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就放在床上,刘志斗为了不弄出响动,一边看着隋青红的背影,一边用手试探着去摸碗,碗没摸到,倒是摸了一条手巾一样的东西,他拿到眼前一看,吓得赶紧扔在身后的床上,哪里是什么手巾,分明是女人的一件红肚兜。刘志斗的心突突直跳,要是隋青红一回头看到他摸了那玩意,还不得找个老鼠窟窿钻进去。
低着头批作业的隋青红突然说道:“斗舅,我还得等一会儿,你就着花生米,喝那酒就行,总比跑了酒味糟蹋了好。”
鬼使神差,正处于尴尬状态的刘志斗竟然答应了。隋青红依然低着头,认真在灯下批改作业。
刘志斗尝了一口,就知瓷罐里装的是上等的高粱酒,不免有些贪杯,可也没喝几口,他忽然觉得屋里的灯光比刚才亮了许多,他坐着的床上铺满了绣着鸳鸯的大红喜被,隋青红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床前,还在喂奶期的两个大奶子在他脸前晃来晃去,城里女人嘴里的香气撩得他脸上的汗毛左右摇摆,他定睛一看,这哪里是隋青红,分明是粉面桃腮的画中人,不知啥时候从家里的墙上下来了。画中人伸出玉指,叫了一声“斗舅”,轻轻在他额头上一戳,刘志斗仰面倒在了床上......
一阵啜泣声把刘志斗吵醒,他的脑袋很疼,头晕的厉害,定了定神后,突然看到隋青红正衣衫不整地坐在床沿儿上,肩膀一抖抖地小声哭着,刘大义忽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接着就“哎呀”一声,他的身上竟然一件衣服没穿。
隋青红见刘志斗坐起来,扭身给刘志斗一个大嘴巴子,然后哭诉道:“我把你当亲舅看待,可你却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让我如何做人?要不是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我有啥脸活着?”
刘志斗一边慌乱地穿衣服,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他穿好衣服后,下床跪在隋青红脚下,继续左右开工扇自己的嘴巴,一边扇一边喊:“俺是畜生,俺不要脸,俺没想到喝了点酒乱了方寸,俺怎么就做出这种有悖人伦的蠢事呢!”
隋青红突然止住哭声,从门口看了一眼院外,又走到床边说:“你就别叨叨了,不怕别人听到吗?要是让大义知道,能饶了你?刚才要不是你疯了一样乱喊乱叫,我岂能让你得逞?”
刘志斗此时已经没了方寸,隋青红说啥就是啥。隋青红整理好衣服,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事儿都做了,说啥也晚了,你今后可不能做对不起俺孤儿寡母的事,要是那样,二叔也饶不了你。”
刘志斗继续跪在地上,眼睛不敢看隋青红,连连点着头说:“一定,一定,只要俺当村长,看谁敢欺负你们?”
隋青红脸上缓和了许多,说话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快走吧,真要是被人撞见,那可不能活了。”
刘志斗走到大门口时,忽然发现大门从里面插上了。刘志斗感到纳闷,他来时明明把学校的大门虚掩着的,隋青红怎么就关上了呢!
刘志斗走了没多久,一个黑影闪进了隋青红的办公室。
刘大义半夜起来小解,听到隔壁姐姐家的大门响,他顾不得去茅房,抓了一把铁锨,屏气凝神听着院墙那边的动静,直到听清四姐埋怨四姐夫回家晚的说话声,这才放下宽心,但心里不免有些嘀咕,斗哥回家也太晚了吧!
