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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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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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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西北有座太监坟》连载

第七十五章 村长刘志斗

刘志斗当上了刘家庄的村长。村里人,特别是村里的赵姓人家,那是一百个不服。一个上门女婿,当了刘家庄的掌舵人,成何体统?别说是在整个村里,就算是在他家里,也不能他说了算,人家刘大义才是刘家正儿八经的顶门杠子。明明是刘大义呼声最高,怎么就成了刘志斗呢?看来,小舅子不如亲哥哥近,姚志刚最终还是偏向他亲哥。

这事,还真和姚志刚没关系,他甚至反对哥哥当村长,论能力,他不如小舅子刘大义。可二区的丁区长,听了刘三愣的举荐,坚决支持刘志斗。刘三愣之所以改变举荐刘大义的主意,是被刘志斗的苦苦哀求造成的。刘志斗说,刘家再也经不起出事了。

刘三愣对刘志斗说,这村长,你来当。刘志斗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村长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反对大义当村长,还不是因为他取了个鬼子娘们。别看村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刘美枝原先那个男人干的缺德事,村里人都记着呢!就等一个机会闹事了。刘志斗说,自从大义娶了刘美枝,他就没睡个囫囵觉,天天夜里支楞着耳朵,听院里的动静。害怕和大义媳妇有仇的人进了院子。还有,个人家里的事另说,要是大义当了村长,让老百姓怎么看待共产党?鬼子娘们的继男人都能当村里杠把子,谁服?刘三愣呵斥刘志斗,什么杠把子,共产党的村长是村里的带头人,和土匪那套能一样?不过,刘三愣觉得刘志斗说的在理,不管是出于村里的工作考虑,还是对大义一家的安全考虑,刘大义都不适合当村长。刘三愣说出了好几个人选,都在和刘志斗商讨中否定了。刘三愣最后告诉刘志斗,没有合适的,他就举荐刘志斗,区里批了,刘志斗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刘志斗苦着脸说,真要是那样,千万别和家里说咱们讨论过这事,免得大义产生误会,好像抢他的村长似的。

刘志斗刚当上村长,就接到了一项艰巨任务,劝说村里地多的,主动捐一些出来,无偿地送给那些无地或地少的人家。去年,在刘三愣的领导下,村里的减租减息工作在区里获了个第一,刘三愣提拔到区里的土改工作队,和他做出的成绩有关。刘志斗发誓一定要把这项工作做好,打响当上村长的第一炮。

刘志斗深知说人家必须先把自己腚底下打扫干净的道理。他有些窃喜,要不是丈母娘隔几年就卖块地,刘家的地还真多余不少,他和大义分家后,算上刘美枝肚子里的孩子,大义那边四口,他这边加上刚出生的小儿子共五口,两家人均不到两亩地。户口册子和地亩册子写的明明白白,全村一百四十三户,九百八十二人,能耕种的土地两千二百六十亩,有十八户家里没地,靠打短工和长工过日子,六十多户只有一些远离水源靠天吃饭的瘠薄地,而土地多的几户人家,有的家庭人均六七亩,赵新宇家族更多,人均十二亩,而且大多是好地。

全体村民大会在老场院召开的那天,刘志斗命令民兵全副武装,各个街口站岗放哨,民兵基干队全部围在会场四周,比刘三愣当村长时,会场气氛严肃多了,村里的儿童团都被安排在会场助威。

刘志斗话音刚落,刘宝才就从杌子上站起来,举手表态,他家愿意将顺道地那一亩八捐给没地的刘宝兴。刘宝才家的地不算特别多,但也每人能顶到四亩,刘宝兴是他没出五服的哥,原先家里有些地,他爹喜好赌博玩钱,地都给赵新端顶了赌债。

刘志斗原认为刘宝才开了头,其他地多的人家,会纷纷跟风,没想到,没人接这个茬,现场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刘大义看在眼里,当然不能让四姐夫第一次开全村大会就丢了人,也不喊刘志斗姐夫,从人群里冲着刘志斗嚷道:“刘村长,你这事来得急,总得给人家个时间考虑嘛!俺看这样吧,你让大家都回去,地多的人家,一家人围在一起,商量一下嘛!”

