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驻沾化宪兵队队长山本突然发现,维持会长崔南停是日本人在沾化最好的朋友,他对大日本皇军一片忠心,忠诚度远在翻译官赵守财和保安大队长武胜之上,原因就是他最近向山本提出了一个对沾化青年进行奴化教育的方案,各乡出人参加军事训练班,每期三个月,每期三十人,由日本人亲自当教练,传授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和王道乐土的奴才思想。山本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向驻扎在惠民的高桥司令官报告,高桥很高兴,并派少佐肖林爱南到沾化任宪兵队副队长,负责培训班事宜。
肖林爱南的父亲肖林正雄是日本汉学家,受其父亲影响,他对中国文化和饮食颇感兴趣,到沾化没几天,他就向协助他办训练班的崔南停询问沾化有什么美食,崔南停第一个就推荐了沾化锅子饼。
南关的锅子饼店还在,只是不如以前那么红火,老板也换了他的儿子。虽是饭口,但店里顾客稀拉,见崔南停领着日本人过来,都慌忙把饼塞到嘴里,急忙逃离。
锅子饼上来后,肖林爱南尝了一口辣肠味的,立刻赞不绝口,本来已经拒绝了崔南停请酒的好意,又突然改变主意,让崔南停要酒上菜。崔南停巴不得趁肖林爱南酒酣之际套套近乎,于是向店老板要了高度数的沾化老烧,没想到喝惯清酒的肖林爱南,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酒,边喝酒,便用熟练的中国话和崔南停交谈,甚至知道沾化在明代出了一位兵部尚书,嘉靖皇帝还错杀了这位兵部尚书,中国人从古到今内斗厉害,这是中国人的劣根。崔南停借着酒劲儿,和肖林爱南相谈甚欢,恍惚间忘了他是一位日本人,觉得他和那些学富五车的中国人没啥两样,甚至比他们更绅士。崔南停觉得日本占领军并不都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也有肖林爱南这样温文尔雅的军人。
崔南停和肖林爱南酒足饭饱,沿着回宪兵队的那条南北路往回走,刚走到十字路口,一个日本军曹正好带着训练班的中国人跑步走来。这群从各乡召集而来的年轻中国人,虽然都穿着各种颜色式样的中式服装,但都统一戴着一顶日本军帽,不中不洋的奴才相让走在街上的中国人心里感到特别生气和屈辱。
这群人经过肖林爱南身边时,浑身酒气的肖林爱南突然停住脚步,冲着队伍前面的日本军曹用日语吼了一声,军曹马上停住脚步,整个队伍随即停了下来。
崔南停忽然发现,肖林爱南的脸色变得非常可怕,如同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魔,他走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学员面前,用流利的中国话骂道:“混蛋,军帽是怎么戴的?”
崔南停这才看清,这个学员戴着的日本军帽帽檐偏向了一边,是没注意还是故意这样,不得而知。
这个中国学员不知是入班晚,还是慌了神,竟然把肖林爱南第一次训话强调的见了长官要行礼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肖林爱南勃然大怒,甩手就是几个耳刮子,这个中国学员的嘴角和鼻子立刻冒出了鲜血。肖林爱南还不解气,从军曹手里接过狼狗的绳子,把狼狗的头用力一提,狼狗像疯了一样,满身的毛根根竖起,瞪着血红的眼睛,一下子把这位学员扑倒在地,伴随着一声惨叫,一股腥气弥漫开来,学员的左耳被狗生生咬掉,疼得他满地打滚。肖林爱南松开狗绳,狼狗随即又扑上去,不一会儿,学员身上的衣服就被狼狗撕成了布条。
崔南停眼中的绅士刹那间变成了吃人魔鬼。
这个学员已经奄奄一息,崔南停本认为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肖林爱南突然用中国话喊道:“你们,统统的脱掉衣服,不脱,死了死了的。”
学员们当时一下子没明白怎么回事,肖林爱南从枪套里抽出王八盒子,戳着面前一位学员的额头说:“衣服的,快快脱掉。”
这位学员没办法,只好哆哆嗦嗦地把上衣脱掉,其他学员也跟着脱下来。肖林爱南和他手里狼狗一样,眼睛通红,仿佛一只鬣狗死死地盯着学员们的屁股,同时把王八盒子举到半空中,随着一声枪响,歇斯底里地喊道:“裤子,鞋子,统统的。”
很快,这群中国学员的身上,除了头上的日本军帽,都一丝不挂,屈辱、羞怯和惶恐在他们的脸上荡漾开来。肖林爱南看着他的杰作,脸上露出满意的怪笑,他用日语命令日本军曹,带着这群猪在县城的主要街道游行两圈。
