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宇听儿子说丽红怀了赵家的种,先是一愣,随即冲着院子里的天空大喊:“老天爷啊,俺怎么跟李家人交代呀!”
赵新端活着的时候,和李金川的父亲是至交,所以,两家才定了娃娃亲。
赵守财见三叔有些歇斯底里地喊叫,害怕被带来的保安队员听到,连忙关了房门,示意三叔小点声。赵新宇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把赵守业踢到,咬着牙骂道:“驴蹬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老子宁愿断了香火,也不让那惹祸精进赵家的门。”
赵新宇的老婆一听,一下子跪下,扯着赵新宇的裤腿说:“他爹,那可是咱赵家的血脉呀!”
赵守财急了,他已经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一边把三婶扶起来,一边严厉地对三叔说:“叔,你真想让咱赵家被日本人灭门吗?你也不想想,山本和刘佩忱都还在追查此事,守业救了那一家子的事一旦传出去,山本和刘佩忱都会认为守业和许宝尊的死有关,我和许宝尊又有杀父之仇,日本人把这些事一联系起来,咱家还有个好吗?”
赵新宇一听,心里一激灵,守财说得对,得罪李家事小,得罪了日本人,那可是天大的灾祸,他喘着粗气,慢慢坐到椅子上,一脸无助地看着赵守财。
赵守财见三叔有所平静,也换了一个比较平缓的语气说:“叔,事情也不是不可救,关键是不能让姓郭的一家闹起来,不管怎么说,人家怀的是咱家的孩子。”
赵新宇无奈地说:“要想让人家不闹,就得把人家娶进家门,可李金川那边怎么办?”
赵守财打包票地说:“这个放心,李金川那边我去说,前段时间,还求我办过事。”
赵新宇叹了口气,一拍桌子,冲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吼道:“狗日的,还不说出那一家子藏在哪儿吗?”
赵守财叔侄俩的对话,赵守业听得明明白白,从爹的语气上,听出和丽红的事有成,也就不再隐瞒,揉着跪疼的膝盖说:“俺把他们藏到陈家湾的二姨家了。”
赵新宇一听,气得扭过头,冲着倚在门框上的老婆说:“败家的娘们儿,看来你早就知道这事了。”
赵守财一听,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小声对赵新宇说:“叔,先让他们在二姨家住着,暂时别接到咱家来,等风声过了再说。”
赵新宇看了一眼儿子,故意气愤地说道:“老子让不让他们进门,还不一定呢!”
赵守财回到县城已经过了晚饭点,觉得肚子很饿,只好去西关的包子铺凑合一顿,没想到在十字大街碰到醉醺醺的崔南停,听说赵守财还没吃晚饭,说什么也要请他吃锅子饼。崔南停现在是肖林爱南面前的红人,是沾化人见人恨的铁杆儿汉奸,赵守财害怕言多必失,有段时间没和崔南停坐下来拉呱了,见崔南停执意要请,害怕拒绝了引起崔南停的多心,只好应了他的请求。
赵守财有心事,说什么也不喝酒,只要了一斤肉丝饼和一碗鸡蛋汤。崔南停先是装模作样地呵斥店主将饼做得精细一些,赵翻译官来这小店吃饭,是看得起他。
崔南停见赵守财坚决不喝酒,觉得没啥意思,先说了几句客气话,又聊起了增援巴锐武的事。赵守财听到刘大义给肖林爱南做了一个“王八蛋”,心里暗暗佩服,看来二叔的这个小舅子还真不简单,他又不懂日本人的文化,明知这么做有掉脑袋的危险,却硬是这么干,和他爹一样,身上都有中国人的骨气,比眼前这位不知强了多少倍。赵刘两家虽有世仇,但在对付日本人这方面,都是同一个目的。
赵守财喝了勺子汤,看了一眼嘴角泛起白沫的崔南停,微微一笑说道:“可能是巧了,他还有这心机?一个长着男人模样却没有男人身体的人,除了知道混天熬日头,还有啥道道?”
崔南停认为赵守财护着二叔的小舅子,别看喝大了酒,也没把话挑明,还故作关心地说:“他毕竟是二叔的小舅子,咱不是关心嘛,他心里啥想法,谁知道呢,不过,晚上俺和两个皇军被人打了暗枪,追到胡同口,看到他和一个半大孩子趴在地上。”
赵守财心里明白,这事可能和刘大义二人有瓜葛,但嘴上却答非所问地问道:“你和皇军在军营里,怎么还有人敢打黑枪?”