台下地多的人家,一个出声的没有,反而那些没地少地的人家,纷纷附和刘大义的说法。

刘志斗明白大义是在替他解围,可大义在会场领头大呼小叫,他心里有些不舒服,明摆着抢他的风头,他还觉得有两下子,没有顺着大义给的台阶往下走,而是继续在哪儿叨叨,甚至说出了让有地的仔细掂量一下,共产的政策就是耕者有其田。

台下有地的人家,依旧没人搭腔,都将目光偷偷地瞧向赵新宇。赵新宇坐在圆凳上,抽着烟袋,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看着主席台。

赵新宇的样子,刘志斗早就看在心里。出门时,月娥看得准,赵家是至亲,让刘志斗别为难赵新宇。

因为上辈儿的原因,刘志斗心里非常厌恶赵新宇一家,可他由姚姓变为刘姓,和赵家有了亲戚关系,他和弟弟姚志刚都跟赵新年成了连襟,大面上的事,还得过得去才行。赵新宇不带头,村里没人给穷人捐地。现在带头捐地的刘宝才,也是他私下费了许多口舌找来的托,他答应刘宝才,只要刘宝才把顺道地那一亩八的薄地捐给刘宝兴,他就劝说刘宝兴把紧挨刘宝才院子的破屋框子让出来。看现在这架势,想当场让赵新宇主动捐地,很难。

刘大义再次出来给四姐夫找台阶下,他劝四姐夫,这事还真得让地多的回家商量一下。刘志斗只好让大伙儿散会。

隋青红在家哄几个月大的儿子豆豆没能开会,婆婆回家后大骂刘志斗拿着鸡毛当令箭。隋青红不明事由,婆婆就把刘志斗鼓动地多的人家捐地的事说了一遍。隋青红一点没生气,给婆婆端了一杯开水,轻轻捶着婆婆的后背说:“娘,您得看清现在的形势,沾化是共产党的天下,他们的政策是耕者有其田,也就是说种地的人都得有田种,现在还和咱好说好道,说不定哪天就明着抢了。”

隋青红的婆婆一听,呛了一口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手里的杯子险些扔在地上,她诧异地问:“守财家的,你说啥?这可是咱家好几辈儿攒下的家业,怎么能让那些不过日子的人家得了去呢?这事不能听你的,俺得找你三叔拿个主意。”

正说着,赵新宇的咳嗽声从院子里响起。婆媳二人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相迎。赵新宇对这个侄媳妇很尊重,不仅是因为她把守财的遗腹子生下来,还因为他总觉得隋青红不是一般的家庭妇女,说话办事透着干练,捐地这事,他想找侄媳妇商量个法子,看看用啥办法应付过去。

赵守财的母亲正心急火燎,不待小叔子坐稳,急忙问道:“他叔,你说这事咋弄?”

赵新宇哼了一声,撇着嘴说道:“咱家的东西,不可能给那些穷种,他共产党在沾化县又咋了?咱家老二还是政府的将军呢,真不行,就把老二搬出来,不管怎么说,都得听南京的吧!”

隋青红笑了笑,没有说话。赵守财的母亲说:“刚才守财家的还跟俺说,主动捐出一些比较好呢。”

赵新宇一听急了,不相信地看着侄媳妇儿,问隋青红是否是真的。

隋青红看了一眼院外,小声说道:“三叔,共产党发起了这个运动,躲或对抗是不行的,识时务为俊杰,被逼着交出去,还不如主动点,您放心,咱的东西没不了,用不了多久,吃了咱的还得吐出来。”

赵新宇见侄媳妇儿说话这么神秘,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小声问道:“你的意思,你二叔他们要回来?”

隋青红微微一笑,说:“三叔,您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在外面说的别说,别为了逞能,图口舌之快,那个没用。记住,蒋委员长才是中国正儿八经的领袖,共产党就是一群土包子,成不了啥大气候,您们相信我,就算家里的土地都捐出去,也不过是找几天不要钱不管饭的短工罢了,到时候,他们得乖乖地还回来。”

赵新宇相信隋青红说的话,因为他不相信侄媳妇对守财的事一无所知,可一想到那么好的地让给那些穷人,心里刀剜一样心疼。

“咱等他们逼急了再说,地多的又不是咱一家。”

隋青红把啼哭的孩子抱在怀里,摇晃着身子说:“三叔,咱家最多,村里那些有地的都瞅着呢!刘志斗要想这项工作进行下去,必然从咱家打开缺口,你要不信就等着,很快就会上门找您谈,与其被逼着做,还不如主动点,也好抓住主动权。”

