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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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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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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西北有座太监坟》连载

第八十九章 兄弟再相会

花云不再和地主富农站在同一个台子上,她有了新的身份——烈士的母亲,而且是三级战斗英雄的母亲。赵副区长在响铃村亲自说过,刘花云有三个身份,一是富农分子,二是变节分子家属,三是烈士家属、战斗英雄的母亲,三个身份,第三个最重要,不管开什么会,先要考虑她的第三个身份。赵新宇有些不解,问儿子,他是共产党副区长的爹,为啥都不考虑这个身份。赵守福无奈地和爹说,正因为他是共产党的副区长,自己的爹更应该当带头改造。

刘大义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总算轻了一半,要不是狗剩牺牲,他心里的那块石头可能全都卸掉,四姐表面上坚强,其实心里在淌血,那可是她亲生的骨肉。

四姐生日那天,在刘大义的攒挤下,大姐、二姐都齐聚刘家庄,给花云过了一个热闹的生日。外甥们有空的都来了,刘大义把两只下蛋的老母鸡宰了,一向百依百顺的刘美枝疼得直掉眼泪,那可是钢头的饭碗。

香云的儿子苏红辉正好从书店回来,给刘大义带来一个消息,巴锐武从济南回来了。刘大义非常高兴,看来七哥没事了。于大光说,共产党真是宽宏大量,就巴锐武干的那些事,枪毙都够条件了。刘大义听了,非常不高兴,呵斥大光不要乱说,七哥可是起义人员,对沾化解放做过贡献。

刘大义得到巴锐武回来的消息后,多了份心事,总盘算着去巴家庄看望一下七哥,怎奈家里和互助组的琐事太多,又不放心四姐,一直拖到种上棉花,这才和刘美枝商量去看巴锐武。刘美枝一如既往,大义做的事都很赞成,让大义不必当天回来,家里有她,尽管放心。

毛驴作为四姐的财产,已经被响铃村没收。刘大义黑夜起来把骡子喂饱,天刚发亮,就套了大车,装了一口袋棒子粒子,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昨晚的一场小雨,让刘大义刚出村就闻到了泥土和雨水的味道,昔日暴土扬尘的乡间小路变得有些泥泞,大车过后,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和规律排列的骡子蹄印。春天乡下的早晨真的很美,各种花草树木都长出了绿油油的叶子,随着骡子车的颠簸起伏,一阵阵清新醉人的空气迎面扑来,带着一丝凉意,钻进刘大义的鼻孔,让他感到惬意。春播夏长,秋收冬藏,如果一年年的风调雨顺,囤里有粮,兜里有钱,国泰民安,该有多好啊!

骡子车刚走到去县城的三岔路口,从响铃村急匆匆走来一人,个头矮小瘦弱,穿一身洗得泛白的黑色粗布衣服,见了大义的骡子车,走得更快了。大义认得此人,响铃村的李希水,外号“李巧嘴儿”,远近有名的说媒汉子,为了混口酒菜,曾给双方都是男孩的人家说过媒。按四姐花云在响铃村的辈分儿,“李巧嘴儿”管大义叫舅。

“李巧嘴儿”追上大义,气喘吁吁地大喊:“这不是大义舅嘛,你这是去县城吗?俺撘段车。”

大义厌恶这种不劳动整天骗吃骗喝的人,恹恹地回道:“哦,希水呀,这是又去哪儿保媒拉纤?快上车,捎你一段儿。”

“李巧嘴儿”也不客气,没等车停下就上了车,背对着坐在刘大义的对面,刚坐稳,忙不迭地说:“大义舅,咱是成全一家是一家,谁家的孩子难找,就给谁家的孩子说。”

刘大义嘴角一撇问:“是吗?这是哪家的小子又找不上来了?”

“李巧嘴儿”歪过头,看着刘大义说:“小子?这个年代闺女不好找婆家的,有的是,你说俺村大财主李保华的孙女好找吗?李保华过了一份好家业,两腿一蹬走了,给他那个不傻的儿子李振南留下了一个地主身份,他那个快二十的闺女谁敢要?”

刘大义来了兴趣,连忙问道:“希水,这么说,你给这个闺女找着主了?真说成了这头,你可是功德无量。”

“李巧嘴儿”笑了笑说:“也不能说说成了,海铺子上的表叔那天见到俺,说有个在朝鲜被打残的孩子很可怜,从小没有父母,大伯养大,问有没有合适的人家,给说门子媳妇。”

刘大义不解地问:“打残的军人都是功臣,不能干活的,国家养着,他会找一个地主的闺女?”

