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财一听王钰有不去的想法,摇着头说:“你应当这样想,日本人建立水上警备大队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王队长不去赴任,也会有李队长、张队长前去,我不否认,这里面有日本人不信任巴团长的因素,他们想削弱巴团长的势力范围,但日本人又不愿意派个和巴团长不熟的前去,如果派个和巴团长没交情的人赴任,极有可能和巴团长产生矛盾,甚至出现火拼,这是日本人不愿意看到的,派你去,就是看中了你能和巴团长搞好关系,你去,对巴团长来说也算好事,再说了,日本人的命令,你能不遵从吗?”
王钰低着头,食指敲着桌子,想了一会儿说:“日本人不会不知道八路军一直在拉拢七哥,俺害怕有一天七哥真投了八路,会给俺惹了祸事,在日本人和八路军之间两头不落好。”
郭富贵看了一眼刘大义,点点头,同意王钰的说法,日本人建立水上警备大队,除了想分散巴锐武的地盘,未必没有监视巴锐武的想法。派个生人去,怕两者打起来;派个熟人去,怕两者成了一伙,看来日本人左右为难。
赵守财给王钰打气:“他是他,你是你,以后的路怎么走,自己掂量着来,沾化人讲话,脚上的泡是自己走出来的,不管是你俩,还是巴团长,只要信得过我,尽管来找,我会鼎力协助处理棘手的事情。”
王钰明白,日本人的命令,只有遵从的份儿,至于七哥那边,只能到时候再解释了。
刘大义回到县城,左思右想觉得这里面有事,赵守财明摆着是在拉拢郭富贵和王钰。王钰担任水上警备大队长首先是缩小了七哥的地盘,二一个是影响七哥加入八路军队伍的决心,从王钰的话里,他对八路军一点好意都没有。鬼子建立水上警备大队这事,应该让志刚哥和七哥尽快知道。
天刚发亮,刘大义就赶紧起床,把昨晚写好的纸条塞到一棵烂白菜里面,等着苏才根的到来。肖林爱南今早情绪不错,在门口伸了几下懒腰,走到伙房门口,命令刘大义给他做两碗疙瘩汤,等他出操回来吃。刘大义看肖林爱南得意的样子,心里暗暗骂道:“畜生,夜来后上肯定没少折磨他老婆。”
刘大义猜得很对,肖林爱南昨天晚上折磨美智子到下半夜,他不是因为心情不好,相反,他昨天舒适极了,因为上峰恢复了他原来的职务。
美智子一脸倦容地来伙房打开水。自从肖林爱南降为军曹后,他的勤务兵就被撤走,美智子经常自己前来打水端饭。刘大义看着美智子憋屈的样子,有些动了恻隐之心,问美智子是否喝碗小米粥。美智子用感激的眼神看了一眼这位中国男人,鞠躬说道:“您辛苦了,肖林君吃啥,我就吃啥,万万不能吃两样饭。”
刘大义没说什么,看着美智子的背影,心里感叹:“这个女人前世做了啥孽呀,今世受这么大罪。”
中午还没到,苏才根前来送菜,一篮子藕和一篮子白菜。刘大义把两棵有些烂叶子的白菜扔回篮子,故意大声说道:“以后有烂叶子的白菜不要送,皇军要吃新鲜的。”
苏才根心里明白,这两棵白菜又要送到刘家庄了。义和庄惨败后,鬼子盘查了苏才根很长时间,见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最近取消了对他的检查,他可以自由出入日军的宪兵队了。
天色黄昏,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在寒冷的雪地里,中午刚刚被阳光感化的积雪,又恢复了冰冷的面孔。沾化海铺那条唯一的东西大街上,如同往日,依然冷冷清清。多年沉淀下来的臭鱼烂虾味道,并不代表海货市场的繁荣与萧条。侵略者的淫威不光让内陆的沾化人吃尽了苦头,靠海吃海的渔民也是食不果腹,勉强度日。街两边的海货铺子已经没有几家开着门,大都上了门板停止营业,尽管这层薄薄的板子挡不住强盗的枪炮,但心里总比敞着门招摇在街上安稳一些。一位头上戴着棉毡帽肩背粗布褡裢的中年汉子,正迎着太阳最后的光辉从街东向西走来,黢黑的方脸上,一双大眼警惕地留意着大街两边的情况。这位中年人走到黑白都不用关店门的“客来归”客栈门口,左右踅摸了几眼,跺了跺脚,慢悠悠地走进店里的小酒馆。
跑堂的见进来一位生面孔,连忙迎了上来,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一双三角小眼滴溜溜地上下打量这位中年人。中年人落座后,跑堂的连忙问吃些什么。
中年人看了一眼心怀鬼胎的酒馆跑堂,一脸严肃地说:“等会肯定有人请,你先给七哥送个信儿,一位姓姚的朋友要见他,让他尽快到海铺来。”
跑堂的大吃一惊,这位中年人果然来头不小,竟然让巴团长亲自来见他,在巴团长的地盘上,这也太他娘的夸张了吧!
