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义幻想了多种情节,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他拿着水瓢发愣,美智子深鞠一躬,再次说道:“麻烦您了!”刘大义这才缓过神来。
看着美智子远去的背影,刘大义如坠雾里,她不会杀夫藏尸吧,真要那样,他或许可以帮他一下,把那畜生的尸首藏在夹壁墙即可。
让刘大义更没想到的是,肖林爱南亲自来伙房了,可能是昨晚喝酒太多的缘故,让刘大义给他熬一碗小米稀饭,准备一碟盐煮花生米,速度一定要快。
肖林爱南吩咐完刘大义,并没有回住处,而是急急忙忙去了山本的办公室。刘大义一边在小铁锅里熬着稀饭,一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没过多久,一小队日本宪兵开始在院里集合,肖林爱南在队前训话,训话完毕,一辆军用卡车开到了院里,全副武装的日军纷纷上车。
肖林爱南喝了一口稀饭,因为太热,耷拉着脸把饭碗丢在案板上,抓了一个馒头,把花生米倒在饭盒里,急急忙忙走了。卡车司机见肖林爱南上了车,一踩油门,汽车轰鸣着出了宪兵队大院。刘大义感到纳闷,以前鬼子有啥行动,总是少不了武胜的保安大队,今天竟然一个没带。
赵守财前来吃饭,刘大义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厌恶他了,把小铁锅里的稀饭给他盛上,又给他弄了一小碟咸菜,让他先喝着稀饭,马上再给他煎两条鱼。赵守财知道山本爱吃煎鱼,这可能是给山本准备的中饭,推辞说不用那么麻烦,就着咸菜吃俩馒头就行。刘大义看了一眼赵守财,揶揄道:“有啥麻烦的,给有良心的中国人吃,总比给畜生吃好些。”赵守财看了一眼屋外,笑了笑,没说啥,但心里明白,刘大义已经放下刘赵两家的芥蒂,而且也不把他当汉奸看待了。
刘大义把煎好的鱼放到赵守财面前,问道:“鬼子这是出去干啥,一个中国人也没带呀!这回不让保安大队在前面挡子弹了?”
赵守财也不抬头,说道:“小舅,做好你的饭就行,问这个干啥,话多了,能惹了灾祸来,我都不知他们去干啥,你还能知道吗?”
刘大义看了一眼闷头吃饭的赵守财,说道:“鬼子避着中国人做事,肯定是有对中国人伤害很大的阴谋,怕走漏了风声。”
赵守财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刘大义,说道:“小舅还真有心眼儿,日本人现在是秋后的蚂蚱,没多大时间蹦跶了,越是垂死的时候,越是挣扎,对给他们做事的中国人,已经完全不相信了。”
其实,赵守财也在纳闷肖林爱南的动向,山本不说,他也不能主动去问。
肖林爱南坐的卡车向沾化与滨县搭界的流钟口方向驶来。流钟口村建村于明初,因为处于九条小河汇入徒骇河处,故名九流口村,后来,徒骇河汛期发大水,从上游飘来一口大铁钟,在九流口村岸边搁浅,遂改名流钟口村,该村是沾化县城通往滨县县城的必经村庄之一,交通位置特别重要。肖林爱南坐在驾驶室里,翻开着军用地图,看了许久,眼光最后落在一处村名叫火把张的地方,火把张村在流钟口村西北方向,不到两公里,村东有一片小树林,紧挨着沾化县城通往滨县县城的公路。肖林爱南命令司机,开到前面的小树林,将车停在树林里。卡车停好后,肖林爱南看了一下手表,命令士兵赶紧检查武器弹药,准备战斗。
