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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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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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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西北有座太监坟》连载

第八十四章 赵家人当了副区长

赵新宇陷入了绝望之中,他想要的日子,这辈子回不来了,就连对他一向唯命是从的远房侄子赵守兴,参加民工轮战营,从济南回来后,再三劝他:三叔,认命吧,王耀武都被活捉,二叔他们成不了气候了。绝望归绝望,赵新宇看着刚会走路的豆豆,心里暗暗发恨:吃了的早晚得吐出来,赵家不绝种,总有算账的时候。他把那本详细记录分他财产的账本,装在老辈儿传下来的一把茶壶里,偷偷埋进他爹的坟里。

刘大义最为倚重的姚志刚走了,同时离开沾化的还有五姐新云,两口子把孩子渤海留在刘家庄,让大丫代为看管,他们两口子跟着石县长率领的八十多名沾化干部去支援前线,随军执行任务去了。三月份,县里组织一千多人的轮战营开赴胶济线,支援周村、张店、淄川、博山、昌邑、潍县等战役,刘大义尽管主动请缨,但刘宝义没让他去,因为刘宝义亲自去了,村里不能不留一个有经验的人守庄子。五月份,刘宝义他们回来,所在的担架连被嘉奖红旗一面,连队被誉为“模范担架队”,把刘大义羡慕的不得了。不过,时间很快到了九月份,县里为配合济南战役,组织一千五百多人的轮战营,携带担架近三百副开赴济南,刘大义终于再一次成了担架队员,和刘二娃搭伙。等到十月份回来的时候,刘二娃逢人边说,要不是刘大义抱着他滚进一个弹坑,他早就被炮弹炸死了。

十月十八日,县委、县政府在县城举行军民大联欢,庆祝济南解放,刘大义和刘宝义作为担架队员代表应邀参加。

刘大义和刘宝义起了个大早,每人吃了两个刘美枝学着蒸的高粱面窝头。刘宝义用力咬着窝头,悄悄地和刘大义开玩笑:“嫂子蒸的这窝头,能打死一头牛。”刘大义喜得哈哈大笑。刘美枝不知他俩说的啥,还一个劲儿地说他两人辛苦,刘宝义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县城早就成了红旗的海洋,到处是庆祝济南解放的标语。刘大义和刘宝义本来认为他们来得早,没想到大街上已经摩肩接踵,比年集上的人都多。迎仙观被打烂后,县里把废墟清理干净,成了群众集会的露天广场。在广场的西北角,摆着八、九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有一位工作人员统计各区的应到代表。两人是二区的担架队员代表,自然去找二区的那张桌子。

一位穿着旧军装戴着眼睛的文静男人坐在桌子后面。刘大义和刘宝义都常去二区驻地小马家庄,谁也没见过这人。

刘宝义将介绍信递过去,边递边说:“同志,俺是来自刘家庄的代表。”

穿军装的人听了后,立刻惊喜地站起来,一把握住刘宝义的手说:“我刚才看了名单,知道刘家庄有两位代表,一直盼着你们来呢!”

刘宝义和刘大义一脸疑惑,这个人哈哈大笑着说:“我也是刘家庄人啊!只不过这么多年不见,都不认识了。”

穿军装的人随后说出的一句话,惊得刘宝义和刘大义目瞪口呆。他说:“我叫赵守福,我爹是赵新宇,按照庄上的辈分儿,我应该管你俩叫哥吧?”

赵守福见两人依旧发愣,微笑着说:“参加完集会,咱们一块回家,就在桌子这儿碰头,我有十二年没进家门了。”

刘大义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和赵守福握手,半开玩笑地说:“想起来了,你就是在北京上学上丢了的守福,不过,你可不能叫俺哥,你二婶是俺的亲姐姐,你得叫俺舅,可别乱了辈分儿。”

赵守福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地说:“看我这脑袋,怎么把这茬忘了?大义舅,请原谅,我从小在济南上学,十八岁那年又去北京读大学,对家里的事了解很少,这位的老辈儿是哪家?”

刘大义指着一脸尴尬的刘宝义说:“他是俺三愣叔的儿子,爷爷叫刘庆祥。”

赵守福连忙向刘宝义伸出手,说道:“那应该也叫您舅了?”