中年人见跑堂的愣怔在那儿,把眼一瞪说:“还不快到后面通知主事的,误了七哥的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一位穿着黒缎面羊皮棉袄的胖子从后面来到了酒馆,冲着中年人抱拳说道:“这位仁兄,是您找巴团长吗?”
中年人见客栈的老板出来,站起身,回礼说道:“不用问,您是这儿的老板了,是的,我找七哥有急事,麻烦您赶快去送信儿。”
客栈老板笑着说:“这位仁兄,巴团长的脾气大着呢,真要是请了来......”
中年人没等客栈老板说完,不耐烦地说:“快去送信儿吧,以后的事,您说了不算。”
海铺到黄家寨也就五里多地,骑快马用不了多久,可过了一个多时辰,巴锐武才在警卫排的护卫下,来到客栈。一进客栈前厅的酒馆,就大声喊道:“姚兄,你真会挑日子,这么冷的天也不让俺好好偎偎被窝。”
中年人起身,大声笑着说:“要不是有急事,怎敢打扰了七哥的好梦,来到您的一亩三分地,总不能在这大堂里招待我吧。”
巴锐武笑着说:“那是当然,刘排长,你领着弟兄们把好了门,俺和姚兄有事要谈。”
客栈掌柜的将巴锐武和中年人带到后院的雅间,然后退了出去。巴锐武急忙问中年人:“姚大队长,有什么急事这么着急见俺?”
姚志刚压低了声音说道:“鬼子要在你的地盘上建立水上警备大队,就这几天的事了。”
巴锐武大吃一惊,这事要真的话,鬼子明显对自己不信任,明摆着要削弱自己的势力啊!
由于姚志刚的身份所在,巴锐武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日本人建立水上警备大队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一点风声没有,崔南停第一时间得到信息,肯定会通知他的表哥郭富贵,郭富贵能不及时告之于他?
姚志刚早就盘算到巴锐武不相信这事,他从太平镇动身前,石书记就叮嘱过他,不求巴锐武完全相信,只求等他得到日本人的命令后,他能明白八路军是真心帮他,更是诚心诚意等他幡然悔悟加入到人民队伍中来。
巴锐武脸上带着不相信的坏笑,好像自言自语,实则是说给姚志刚听,他不看姚志刚,晃着头说道:“日本人没必要也没精力财力这么做呀,要是兵力充足,还能放弃那些小据点,都龟缩在几个大据点里?”
姚志刚脸上异常严肃,看着一脸怪笑的巴锐武说道:“我们县大队得到了非常准确的情报,鬼子的确对巴团长动了歪脑筋,希望巴团长重视起来,特别是加强辖区渔民的教育,不要参加水上警备大队,更不能把渔船贡献出来,您那两艘机帆船最好做破坏处理,我知道,您对此事怀疑,甚至认为我们八路军故意离间您和鬼子的关系,如果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就算没有这事,您唯一正确的道路,就是率领您的部下加入到八路军队伍里来。”
巴锐武看着姚志刚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好意思扫了他的好意,一边给姚志刚倒水,一边问道:“这事真的话,也不知日本人派谁当大队长?”
姚志刚立刻回答到:“伪县保安大队三中队队长王钰。”
巴锐武的手一哆嗦,险些把面前的茶碗碰倒,他把茶壶往往桌子上一墩,有些生气地说:“姚队长,您要是说日本人想建立水上保安队,俺还有些相信,您要是说王钰担任大队长,有些离谱了吧?他能带头抢俺的地盘?再说了,就算是他,他不念俺这个干兄弟的情面,他总该给他表哥单金来一个信儿吧?姚队长,俺把这话说在这儿,投不投八路,俺自有主张,您可不能为了眼馋俺这几百号人,挑拨俺们兄弟们之间的关系,真那样的话,也许事情向反面发展。”
姚志刚忽然一下子站起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生气地说道:“巴团长,您把我们八路军看成啥了?您走哪条路,当然由您自己决定,我们八路军做事光明磊落,从不搞阴谋诡计,与鬼子为伍也罢,回到人民队伍中来也罢,我想您应该知道哪条是光明大道,咱先不说这事,就说王钰,一,鬼子任命他敢不听?二,王钰的为人,巴团长应该比我们清楚,利益面前,他会怎么选择?”