日军曹野清部在徐万粮被重创后,一直耿耿于怀,企图寻找战机,向八路军寻仇。曹野清的部队可是日军中的精锐,因为手臂上戴着一块黑色三角符号,被群众称为“三角部队”,成员多数是军官或者士官,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而且对战斗地情况很熟,配备着精良武器,以及现代化的通讯器材,喜欢化妆成当地普通百姓,有的推车,有的骑驴,还有的化妆成妇女、老头,甚至穿上红裤、绿袄或戴上长胡子,扮作玩杂耍的。以小队、分队或小组行动,一旦发现中国军队,立即缠住不放,同时用无线电呼叫骑兵或者摩托化步兵,对中国军队进行围追堵截。初九这天,驻扎在惠民城的曹野清觉得机会来了,晚上,他命令部队化妆偷偷出城,埋伏在滨县杜家庄以西村庄,同时电令沾化的日军埋伏在流钟口附近。
八路军渤海军区滨县独立营就驻扎在杜家庄,初十上午,各路侦查员汇报没有发现敌情,附近各据点的内线关系也没有情报送来。中午,部队正吃饭的时候,村东发现敌情,是从二十里铺出动的三四十名伪军。营长刘竹溪认为是小股敌人出来骚扰,决定由一连连长王道生率队到村东南守住一独立院落,阻击来犯之敌。同时由副营长王凤阶带三连从杜家庄西南方向迂回出去,围歼这股敌人。村东南刚刚打响,村西即传来激烈的枪炮声,发现经过化妆的大批日军端着机枪边打边上前冲来。
营长刘竹溪终于明白这是日伪对滨县独立营采取的合围行动,立即命令二排占领村东一个小庙阻击敌人,同时命令区中队掩护地方同志向北撤退。刘竹溪带领营部和一连一排、三排,在六挺机枪的掩护下,边打边走,向东北方向撤退,当撤到封家村时,与副营长王凤阶带的三连会合。刘竹溪亲自带着一百多人牵制敌人,其他战士由副营长带领渡过徒骇河向沾化境内转移,待部队突围成功后,刘营长带队边打边撤,经过流钟口,到达薛家、韩家、谭家一带,为了给向东北方向撤退的大部队留出足够的时间,决定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向火把张方向转移。派去侦查的战士回来报告,火把张附近发现有日军埋伏,此时,徒骇河南岸的日军已经围拢过来,后有追兵,前有伏兵,情况十分危急,正在此时,火把张方向忽然枪声大作。
原来,住在流钟口附近修家村的渤海军区第四军分区直属团二营也在敌人的包围圈之内,沾化县大队队长姚志刚正好在此商量攻打下洼据点的事。二营营长郝彦良见兄弟部队被日军合围,情况非常紧急,和教导员王光辉、姚志刚商量,向东北火把张附近突围,给兄弟部队减轻北方的压力。
刘竹溪见北方出不去,后面的敌人又围上来,只得命令一个班的战士阻挡南来之敌,其他战士们向东北方向转移。突然,前面十余名敌人带着歪把机枪拦住去路,后面敌人也尾随而至,两股敌人离得太近,不便开枪射击,端着刺刀,哇哇喊叫着冲上前来。刘竹溪左臂虽然已经负伤,仍然带着战士们与敌人展开肉搏。激战数小时,于黄昏时分甩掉鬼子,从程家井方向突围成功。
郝彦良带领着二营和姚志刚带来的十几位战士,刚到火把张村东,就遭到松林内日军的伏击。肖林爱南见八路进了伏击范围,嗷嗷怪叫,似乎一战就能扭转日军在沾化的颓势,轻重机枪吐着火蛇,压制二营的进攻。营领导一商议,决定不从村东向北撤,转身从村南冲向村西,抢占抗日沟。见八路军枪声逐渐减弱,肖林爱南立刻识破八路军的计策,但害怕有诈,不敢把人马全派到村西,只派两名日军带着一挺歪把子,从村北向村西抢截抗日沟,双方几乎同时到达。二营战士立即向敌人投掷手榴弹,两名机枪手只好往东折返,二营一个班猛追不舍,刺死射手,砍死副手,缴获歪把子一挺和子弹一箱,并对从村东追来的日军进行火力压制,掩护二营从抗日沟向北胜利突围......