崔南停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说道:“两位皇军想玩花姑娘,俺就领着他俩在寨子里踅摸,正好看到一家的女孩子往院子里泼水,就进了院,就要得逞之时......”
赵守财打断崔南停的话,似乎非常关心地说:“兄弟,为皇军服务是对的,也要注意一下分寸,做啥事先为自己的安全着想,现在共产党、国民党在县里活动猖獗,万一出事,让老婆孩子咋活呀!许宝尊就是现成的例子。”
崔南停连忙说道:“这个俺记住了!不过,许宝尊死了真让咱解恨,报了你的杀父之仇。”
赵守财叹了一口气说:“唉!又不是咱杀的,何来解恨之说。”
崔南停忽然神秘地说:“不管是谁杀的,总之是咱的仇人完了,你知道吗?山本太君对许宝尊之死感到蹊跷,富国据点和独立旅遭到攻击,肯定和伏击许宝尊有关,八路军这是搞了一次联合行动,而且,救走新娘一家的,绝对不是皇协军,肯定是土八路,新娘一家绝对不简单,配合了这次行动。”
赵守财忽然大笑起来,让崔南停一时愣怔在那儿,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翻译官,不知他为啥发笑。赵守财停住笑,说道:“山本太君也太高看咱沾化的老百姓了,顶着一头高粱花子的老农民,有啥不简单的,他们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能配合八路行动?”
崔南停一听,呵呵笑道:“也是,山本太君小题大做,非让俺查找新娘一家的下落,逐村逐户查找,沾化找不到,就让外县查。”
赵守财的脸上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对崔南停说:“既然山本君要你查,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就不打折扣地执行命令。”
崔南停说:“她一家还能长了翅膀?俺就不信找不出,她们可能就藏在亲戚家。”
吃饭没费多长时间,两人寒暄分别。路上,赵守财暗自为白天的打算庆幸,看来这个计划必须实施了,无论是查到周二庆身上,还是查到赵守业头上,赵家都会有塌天大祸。赵守财没有回宪兵队的宿舍,揉着肩膀,装出肩膀很痛的样子,急急忙忙地赶到迎仙观。道长清虚正准备休息,赵守财也不多做解释,命令道长和小道士带着住在县城附近村里的两名特工,分两路连夜赶到碌碡村和陈家湾,除掉村长周二庆一家和借住在陈家湾陈仙礼家的丽红一家四口。小道士说,他对周二庆家熟悉,一人就可解决周二庆全家,其他人员去陈家湾就行。赵守财叮嘱道长,进村后,随便找一人家,就说八路军县大队来消灭汉奸,让这家人带特工到陈仙礼家,这样既节省时间,又可嫁祸给共产党。赵守财拿出两张通行证,让道长和道士拿着,晚上没有通行证,出不了城。道长说北关一段城墙年久失修,很容易攀爬,能翻越尽量不走城门口。
天空被乌云笼罩,一望无际的田野被浓墨涂染,没有风,没有昆虫的叫声,本该出来的月亮,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恐怖的事要发生,吓得躲在乌云后面不敢露头。突然,县城通往乡间的的小路上,几个暗影快速移动,生生地把这刀割不开的黑幕撕开了一个口子......