隋青红抱着孩子去里屋喂奶了,赵新宇和大嫂在外屋把两家的地滤摸了一遍,盘算着逼急了捐那些合适。

隋青红盘算的没错,刘志斗下午就亲自登门拜访了。赵新宇说,地是兄弟仨的,二哥那份儿是留给守旺的,他坐不了主,大哥那份得有大嫂和侄媳妇说了算,他可以陪村长一块听听大嫂和守财家的意见。尽管上午,和大嫂侄媳妇商量着捐一些出来,但赵新宇还是盼着见识非凡的侄媳妇说动刘志斗,把几辈子积攒下来的土地留住。

隋青红不像婆婆那样冷淡,她对刘志斗很热情,一口一个“斗舅”地叫着。当刘志斗把来意说明后,没想到隋青红的话惊得刘志斗目瞪口呆。

“斗舅,俺和婆婆商量过了,俺这边捐出十亩,俺三叔那边捐多少,他说了算,至于二叔那些地,您得和二婶透个话儿。”

“外甥媳妇,你、你真是和别的、别的妇女不一样,是咱庄上最看事的妇女。”刘志斗说话有些结巴,他被隋青红震撼到了,一张口就是十亩,那可是养家糊口的地呀!

赵新宇心里一紧:难道看错人了?这个侄媳妇就是个彪货?都不会讲讲条件,就算真捐,也得拉个架子,难为一下刘志斗。

刘志斗兴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新宇,他盼着赵新宇比隋青红还多捐一些。当然,这事不能逼,区长说得好,全凭地多的人自觉。

“俺就捐七亩吧!不为别的,志斗在村里干个村长,作为亲戚,怎么也得支持下。”

刘志斗虽然有些失望,但不管怎么说,赵家的人开始带头了,他心里非常明白,赵家能带头,完全是因为隋青红的觉悟高,明天要敲锣打鼓给隋青红戴红花。

临出门时,刘志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对隋青红说:“外甥媳妇儿,咱庄上要建个小学,得找三个老师,俺看你是个文化人,要不然俺和区里说说,你也去学校教书?”

隋青红心里窃喜,但脸上装出为难的样子,说道:“我教书是能教了,可还得管孩子啊!”

她的婆婆立刻说道:“那有啥为难的,又不是出庄,俺看着豆豆,你抽空回家喂喂奶就行。”

赵新宇也非常高兴,学校是共产党办的,侄媳妇能在共产党办的学校里教书,说明赵家的地位还行,不得不佩服侄媳妇捐地的胆识。

赵新宇问:“学校不会是安在村南边的旧私塾里吧?”

刘志斗说:“不在那儿,在哪里?忙过这阵儿,找几个人修补一下漏雨的房顶就行。”

赵新宇直了直身子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俺给守业盖的院子还闲在那儿呢,要是着急用的话,可暂时安在那儿。”

刘志斗知道赵新宇的那处院子不错,正房六间,偏房东西各两间,正房做教室,偏房老师住或办公,比透风漏雨的老私塾强多了,看来,隋青红来到赵家后,对赵新宇一家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刘志斗恭恭敬敬地对赵新宇深施一礼,把赵新宇吓了一大跳。刘志斗说:“三哥,你这做法老么让人佩服了,不光带头捐地,还为庄上的孩子们做好事,俺心里真不知说啥好了,这个不能不往区里报,你就是咱刘家庄的开明绅士,还有这外甥媳妇,更是了不得,一般男人没她觉悟高,都䞍好吧,守财家的当不上老师,算俺对不起你们。”

隋青红看着三叔送刘志斗出去的背影,脸上浮出恶毒的狞笑,她转身告诉婆婆,明天也该去迎仙观为守财还愿去了。

事情并没有像刘志斗想象的那么简单,赵家捐出十七亩土地后,没有带动其他地多的人家,就连在会场带头捐地的刘宝才也反悔了,他反悔的原因很简单,刘宝兴的破屋框子不给他。刘志斗急得上火牙疼,于大清也没有好办法给他止疼,他将情况汇报给区里,丁区长说,刘家庄的现象并不是个例,全区甚至全县都一个样,让剥削阶级主动退还盘剥来的财产很难,县里正在想办法。

