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刘大义的表叔于震州过完了“十五”,就会离开沾化回周村。今年与往年不同,都到正月十八了,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原来,他大儿媳妇的二弟正月二十结婚办喜事,亲家石惠竹和大儿媳妇都希望于震州在婚宴上掌勺。于震州还能说什么,只能应允。
于震州大儿媳的娘家是城北石家寨子的,家境还算殷实,亲家石惠竹有两儿两女,不幸的是大儿子景华娶亲不到半年,突然得急病去世,留下时年二十的儿媳守寡至今,由于结婚时间太短,也没留下一儿半女。石惠竹心急抱孙子,二儿子刚十九岁,就给他张罗着娶媳妇。 那么大的喜宴,凭于震州一位厨师怎能忙得过来,于是,他就找到了刘大义,让大义掌勺,他来打下手。亲家石惠竹当然很乐意刘大义前来帮忙。
正月十九这天,于震州和刘大义早早地来到石家寨子。石家是村里的大户,上年的收成又难得的好,宴席上的菜就准备的比较丰盛。灶台就盘在石惠竹大儿媳的小院里,这个院子和石惠竹的大院子仅一墙之隔,新房布置在大院里,大小院子都有单独朝南的院门。
于震州吩咐石家族人,切的切,剁的剁,摘的摘。刘大义一人守着两口大锅,一口锅炸,一口锅煮,很快,煮肉、炸鱼、炸丸子、炸藕盒的香气在院子中弥漫开来,虽说刚过年没几天,但这升腾的香气还是把整个院落甚至整个村庄熏醉了,在香气笼罩的院落里,到处是忙碌的身影。
很快,一位个头不高、挽着发髻的年轻妇女引起了刘大义的注意。这位女子上身穿一件青色粗布偏襟棉袄,下身穿一条灰色土布棉裤,白里透红的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浓眉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和蔼、亲切的光。这个女人似乎是院里最忙碌的女人,那些帮忙的女人都在向她请示或讨要着什么。刘大义心里明白,这个年轻女子肯定是这家的直系亲人,甚至是当家人。
响门的唢呐还没响起,菜就准备的差不多了,一大缸盆炸鱼,一大缸盆炸丸子,一大缸盆炸藕合,炖熟的鸡块和煮好的熟肉也各有小半锅,还有一些早就切好的下酒凉菜和四五篮子切好的备炒蔬菜。按照以往的规矩,厨师为了保证自己做的菜干净安全,必须守在厨房里。这些菜都搬到了小院的西厢房,晚上,刘大义和他表叔就会守着这些菜在西厢房睡。
不巧的是,于震州的小儿子突然犯了陈病,于震州刚端起亲家倒满的酒杯,就被家中侄儿叫了回去。临走之时,于震州嘱咐刘大义千万看好那些半成品菜,不可有丝毫的大意,没啥问题的话,他明早就能返回来。
响门的唢呐和小戏结束后,庄里的人都逐渐散去。石惠竹的老婆看着院墙那边的西院,无不担心地对石惠竹说:“他爹,孤男寡女的,你觉得合适吗?”
石惠竹一听,笑了,低声说道:“我刚才还和老二说这事呢,你也不想想,刘大义是个啥状况?早先的话,他得进宫伺候娘娘,再说了,咱家要是派个人过去的话,好像害怕人家偷菜似的,放心吧,他那身子,咱村的人都知道,没人说闲话。”
半夜时分,天气突变,村庄像被罩上了一层黑布,伸手不见五指。屋外的风声把梅香从梦中惊醒,她知道自己也就睡着了一小会儿,她怎么能睡踏实呢?西厢房还睡着一位高大白净的男人,她做为一个深谙男女之事的年轻妇女,已经有三年不知男人是啥味了,这三年来,陪伴她的只有燕窝落里的那盏菜油灯和咬着被角流的无声泪。上炕前,她曾偷偷从门缝里瞅着西厢房好大一会儿,直到从西厢房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灯光消失,她才上炕睡觉,躺下好大一会儿,心还在噗噗直跳。三年来,她从没像今天晚上一样离一个男人这么近,她也知道外面这个男人是个不完全的男人,可她已经干渴到一定程度,就算是喝点咸水也能解解渴。
梅香突然想到婆婆只给西厢房这个男人拿来一条褥子和一条被子,起这么大的风,肯定会冷。她连忙穿好衣服下炕,抹黑从娘家陪送的木头箱子里,拽出一条绸子被,轻轻拉开门栓,蹑手蹑脚地走到西厢房,试着推了一下门,没想到,门没上拴,一下子推开了。梅香害怕惊到刘大义,低低声音说道:“睡着了吗?俺是这家的大儿媳,给你送床被子来。”