第二天,两桩惨案发生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县城周围的村庄,碌碡村村长周二庆一家三口被杀,未出阁的女儿死前被人玷污,周二庆家的墙壁上,用鲜血写着“县大队锄奸队”几个字,陈家湾的陈仙礼遭遇灭门之祸,借住在他家的郭守居一家四口被杀,更让人意外的是刘家庄子财主赵新宇的儿子赵守业也被杀死在他陈仙礼家里。
赵守财懵了,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步,一个爷爷的兄弟死在他的枪口之下,他虽然还没来得及和清虚道长沟通,但心里非常明白,赵守业肯定是去他姨家,正好撞在特工的枪口上。
山本很快得到崔南停和武胜带来的调查消息,八路军县大队杀死了周二庆和陈仙礼一家,据周二庆的本家说,周二庆可能参与了郭守居女儿嫁给许宝尊一事,由于知道什么秘密,被人灭口。山本问赵守财的弟弟怎么死在陈仙礼家?崔南停说赵守业到姨家做客,天太晚留宿姨家,阴差阳错被杀。在场的肖林爱南一听周二庆的女儿死前被强奸,马上断定这不是八路军县大队干的,共产党和老百姓关系很亲密,他们的人不会干这事。山本问什么人干的,肖林爱南说,有可能是许宝尊的仇人布下的娶亲之计,也有可能是国民党的特工利用娶亲之事执行的锄奸任务。山本一听,沉思许久,决定将此事上报惠民高桥司令官,沾化县不仅土八路活动猖獗,还出现了国民党特工的身影。
刘家庄子赵新宇家再次响起哀乐之声,继赵新端之后,赵家又一位男人死于非命,赵守业的胸膛和脑袋各中一枪,哪一枪都能当场毙命。赵新宇的老婆哭得几度昏厥,他不仅失去了儿子,姐姐一家还遭灭门之祸。赵新宇更是顿足捶胸,大骂丽红是丧门星,后悔昨晚不该一时心软,答应儿子去看怀了赵家骨肉的丽红。赵新宇拍着儿子的棺材,大骂八路军县大队,既然利用丽红杀了许三,为啥还要对郭家杀人灭口。
赵守财赶到家时,赵守业已经入殓,他能想象到堂弟被打成啥样,特工的技术和驳壳枪子弹的威力,什么人都承受不了。赵新宇见到侄子,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通哭天喊地以后,拉着侄子的手,让他一定给守业报仇。赵守财跪在赵新宇面前,指天发誓,一定替弟弟报仇雪恨。
赵家的哭闹声,早就传到刘大义家。新云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八路军县大队绝对不会干这事。姚志刚去打伏击战之前,已经安排刘三愣撵着驴车去碌碡村后面的小树林接应丽红一家,于震州早就叮嘱过郭守居,迎亲当天,听到枪声,全家立刻撤到小树林,由刘三愣安排藏到刘大义家,直到枪声停止,也没见丽红一家的身影。刘三愣觉得不妙,把驴车栓到树林里,进村才知丽红一家不见踪影。新云不知这里面到底出了啥问题,姚志刚已经归队离开,她只能和表叔商量一下,看看这事咋办。于震州也没办法,不知是啥人作案,让新云最近不要太活跃,等待上级的指示。
赵守财回到县城,瞅了一个机会,又装作肩膀疼,赶到迎仙观,装模作样地让清虚道长捏了一会儿,在捏的过程中,赵守财质问清虚,为啥杀了赵守业。清虚先是给赵守财道歉,接着讲了事情的经过。
清虚带着两名特工赶到陈家湾,在村东头一家还亮着灯的人家挟持了一人,让他带着八路军县大队的锄奸队去陈仙礼家。这个人对八路军很有好感,路上还纳闷地问清虚,陈仙礼一家都很老实,怎么会变成汉奸。只露着两只眼睛的清虚,呵斥这个人要想活命就赶紧闭嘴。清虚三人翻墙进入陈仙礼家,原本认为饭都吃不饱不可能养狗,没想到一阵狗声传来,惊醒了屋里的人,三人只好猫腰躲藏在墙根儿。屋里的灯亮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守业,快去看看,你带来的狗叫唤不停,是不是饿了,俺家可没窝头给它吃。随着一个男人应承的声音传来,西厢房的灯亮了,过了有一会儿,才听到西厢房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借着屋内的灯光,一个拿着驳壳枪的小伙子站在门口。有枪!随着一声呼喊,两颗子弹几乎同时射出,这个年轻人应声倒下。一个黑影把着大门,两个黑影闯进了北屋。陈仙礼和他老婆、小儿子早就吓得体如筛糠。清虚用枪指着陈仙礼的脑门,让他说出丽红一家的下落。陈仙礼开始不说,他儿子的腿上挨了一匕首后,才磕着头说在南屋里。清虚冲一块进来的特工晃了一下脑袋,特工出去没多久,一阵枪声传来,吓得陈仙礼的老婆抱头痛哭。就在这时,清虚脸上蒙着的布突然脱落,陈仙礼大叫道长饶命,清虚一阵冷笑,已经认出我,如何饶你?连开三枪,枪枪打到脑袋上。
