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义回头一看,正是迎仙观的道士清虚道长,连忙施礼道:“拜见清虚道长,俺奉七哥之命,前来讨取膏药。”
清虚道长脸上虽然带着微笑,但不像以前那般热情,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刘大义,又看了一眼小屋,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刘居士尽管在大殿等着就是,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刘大义心中无鬼,说话自然不用藏掖,流利地回答:“俺刚才见大殿无人,有那么多神仙在,不敢大声说话,这才跑到殿外吆喝。”
清虚道长笑着说:“日本人有时来道观,如果看到您到处乱跑,会被严加盘问,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刘居士今后再来,不可在大殿外乱跑,切记!快进大殿吧,贫道这就给您取药。”
刘大义随清虚道长进了大殿,发现一个人正站在大殿之中,这个人上身穿着一件绸布汗衫,下身穿一条日本军裤,脚上蹬着一双当地人常穿的黑色布鞋,头上带着一顶日本军帽,肩上斜夸着一把王八盒子,这不土不洋的打扮让人既憎恶又好笑,待这人转过身来,刘大义才看清,原来是二姐夫的侄子赵守财。刘大义心里暗暗骂道:“真他娘的晦气,到哪儿都能碰到这个二鬼子。”
赵守财见了刘大义,嘴角轻微一挑,揶揄道:“我认为是谁呢,原来是小舅呀,不会是又来讨要膏药吧。”
不等刘大义说话,清虚道长赶紧说道:“赵居士猜的不错,刘居士果真是来拿膏药的。”
刘大义看了一眼穿着不伦不类的赵守财,反问道:“赵翻译官总不会把买膏药的人也抓起来吧?”
赵守财冷笑一声说道:“抓谁也不能抓您呢,抓了您,我那二婶儿还不把我撕了?这几天日本人查得紧,听我的,拿上膏药赶紧离开,千万走南门,刘家庄的人走其它门都不合适。”
刘大义没有做声,赵守财说的还真有道理,从上次进城,他就这么提醒他,真不知这个汉奸葫芦里卖的啥药。
道长拿了膏药,刘大义从鞋里抠出一块银元付了帐,也不和赵守财打招呼,急匆匆离开了迎仙观。
清虚道长看着刘大义的背影消失在道观外面,长舒一口气,说道:“真悬呢,贫道去茅房的工夫,差点让他发现了秘密,估计听到声音了。”
赵守财想了一下说:“应该没事,他就是一个扛锄头的庄户人,就算听到动静,也不知啥东西,真要是对咱有危险,就算是二婶儿的娘家兄弟,我也会把他除掉。”
清虚道长说道:“今后一定小心,大意不得,上面怎么说?”
赵守财小声说道:“河南那面大旱,鬼子可能要从山东这边筹集军粮,上峰要求山东各县,想法破坏鬼子的运粮计划,鬼子这次在各乡建屯粮的仓库,不把粮食运到县城,目的就是运往外地。”
清虚道长问:“我们的任务是?”
赵守财说:“摸清鬼子运粮时间和运粮线路,由省独立师派特务连半路伏击运粮车队。”
正说着,小道士突然从门外进来报信儿,有两个日本兵向道观走来,赵守财连忙装模作样地拿起了“三宝香”......
刘大义从县城去黄家寨,胡家庄是必经之路,让刘大义没想到的是,鬼子最近在胡家庄设了一个局子,他刚走到村子南边的丁字路口,两个端着长枪的保安队士兵拦住了他,看着穿着还算干净的刘大义,两个士兵觉得发财的机会又来了。
一个士兵在刘大义的身上翻了一个遍,除了几贴膏药,也没发现一个铜板或一张纸币,无奈地朝另一个士兵抖了一下手,意思是一点油水也没用。另一个士兵一脸怀疑,穿的这么干净,身上啥都不带,急匆匆赶路,绝对不正常,就问刘大义是哪儿人,急着去干啥。刘大义知道在家门口附近,尽量少说谎,这样有回旋余地,所以,直接说是城南刘家庄的,给下洼码头上一个亲戚买的膏药,正给他送去。
这个士兵冷笑一声,突然大声喝道:“立正!”
刘大义虽说在巴锐武的队伍里只是一个火头兵,但没事时,常看士兵的训练,有时还学着士兵的样子搞笑一下,冷不丁听到这声喊,还真下意识地挺直身体,双脚一下子并在一起。
两个士兵立刻如临大敌,一起把枪口对准了刘大义。刘大义明白自己闯祸不小,心里那个懊悔就别提了,怎么就这么大意呢!