“李巧嘴儿”见大义感兴趣,来了劲头儿,唾沫星子乱飞,大声说道:“大义舅,你得分啥状况,听表叔说,这个孩子一只眼瞎了,手指头都没有了,俺估计比说的还厉害。”

刘大义不知为啥有些失望,摇着头说:“都这个样了,李振南能同意把闺女嫁给他?”

“李巧嘴儿”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俺先问了李振南,你猜怎么着,他说只要能走路就行,咱闺女伺候人家不要紧,你看看,这地主帽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找个残疾军人,壮壮家门。”

刘大义不说话了,他想到了四姐,要不是狗剩牺牲在朝鲜,富农的身份还真不好过,但愿“巧嘴儿”能把亲事说成,一个有了家 ,一个获得了安全。

刘大义问:“那个残疾军人哪个村的?你可得打听清楚了,两边情况都得实话实说,都是可怜的孩子。”

“李巧嘴儿”说道:“俺也不知哪个村的,光听表叔说这个孩子常在海铺子上转悠。”

刘大义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李巧嘴儿”,和颜悦色地说道:“希水,一个是志愿军功臣,一个是生在地主家庭的苦命孩子,你呀,行行好,吃顿饭可以,可别要人家什么跑腿钱了,想喝酒,来刘家庄找舅,俺给你做好菜。”

“李巧嘴儿”满口答应,他让刘大义在前面那个小道口停下,他要抄近路去海铺,就不跟大义去县城了。刘大义说,谁说他去县城,海铺就不能去了?他去海铺附近的巴家庄,要是愿意继续坐他的车,就跟他走大路。不用走着去,“李巧嘴儿”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在一片棉花苗刚刚钻出地表的棉田里,一个头上扎着毛手巾、穿着一身黑色粗布夹衣的老农民,正蹲在地里,用手把那些被土块压着的棉苗释放出来,毛巾外面的鬓角已经花白,脸上被海风吹成棕褐色,眼角下已见明显的鱼尾纹,但他的眼睛依然深沉明亮,透露着阅历和坚韧。

地头上传来大哥巴锐文的声音:“老七,快回家,大义兄弟来看你了。”

巴锐武站起身,拍打了一下手上的泥土,用手掐了一下蹲久发酸的腰肢,小心地挪动着脚步,害怕不小心踩了弱小娇嫩的棉花苗,听到大哥的喊声,像是回答大哥,又像是喃喃自语地说道:“俺知道他会来的,得到信儿就来。”

回去的路上,一些下地的村民和巴锐武热情地打着招呼,有一位扛着锄头的老农,甚至放下锄头,和巴锐武开起了玩笑,巴锐武嘻嘻哈哈地往前追了他一小段。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那时的巴锐武全身长着“瘆人毛”,人见人躲,害怕稍不留意,就祸事上身。

巴母生病卧床多日,正和坐在炕沿儿上的刘大义嘘寒问暖。巴锐武进屋后,什么话都没说,和刘大义紧紧地抱在一块儿。刘大义明显感觉到巴锐武的身体在颤抖,松开手后,两人的脸上都挂着泪水。刘大义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勉强吐出几个字:“回来就好,回来比啥都强。”

刘大义除了担心七哥的身体,当然还关心他的政治待遇,在巴锐武说身体没事之后,就问七哥这次回家,上面有个啥说法。巴锐武苦笑了一声说,按照转业军人待遇回乡参加建设,说是回家建设,也没啥合适的单位,在家种种地更好。

刘大义安慰巴锐武:“能享受个待遇就挺好了,像俺这样的,抗日那段,也算做过贡献,就因为娶了个鬼子娘们,对地主手软了一点,村长都当不成了,过去那种乱哄哄的日子没有了,现在都过着喘气匀和的生活,你可别有啥抱怨的。”

巴锐武摆着手说:“大义兄弟你多想了,俺可没啥抱怨的,俺当过汉奸,这是事实,后来虽然走了正路,但毕竟有些晚,正如教导队的教员所讲,要是鬼子不出现颓势,俺未必宣布起义,俺是从思想上没有民族大义,只考虑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从没把国家利益放在前面,共产党够宽宏大量的了,还考虑俺做过的贡献,要是换做国民党,犯了他们的大忌,才不会考虑做过啥有益的事呢,小命说不定不保。”

巴锐文插话道:“别看咱家里没了以前的威风,可一家人睡觉安稳了,也有村里人进咱家拉家常了,俺们常劝老七,咱得服啊,原来这么乱的世道,硬是让共产党给捋顺了。”

刘大义附和道:“是啊,是啊,啥也不如天下太平好,要是以前能吃上饭,七哥也不会拉杆子。”

巴锐武呵呵笑着说:“俺这辈子,当过土匪,投降过国民党,还做过汉奸,从没死心塌地的跟过他们,可俺就服共产党这一套,教员说得对,共产党能把旧社会的鬼,改造成新社会的人。”

巴母在炕上用微弱的声音喊道:“别拉那些没有的了,今天不让大义走了,快去整点酒菜,你兄弟们好好喝点吧!”

