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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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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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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西北有座太监坟》连载

第九十九章 刘美枝的心事

农历十月初一,是给亲人上坟的日子。晚秋的天气很冷了,树叶枯黄,随风漫天飞舞,不知是被坟地里枣树枝子的阻拦,还是被烧纸燃烧散发的温暖所吸引,枯叶都飘飘忽忽奔着坟头而来,幸运的落在坟堆上,倒霉的慨然赴火,先是炙尽残存的水分,接着身体一卷,化为灰烬,旋即和纸灰一起,在上坟人小木棍的搅动下,升腾在空中,给上坟人的悲伤心里带来少许慰藉。烟火缭绕,代表着故去的亲人收到了纸钱。

在刘家庄老西北这片坟茔地里,靠北的几个坟头和其它家族的坟茔不同,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农村老太太在上坟,她穿着黑偏襟粗布棉袄,脸上布满皱纹,稀疏的头发拢在脑后形成一个“疙瘩髻”,她跪在一个尚没成圆形的坟头前,一边流泪,一边用小木棍扒拉着燃烧的纸钱,嘴里还不住地念叨:“大义君,又来给你送钱了,可劲地花吧,现在日子比以前好过了,钢头和菊子都成了劳力,争得工分足够俺们三个吃饱饭,可去年给你许下的事,都过去大半年了,一点苗头也没有,俺真没用,儿子都二十五了,连个媳妇都没娶下,实在不行,就按‘李巧嘴儿’和花云姐说的办,和她村的姚大林家来个换亲,只是苦了菊子这孩子,你要是愿意,晚上托个梦给俺。”

刘大义已经死了十一个年头了,就算是挨饿的六一年,刘美枝都是和大姐、二姐、四姐来给爷爷奶奶、爹娘和大义上清明坟、十月一坟,遗憾的是大姐秀云熬过饥荒日子的第三年,撒手而去,二姐香云也于去年正月没了。今年的清明坟,是四姐花云和她来上的,可到了上十月一坟,花云姐来不了了,浑身像针扎一样疼痛,五姐多次发电报让她去四川治病,说什么也不去。

刘美枝看了一眼面前的瓜果糕点等贡品,像每年一样,又从箢子里捧出熟地瓜干,放在贡品旁边,突然放声大哭,埋怨大义当年不该瞒着她光吃糠,舍不得吃一块地瓜干,现在放开量吃吧!

上坟的人,来的来,走的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只剩下了刘美枝。一直跪在地上的她,膝盖麻木,试了好几次,都没站起来,只好抓着一根探过来的枣树枝子,才费力站起,然后弯着腰,把箢子收拾好,向远处眺望,她知道儿子快来接她了。

刘美枝沿着沟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通村的那条小路走去,走不了几步,就停下来回头瞅瞅。她好想见到大义现在的模样,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老的不像样子。她忽然想到,成仙的人,模样不会改变的,大义见了她现在样子,会不会嫌弃呢?刘美枝想到这里,用粗糙的手摸了一下满是沟壑的脸庞,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

刚到沟头,钢头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路南头赶来,大老远就喊:“娘,有点晚了,您在那儿等着,别往前走了。”

刘树华的个头比他爹刘大义高了不少,膀大腰圆。他在生产队干农活从不爱惜力气,社员都爱跟他搭伙出工,人缘极好,可就是找不上媳妇,一个“日本串”的身份让许多有姑娘的人家望而却步。刘树华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个,整天笑呵呵的,社员们私下议论,毕竟有一半的日本血统,和咱中国人不一样,还不如地主家的孙子,人家好孬还找了个哑巴呢。

刘美枝看着儿子着急忙慌的样子,知道又不知去哪儿疯了,今年秋后的河工任务下来后,钢头没有轮到,总算不用去受那么大累了。刘美枝嗔怪儿子,都往三十奔的人了,还没有个稳头。

刘树华接过娘递来的桃酥,从中间掰开,一半扔进箢子里,另一半几下塞到嘴里,呜呜啦啦地说:“成仁的老婆生孩子,俺和几个人把她抬到公社医院,要不早来接娘了。”

刘美枝着急地问:“生了吗?啥孩子?”