赵新宇忽然陷入了不安之中,他甚至气得两天没好好吃东西,赵家只在晚清闹捻匪的时候,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没想到自己的二哥现在当着国府的将军,还有人敢骑在赵家的脖子上拉屎。可这件事又不能明着闹出来,只能有气往肚子里咽,越闹到众人皆知,赵家丢人越大,因为这事牵扯到赵家应该为其立贞节牌坊的隋青红。
赵新宇的大嫂那天来小叔子家哭诉,家门不幸,赵家出了不守妇道的荡妇。赵新宇根本没往侄媳隋青红身上想,还认为嫂子说那些没出五服的族人,现在不是族长说啥是啥的年代了,他还埋怨嫂子大惊小怪,直到嫂子说自己的儿媳妇做了偷人的事,这才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缓过来后,才问嫂子咋回事。
嫂子咬牙切齿地说,她那天闹肚子,后半夜起来上茅房,听到儿媳妇的房里有动静,悄悄地靠近窗台,竟然听到了儿媳妇的浪叫声。赵新宇听到这儿,打断了嫂子的话,说侄媳妇年轻守寡,可能是春心荡漾,正做春梦呢!赵新宇的嫂子急了,让赵新宇别打岔,听她讲完。她当时也认为儿媳在做梦,就悄悄地去茅房了,没想到回来时,听到儿媳房里传出男人说话的声音,吓得她赶紧溜回自己屋里,连气带吓,体如筛糠。一旦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当场撞破,她可能被杀了灭口。赵新宇气的一拍桌子,问男的什么时候走的?大嫂说,她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就趴在窗台上瞅着院里,一直到天亮,也没见有人从大门出去,等到儿媳妇起床后,她才强装笑脸,起来做早饭。
赵新宇叹了口气说:“俺的傻嫂子呀!做这事能从大门走吗?肯定是顺着墙根儿爬院墙走了,你回去,再留意几晚,把这事坐实,然后咱再想办法,千万假装啥也不知道,万一被儿媳和奸夫看出破绽,会引来杀身大祸,就算对方不敢拿你咋样,可把事闹大了,全村人看咱赵家的笑话。”
大嫂走了后,赵新宇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他老婆气的也不行,大骂赵家这是怎么了,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那个骚妇肯定是当了老师后,骚情让人撩拨起来了。老婆的话提醒了赵新宇,他首先想到了学校的那两位男老师,不过很快又让他否定了,因为李弘盛和于六指晚上住在一块,这种事不可能两人一块行动。隋青红除了刘家庄的人,也不认识外面的人,这人到底是谁呢?他很快想到了刘志斗,侄媳妇的老师身份是刘志斗推荐的,积极献地的大红花是刘志斗给侄媳妇挂上的,侄媳妇看刘志斗的眼神,现在想来是那么的暧昧,天啊,真要是那样,赵家是既丢人又丢财,侄媳妇被二叔公公的连襟钻进了被窝,而且奸夫淫妇合伙让赵家往外捐地,他这个赵家的掌门人,干脆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刘志斗每天两趟往学校溜达的习惯突然改变了,他似乎在躲着学校走,好像学校里有摄他魂魄的魔鬼,学校里的三位老师都感觉到了这点。于六指说话直来直去,刘村长这是新鲜劲儿过去了。李弘盛却不那么认为,现在国共双方关系紧张,个别地方已经出现了交火现象,咱们解放区不得不做好防范,刘村长可能正忙活这事。于六指问李弘盛,仗真能打起来吗?李弘盛反问于六指,国民党能允许共产党越来越强大吗?于六指似懂非懂地“哦、哦”了两声,隋青红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揶揄两人只管把学生教好就行,政府的事,不是普通人能看透的,村长来不来,照常上课就行。
隋青红嘴上说得轻巧,心里却在翻江倒海,难道上一次没拿捏住刘志斗?不会被他看出什么破绽吧?这事晚上还得和那死鬼盘算一下,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早晨,赵新宇的大嫂再次跑到他家,百分百地肯定,儿媳隋青红在偷人,昨晚她听得很清楚,还听到了那个男人半句要活埋某人的话,至于活埋谁,没听清。赵新宇大惊失色,自古奸夫淫妇杀人,婆家被杀的人居多,他忽然脖颈子冒凉气,算来算去,赵家只有他没了,对隋青红最有利。