看着远去的躶体队伍,肖林爱南对目瞪口呆的崔南停说:“崔桑,你们中国人都是些不争气的劣等人,只有通过我大和民族的驯化,才能达到东亚共荣,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太君,我的明白!”崔南停的酒早就醒了大半,肖林爱南的突然变化,让他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但心里有一点如同明镜,这个肖林爱南根本不拿中国人当人看待,以后在他面前小心为妙。
十字街上刚发生的一切,正好被一个人看了个满眼,这个人就是日军驻沾化宪兵队翻译官赵守财。
吸引赵守财注意力的并不是肖林爱南近乎变态的所作所为,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崔南停身上,因为他刚从宪兵队队长山本的办公室出来,山本对崔南停在训练班的表现大加称赞,说崔南停为大日本帝国在沾化建立王道乐土做出了突出贡献,对宣传皇军的大东亚圣战功不可没。崔南停对日本人的忠心,赵守财心中非常有数,他俩因为从小在一起,现在又同为日本人干事,崔南停和他无话不说,直言对日本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在赵守财看来,崔南停不像是故意在他面前说日本人的好话,完全是他发自内心的实话。
赵守财看着崔南停在肖林爱南面前的奴才相,突然想到了郭富贵,一个维持会长,一个保安大队副大队长,这表兄弟俩眼看着在日本人面前越来越红,就算他和山本是同学,可日本人都是翻脸不认人的主,一旦两人在日本人面前给他上眼药,他可就没好日子过了,必须把他两人拆开。赵守财打定了主意。
武胜正坐在保安大队队部里发呆,自从前段时间配合日本人合围义和庄的兄弟们说了义和庄的惨状后,他就有些魂不守舍,日本人也太他妈的不是人了,战场上敌我双方互相厮杀很正常,可无故屠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只有魔鬼野兽做得出来,这和他们挂在嘴上的王道乐土大相径庭,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就在刚才,副大队长郭富贵狠狠教训了几个从义和庄回来的弟兄们,斥责他们在队伍里煽动反日情绪,还好,看在这几个兄弟都是他从家乡带来的份上,没把他们交给日本人。武胜喝了一口茶水,狠狠地将杯子墩在桌子上。卫兵进来报告,翻译官来访。武胜连忙起身,出门迎接。
武胜和赵守财交情不浅。七七事变后,武胜在家乡盐山靠着他哥哥武德留在家里的十几把枪,笼络各村富户出资出人建立保卫家乡的自卫团,一番操作下来,竟然笼络了三百多人的队伍。日本人占领盐山后,将武胜的队伍逼到一个土寨子里,在指挥官山本命令炮兵轰击寨子时,翻译官赵守财主动请缨,愿意一人进寨子,劝降武胜,让他为大日本帝国服务。赵守财还真凭三寸不烂之舌,劝降了武胜,山本也信守承诺,没对武胜的家乡屠村。
赵守财给武胜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山本已经知道武胜和武德的关系。武胜大吃一惊,在沾化县城,除了赵守财知道这层关系,他只和郭富贵讲过一次,那次是两人喝酒时酒后失言。武胜心里暗暗骂郭富贵不是东西。
赵守财见武胜害怕的样子,心里一阵发笑,但脸上不动声色,他接过武胜递过来的茶水说:“不过没事,我已经和山本队长解释过了,说你一直在寻找机会,劝说哥哥识时务为俊杰,投降大日本皇军。”
武胜对赵守财说的话深信不疑,他知道赵守财和他一样,不是真心投靠日本人,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
闲谈之中,赵守财说起刚才在街上看到的一幕,武胜摇了摇头,苦笑着说肖林爱南不是个东西,不拿中国人当人看,他没敢骂崔南停,县城里的日伪军都知道崔南停和赵守财是干兄弟。
赵守财意味深长地说:“我这个干兄弟,越来越不像话,为了讨好日本人,啥缺德事都敢干,以后要是和他表哥郭富贵合起伙来,在日本人面前,哪还有咱兄弟们的好事。”
武胜不知赵守财这话的意思,反而劝道:“崔会长毕竟是您的干兄弟,有啥好事也不会落下您,我靠着您在日本人面前帮帮腔,也能啃点骨头。”
赵守财摇了摇头说:“我是我,他是他,人在做,天在看,就怕恶事做多了,不得善终。”
武胜忽然想到最近有些不安分的郭富贵,和崔南停一起在日本人面前一唱一和,极尽献媚之能事,对他也越来越不尊敬,前几天王钰体罚从盐山带过来的兄弟,被他一顿训斥,郭富贵竟然给他甩了脸子。如果让这表兄弟俩继续待在一块,大队长的位子早晚得丢,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拆开。
武胜摸不透赵守财的真实想法,试探地说道:“要不想个法子把他俩拆开?”