门刚一开,刘大义就被惊醒了,刚想喊叫,突然听梅香这么说,也就没喊出声,从织布机搭建的床铺上坐起来,小声对梅香说:“你先别动,俺给你点上灯,别碰翻了油锅。”
梅香一听,连忙说道:“别,别,可别点灯,那样不好,你别动,俺摸索着给你递过去。”
刘大义明白梅香担心什么,也就不再动弹,黑暗中,伸出两手探寻梅香递过来的被子。一只手倒是摸到了被子,可另一只手却摸到了一个肉乎乎的圆球。刘大义虽然没碰过女人的身体,但他见过大师嫂的身子,当然知道摸到了什么。原来,梅香起的匆忙,偏襟棉袄只系了腰间的扣子,棉被递出去后,左边的胸脯就露了出来,正好被刘大义抓了个正着。白天,刘大义就注意到了梅香,做菜时,听表叔说过她就是死了男人的石家大儿媳妇。刘大义看着梅香忙忙活活的身影,既同情,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里淌过。
刘大义没有收回那只手,反而鬼使神差地把那只肉球狠狠地抓了一把,没想到梅香不仅不反抗,反而把他的手摁在了胸前。刘大义的身子突然有了一种久违的变化,这种变化在他偷看大师哥床上之事时出现过。他把盖在身上的被子一撂,溜下床来,把梅香的棉裤退下,学着大师哥的样子,把梅香的上半身摁在床上。梅香如同丢了魂一样,认同刘大义摆布,直到感觉有一个东西进入身体,这才明白过来,这位被人称为“太监”的厨师,原来还有男人功能……
刘大义下半夜几乎没睡,初当男人的滋味让他一直处于亢奋之中,同时,他又有些担心,因为梅香提上裤子后,一句话都没说,急匆匆走了,黑暗中,刘大义看不清她的表情,万一梅香把这事闹出去,可就麻烦了,不过,从梅香不反抗的动作看来,又好像没有事。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梅香开了院门,去东院帮忙去了。刘大义起来,把院中的两个灶膛点上火,烧着水,准备第一波宴席的到来。
新郎由他的两个院中哥哥陪着,骑着枣红马,带着一顶四人抬的小轿接新媳妇去了。梅香从东院回来拿东西,偷着朝在灶台边忙活的刘大义瞄了一眼,偏巧刘大义正看她,顿时脸上泛起一袭红云,急急忙忙朝里屋走去。刚刚回来正在切菜的于震州轻叹一声,小声对刘大义说:“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刘大义从表叔的话里听得出,苦命的不仅有梅香,也包括他刘大义。
最先忙活的三桌席是用来招待新媳妇娘家人的。新郎接上新媳妇后,随着新媳妇来的娘家送亲队伍包括两拨人,第一拨是男女“送客”,一般有两名新媳妇的哥哥和两名新媳妇的嫂子担任,没有亲哥嫂,就由本家族的哥嫂代替,而且属相不能和新媳妇的属相相克,男女“送客”还要各配一名“撵车的”,同来的还有儿童一名,差事是“压轿”,新郎家要给“压轿”的孩子准备几文或几角压轿钱。男女“送客”要各摆一桌席,婆家的也得分别找上男女陪客的,女方“送铺盖”的几个车夫和“压车”的小男孩都被安排到男“送客”席上。新媳妇下轿后,娘家送“跟脚饭”的客人也就到了,所谓“跟脚饭”,就是娘家人害怕自己的闺女吃不上早饭,由四个和新娘同辈或者矮一辈的娘家人,抬着食盒送些现成的饭食过来,这几个人和“送客”同样重要,男方这边一般由高一辈的人陪着坐席。
这三桌席,对于震州和刘大义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特别是于震州,大饭馆的掌勺人来乡下做婚宴有些大材小用,他基本上是看着刘大义在做。
三桌席的娘家人走了后,男方的亲戚大都没到,趁这个空档,帮着招待客人的石家族人都得赶紧吃饭,馍馍随便吃,菜是大锅杂烩汤,一人一碗。梅香帮着婆婆伺候完新弟媳,来西院吃饭时,大锅汤已经见底。刘大义见梅香想啃个馍馍了事,连忙把几块酥肉、藕盒和一小块豆腐放在一起,临时给梅香炖了一大碗菜,那么多人瞅着,羞得梅香端了菜碗躲到里屋吃去了。
石家的亲戚特别多,上午不断流地招待了二十来桌,尽管刘大义忙得满头大汗,可他觉得身上有用不完的劲儿,特别是那桌重要的媒人席,他做出了滋味做出了花样,引得一些待客的石家族人都驻足观看。