刘树华把自行车尽力倾斜,让娘坐到后座上,待娘坐稳后,这才说道:“刚到院就生了,是个小。”

刘美枝的眼里闪过一丝羡慕和遗憾,狠狠掐了一下儿子的后背说:“看看你后悔不后悔,本来是你的媳妇,非得让给别人。”

刘树华用力蹬着自行车,头一歪笑着说:“看娘说的,明明是人家成仁的媳妇,咋就成了俺的呢,俺和成仁差着辈分呢,这样说,让外人听了笑话。”

刘美枝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但心里仍在埋怨自己的儿子:太实诚了,实诚的有点不透气,把本该属于自己的媳妇让给了别人。

刘大义建刘家庄第一个农业社的那一年,就给儿子定了娃娃亲。在沾化,都以给穿着开裆裤的儿子说上一门亲事为荣耀,能说上媳妇的,说明老辈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实诚人,没有做贼养汉的“歪歪树”。刘大义的祖上亮亮堂堂,他那段时间又因建了村里的第一个农业社正火腾,给钢头说媒的人虽没踏破他家的门槛,但也隔三差五来一个,很快和小马家庄的马本清做了亲家。刘大义死后的头几年,马本清还认这门亲戚,后来觉得钢头“日本串”的身世有些难听,特别是前两年刘美枝戴着纸糊的喇叭筒帽子被一群戴着红袖箍的人揪到台上批斗,干脆托原来的媒人捎来话,两家的“娃娃亲”告吹。此时,唯一能说上话的大队支部书记刘宝义被夺了权,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钢头的事,刘美枝只能默认现实。

刘大义死后,昔日的孩子头刘树华渐渐失去了领导能力,到最后只剩赵成仁一个朋友,是朋友也是亲戚,赵成仁一口一个表叔地喊,除了刘树华,他几乎不和别人说话,他三爷爷三奶奶相继去世后,院子里就剩下他一人,堂叔赵守福去了外县当副县长,几乎不回刘家庄大队,去年疯传赵守福被抓起来了,没人知道真假。刘树华问这事,赵成仁一问三不知。

甜瓜,不,应该叫姚扶成,当兵之前,只要没了农活,就会跑到刘家庄大队,找表弟和赵成仁玩儿,两个大队竟然传出了闲言碎语:啥样的凑合啥样的,一个地主孙子,一个富农儿子,一个“日本串子”,坏人快凑全了。说归说,两个大队的人并不反感三人,因为他们从不做过分的事,甚至说话都不高声。三人中午在河里洗澡,更是救过响铃大队姚之宝家的哑巴闺女俊枝。那时刘宝义还没被造反派赶下台,把三人的事迹报到公社,鉴于三人的身份,最后不了了之。按当时的政策,姚扶成没当兵的资格,他之所以能当兵,多亏了黄丙旭。黄炳旭就是都嫌,现在是县革委会副主任,人称“单眼”主任。巴锐武六四年病死前,叮嘱黄炳旭别忘了大义叔一家,要经常去看看。黄炳旭每个月都会带着老婆回响铃村住娘家,每次都顺便到大义叔家看看,一来二去,和刘树华等三个年轻人熟络起来。三人对黄炳旭有个怕情,当然不是因为他的残疾模样,而是因为黄炳旭见了三人总是一副训人的面孔,让他三人积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在劳动中改造自己。忽然有一天,黄炳旭问姚扶成愿不愿意去当兵,姚扶成求之不得,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只是碍于自己家的成分不敢想。黄炳旭说,愿意就好,其他不用管。果然,前年秋后公社给姚扶成送来去县城体检的通知,弄得他和花云如同雾里。花云见了黄炳旭千恩万谢。黄炳旭说谢他没用,姚扶成是志愿军烈士的弟弟,又曾奋不顾身救过落水社员,省城来的军代表认为足够参军的条件。当然,黄炳旭没有把军代表是他战友的事说出来。

人有七情六欲,男孩子到了岁数自然想媳妇,刘树华和赵成仁也不例外,看着差不多岁数的都结了婚,刘树华问赵成仁想不想。赵成仁说这辈子不想了,因为想了白想,就算是救了的那个哑巴闺女,也不会跟一个地主的孙子。刘树华问他,哑巴也娶?赵成仁无奈地摇着头说,就怕哑巴也不跟。

从小能说上娃娃亲的孩子自然不会娶一个哑巴做媳妇。姚之宝思谋再三,与其给女儿找一个身体有残疾的男人,还不如找一个家庭出身不好的健康青年,盘算来盘算去,他想到了刘大义的儿子,便委托年过七十的“李巧嘴儿”出面撮合。

刘美枝见过俊枝,孩子除了不会说话,长得还算俊俏,结合自己家里的情况,心里有些愿意,但没有当时应承“李巧嘴儿”,怎么也得跟院中的叔叔大伯商量一下。“李巧嘴儿”有十分的把握成了这门婚事,乐滋滋地拿着刘美枝给的点心回到家,到姚之宝家喝了个痛快。按正规路途,媒人应该在男方喝个昏天黑地,但刘美枝一介女流,多有不便,只能遭殃女方的家长,姚之宝家的孩子哑巴难找婆家,喝他心安理得。