刘大义的眼睛蒙了黑布,被一个士兵牵着往村里走。不知走了多远,刘大义正思谋着脱身之计时,耳畔突然传来问话之声。
“这个人怎么回事?”
“报告队长,这个人是奸细,他懂得军人列队口令。”
“哦?俺看看是个啥奸细,哈哈,果然是,不用往队部带了,拉到前面那条沟里直接毙了,省得麻烦。”
刘大义一听急了,脑袋变得比斗还大,也许是处于求生的本能,他突然大声喊道:“县城里的赵翻译官是俺外甥。”
“呵呵,俺和赵翻译官是朋友,从没听说他有个当兵的舅父,看来你是真不老实,给你颗子弹太便宜你了,来呀,你们几个把他拖到那片碱场地里,刨个窝子活埋了他。”
刘大义哪经历过这个,吓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嘴里还大声嘟念着:“俺真是他舅。”那个士兵怎么也把他拽不起来。
“哈哈哈,不和俺哥开玩笑了,真吓出个好歹,七哥还不劈了俺,赶快把蒙布解开,这是俺兄弟。”
眼罩拿下,刘大义这才看清王钰笑呵呵地站在面前。
刘大义仿佛鬼门关走了一趟,苦笑着说:“兄弟呀,没有这么开玩笑的,能把人吓死。”
王钰笑着说;“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富贵哥正好在队部里,整两壶酒,给你压压惊。”
刘大义连忙摆着手说:“俺可没空和你们喝酒,还有好远的路呢,天黑前得赶回去。”
王钰说道:“既然来了,总不能不见一下富贵哥吧?再说了,富贵哥不给你开通行证,下洼码头也过不去,你那两下子,日本人面前更糊弄不过去。”
刘大义一听郭富贵能给开通行证,立刻改变了主意,随王钰到了胡家庄局子驻军队部。郭富贵见了刘大义,显得特别热情,张罗着置办酒菜。刘大义极力拒绝,言说今天务必赶回去,老太太还急着用膏药。郭富贵见刘大义真心不住,问了一些巴锐武的情况,委托刘大义回到黄家寨,劝说一下巴锐武,早点投靠日本人,日本人不会让独立旅存在很久,整个沾化很快就会被日本人占领,等被打败了再投靠,就不是那回事了。刘大义心里骂着汉奸,但为了通行证,嘴上是满口答应。
郭富贵给刘大义拿出一张通行证,嘱咐他只可在沾化县内用。刘大义多了一个心眼儿,向郭富贵多要两张,郭富贵警惕地问有何用,刘大义说过段时间,七哥和金来哥也许来县城一趟。郭富贵想了一下,又给了刘大义两张。
刘大义有了通行证,没有绕着下洼码头走,还别说,通行证真管用,卡子上的鬼子兵直接放行。
今年得老天爷的眷顾,麦子多收了几斗,麦子还没磨成面,大家伙儿的高兴劲儿就被鬼子的征粮斤数打下去,鬼子摊派的军粮竟然达到了破天荒的每亩七十斤,有些贫瘠的土地,每亩地最多收一百来斤,鬼子明摆着是要饿死老百姓啊!明晃晃的刺刀下威逼之下,城南乡各村的麦子还是如数拉到了鬼子在响铃村设的库房里。
夜幕四垂,星光暗淡,于家庙村村长于震州家的西厢房里,油灯如豆,唯一的小窗户被一条棉被遮得严严实实,刘家庄子村长刘三愣、响铃村村长李七天和刘家庄子妇救会长刘新云正在这里和于震州秘密商量着一件大事,几位村长正在听刘新云带来的一条新消息。
刘新云一身黑粗布衣服,面色因为收麦变得黢黑,她表情极其严肃,低声说道:“俺今天在流钟集上,见到了李班长,他和俺说,这些粮食,鬼子要运往济南,县委指示,决不能放一粒粮食出沾化,后天晚上,志刚哥领着县大队的同志袭击响铃村,火烧鬼子粮仓。”
李七天无不担心地说:“仓库那个院子虽说没有鬼子把守,可也有七个保安队员轮流站岗看护,宝华叔活着的时候,一直在那个院子存值钱的东西,院墙垒得很高,大门的门板很厚,打进去可不是件容易事。”
于震州插话说道:“院子的情况,割麦前,俺就画了个草图,让货郎独眼春带给了东洼的县大队。”
刘新云说道:“李班长说了,只为把麦子烧了很容易,那七个汉奸更不在话下,可粮食那么金贵,全烧了太可惜,得想法抢出一部分来。”
刘三愣不解地问:“既然把粮食抢出来,那就全抢,何必留下一部分。”
刘新云解释道:“鬼子汉奸又不傻,一看灰烬里没有粮食灰,肯定知道粮食被抢了,这么多粮食不可能一夜消失,还不向周围老百姓逼要吗?”