刘宝义连忙摇头,说道:“不,不,各论各的,按村里的辈分儿,咱们是兄弟辈,俺得喊你一声哥。”

赵守福未置可否,又有二区的人来登记,他让刘大义二人快去指定位置,然后就忙手里的工作。刘宝义年轻藏不住事,走在路上,不住地小声嘀咕:赵家的人怎么钻到共产党的队伍里来了?刘大义表面上很平静,但心里十分明白,赵守福的回家,刘家庄又得掀起一波浪头了。

二区的丁区长随着石县长带的队伍去了部队,李副区长成了李区长。集会结束后,李区长在二区的签到处等着刘宝义和刘大义,向二人介绍新调来的赵守福副区长。赵守福是二区的副区长?刘大义和刘宝义更加惊讶。丁区长说,赵副区长是解放军的战斗英雄,腿部受重伤落下残疾,不得不复员回地方工作,让刘宝义和刘大义给赵副区长提着行李,路上悉心照顾一下。赵守福说,他没啥东西,就是一些书籍,自己能背,只是走路可能慢一些。

赵守福说的没错,他走路确实慢,左腿像是短了一截,左右摇摆。刘宝义背着副区长沉甸甸的行李包,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满怀心事。刘大义向来走路快,这种走法,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煎熬。还没出县城,赵守福看着大街两边挂着彩旗的店铺,问刘大义老家有什么好东西,他想给父母和大哥买点吃的。刘宝义没做声,刘大义指着前面说,老薛家的蜜三刀很有名。

出了南城门,赵守福问起家里的情况,刘大义支支吾吾,刘宝义哼哼哈哈。赵守福微微一笑,问刘大义:“大义舅,我们家应该被清算了吧?”

刘大义还真不知说什么好,他总不能马上告诉赵守福:你家的田地被分了,你家的房子被分了,你家偷藏得浮财被翻出来了。赵守福离开刘家庄时,他家是钱多田多房子多,大牲口有好几头,二叔还是县里最大的国民党官儿,现在的光景肯定接受不了。

“我们家属于封建剥削阶级,就应该被打倒清算,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剥削阶级,早晚都得被穷人推翻打倒。”

刘大义和刘宝义都是在区里开过多次土改动员大会的人,赵守福的话,当然能听懂,他俩几乎从心里产生了同样的想法:赵副区长这是要掘自己家的祖坟啊!

路上,赵守福闭口不提赵守财和赵新年的事,对他自己这几年走的路倒是侃侃而谈。七七事变爆发后,有强烈爱国思想的赵守福和几个同学辗转跑到延安,参加了革命,成了八路军部队的文化教员,抗日战争胜利后,已经是连指导员的他随部队出关去了东北,后来打四平时受伤致残,这才复员回到家乡。

扫完了半拉大街,无精打采的赵新宇刚刚坐在椅子上,正想喝点热水,大嫂抱着孙子急匆匆走进了院子,刘大义和村长刘宝义领着一个瘸腿、穿军装的人向家里走来。赵新宇吓得连忙让老婆把茶水端走,他这个刘家庄剥削阶级的代表不配喝热茶。赵新宇的心七上八下,穿军装的人来准没好事。

老婆吓得躲到大嫂的房间,赵新宇低着头,假装在院子里收拾一把砸坷垃的木榔头,听到三人进了院,这才抬起头,说了句“村长来了”,然后,如同以往,低着头,弯着腰,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

刘大义不像刘宝义,见了面直呼赵新宇的名字,他一直称呼“新宇三哥”,刘宝义现在喊不出“赵新宇”三个字,但更不好意思改口叫“新宇叔”,多亏刘大义早搭了腔,免了尴尬。

刘大义指着瘸腿、穿军装的人说:“新宇三哥,你看看谁来了?”

赵新宇胆战心惊地抬起头,扫了一眼这个军人,随即低下头,说了句不认识,可刚说完,又突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军人,手哆嗦着抬起来,指着军人说:“你、你......”

赵守福眼含热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抱着赵新宇的腿,大声喊道:“爹,我是守福呀!”

赵新宇也认出了儿子,嘴唇哆嗦着,仔细瞅了一眼儿子身上的解放军军装,这才把儿子拉起来,父子二人抱头痛哭。隔壁的赵新宇老婆妯娌俩,听到赵新宇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都吓得浑身筛糠,看来今天又有躲不过去的事了。赵新宇忽然跑到院子里,冲着妯娌俩藏身的房间喊:“你俩快出来看看这是谁?”