巴锐武不说话了,王钰上次带队追击截取手榴弹的县大队,明显对他产生了不满,在郭富贵面前发的牢骚,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不过,他没有在意,毕竟是他在王钰面前撒了谎,作为兄弟,错在他身。王钰不至于为了这事,来和他抢地盘吧?
姚志刚见巴锐武不说话,换了一个口气说:“七哥,您看这样行不行,先别管这事真不真,你先当真的防范,绝对不能让鬼子从您地盘上弄到人和船。”
巴锐武见姚志刚把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不表一下态度,他冲着姚志刚抱拳说:“姚队长,俺巴老七把话说在这儿,要是日本人对俺动了歪心眼儿,俺就提前带领兄弟们投八路去。”
姚志刚高兴地两手一拍说:“好,巴团长,我们欢迎您!不过有句话您说错了,鬼子对咱中国人从来没有好心眼儿,除了屠杀和压迫,没有别的,您确实该醒悟了,不能给后代留下骂名。”
巴锐武热情招待了姚志刚,因为天色太晚,姚志刚在客栈睡了一宿,天刚一放亮,就离开了海铺。
一九四四年的春节刚过,日本人组建水上警备大队的命令就下达到巴锐武团。尽管巴锐武的机帆船出现了机械故障,但仍没影响水上警备大队的建立,日本人从海兴县派来一艘机帆船,王钰从保安大队带来二十多人,又在沿海一带贴出了招募告示,还是有三十多人不看巴锐武的眼色,加入到水上警备大队,既有吃不上饭的渔民,也有好逸恶劳的懒汉二流子。大半年没回家的都嫌,过完年还没回富国,看到告示后,不顾黄老大的阻拦,也参加了水上警备队。
巴锐武表面上对王钰高升表示祝贺,但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单金来单独去了一趟楚家屋子,对表弟一通臭骂。王钰一脸无辜的样子,对表哥大倒苦水,端日本人的饭碗,他也没有办法,今后和听七哥的就是。单金来把王钰的心意传给巴锐武,巴锐武很大度地哈哈大笑,言说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无所谓谁听谁的。巴锐武知道鬼子对他产生了不信任,私下和姚志刚联系。姚志刚传达军区和县委的指示,巴锐武暂时明着留在日本人那边,暗中为八路军做事,减少王钰对军区海上交通线的堵截,同时给郭富贵和王钰做工作,争取他俩弃暗投明。
日本人对维持会的扩编和重视,让崔南停突然迷失了自己,虽然还知道自己姓崔,但祖宗是谁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唯日本人马首是瞻,一边为日军搜集情报,残害同胞,打击沾化的抗日力量,一边控制洋火、食盐、煤油等生活必需品的配给,为日军的封锁政策效劳,并借机敲诈勒索,中饱私囊。日本人见他竭力为日军侵华做欺骗宣传,对占领区的老百姓疯狂进行奴化教育,对他做的一些只知自己筢子上柴禾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南停是一位非常注重做表面文章的人,他这是往日本人的心坎里做。山本深知让占领区的沾化人从心里对大日本皇军心存感激,是根本做不到的事,但通过武力胁迫和奴化教育,让沾化人表面上臣服,粉饰一下大东亚共荣的谎言,也算是他对天皇做出的一种功绩。崔南停恰恰能做到他的心里去。
在崔南停的建议下,年轻的沾化男人被逼到县城参加青年训练班,老年和妇女儿童就在村里接受维持会宣传班的“中日亲善”教育。日本人不敢去的乡下,崔南停甚至自告奋勇,亲自带队前去宣讲。当然,他也不傻,不可能去那些接近八路军根据地的东部村庄,他只活动于县城附近,最远也就是到过刘家庄子。对于刘家庄子,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全,翻译官赵守财的家族是村里的大户,有点风吹草动,他可以躲进赵家。但是,崔南停的想法错了,有八路军优秀的妇女主任刘新云和国民党军统潜伏人员隋青红在,他在山本面前献媚的如意算盘注定落空。