刘树华是一万个不愿意,他从没想过要找一位身体残缺的女人做老婆,就算刘宝义前来劝说都不行,最后还当着“李巧嘴儿”的面儿说,俊枝落水的时候被赵成仁抱过,赵成仁喜欢她,他俩般配。

“李巧嘴儿”在姚之宝家许了个满籽满黄,为了不打自己的脸,只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在姚之宝面前把赵成仁和刘树华好一番比较,特别是把赵成仁在水里抱着俊枝的事说得有枝有叶。姚之宝许诺,只要赵成仁的家人答应,他就认了这门亲事。赵成仁虽然自己愿意,但他做不了主,只能去外县找他堂叔赵守福。赵守福不知去向,家里只有被理成阴阳头的婶子。花兰说,现在谁也顾不上谁,让赵成仁自己做主便是。还好有刘树华帮忙,赵成仁把俊枝娶回了家。

都说闺女长相随爹,可菊子长得像刘美枝,无论身段还是面目,整个就是美人坯子,二十来岁的年纪,花一样的岁数,要不是因为家庭出身,她完全可以考上高中。正在烧火蒸窝头的菊子见哥和娘进来,连忙往灶火里添了一把棉花柴,起身去院子里,从娘手里接过箢子,把刘美枝搀进屋里。刘美枝看着花枝招展的女儿,心里一阵难过,为了儿子,只能对不住女儿了。

刘美枝忽然发现桌子上有一网兜苹果,忙问女儿怎么回事。菊子这才想起这事,告诉娘是都嫌嫂子来了。刘美枝听说都嫌没来,很是诧异,老婆回娘家,都嫌一般都跟着,就为了给老婆涨身价。都嫌这孩子不错,要不是他,刘美枝还不知被揪到台上批斗多少次呢!她第一次被批斗,也是最后一次被批斗后,都嫌听说了这事,专门来了一趟刘家庄大队,提着一杆猎枪,对刘家庄两个对立的造反队头头说,再敢批斗刘美枝,就用猎枪崩了两人的头。

刘美枝解开网兜,拿出一个苹果,让菊子洗洗和哥哥分了吃。菊子假装不乐意,嘟囔道,一网兜苹果,还和哥哥吃一个,洗上三个就行。刘美枝心疼地看了一眼女儿,好像下了很大决心说,那就一人一个。

这些苹果,刘美枝真的有用,她想再买上几盒点心,去响铃大队看看姐姐花云,顺便把换亲的事坐实一些,她在上坟时,就下定了决心。

赵成仁来找刘树华,晚上弄几个菜,请今天帮忙的几个人吃顿饭。刘美枝赶紧劝阻,俊枝还在公社医院,现在可不是吃饭的时候。赵成仁说,俊枝和孩子有她娘和嫂子照管,正是俊枝的娘建议请几个人吃饭的。刘美枝明白,俊枝娘见有人给地主的孙子帮忙,受宠若惊,也就不再反对,嘱咐儿子尽量别喝酒,话多了惹事。

儿子走后,刘美枝思谋再三,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女儿。菊子一听,惊讶地愣在那儿,她从没想过,哥哥的媳妇还得靠自己来换。她也明白,像哥哥这样的身世,像样点的闺女不会跟的,就是她自己找婆家,也不会找到啥出色人家,毕竟有日本血统,看看电影里的鬼子,哪个中国人不恨的咬牙切齿?可娘说的这个人家,她太了解了,她去四姑家时,多次见到姚大林的那个儿子,无论下不下地,全身都脏兮兮的,还比她大了七岁,哥哥要娶的姚大林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又矮又胖,一脸“家雀屎”,那兄妹俩根本配不上她兄妹俩。姚大林的家庭背景更是糟糕透顶,姚大林因为是沾化“一贯道”骨干分子,坐了五年大牢,他老婆为了一口吃,和原来的大队长李七天搞破鞋,闹得臭名远扬。菊子认为娘想儿媳妇想昏了头,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

菊子非常坚决地说:“换亲可以,但姚大林家的那两个孩子不行。”

女儿的反应在刘美枝的预料之中,就算是她,也看不上那两个孩子。年前花云领着“李巧嘴儿”来家里说过这事后,她就多次去花云家,每当看到花云邻居家的那两个孩子,心里就堵得慌,当时就觉得不行,回到家没几天,又自己说服自己,儿子眼看要打光棍,再不决断,大义君就要绝后了。反反复复,一直拖到今天给大义上坟,这才下了决心。刘美枝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女儿,这亲必须换。