赵新宇的老婆不敢怠慢,害怕让村长刘宝义找到毛病,又得多扫一条街,连忙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和赵新宇一样,也是看了几人一眼,赶紧低下头。

赵守福心里如同刀剜,赶紧拖着瘸腿快步走到母亲面前,同样一下子跪倒,抱住母亲的双腿,让她看看面前的人是谁。赵守福的母亲看了一眼,就往后一挺,昏厥过去。众人手忙脚乱地把她抬到炕上,赵新宇捶前胸揉后背,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苏醒过来。赵新宇的老婆搂着儿子,放声大哭。刘大义和刘宝义感觉继续呆在这儿不妥,安慰了几句,起身告辞。

赵新宇从刘宝义的态度上看出了端倪,仔细打量着儿子身上的军服,虽然破旧了一些,但样式和他见过的解放军服装没两样。赵新宇老婆的心情仍然很激动,哭着问儿子这几年去哪儿了。赵守福把他弃学奔赴延安抗日和最近在东北负伤致残的事,大体上和父母讲了一遍,疼的他母亲不住地抚摸儿子的伤腿。

赵新宇一听小儿子成了沾化二区的副区长,突然像刚剁了尾巴的猴一样,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转圈,嘴里还不住地喊:“列祖列宗保佑,赵家又该翻身了,真是苍天有眼呢!”他好久没敢这么大声说话了。

赵守福明白父亲此刻的心情,也不好说什么,一直没见大哥赵守业,连忙问大哥住在哪院。赵新宇一下子被勾起伤心事,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守福呀!咱家遭大难了。”

赵新宇把儿子赵守业和侄子赵守财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赵守福,不顾大嫂抱着豆豆在身边,一边讲,一边大骂赵守财丧尽天良,派人害死自己的亲堂弟。在县里,县领导对赵守福讲过赵守财诈死卧底沾化的事,但没讲大哥赵守业和姨全家被灭门的情况,现在听说大哥已经去世多年,忍不住潸然泪下,安稳父母,过去的都过去了,赵守财之流的国民党狗特务,得到了应有的下场,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老百姓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赵新宇坚持要在院里和大门口放鞭,甚至要去祖坟上放鞭,告诉村里人和列祖列宗,赵家的人在共产党这边当官了,看看谁再敢欺负赵家。赵守福吓得赶紧劝阻,共产党的干部可不能搞这一套,他们和国民党的官员不一样,共产党的干部是人民的公仆,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什么欺压百姓的县太爷。

赵新宇听得似懂非懂,但现在儿子回来了,而且还当了共产党的区长,那么被共产党的村长领头夺走的房子就得要回来,要不然,副区长在哪儿住。先要回房子,再要回地,其它浮财都得要回来,多亏记了一个账本。

赵新宇正想和儿子说这事,他老婆插嘴问儿子:“守福,村里安排你爹扫大街,你回来了,咱就不用干这事了吧?”

赵守福想了一下说:“爹,娘,咱家过去的情况我了解,确实属于剥削阶级,共产党就是带领穷人推翻剥削阶级的,村里让咱扫大街,就是给咱一个改造机会,活又不累,当然得继续扫了。”

赵新宇两口子和他们的大嫂听得清清楚楚,小儿子赵守福回来,家里的现状似乎不能改变,儿子这个副区长不是他家的。赵新宇想和儿子商量要回房子、土地、浮财的事,只能暂时先搁一搁,等儿子正式上任后,再慢慢和他商量。

赵新宇看着豆豆吃蜜三刀的贪婪样子,心里感慨万千,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赵守福说,赵家的孩子什么时候为了一口吃,馋成这个样子。

赵守福回到沾化当二区副区长的事,很快传遍了刘家庄,一时间炸了锅,别说那些分到赵家田赵家房的人心里不蹬底儿,就是分了一把铁锨一把扫帚的人家,心里都慌慌。赵家可是睚眦必报的主,赵挺禄活着的时候,刘瑞祥都得怕他三分,赵新年执掌沾化那几年,谁敢惹赵家,赵守财当了鬼子的翻译官,那可是说杀谁就杀谁。本来认为共产党来了,赵家完了,可没想到人家赵守福又成了共产党的副区长,虽然比不上当年他叔统领沾化县,但年纪轻轻就成了区长,县长还远吗?还是人家赵家厉害,用不了多久,人家的东西都得还回去。那些没分到赵家财产的人家,似乎赚了好大便宜,赵守福的屁股在家还没坐热,已经有没分到赵家财产的赵姓人家,上门表功了。

刘大义回到家,和娘说了赵守福当副区长的事。月娥双手合十,直呼“阿弥陀佛”,庆幸大义当了那几天村长,对赵家没太过分。大义沉思一会儿,告诉娘,共产党的官儿和三姐夫他们不一样,赵守福好像对他家的家产被分,没啥意见,还和宝义说,他家属于剥削阶级,被清算和打倒是应该的。月娥听了,再次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之后,告诉大义,人心隔肚皮,谁知心里想的啥。