刘大义往里屋探着头说:“干娘,俺来的时候就和您儿媳说好了,今天住下,明天回去。”

巴锐武说:“大义,俺看这样吧,中午不喝了,咱晚上喝个痛快,吃饱了饭,咱俩去黄家寨和海铺上看看,俺从回来后,还没去呢,还真有些想那些地方,一个人去了,又有些伤心,你来了正好,咱兄弟俩结伴儿去看看。”

刘大义和巴锐武吃过中饭,来到大街上,巴锐武和刘大义开玩笑,他现在除了两只脚,什么都没有了。大义建议坐他的骡子车去,巴锐武笑着说,也就是五、六里路的事,溜达着就行,路上碰到乡邻,也方便打招呼。

路上,刘大义忽然想起单金来和麻子徐四。巴锐武叹了一口气说,他俩和他一块儿进了教导队,第二年,徐四正在听教员讲课,忽然头一歪不省人事,没送到医院就没了,老单和他一样,落了个复员回家劳动。

海铺的大街上比以前热闹了许多,来来往往的鱼贩子眼里少了些惊恐,除了一个戴红袖箍的人背着步枪经过,街上再无挎枪的人。刘大义两人刚踏入那条主街,两边的商户就有人认出了巴锐武,一个鱼行老板还主动和巴锐武打招呼:巴支队长,好长时间没见您了。巴锐武满脸堆笑,双手抱拳还礼:可别这么叫,早就不是支队长了,和您一样,老百姓一个,叫俺老七就行。

“客来归”客栈还在那儿,只是招牌已换,白底红字的“解放旅店”四个大字特别醒目。小酒馆仍然在客栈的前厅,进进出出的顾客还真不少。刘大义悄悄问巴锐武,客栈是否还是他的家业,巴锐武大笑起来,从他起义那天起,海铺客栈、黄家寨的营地和人马,都姓“共”了。巴锐武倒背着手,站在牌匾下面看了会儿,扭头看了一眼大义,刘大义指了指酒馆说:那就进去看看吧!

顾客和酒馆的工作人员都不认识他俩,吧台后面的一位年轻人走了过来,面带微笑地问刘大义和巴锐武是住店还是喝酒。巴锐武仍旧倒背着手,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没有作声。刘大义回答,转转看看。年轻人一下子收敛了笑容,用警惕的眼光上下打量二人,巴锐武和刘大义溜达到哪儿,眼神跟到哪儿,毕竟是沿海地区,蒋匪特很容易登陆混进来。

门口突然传来嚷嚷声,三个人走进店里。一个穿着旧军装的人比较扎眼,军帽下面的脸上全是疤痕,一只眼睛看不到眼珠,左胳膊袖子空空如也,从脸上看不出这人的年纪,胸前的两枚奖章特别显眼。另外两个人,刘大义认识一位,那个人也认出了刘大义。

“李巧嘴儿”远远的打招呼:“大义舅,怎么这么巧,在这儿又见到你了。”

没等刘大义回话,这个残疾人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跟前,突然用一只胳膊搂住了他,嘴唇像是在抽羊角风,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那只好眼睛流下了一行清泪。

刘大义本能地向后躲,那个残疾人的胳膊力度很大,使劲搂着大义的腰不撒,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大义叔,俺是都嫌呀!”

刘大义愣怔在那儿,巴锐武惊得“啊”了一声。都嫌见刘大义不说话,突然松开手,“呜呜”哭起来。刘大义这才反应过来,把都嫌搂在怀里,说了句“俺的好孩子”,也跟着都嫌嚎啕大哭,店里的人都傻傻地看着他俩。过了一会儿,刘大义稍微平静,指着巴锐武,让都嫌看看他是谁。都嫌双脚并拢,用那只好手,给巴锐武行了个军礼,喊了一声“老团长”。

“李巧嘴儿”变得有些兴奋,看着巴锐武竟然破口而出:“您就是那位沾化人用来吓唬孩子的大英雄呀!”