赵家一家,可都靠他这个老男人撑着了,不能坐以待毙,先下手为强。赵新宇打定了主意,问大嫂,守财留给家里的那两把铁家伙还在?大嫂说,一直放在西厢房下面的地窨子里,多少年没人动了。赵新宇的架势,吓得他嫂子直哆嗦,劝赵新宇,要不然先忍了这口气。赵新宇呵斥嫂子糊涂,刀都架到赵家人脖子上了,趁那个荡妇不在家,他要去地窨子里取出那两把王八盒子。
赵新宇来到大嫂家,让大嫂抱着孙子把门望风,他风风火火地钻进西厢房,打开紧靠西墙的那口柏木棺材盖,然后把棺材底的一块木板揭开,下面赫然露出了一个洞口。赵新宇一丝犹豫都没有,抬脚下到洞底,正想往里走,突然一支冰冷的枪口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赵新宇的大嫂险些把孙子扔到地上,她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确定这不是在做梦,老天爷啊,她的儿子赵守财竟然还活着,天天在儿媳妇房里说话的那个男人,竟然是死了快一年的儿子,要不是儿子从地窨子里露了一下头,含着泪叫了一声“娘”,打死她也不信小叔子的话,儿媳妇最近饭量大增的原因找到了,原来是两个人吃呀!她虽然不知这里面发生了啥事,但只要儿子活着比什么都好。她现在最盼的是儿媳放学回家和早点天黑,儿媳妇放了学,看着孩子,她要去祖坟上磕头烧纸,顺便用桃木橛子将坟茔地里的那个假儿子的魂魄钉死。
赵新宇说,老坟上的事算他的,一个娘们家,在坟上瞎叨叨,让列祖列宗听到不要紧,万一把守财还活着的消息让别人听了去,那可就麻烦了。守财刚才没和他说这是怎么回事,只让他知道人还活着就行。赵新宇让大嫂等儿媳回来后,问问这是咋回事。
隋青红一听婆婆知道赵守财还活着的事后大吃一惊,连忙把大院门关了,叮嘱婆婆要和平常一样,在邻居面前,该怎么想儿子,就怎么想儿子,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一旦走漏风声,她两口子都会活不成。其他事,隋青红一概不提。
六月份,蒋介石撕毁“双十协定”,国民党二十多万人对中原解放区发动疯狂进攻,全面内战爆发。沾化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气氛,驻扎在沾化的渤海军区部队、地方部队、公安部队和各村的基干民兵队都严阵以待。
县城大集的第二天,由五辆双挂大车组成的运粮队,正满载新下场的小麦,从刘家庄向县城方向驶来。领队的正是刘家庄的村长刘志斗,他的小舅子刘大义正赶着一辆有驴拉帮套的骡子车,走在最前面。此刻,大义的心情非常愉悦,麦子刚刚下来,囤里有粮,心里不慌,老婆刘美枝的肚子眼看着一天天往外鼓,喜得娘天天乐呵呵的,家里、地里的活,一点也舍不得让儿媳做。有吃、有喝,还有后代,怎能让大义不乐?要不是国共翻了脸,这小日子真是越过越带劲儿。就算河南那边打起来了,刘大义也不是特别担心,他觉得打仗离沾化远着呢,渤海军区的那些老八路,个个也不是吃素的,不会让老蒋的人随便进来的。
刘志斗挎着那支“独一撅”跟在第三辆大车的后面,两只手抓着旱烟袋倒背在身后,他心里和小舅子一样,也美滋滋的。昨天上午,鬼使神差般的,他又来到了学校,这是发生那事之后,他第一次再来。自那晚之后,刘志斗害怕见到隋青红,怕她见到他,生起气来,不管不顾,当着外人的面把这事抖搂出来,这样的事,不用直说,一个阴阳怪气的语调,就能让人看出端倪,乡下人就在这事上聪明。没想到,芒种那天,正催交公粮的刘志斗和放学回家的隋青红走了个对面,刘志斗正想顺着附近胡同往北走,没想到隋青红很远就咋呼他:“斗舅,略等等,正想去找您呢!”
斗舅?隋青红还客气地叫他“斗舅”,这让刘志斗心里少了些别扭,往前走的脚步戛然而止。
“哦,隋老师呀,您有什么事吗?”
“斗舅,您这不是逼着我叫您村长吗?别管我叫老师,叫名字叫守财家的都行。”
刘志斗见隋青红像没事人似的,心里的疙瘩早就烟消云散,连忙堆起笑脸,问隋青红找他什么事。
隋青红说,学校最西边那间教室有点漏雨,该找个人去修一下。刘志斗立马答应,这个好办,下午就找两个村民去学校,看看是不是瓦破了。
隋青红看了看周围离她最近的村民也有七、八丈远,就小声说道:“该怎么去学校,就怎么去,反常更会引起别人的怀疑,那两位老师就纳闷了。”
隋青红说完,没等刘志斗反应过来,就故意大声说道:“行,那就听村长的,您派人过去看看就行。”
刘志斗不敢回头看隋青红远去的背影,只能听着她的脚步声越走越小,他心里翻了嘀咕,这个小寡妇葫芦里卖的的啥药呢?