下午的几桌比较简单,坐席的都是本村上过账的石家族人,但坐席的时间要比上午的亲戚长很多,好几个都喝得东倒西歪。
晚上有一桌很重要的酒席,那就是招待“送晚上饭的”,所谓送晚上饭,指的是新媳妇的哥哥弟弟和侄子侄孙,担心新媳妇吃不饱饭,包了饺子,用食盒抬着给新媳妇送来,这个步骤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既然嫁到了石家,石家的人能让新媳妇吃不饱吗?这些来送晚上饭的,坐席时吃的很慢,磨磨蹭蹭,就算撤了席,也要坐着待一会儿,这是因为他们担心走早了,闹洞房的人太闹腾,让新媳妇“遭罪”。
于震州没有陪刘大义做晚上这桌席,太阳还没落山就回了家,因为他的小儿子犯了“羊角风”,必须有人守着,白天,他大儿子为了守着小儿子,小舅子的喜酒都没喝成,他晚上得和大儿子倒班。
给石家看结婚日子的那位“大师”的确有两下子,昨晚还刮着的东北寒风在今天新媳妇下轿的时候就停了,一天风和日丽。晚上,“送晚上饭”的娘家人和“闹洞房”的人一走,石惠竹家的两个院子就沉寂起来。累了一天的刘大义,躺在床上,看着小窗户外面黑沉沉的天空,一丝睡意也没有,想到北屋那位还没从东院回来的小媳妇,他似乎感觉今晚有什么事要发生,昨晚上那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让他一天都心乱如麻,有几次险些切破手指,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和别人不一样,他不知自己在梅香身上做的事,是否和她死去的男人相同,那动作是偷看大师哥邢焕子两口子学来的,他从梅香昨晚和白天的表现上,知道她没有怪罪他,可他担心梅香笑话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很快,院子里响起开大门关大门的声音,一阵几乎听不到脚步声来到了西厢房的门口,粗重的呼吸声从门缝里传了进来,刘大义故意在床上翻了一下身,弄出了点响动。
“这么冷,等会儿来北屋睡吧!”
尽管声音小的像蚊子嗡嗡,但刘大义听得还是“突突”心跳。
时辰从来没像今晚这么慢,东院里的灯光终于全息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刘大义从床上爬起来,先轻轻推开一丝门缝,看了看外面的情况,然后慢慢蹲下,一点点地把房门推开,蹲着挪到北屋的门口,轻轻一推房门,门没上插,他像刚才出门一样,一点点地推开一道能进去的缝,然后回身又把房门一点点地关上,刚站起来,只穿着肚兜的梅香就扑到他的怀里,嘴里还一口一个心肝儿地叫着,刘大义连忙把瘫软如棉的梅香抱到了炕上……
第二天早晨,新媳妇的娘家来了不少人,男的是新媳妇的四位叔叔大爷和一位赶车的车夫,他们扮演的差事叫“圆饭”,这几个人都属于亲家,石惠竹也得找上两个亲家辈的自家人陪着,酒喝到一定时候,新郎还得要给这桌席敬酒磕头,“圆饭”的几个娘家人,每人都得拿出几文或几角钱给新郎。这桌席和昨天的媒人席同样重要,席面的质量自然比别的席好很多,独臂的于震州亲自上场,做了几个周村独有的大菜,厨艺和一只手颠勺的姿态,迎来待客的石家族人一阵阵的喝彩。同时来的新媳妇娘家人,还有两桌女客人,她们是新媳妇的大娘婶子、姑姨、妗子,还有出嫁了的姐姐,都是给新媳妇“送面”来的,这些人在新郎磕头行礼时,都得给新郎磕头钱,席面安排和“圆饭”的那桌一个档次。石家这边,每桌女客席上,也安排了一些女人陪客,如果梅香的男人不死,也能被安排陪席,可她是寡妇,上不得席面,尴尬和失落挂在梅香的脸上,只能做些端盘子撤碗的活儿,刘大义看在眼里,心里隐隐作痛。
“圆饭”的和“送面”的娘家人正在吃着,新媳妇的娘家娘就来了,她是来接闺女回家的,她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打赏厨子,于震州和刘大义都得到了一对细布手巾和两包点心。刘大义让于震州把两份都拿回家,于震州摇头拒绝,说这是吉利事,也是女方对厨师的肯定,回家时,石家也会给些礼物。