赵守福没有过多地在家里和那些登门的人套近乎,反而一瘸一拐地去了村东头的刘宝义家,路上见到村里的人,也不管认得不认得,老远就打招呼,询问能否吃上饱饭,家里有没有参加解放军的人,鼓励大家好好生产,多打粮食,支援前线的解放军。

刘宝义从赵守福一进门,就打好了主意,赵守福真要是为他赵家来找事,他还就真豁出去了,让穷人翻身,这是共产党打天下的主要原因,丁区长说的好,谁也阻挡不了穷人翻身当主人的滚滚洪流。赵家好几辈儿种着村里最好的田,住着最好的房,吃着最好的饭,风水也该转一转了。没想到,赵守福从进门那刻起,就劝刘宝义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剥削阶级就应该被打倒,怎么对待他家,一切按照上级的指示来,不要顾虑他这个副区长,他在前线拼命地冲杀,就一个目的,为了穷人翻身当主人,那些成千上万牺牲了的战友,家里未必都是穷人,他们之所以在吃饱饭的情况下,还参加革命,甚至付出生命,就是觉得国民党统治的天下不合理,必须推翻。他现在回来了,不仅不妨碍区里、村里对他家的土改方式,还会配合政府做他父亲的工作,让他早一点认清剥削阶级的本质。

刘宝义相信赵守福说的话是真的,因为他见过很多共产的干部,比如姚志刚,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把亲情凌驾于党的政策之上。

赵守福第二天早晨就去了小马庄上班,赵新宇两口子仍旧和大嫂挤在一个院子里,每天早晚各一次,打扫村里那条东西大街的西半截,分他家田地院落的人,紧张了两天,逐渐放下心来。只不过,他们谁也不知赵新宇一家心里想的啥,谁也不会想到赵新宇彻底死了心,老坟里的那本账本,他再也不会拿出来,他知道,天不会变了。

四八年的冬天特别冷,下雪又勤,半夜里,火盆灭了火,月娥怕和她睡在一起的大丫、渤海冷,起来点火盆,不小心摔了一下,碰巧后脑勺着地,竟然昏了过去。大丫喊来大义,把月娥抬到炕上,气息虽有,就是不醒。刘大义找来于大清,把脉下针,仍然昏迷。于大清摸着月娥后脑勺上没外伤,摇着头说可能伤了里边,能不能醒来,看老嫂子的造化。老天有眼,月娥昏睡了一天一夜,突然醒来,只是手脚不能动,说话还算清晰,和儿子女儿说,梦里见到“疯子”了,穿着官服,戴着官帽,和唱戏的一样,骂她早来了三个月,让孩子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大义和几个姐姐认为娘摔糊涂了,也没放在心上。秀云、香云、花云伺候在炕前,熬药喂饭,不让大义两口子搭手。刘美枝把甜瓜、渤海抱到自己炕上,像照管钢头一样呵护,大义看在眼里,暖在心里,心里期盼娘的病早点好起来,一家人快快乐乐地过个年。

于家庙村的村长于大光来刘家庄看望姥娘月娥,和小舅刘大义谈起县里组织轮战营的事,解放军在徐州一带围住了大量的国民党军队,县里按照上级的部署,组织六百人的轮战营去淮海战场。刘大义问有没有刘家庄的名额,于大光说刘家庄有四个,于家庙有两个,他也亲自去。刘大义感到惋惜,要不是娘生病,他肯定极力争取。刘大义上战场有经验,嘱咐外甥听到炮弹刺耳的叫声,别乱跑,跳进就近的弹坑才行。

月娥听大光说去外地,拉着外孙的手不撒,让大光早点回来,表兄弟几个,大光最大,姥姥没了后,得需要大光拜迎灵祭,她等着大光。

年前这段时间,月娥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糊涂时,眼睛不睁,嘴里嘟嘟囔囔。花云趴在娘的耳边,仔细辨听,分明听到三姐青云和小妹新云的名字。清醒时,除了不会走,像好人一样,让秀云把箱底送死的衣裳拿出来晾晒,闹着让大义去县城的棺材铺买副棺材来。大义口头答应,就是不见行动。月娥再次清醒,非要让大义把买来的棺材放到院子里,她要从窗户里瞅瞅。大义没办法,只好依了娘,买了一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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