刘志斗只是派了两个村民到学校处理漏雨的情况,他没亲自到场,他害怕看到隋青红的办公室,害怕看到那张床。晚上睡觉的时候,花云说腰疼,让他给揉一下。他明白,这是老婆想了,他这才记起过麦秋又忙又累,已经好久没做了。他疯狂地在老婆的身上耕耘,可脑袋里全是隋青红雪白的影子,他虽然记不得当时在隋青红身上啥感觉,可他深信天下的女人关了灯都一样的道理。
花云一脸满足,嗔怪地用手捶了一下丈夫,才几天啊,就变得和年轻时一样。刘志斗听着老婆战斗结束后还喘着粗气,心里突然明白隋青红葫芦里卖的啥药了,她葫芦里根本没药,老婆都半老徐娘了还这样,何况年轻的隋青红呢?隋青红守不住了。
想到这些,刘志斗管不住自己的腿了,第二天上午,就去了学校。见村长过来,李弘盛、于六指和隋青红都凑到两位男老师的办公室说话。隋青红仍旧一口一个“斗舅”地叫,看不出一点尴尬意思。谈话间,隋青红听说刘志斗明天亲自带队去县城送公粮,就拜托刘志斗明天把给守财还愿的烧纸带到迎仙观。刘志斗突然生起一股希望,说还愿这事还得守财的亲人去比较好。隋青红说,斗舅就是守财的亲人,再说了,还愿的路数大都做过了,只是上次还愿之时,清虚道长又给了几张纸,把纸压在孩子身下一夜一天,再随时把纸送回道观即可。刘志斗心里有些失望,但脸上没有带出来,乐呵呵地答应了隋青红的拜托。
刘志斗等人把公粮交到粮站,刘大义要去看姚志刚。刘志斗想了一下说:“俺和大义坐一辆车走,你们四辆车早点回去,把牲口交给人家主家,说好的牲口草料钱,俺回去给。”
姚志刚现在是县独立大队大队长兼县公安局局长,独立团移防沾化沿海一带后,县公安局就搬到了独立团在县城的驻地,也就是原来的伪保安大队大队部。
新云这两天在县里开会,正好住在家里,见大义进来高兴地不得了,虽说弟弟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她比他仅大两岁,可在她眼里,刘大义永远是个孩子,忙不迭地翻找家里好吃的,端到大义面前。
新云问了家里的一些情况,特别是问了弟媳刘美枝的一些事情,听大义讲娘对这个儿媳特别满意天天喜得合不拢嘴时,高兴地说,那就好哦!
刘新云正纳闷四姐夫刘志斗去趟迎仙观这么久不回时,姚志刚下班回家,见了大义,像个孩子似的抱着大义转了一圈,还高兴地祝福大义就要当爹了。当听说刘志斗去了迎仙观时,脸立刻沉了下来,共产党的村长,钻到庙宇道观成何体统,并问刘大义,庄子上的治安情况如何,有没有人在散布谣言。大义想了想说,大伙儿的担心是有的,啥谣言没听说,基干队全都行动起来了,日夜巡逻,他还有时白天,有时晚上,背一杆步枪上街站岗放哨呢。
说话间,刘志斗走进屋里,新云连忙给大哥沏茶。姚志刚埋怨哥哥不该往道观跑。刘志斗本来很高兴,一听这话,有些急眼,道观有啥不能去的,人家老道长还把大汉奸崔南亭抓住了呢,人家又不是坏人。姚志刚连忙解释,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怕共产党的村长整天去观里许愿还愿的,庄上人跟着学。
新云连忙笑呵呵地劝道:“你就别埋怨了,大哥又不知最近的形势,这事还是庄上的亲戚委托办的,大哥也不好拒绝,现在区里正派干部到每个庄子去宣讲当前的严峻形势,他们会明白的,别磨蹭了,窝头都蒸熟了,让他俩吃了饭快点回去。”
刘大义一边吃着窝头,一边问:“五姐夫,国民党那边不会真打过来吧?”
姚志刚指了一下衣架上的匣子枪,说道:“仗是肯定要打了,打不打得过来,那得看他们的本事,咱的枪也不是吃素的。”
刘志斗眼里就刘家庄那点事,听姚志刚这么一说,“咳”了一声,说道:“要是二姐夫回来,赵家又得摇头晃蛋了。”
姚志刚一听自己的亲大哥就这点格局,本来就对他抢了大义的村长心里不满,于是没好气地说:“别光认为他是咱们的姐夫,他也是国民党的少将,他不会因为亲戚关系忘了咱们都是为共产党做事的人。”
刘志斗不屑一顾,把最后一小块窝头安进嘴里,不服气地说道:“他还能把俺抓起来不成?”
姚志刚笑了,看着天真的大哥说道:“哥呀!他不光能把你抓起来,你不跟他一绺的话,他还能把你杀了。”
刘志斗看了一眼刘大义,说道:“他家和刘家有世仇,真要是找刘家算账,那也得找大义,俺就是个上门女婿。”
刘大义为了缓和哥俩的紧张气氛,装傻做呆地说道:“好,好,让他找俺一人算了,只要他有胆量回来。”
刘志斗有些后悔抢着当这个村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