赵守财一听,正合心意,略作沉思后说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得想个不漏破绽的理由才行,日本人精得很。”
武胜往前探了一下身子,小声说道:“您看这样行不行,胡家庄是县城通往富国的必经之路,又是县城的门户,为了防止八路军偷袭,咱可以建议日本人在此庄设一个局子,让郭富贵带一个中队的保安队把守。”
赵守财一听,觉得此法可行,让武胜瞅一个他在场的机会向山本提出来,他在一旁敲敲边鼓,力争让山本同意这事。
崔南停被肖林爱南虐待培训班学员的事情吓得心惊肉跳,回到家还心有余悸,看来,指望日本鬼子把中国人当人看几乎不可能,一不留神,还会引来杀身大祸,特别是这个新调来的宪兵队副队长,别看平常脸上总带着友善的微笑,可他比凶神恶煞般的野田还要没人性。崔南停有些后悔和肖林爱南套近乎,但后悔已经晚了,现在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甚至保住自己的性命,只有加倍地取悦肖林爱南才行。肖林爱南是位中国通,喜欢中国的文化,崔南停思谋着从这方面着手试一下。
第二天,崔南停来到宪兵队,肖林爱南已经在操场上训斥那帮学员,昨天被狼狗咬伤的
那位,头上缠着绷带,也站在队列之中。
见崔南停来晚,肖林爱南特别不高兴,阴沉着脸对崔南停吼道:“崔桑,你的大大的不
好,纪律的不行。”
崔南停像只哈巴狗一样,也不怕在那些中国学员面前丢脸,弓着腰说:“太君,俺知道
您喜欢中国的东西,俺给您淘换宝贝去了。”
肖林爱南一听,来了兴趣,马上换了一副嘴脸说:“哦?崔桑,什么样的宝贝?”
崔南停看了一眼那帮学员,别看他们都恭恭敬敬地站在日本人面前,心里想的啥,他非常明白,这帮人恨他甚至比恨皇军都厉害,宝贝的事,绝对不能让他们听到。
崔南停说道:“太君,咱们屋里说话。”
进了屋,肖林爱南看着崔南停煞有介事的样子,有些不耐烦,他发自内心地厌恶眼前这个没有骨气的中国人,但大日本皇军为了征服中国,还离不开这种人的帮助。
“你的快说,什么的干活?”肖林爱南催促到。
崔南停用衣袖擦了一下椅子,让肖林爱南坐下,然后神秘地问道:“太君,您知道清朝的咸丰皇帝吗?”
肖林爱南的父亲是汉学家,他从小耳濡目染,虽然对清朝的其他皇帝不甚了解,但对咸丰皇帝还略知一二,因为咸丰在位时,有“万园之园”之称的圆明园被英法联军付之一炬。
“呵呵,就是那个保不住祖宗家业的无用皇帝吗?”
崔南停一听,连忙竖起大拇指说:“太君,您真了解中国,佩服!对,就是那位皇帝,他的老师杜受田就是我们当地的,离沾化不到一百里地。”
肖林爱南不等崔南停说完,打断他的话问道:“废话的不要,什么宝贝?快快的。”
崔南停故意吊肖林爱南的胃口,也不顾他的不耐烦,继续说道:“俺家的油坊是祖上传下来的,在清朝就小有名气,帝师杜受田有一年回家经过沾化,在俺家油坊避雨,被油香陶醉,给俺家油坊写了‘香远益清’四个大字,这幅字现在还在,俺想把它献给太君。”
肖林爱南一听,非常高兴,他倒不怎么喜欢中国字画,可他父亲喜欢,再有两个月就是父亲的生日,他正好寄回日本当寿礼。
肖林爱南催促道:“快快拿来。”
当年,崔南停侮辱王春英,赵新年为了救他,让他把字画献给了王春英的叔叔王大恒。今天早晨,崔南停骑着赵守财送给的自行车,去了一趟小王庄,想从王大恒手中要回那幅字,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王大恒说,字画早就迷失了。
“太君,字画在俺的叔岳父王大恒手里。”
肖林爱南没有失望,反而增加了占有欲,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崔南停把字画拿来。肖林爱南的态度正中他的下怀,他宁愿把字画献给日本人,也不想把它留给王大恒,他觉得把字画留在王大恒手里,对他是一种耻辱。
崔南停还没走出宪兵队的大门,肖林爱南把他喊住:“崔桑,我的和你一块去,皇军讲究礼数,君子求财,取之有道。”
原沾化县教育局长王大恒正坐在屋里生闷气,侄女婿崔南停走后,他越来越后悔当初的决定,要是听县长崔宝斋的话,把崔南停下了大狱,就省下这么多麻烦了,现在摊上这么个汉奸侄女婿,别看村里人表面上恭恭敬敬,心里还不知怎么骂呢!