赵守财明白,清虚道长做法没错,换做他,也得这样,如果留下活口,鲁北站可能会被全盘端了,赵守业搭上性命,权当为党国尽忠了。清虚问如何处理小道士,赵守财说暂时不能处理,现在小道士失踪,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他以后如有立功,可将功折罪。清虚道长无奈地说,嫁祸八路军县大队的把戏已经不可能成功,八路军县大队不会强奸民女,小道士是知道周二庆家里有一位漂亮女儿,才会抢着去周二庆家灭门的。赵守财命令清虚道长做好警戒,他要亲自向上峰发报。
临近年关,山本去惠民开作战会议,给肖林爱南带来一份大惊喜,肖林爱南的妻子美智子来到了沾化县城。肖林爱南的岳父和他父亲一样,钟爱中国文化,两人也有不同之处,肖林爱南的父亲痴迷战争,在日本有些名气,他支持通过战争,对中国经济和文化进行掠夺,肖林爱南的岳父则反对战争,认为两国人民应和平相处。美智子从小受父亲的熏陶,对中国文化略知一二,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汉语,她也是和平的支持者,反对战争,可丈夫在中国打仗,不得不来。
美智子对肖林爱南大倒苦水。她从青岛下船后,坐火车去济南,同行的还有许多年轻日本妇女,在潍坊稍作停留时,险些随这些妇女被带到慰安所,她一再和当地皇军宪兵解释她丈夫是军官,是来探亲不是来慰问士兵的,直到最后报出公爹的名字,才被放行。美智子本想得到丈夫的安慰,可肖林爱南一脸严肃,说作为他的妻子,他不允许妻子被别的皇军玷污,可作为一名大日本帝国的女人,他支持妻子为大日本帝国献身。美智子心中一阵发凉,看来丈夫这种变态心理仍没改变,也不知晚上对她肉体的变态摧残改变了没有,她身上已经四年多没添新伤了。
肖林爱南对刘大义的厨艺一直念念不忘,建议同样对中国饭菜感兴趣的山本给宪兵队的小灶找一位中国厨师,并推荐了刘大义。山本答应,先调来试试,味道不合大日本皇军口味的话,再撵走不迟。
巴锐武真心舍不得刘大义走,两个原因:一,刘大义是他的干兄弟,不用担心饭菜下毒的事;二,刘大义的厨艺确实不错,比没在大饭店掌勺的乡下厨师厨艺高超不少。可日本人下的命令,他不得不执行,唯一担心的是那一根筋的干兄弟,会不会去给日本人做饭。出乎巴锐武的意料,刘大义竟然痛快答应了,不过,提了一个要求,日本人不让干了,他再回到三团。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刘大义使出浑身解数,为几个在天津一块混过的弟兄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刘大义和巴锐武都喝得面红耳赤,刘大义让巴锐武好好保护爱惜当地的老百姓,巴锐武答应不到万不得已,不对中国人开杀戒。唯一的遗憾,都嫌在富国没回,刘大义让黄瘸子给侄子捎话,有空去县城看望大义叔。
腊八日早晨,刘大义简单地打点了一下行装,离开了黄家寨。他之所以痛快地答应巴锐武去给鬼子做饭,还是因为受了姚志刚的影响。上一次,巴锐武降敌,他想离开巴锐武的队伍,去征求姚志刚的意见,姚志刚让他继续待下去,搜集有用的情报,别说是待在汉奸的队伍里,如果能混进鬼子的队伍更好,那对抗日的贡献会更大。
刘大义虽然是老百姓打扮,但有给鬼子做饭的命令,已经没有必要躲躲藏藏走小路。在黄家寨通往下洼码头的官道上,碰到一股巡逻的保安大队队员,拦住刘大义就想搜身,刘大义故意戏弄他们,装出很紧张的样子,躲躲闪闪,还时不时地往棉袄里面伸一下手,吓得这几个保安队员子弹上膛。刘大义害怕戏弄过火,这才报出巴锐武、郭富贵干兄弟的身份。这几个人听说刘大义是奉宪兵队队长之命来给皇军做饭,尽管十分怀疑,可也不敢贸然得罪,只好将大义放过。刘大义哈哈大笑,觉得用鬼子厨师的身份吓唬汉奸很管用。
经过胡家庄局子时,郭富贵和王钰热情相邀刘大义喝一场,大义婉言拒绝。不过,刘大义在此收获不小,他的驳壳枪上次留给姚志刚后,巴锐武觉得刘大义带枪反而不安全,再没给他配枪,郭富贵见刘大义成了日本人的厨师,为以后好办事,把珍藏多年的一把“马牌撸子”连同十发子弹送给了刘大义。
肖林爱南没要求刘大义何时到宪兵队报到,他肯定得先回家看看老娘,同时,也得想法让姚志刚知道他打入了宪兵队。因为身上带着枪,只能绕开县城,快要走到去刘家庄和响铃村的三岔路口时,远远看到一位穿着打扮和当地人明显不同的女人在路口东张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