石家的新媳妇终于被娘家人接走了,于震州和刘大义的任务宣告完成,就算有相好不错的来贺喜,石惠竹一家人也能对付了。石惠竹让刘大义炒了几个硬菜,陪着两位厨师吃过饭,把备好的礼品给两人拿上,派了一辆驴车送二位回家。让刘大义感到遗憾的是,离开石家寨子村时,梅香没有露面。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又到了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杨树柳树的枝条都绽出嫩绿的叶芽,燕子匆匆从南方飞来,一对对忙着衔泥垒窝,迎接后代的到来。
举办完小儿子婚事两个多月的石惠竹家,终于有了第三代的信息,儿媳的肚子正在隆起,可这个信息让石惠竹一家恼羞成怒,他们在极力掩盖这个信息,因为这个怀上孩子的儿媳不是刚过门的小儿媳,而是寡居三年的大儿媳梅香。
梅香身体的反常,最先看出的是她的新弟媳。弟媳过门两个多月,身体没有动静,抱孙心切的婆婆自然很着急,派梅香打探动静,弟媳在娘家听母亲说过女人怀了孩子有啥表现,就和大嫂说自己身体没有异样。梅香听了,哈哈大笑,脱口说出自己前段时间倒是恶心呕吐,莫不是怀孕了?梅香本来是开个玩笑,可笑声刚落,突然变了脸色,她想起和刘大义的事,不会是那小半截玩意让她怀上了吧?一家人都上一个茅房,婆婆干了身子多年,弟媳从没见过嫂子来好事用过的物件儿,听嫂子一说,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当时没说什么,晚上钻到被窝里,偷偷和男人说了这事。梅香的小叔子严厉呵斥了媳妇,让她以后不要说出有辱门风的丑话。
梅香变得心事多起来,干家务时常常走神,眼神飘忽不定,弟媳越发的怀疑,甚至怀疑到自己男人身上。天气大暖,棉裤扒下,梅香渐渐隆起的小腹终于掩盖不住了。弟媳怕时间久了,丑事传扬出去,将来自己的孩子也低人一等,就把心中的怀疑和婆婆讲了。石惠竹的老婆开始不信,骂小儿媳肚子不争气还瞎戳顾事,后来看到大儿媳肚子确实比以前大了不少,连忙质问梅香,梅香知道纸里包不住火,只好把和刘大义的事说了出来。石惠竹和小儿子听说后大怒,把梅香的爹娘找来,逼问梅香到底是谁做下的事,不要拿一个失去男人功能的人当挡箭牌。
女儿做下了丑事,梅香的娘先是给亲家磕头赔罪,又给女儿跪下,逼问女儿,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梅香哭哭啼啼,一口咬定就是刘大义。难道刘大义还有男人功能?老辈人讲瞎话儿,过去宫里确实有煽不干净的太监霍霍宫女和娘娘。石惠竹不敢造次,刘大义的姐夫可是县里的大官,石家惹不起。石惠竹先让梅香的爹娘把女儿领回去,又派小儿子去了一趟周村。于震州一听火冒三丈,这不是糟蹋人嘛!十里八村,谁不知道大义小时候被狗咬没了小鸟,要不是石惠竹是自己的亲家,他当场就会给石惠竹的小儿子几个嘴巴子。石惠竹的小儿子指天发誓,嫂子确实一口咬定是刘大义。于震州觉得这事荒唐,为了还刘大义个清白,回了沾化。
月娥听于震州一说,也不顾石惠竹和于震州是亲家关系,一向不说脏话的她破口大骂,这不是给大义的伤口上撒盐吗?月娥先是不想让大义知道这事,可经不住于震州的苦劝,就把在麦地的大义喊回来。大义听表叔说明了情况,突然跪倒地上,一边磕着响头,一边哭着说道:“苍天有眼啊!”
于震州最先明白过来,他在路上就怀疑刘大义在石家忙菜时,和梅香做了苟且之事,见大义这样,他不仅不生气,还流着泪对发愣的表嫂说:“嫂子,刘家要添人口了。”
月娥愣怔了好大一会儿,才哭着扶起儿子,不放心地问道:“儿啊!真是你的吗?”
刘大义也顾不得羞臊,看着月娥的脸,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闻讯过来的花云、新云也都高兴地不得了,只是刘志斗的表情有些古怪,一脸的苦笑。
事情明了,于震州自然做起了说客,他和石惠竹晓之以理,现在不是过去了,女人可以改嫁,何不趁早把丑事做成好事呢?拖久了,让人看出门道,丢人的还是石家。
事已至此,石惠竹还能说什么?不过,就算刘大义的姐夫是县里的大官,他还是提出了条件,刘家需给石家六口袋麦子,六口袋高粱。月娥痛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