肖林爱南回到沾化宪兵队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事了。苏才根正好来送菜,刘大义正装模作样地和他交涉着菜的好孬,见军用卡车开进院里,立刻低声嘱咐苏才根,赶快把菜搬到伙房,别在院里杵着,鬼子从卡车上抬下来四具尸体,肖林爱南说不定将火气发在谁身上。
就在刘大义和苏才根假装摆菜竖着耳朵偷听院里的动静时,肖林爱南来到了伙房,让刘大义没想到的是,肖林爱南的情绪相当不错,哼着他和苏才根听不懂的小曲,在门口,还用皮鞭轻轻抽打了几下皮靴上的尘土,进了伙房,看了一眼苏才根,又拿起一颗扒去菜膀的白菜,笑眯眯地让刘大义给他包几碗中国饺子,要白菜猪肉馅儿的。刘大义心里打着鼓,但表面上还是点头哈腰地答应着。
刘大义看着出去的肖林爱南,小声对苏才根说:“鬼子这么高兴,咱们肯定没啥好事,俺这心里光打鼓,你到俺家去一趟,问问五姐,有啥事没有。”
苏才根一边答应着,一边小声说:“咱们这附近好像没啥大事,听他们说,流钟口那边好像打仗了。”
刘大义一听,心里越发地不安,让苏才根赶快回去,明天一定给他个准信。
美智子亲自来厨房端饺子,仍然很客气地向刘大义道声“您辛苦了”,刘大义看到美智子挽着棉袄袖子,手腕儿处有几个红色疙瘩,知道她的疥疮还没好,也是嘴欠,顺便问了一句,那药可管用,美智子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腕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摇着头说,药很管用,只是早就没了,没一下子治好。刘大义说,那好办,抽时间再去找那位中医包几副。美智子很感激地走了,刘大义看着美智子迈着碎步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他娘的鬼子娘们就是怪,走路也不和正常人一样。
下午,天色阴沉,不一会儿就飘起了雪花,先是小朵小朵地落下来,接着就像柳絮般开始飞舞。站在操场里给四个死鬼子送行的日本宪兵,头上很快就成了白色,刘大义从门口瞅着那四具很快就要化为灰烬的尸体,心里恨恨地骂道:“狗日的,老子逮着机会,还会一把火烧了,让你老家的人一把灰也落不下。”
大雪下到后半夜才停,第二天早晨,鬼子都在院里扫雪,刘大义一边打扫门前的积雪,一边盘算着苏才根今天是否能来,他实在是纳闷在流钟口发生了什么。如果苏才根不来,他就以给鬼子娘们买药为借口,回趟刘家庄。
让刘大义没想到的是,早饭后没多久,苏才根挑着菜篮子来到了宪兵队,比平时早了不少时间,看他棉靴子上的雪迹,就知道路上有不少积雪。刘大义装模作样地挑拣了一些白菜和萝卜,和苏才根搬到屋里。苏才根看着刘大义期待的样子,连忙小声说道:“俺听你五姐说,滨县的八路军遭到了鬼子伏击,边打边撤,撤到流钟口附近,受到滨县和沾化两路鬼子的夹击,多亏了沾化的八路也在包围圈内,分散了鬼子的力量,总算逃出了包围圈。”
刘大义终于明白肖林爱南那天带着鬼子去干啥了,急忙问道:“八路军伤亡大吗?”
苏才根轻叹一口气说道:“听你五姐说,滨县八路死了八十多个,直属团也有伤亡。”
刘大义一听,心里感到非常难过,尽管看肖林爱南这几天的情绪有不祥的预感,可得到准信后,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鬼子成片的死,他不觉得多,八路军牺牲一个,他都不愿接受。
苏才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一下门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八路军的伤员在你们村养伤呢,你家里就有一个。”
刘大义一愣,问道:“怎么不在流钟口就近养伤,跑到二十几里以外来了?”