于震州说道:“县大队想得很周到,咱们各村只管预备好大车,来拉粮食就行。”
李七天一听急了,连忙说道:“别看这些粮食是在咱五个村征的,可不能让前孙村和南三里村的人来拉,一旦让那两个村的村长闻到味,鬼子汉奸又得杀人了。”
新云说道:“当然不能,就咱三个村派车,同时要找好藏粮的地方,一有机会,就运到东洼给八路军当军粮。”
刘三愣说道:“这两个村的孙树怀和苏金泰死心塌地的给鬼子当村长,县大队也该收拾一下了。”
于震州微微一笑,说道:“这个放心,不是不报,是时候不到,出卖祖宗的人,从古到今,有几个有好下场?”
刘三愣说道:“俺还是有些担心县大队能不能攻进院子里,伤亡太大的话,为了这些粮食值吗?”
于震州说道:“俺倒有一个好办法,后天晚上,俺做几个拿手菜,拿两坛子酒,让七天给这些汉奸送过去,喝了酒,警觉性就差了,七天是当村的,不会让这些汉奸起疑心。”
新云说道:“李班长的意思,最好是把院里伪军岗哨的位置摸清楚。”
于震州思量了一下说:“这样吧,俺和七天一块把酒菜送到仓库,两个人观察还仔细些,等俺俩出来说清了情况,再发起攻击。”
李七天仍不放心地说:“一定要嘱咐好各村抢粮的骨干,千万留下一部分麦子,让鬼子汉奸看到‘尸骸’才行。”
几个人商量到大半夜,才分别陆续离开。新云被表叔于震州送到大姐秀云家住下,第二天才回到刘家庄。
鬼子用来做粮仓的院子,本来是李保华二儿子家的住宅,儿媳妇香叶命丧县城后,李保华只好把傻儿子和孙女接到自己的院子。李保华死后,傻儿子有一天窜到村外,再也没回来。李家人的遭遇,让响铃村及其周围村庄的人唏嘘不已。村里人都说香叶冤死,房子阴气太重,平常没有人敢靠近,空下来的院子,一直有李保华的大儿子在大门上挂了一把“铁将军”看守,鬼子决定把城南乡的粮仓放到响铃村后,征用了这个院子。
太阳刚落山时,响铃村的村长李七天扛着一张铁锨经过粮仓的大门口,看到两个保安队的士兵正无精打采地在门口站岗,李七天认识其中一位家是附近村的,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当听说他们还没吃饭时,连忙说于家庙村的村长于震州正好来他家做客,当过饭店大师傅的于村长已经在他家炒菜了,等会将菜和酒拿到粮仓,和保安团的弟兄们好好喝一壶。两个士兵很高兴,其中一个屁颠屁颠地进院和班长报信去了。
很快,于震州和李七天抬了一个小型食盒和两坛子烧酒来到了粮仓,守门的士兵把班长孙来顺喊出来,孙来顺打开食盒,把一块猪头肉放到嘴里,一边夸奖于震州的手艺,一边说道:“你两个等一下,宪兵队刚派来两个日本人,我得请示一下。”
于震州一听,大吃一惊,这可是个新情况,必须得和县大队的人报告,两个鬼子的战斗力是这几个伪军不能比的,他等孙班长进院子后,问守门的士兵,宪兵队怎么才派两个皇军来。站岗的伪军朝着北屋屋顶的方向指了指说,别看是两个,可是带着歪把子机枪来的,厉害的很,架在北屋屋顶,一扫一大片。于震州更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伪军班长孙来顺开院门出来,冲着于震州两人摇了摇头,两位太君不同意他俩进去喝酒,把酒菜留下就行。李七天反应快,说是盘碗可以再天来拿,但食盒是借别人家的,今天得带回去。孙来顺看在酒菜的份上,还算好说话,让两人把食盒抬进去,放下酒菜赶快离开。
在伪军班长的带领下,于震州和李七天进了院子。于震州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用眼睛的余光查看院子的情况。这是一个三合院,北屋和东厢房的屋门窗户紧闭,不用说,粮食就放在里面。西厢房的屋门大敞着,几个伪军和一个日军正围在一张矮饭桌上喝茶。于震州和李七天在鬼子的注视下,把盛菜的几个盘碗放在桌子上,趁起身的机会,于震州朝北屋的屋顶看了一眼,一个日本兵正坐在北屋的屋顶上,一挺歪把子机枪就架在一边。