村里的学校办的很顺利,本着什么时候建完什么时候开班的原则,刘家庄的小学五月份就开始上课了,区里的另外两处小学还在建设中,这让刘志斗在区里露了一把脸。学校一共有三位老师,区里委派了一位,叫李弘盛,今年四十多岁,义和庄人,原是县大队的一位文书,战斗中受伤,腿落下了残疾,另一位是于家庙村的于六指,鬼子没来之前,在县里读过高级小学,于家庙村小,孩子们来刘家庄小学上学。于六指今年二十五岁了,老婆在前年被崔南亭引来的鬼子欺负上吊寻了短见,至今还没找上个媳妇儿,他见李弘盛一人住在学校做饭忙吃不方便,干脆邀请李老师住在他家里。隋青红是三人中学历最高的,高雅的气质加上谈吐不凡,两位男老师对她很尊重。李弘盛甚至私下和于六指开玩笑,他和隋青红是合适的一对儿。于六指听了连忙摆手,这玩笑可开不得,她是刘家庄大户家的媳妇,还有一个叔公公在国府里当将军。李弘盛撇着嘴,笑话于六指胆小如鼠,什么大户,什么国府的将军,沾化是共产党说了算。

刘志斗是学校的常客,学校刚开学时,早晚各一次,不为别的,就为欣赏他的杰作,老村长刘三愣再有能力,他也没给村里的孩子弄个学校。新鲜劲儿过去后,他仍然早晚各一次,因为他喜欢上了学校的氛围,喜欢那儿的读书声,喜欢听老师们拉呱,喜欢隋青红一口一个“斗舅”的叫着。麦子地里的麦蒿糊了地,他没空去锄,以工作忙为理由,交给了大义,小舅子也该为家里干点农活了,这些年是他在地里挑大梁。

刘三愣来过学校两趟,一次是陪着丁区长为学校剪彩,肩上仍然背着那把驳壳枪,临走时,嘱咐刘志斗别认为天下太平,要时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睡觉。刘志斗感到好笑,鬼子在的时候,也没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睡,不过他还是安排村里的民兵日夜倒班巡逻,自己也找了一只“独一撅”背在身上。刘三愣第二次来,是和新云陪着教育干事来学校找三位老师谈话填表,让三人把过去的经历仔细说了一遍,临走之时,再次嘱咐刘志斗提高警惕,加强民兵巡逻站岗制度,刘志斗虽然觉得刘三愣啰嗦,还是让他说的身上起鸡皮疙瘩。

老师教书能力的大小,很快通过学生的嘴传遍全庄子,三位老师,隋老师讲的课最好,家长在街上见了隋青红,免不了恭维一番。

麦子长足个的时节,田野里飘着麦花的清香。月光像朦胧的面纱,织出雾一般的光辉。刘志斗吃饱饭,检查了几个民兵固定岗,又像往常一样往学校的方向溜达。刚到学校大门口,发现往常晚上锁着的大门开着,他警惕地拔出“独一撅”手枪,悄悄地走进了院里。其它屋都黑着,唯有西厢房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刘志斗知道这是隋青红办公的房间,他走过去,靠在窗户一边的土墙上,喊了一声:“是守财家的吗?怎么还没回家。”

屋里传来隋青红的声音:“是斗舅吧,今天孩子们的作业多,我晚上加加工,您进来吧,门没关。”

刘志斗这才把心放下,“独一撅”插回套子里,开了门,一股胰子味扑面而来,刘志斗不由得纵了一下鼻子。

洋油灯下,一摞子作业摆在桌面上,奇怪的是桌子上还放着一小包花生米和一个瓷罐子。隋青红见刘志斗狐疑地看着罐子和花生米,连忙解释,她有头疼的毛病,守财活着的时候,省城的一位医生给她出了个偏方,喝红酒吃花生米,没想到还真管用。乡下没有红酒,她只好用白酒代替,结果不管事,喝了一口,不仅疼,还头晕。

刘志斗一听,笑着说:“原来这样啊!看来是你说的那洋酒的缘故,既然头疼,就别改了,快回家吧,天晚了不安全。”

隋青红看着桌子上的作业很为难,说道:“我也不敢拿家去批改,孩子见了非玩作业本不可,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斗舅,您看这样好不好,我自己在这儿还真害怕,您略等我一下,一会儿就批完,对了,这酒我也不能喝,这儿有个碗儿,您就着花生米喝点吧,要不然也是丢了。”

刘志斗不好推辞,只好答应等一会儿。隋青红见只有一把椅子,就把花生米和酒放在床上,让刘志斗坐在床上喝。刘志斗赶紧推辞,他没有饭后喝酒的习惯,让隋青红赶紧批改。

刘志斗坐在软乎乎的床上,看着隋青红的背影有些不自在,孤男寡女在一屋,又其实在夜里,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暧昧味道。隋青红可不像一般的农村妇女,她可是城里来的女人,身上带着香味呢!

刘志斗为了掩盖尴尬,手自然而然地伸向了花生米,吃了两颗后,看着那个小酒罐子,忽然产生了尝一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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