王大恒先育有四个闺女,后老来得子,视作掌上明珠,偏偏天公不作美,儿子王中惠从小患有痨病,虽多方求医,但未能治愈,年过二十,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好在家庭条件不错,总算说了一门亲事,两家商定,秋后就把婚事办了。
在大门过道喝茶的王中惠突然跑进屋,慌里慌张地说:“爹,崔南停那个狗日的领着几个鬼子朝咱家来了。”
王大恒一听,立刻明白崔南停是冲着那幅字来的,因为崔南停早上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日本人看上那幅字了。
肖林爱南带着礼品来的,在西关的点心铺买糕点时,崔南停很惊讶,肖林爱南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的父亲,喜欢儒家文化,知道中国人拜访客人时,喜欢带点礼品。”
崔南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带礼品和儒家文化有关系吗?他也不敢多问,只能不住地夸赞皇军是仁义之师。
王大恒不敢得罪日本人,既然肖林爱南带着礼品来拜访,也只能以礼相待,递烟让座倒茶,一步不少。
肖林爱南看着屋里的书架,微微一笑,夸赞王大恒一家是沾化少有的书香门第,希望王大恒出来为皇军做事。王大恒以年岁较大,身体有恙搪塞过去。肖林爱南只为帝师字画而来,也不计较王大恒对皇军的不尊,两三句过后,亮明来意,想借杜受田笔墨一阅。
王大恒一脸惊讶的表情,看了一眼崔南停,对肖林爱南抱拳说道:“肖林先生,这字画本就不是我的,是崔会长家的祖传之物,早就想还给崔会长,没想到前年家中遭盗,字画和一些细软一并丢失,这事在上午和崔会长讲过,也和他道过歉,不知崔会长为啥没和您讲清楚。”
肖林爱南并不理会王大恒的解释,继续按他自己的思路说道:“王先生,家父是汉学家,对中国文化特别偏爱,实不相瞒,这次拜访,就是想借杜丞相的墨宝给家父贺寿,希望王先生成人之美,让我尽一下孝道。”
王大恒心里暗暗骂道:“强盗逻辑,抢人家东西去尽孝,也不怕折了你爹的阳寿!”
王大恒一脸无奈,冲着崔南停一抱拳说:“崔会长,我也不当您老人了,算我求您,看在俺侄女的面上,您和肖林先生解释一下,那幅字确实丢了。”
长辈给小辈施礼,崔南停丝毫不觉得难为情,两手一摊,一脸无奈的样子,说道:“叔啊,俺早就和太君说过了,可他不信,您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肖林爱南已经明白王大恒不可能主动交出帝师墨宝,站起来,看着骨瘦如柴的王中惠,冷笑一声,说道:“王先生慢慢的找,别误了家父的生日就行,贵公子身体的不行,缺少锻炼,县里培训班的参加一下。”
王中惠吓得脸色大变,体如筛糠。王大恒扑通一声跪在崔南停面前,抓着他的裤脚说:“崔祖宗,俺求求您,放过俺一家人吧。”
崔南停知道王大恒这是在让他出丑,极力挣脱叔岳父的手说道:“这么大年纪了,你这是干啥呀!拿出来不就行了嘛!本就不是你家的东西。”
肖林爱南给随行的两个日本宪兵使了个眼色,一个士兵一脚把王大恒踢翻在地,另一个士兵把刺刀抵在王中惠的胸前,吼道:“开路的干活。”
看着远去的日本人,王大恒的老婆赶紧扶起他,哭着说:“他爹呀,你就把那东西给鬼子吧!”
王大恒顿足捶胸,哭道:“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怎能让强盗拿走?我马上去找人,救回儿子。”
王大恒还心存侥幸,把救回儿子的希望寄托在武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