巴锐武哈哈大笑,自我解嘲地说:“让孩子都害怕的人,能是英雄吗?还大英雄呢!都嫌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李巧嘴儿”向大义和巴锐武介绍了他表叔丁老板。巴锐武见丁老板眼生,问以前怎么没见过他。丁老板说,以前在海兴那边的鱼行,解放后回的老家。

都嫌说道:“老团长,大义叔,今天真是凑巧了,这位李叔给俺说了一个媳妇,您两位老人都在,正好给俺陪陪媒人,参谋一下,那位同志,把菜谱拿过来。”

酒馆的那位年轻人被眼前的事整得云里雾里。丁老板说道:“小付,别愣着了,赶紧拿菜单,这客栈以前可是这位大英雄的。”

小付终于弄明白了,刚才倒背着手在店里闲逛的就是赫赫有名的巴锐武,心里多了几分怯意和敬重,连忙把菜单递过去。

刘大义说:“这桌算俺的,俺大侄子的亲事俺管。”

都嫌把那只没瞎的眼一瞪,说道:“您们谁也不用管,俺有钱,国家养着俺呢!”

酒菜很快上好,桌上除了“李巧嘴儿”一口好吃喝,大都不太动筷子。都嫌不愿提起受伤致残的那段往事,见大义叔执意刨根问底,只好简单说了一下:志愿军发起第三次战役后,都嫌所在的部队潜伏在临津江附近的一个山包下面,就在冲锋号吹响之时,一发燃烧弹在都嫌附近爆炸,都嫌为救一位入伍不久的新战士,被大火烧伤,偏偏此时又有一发炮弹打来,都嫌昏死了过去,醒来时才知没了一只眼睛、一条胳膊,小腿骨也被炸折......都嫌一边讲,一边落泪。

刘大义感觉有些不该问,忙不迭地岔开话题,对满嘴油晃晃的“李巧嘴儿”说:“希水,这门亲事可要卖点力,说成了,小舅有赏,绝对不是请你喝酒那么简单。”

“李巧嘴儿”拿开了架子,丝丝拉拉地说:“俺表叔让办的事,俺肯定尽力,人家那闺女长得可水灵着呢,要不是地主身份,肯定看不上咱孩子......”

“李巧嘴儿”的话没说完,巴锐武不干了,他盯着“李巧嘴儿”鼓鼓的腮帮子说:“都嫌是战斗英雄,他身上的伤那是光荣的象征,哪个敢小看一眼?一个地主家的小女子还挑肥拣瘦,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要是换做以前,老子早就......”

丁老板知道巴锐武话的意思,连忙接过话茬:“俺估计同意的可能大,有了咱都嫌照应,谁敢再拿地主的女儿说事。”

都嫌说:“俺和老团长一个脾气,成了俺都嫌的老婆,看看谁敢欺负她?大不了俺住在她家,再有人欺负老丈人,俺绝对不答应,反正是死过一回的人,这位叔,您回去后,把俺原话捎到。”

刘大义说:“老侄子,还有俺呢,俺回去后,和希水一块去女方家里,说成了,功劳算希水的,说不成,就怪俺。”

巴锐武把一杯酒一饮而尽,衣袖往上挽了挽说:“现在的政府和过去那些旧政府不一样,像都嫌这样的,国家都养着,待遇不比县长差,地主家的孩子跟了都嫌,不光政治上沾光,过起日子来,也不缺钱花,真成了,孩子结婚时,俺去当男方的家长。”

巴锐武考虑到都嫌家里的实际情况,才说出这话,目的是给都嫌打气。都嫌有些感动,站起来,一一给众人敬酒。

巴锐文在家备好酒菜,等着老七和大义回家,直到天黑,还不见两人的影子,老太太有些不放心,派大儿子来海铺打探,没想到巴锐武、刘大义、都嫌等人都烂醉如泥,只好将他们安排在客栈住下。

第二天早晨,刘大义去丁老板的鱼行,问“李巧嘴儿”是否与他一块回去。“李巧嘴儿”虽说愿意在这儿再吃都嫌两顿,但又不愿意跑着回去,只好和大义定下中午时分在通巴家庄和县城的三岔路口处碰头。上午,都嫌陪着巴锐武和刘大义在黄家寨转悠了一圈,过去的团部早就成了黄家寨小学,村民见了两人,都热情地打招呼。

巴母见刘大义要走,躺在炕上,眼含热泪,抓着大义的手不撒,言说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大义好一番安慰,出门时嘱咐巴锐武,干娘有个好歹,务必给他送个信儿。巴锐武点头答应,一直把大义送到去县城的三岔路口。两人等了好久,才见“李巧嘴儿”提着大包小包的赶来。巴锐武嘱咐大义,一定把都嫌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大义向巴锐武保证,明天一早,他就去李家提亲,肯定比“巧嘴儿”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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