤,等进了海边河叉子,身边只剩下三十多人,且大都是巴锐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