菊子听着母亲在滔滔不绝地讲道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她感觉自己是个苦命的人,学习那么好,却没有上高中的资格。宝义叔本来答应她去大队小学教书,没想到还没落实,他就下了台,民办老师的事也就成了泡影,这不是命苦是啥?要是再嫁给那么一个人,岂不是苦到家了?这事不能答应娘。

刘美枝突然给女儿跪下,让菊子可怜一下哥哥,周围几个大队,还有几个那么大的没娶上媳妇。菊子低头看着娘花白的头发,心如刀搅,赶紧将娘扶起,让娘给她几天考虑时间,说完,跑回里屋,上炕扯了一条被子全身蒙住,晚饭都没起来吃。刘美枝更是粒米没打牙。

刘树华回来很晚,见是娘给他来开大门,感到很奇怪,每次回家晚了,都是妹妹来开门。进屋后,刘树华冲着妹妹和娘睡觉的炕戏谑地喊道:“贪睡的懒猫,不知你哥还没回来嘛,还让咱娘去开门。”

菊子动了动,没有出声。刘树华感到纳闷,忙问娘怎么了。没等刘美枝说话,菊子一下子坐起来,尽管油灯昏暗,刘树华还是看出妹妹眼睛哭得红肿。

菊子说:“娘,俺答应了。”

刘美枝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尽管太委屈自己的女儿,可她真没别的路可走。她一直担心菊子想不开,有个好歹。菊子答应,现在总算好了。

刘树华忙问怎么回事。刘美枝把准备和姚大林家换亲的事说给儿子听,刘树华一下子急了,没等娘说完,双手示意娘把话打住,斩钉截铁地告诉刘美枝,这是不可能的。

看儿子从没有过的着急样子,刘美枝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这事吃亏的是菊子,儿子怎么也不愿意呢!好不容易说通了菊子,儿子这儿又岔劈了。她知道儿子的脾气,认准的事,八匹骡子拉不回来。

刘树华见娘掉泪,心里一阵发疼,连忙解释:“娘,你又不是没见过俺四姑邻居家的儿子,又矮又丑,都快三十了,比菊子还大那么多,这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嘛!再说了,俺更没看上他家那个闺女,还不如娶新根他二姨家的闺女呢!”

刘美枝一听,止住哭泣,连忙问新根二姨家的闺女是啥情况。刘树华说:“今晚喝酒,新根也在,他告诉俺,他二姨家的闺女嫁到临朐没多久,男人上山采石,一不小心被石头砸死了,又没有个孩子,这不回到娘家想再寻个主嘛,新根娘想到了俺,说她外甥女和俺很合适。”

刘美枝问:“结过婚的,你愿意?”

刘树华说:“怎么不愿意呢,就算带个孩子也愿意,何况没有孩子呢,新根说了,他表姐长得和他大妹妹一个模样,像电影里的女民兵连长。”

菊子一听,心情大好,插话说:“就算给俺哥换个媳妇,也得换个俊的,那样俺认,换俺四姑邻居家那样的,俺真憋屈的慌。”

刘树华心疼地看了一眼妹妹,笑着说:“就算哥真找不上媳妇,也不会拿你去换,哥盼着你找个称心的呢!等明天俺再和新根儿碰碰头,把这事核对一下,娘,你不用着急,俺打不了光棍子,快和妹妹安心睡觉吧!”

菊子很快入睡了,刘美枝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琢磨儿子的终身大事怎么办才对。到了后半夜,屋门忽然响了一下,她赶紧竖起耳朵细听,只听堂屋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钢头娘,别害怕,俺是大义,今天你在坟上说的话俺都入心了,你别着急,千万别拿闺女换媳妇,儿女自有儿女福,用不了多久,两个孩子都会过上好日子,咱家的两个孩子都是富贵命,时间到了,自然一切都会好起来,按儿子说的做,莫再做傻事……

刘美枝哭着要起来,可起了好几下,就是不能动。菊子在她耳边喊道:“娘,娘,别哭,你是在做梦!”

第二天早晨,刘美枝见儿子把水缸挑满,就把那兜子苹果递给刘树华,让他到新根家见一下新根的娘,问一下她外甥闺女的事。

刘树华笑着说:“娘,新根的表姐是个“回头”,她得巴结咱才对,吃了饭俺和新根都去生产队的饲养处铡草,到时候问问他就行,千万不能送东西,拱上门的亲事不好成,让女方知道咱有这个意就行。”

刘美枝想起晚上做的梦,也就依了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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