饭桌旁的日本兵见于震州磨磨蹭蹭,大声呵斥道:“快快的出去。”
伪军班长一边冲着日本兵点头哈腰地微笑,一边用手指着南边的大门,示意于震州和李七天赶快离开。
于震州见两人走出鬼子和伪军的视线,立刻跟李七天说:“七天,你自己把食盒弄回家,俺得赶快回家,县大队还不知仓库增加鬼子的事,屋顶上的那挺机枪,老么厉害了,得及时让县大队知道,想个对付的办法才行。”
此时,夜幕已经拉严,天上的星星似乎也知道今晚有大事发生,纷纷躲到云彩后面,于震州那条断臂根儿又在隐隐作疼,这是变天的征兆,麦收后的第一场雨不会就在今晚吧?要是那样,势必给抢粮和火烧库房带来困难,于震州不禁加快了步伐,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时,刘新云和刘三愣已经在家等着,可县大队连个影子都不见。
于震州着急地向新云询问县大队的情况,新云说,今天在黄升大集上见到了化妆的姚志刚,县大队的其他队员也都通过化妆分散在黄升附近,等天大黑后再人员集中,头半夜一定赶到于家庙。
于震州从没像今天这样急躁,当新云说姚志刚让准备几木桶水时,他都没明白怎么回事。
夜深人静之时,姚志刚带着二十多位县大队战士来到了于家庙。新云一看,包括姚志刚在内,都是当地农民打扮,要不是手里的武器,根本看不出这是一群杀鬼子的战士。于震州连忙向姚志刚汇报仓库增加了两名鬼子的事。姚志刚一听仓库北屋上架了一挺歪把子机枪,脸上变得兴奋起来,县大队别说是没有机枪,就是步枪也不是人手一只,来的这些战士,有七八个还是拿着毛枪。
姚志刚问于震州:“叔,粮仓周围有没有大树?”
于震州连想都没想,说道:“这个俺看得很仔细,别说大树,连棵小枣树也没有,周围院子那么密实,胡同里还能种树吗?”
姚志刚略一沉思说道:“没有树......您刚才说,仓库和周围院子挨得很近,对吧?”
于震州说:“对,除了大门冲着大街,仓库东边和西边都有邻居家的院子,都是隔了一个院墙。”
姚志刚高兴地说:“这一次该着咱县大队置家业,丁金续,你仔细检查一下你那杆汉阳造,到了响铃村后,你和李班长选一个最靠近仓库北屋的屋顶,力争一枪干掉机枪手。”
于震州连忙说:“就上东邻家的房顶,俺白天看过了,比仓库的屋顶高。”
丁金续高兴地说:“姚队长,咱可说好了,一枪干掉机枪手,那挺歪把子就归俺使用。”
姚志刚严肃地说:“丁金续,不要和我讲条件,你家好几辈是东洼的猎人出身,你是咱大队的神枪手,你当了机枪手,谁给咱大队当狙击手?”
丁金续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继续检查他的汉阳造去了。
姚志刚又问于震州:“叔,从您画的图上,可以看出北屋与东厢房之间有堵院墙,院墙是不是土坯垒的?”
于震州说道:“当然是了,正房都是,别说院墙了,咱庄户人家的房子,哪有全砖的?也就是用砖砌个地脚。”
姚志刚说:“那就好办了,为了减少伤亡,咱们派几个战士偷偷摸到东院墙跟前,先用水浇湿院墙,再用镰刀在院墙上划沟子,待划得差不多了,合力将院墙推到,比强攻正门伤亡小。”
刘新云插话说:“让俺准备几桶水是为了这个呀!”
姚志刚问新云:“你们村拉粮的车准备好了吗?”
新云说:“三愣叔带着两辆驴车在二河滩等着呢,咱正好路过那儿。”
于震州说道:“俺们村的车也套好了,姚队长,咱们行动要快,这天可是要下雨的架势,真下着雨,仓库可不好烧。”
姚志刚想了想,又吩咐道:“郭副队长带着三班藏到大门对面的胡同里,院墙一倒,立刻解决掉门岗,我带着其他战士从院墙缺口冲进去,解决掉西厢房的伪军,整个行动的关键,就看丁金续能不能一枪解决掉鬼子的机枪手。”
丁金续说:“只要让俺看到鬼子在哪儿,保证一枪解决,另一个鬼子也在屋顶的话,不会让他多喘太久。”
姚志刚说:“院墙一倒,屋顶的鬼子必然开枪,你就能看到目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