隋青红没有随赵守财住到县城,这是赵守财的刻意安排,他担心一旦被日本人看出破绽,被日本人一窝端可就麻烦了。隋青红躲在乡下,一是可以遇到紧急情况做个接应,二是留意共产党在沾化乡下的发展情况,毕竟共产党才是党国的最终心腹大患。
隋青红在村里很活跃,不光在赵姓族人里面串门唠嗑,还去姓刘的家里唠家常,气得赵新宇吹胡子瞪眼,在大嫂面前发了好几次火。赵守财的母亲虽然看不惯儿媳妇不做家务的做派,可她也没有办法,谁让儿子找了一位城里的女人呢!最让赵守财的母亲担心的,是她发现儿媳妇好像有夜游的毛病,三更半夜地常偷偷地跑到大街上,等她追出门,早就不见了踪影。她不敢和小叔子赵新宇说这事,只能偷偷告诉偶尔回家的赵守财。赵守财只能和母亲撒谎,隋青红在城里受过刺激,常常控制不了自己,她只要不出庄,随她去吧,不告诉别人就行。
隋青红最爱去的刘姓人家当然是刘大义家,对月娥一口一个姥娘的叫着,对新云和花云也是一口一个五姨和四姨地喊。看在青云的面上,月娥一家也不好不搭理,只是让躲在刘家的志刚娘有些不方便了,白天几乎不敢出磨屋的门。
新云的工作也受到了隋青红的影响,隋青红在,她不得不收敛自己的行踪,甚至减少了去刘三愣家和表叔于震州家的次数。刘三愣的父亲去年过世后,刘三愣成了刘姓的族长,本就厌恶赵姓的他,看到隋青红,是一脸的鄙夷,私下叮嘱新云,设法把隋青红撵走,不要让汉奸的老婆影响村里的工作。
崔南停带着二十多个维持会的人来村里时,隋青红正在刘大义家里和月娥拉呱。崔南停的手下敲着铜锣在街道上咋呼,全村的妇女都到村南土地庙东边的赵家场院集合,聆听维持会长崔南停宣讲皇军建立王道乐土事宜。村里的妇女听了,个个胆战心惊,村里早就传言,崔南停的手下,一个个贼眉鼠眼,看见好看点的闺女媳妇,围在身边不离开,甚至动手动脚,邻村的一个妇女给孩子喂奶,崔南停的手下看得眼睛发直,一把薅住女人的奶子不松手,女人的丈夫找崔南停讲理,被崔南停的手下打了个半死。另一个村里一位寡妇,白天听了维持会的宣讲,晚上就被两个蒙面人糟蹋了,谁都知道是维持会那帮畜生做的孽。
月娥听到锣声有些发慌,新云和花云可都在家里,两人虽不说沉鱼落雁,但模样也不算丑。花云还好说,那帮汉奸说些过分的话,大不了忍气吞声,可新云岂能吃这个,她毕竟是八路的人,手里还有大义给她的铁家伙,说杀人就敢杀人。
隋青红早就看出月娥的不安,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姥娘,这帮汉奸可不是人,啥事都能做得出来,也不知五姨去哪儿了,还是躲一下比较好。”
月娥也在担心新云的安危,听隋青红这么说,心里更是火烧火燎,她看了一眼花枝招展的隋青红说:“这孩子也不知上哪儿去狼窜了,出点事可怎么得了,唉!孩子,也别光说她,你也得赶快回家,你在村里更扎眼。”
花云着急地从跨院赶来,见隋青红还没走,急得直跺脚。月娥明白花云是担心妹妹新云,害怕来不及躲到地洞里,汉奸们就闯进来。月娥自己着急,但还安慰花云,让她不要慌,她这就出去找找新云。月娥还没行动,新云风风火火地回来,她早就得到消息,刚才正和村长刘三愣商量对策,没想到崔南停闯了进去,这才假装去场院开会,赶了回来。
“娘,俺不能光顾自己,得帮着村里的姐妹们躲一躲,这帮汉奸......”
新云有些急了,当着隋青红的面,几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月娥赶紧打断了新云的话头,说道:“俺的小妮儿呀,你还管人家,还是想想你自己咋躲吧!”
花云着急地说:“这些玩意都到了,可咋躲啊!”
没想到,让她们不待见的隋青红说话了:“五姨,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去拖住崔南停,让他晚点开会,你想个办法让村里的妇女躲起来。”
新云怀疑地看了一眼打扮妖娆的隋青红,问道:“崔南停能听你的?”
隋青红笑着说:“听不听,我不敢保证,总得试一试,我要是能把崔南停一伙拢到俺家里,剩下的事就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