苏才根摇着头说:“这个俺不知道,要不是狗剩说漏了嘴,你五姐也不会告诉俺村里有伤员。”
刘大义赶紧叮嘱苏才根,一定把嘴关严了,这事千万不能说出去,一旦让鬼子知道,伤员有生命危险,老百姓也得跟着遭殃。
三天后,除了地里沟里还被积雪覆盖,路上的基本化没了。刘大义忙完手里的活,拐着篮子去大集上买一些调料,快走到保安大队门口时,突然发现本村的懒汉刘大娃穿着一件开花的棉袄,正跟维持会长崔南停说着什么,刘大义赶紧躲到一个摊位旁,用眼的余光偷偷瞅着两人,离二人不远,赵守财和武胜正站在保安大队门口。崔南停好像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币给了刘大娃,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刘大娃点头哈腰地走了。崔南停走到保安队门口,指着刘大娃的背影,不知和赵守财说了些什么。
刘大义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刘大娃是刘三台的大儿子,和他那勤劳朴实刚正不阿的老爹不同,他除了不爱干活,好吃赖做,偷鸡摸狗,赌博玩钱,样样都会,三十多了,还是光棍一条,二弟娶了媳妇后,他隔三差五蹲在窗户下面偷听。刘三台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见烂泥实在扶不上墙,干脆将他撵到村北那两间老屋里单过。刘大娃越发的破罐子破摔,村里人都惟恐躲闪不及。八路军的伤员在村里养伤,刘大义不能不担心。
赵守财来伙房打中饭,见刘大义一脸不高兴,对他爱搭不理的,不像以前那样多往他碗里舀肉,问他怎么了。刘大义把勺子往菜锅里一丢,气愤地说,刚才在大集上看到刘大娃了,生了一通好气。赵守财和刘大娃虽说是一个村的,两人并不熟,由于多年在外求学,就算见了面,也未必认出,要不是刚才崔南停说刘大娃是刘家庄的,他还真忘了这人长啥样。赵守财乐了,问刘大义和个叫花子生啥气。刘大义说,那就是个坑蒙拐骗的货,没有钱,就去偷就去骗,有了钱,就去赌博逛窑子,刚才在集上和他张口借钱,他能给他吗?见借不到钱,张口就骂他是汉奸货,把他气得不行,真要是找巡逻的日本人收拾他,就会让村里人戳脊梁骨,只能把气憋在心里。赵守财若有所思地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同乡。刘大义说,没想到的事多了,他连他爹的棺材都敢骗出去卖了。
中饭过后,美智子前来打水,刘大义满脸笑容地告诉她,下午回趟家里,想给她再买几副中药。美智子正为疥疮没去根儿苦恼,要是坚持用那中药洗的话,可能早就好了。刘大义擓着头皮说,冬天天短,下午回去,今天可能回不来,这事得需要肖林太君准许。美智子明白刘大义这是借她的事回家,也不点破,微笑着让刘大义稍等,她去和肖林爱南说。
刘大义回到家的时候,五姐新云正在,他把在县城大集上看到刘大娃和崔南停鬼鬼祟祟交谈的事说了一遍。五姐听了,什么话也没说,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新云匆忙赶回,让四姐花云赶紧做饭,伺候地道里的那位伤员吃,等天完全黑了,就把伤员转移到别的村。饭还没做好,村长刘三愣赶了过来,告诉新云,那几家的伤员已经做好了转移的准备,负责保护伤员的李队长和几个民兵已经埋伏在村外,监视城里鬼子汉奸的动静。刘三愣问,刘三台家的那伤员转移到谁家了,新云说,暂时转移到墩子叔家,等会儿一块转移出村。
刘大义趁五姐的空闲时刻,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新云看着弟弟,竖着大拇指,夸奖大义警惕性高,立了大功。直属团二营在火把张遭到鬼子伏击后,沿着抗日沟冲出包围圈,营长采纳姚志刚的建议,把七个不能走的伤员安排到刘家庄子养伤,虽说离县城近,但灯下黑更安全。没想到,一个伤员安排在堡垒户刘三台家,反而出了状况。刘大娃被赶到老屋后,几乎不登家门,昨天可能是一点吃的也没了,腆着厚脸,进门就掀锅盖。他发现锅里有两个白面馍馍,抓起来就想吃。正在烧火的弟媳连忙阻拦,馍馍是给家里的八路伤员吃的,万万动不得。刘大娃哪管这个,一口就吞掉了半个馍馍。刘三台从里屋出来,抓起烧火棍就打,被追到院里的刘大娃恶狠狠地让他爹等着,早晚有好看的。
刘大义相信,刘大娃今天肯定将伤员的事告诉了崔南停,要不是他心里打鼓,这几个伤员还真危险。刘大义没想到的是,他不仅救了伤员,还救了几乎全村人的命。
崔南停当时就把刘大娃报告的事告诉了赵守财。赵守财对反共绝对没有一丝手软,上峰最近多次来电强调,根据太平洋战场的发展趋势,日本人败局一定,命令赵守财在抗日的同时,也要寻找机会消弱共产党在鲁北的势力,绝不能让共产党在鲁北做大做强,给党国留下祸根。可刘家庄毕竟是他出生的村庄,一点感情没有那是假话,能把八路伤员抓住,又不让鬼子伤害村民,这事得考虑全面了,既要让上峰知道他消灭八路伤员出了大力,又要让刘家庄子的村民知道这事和他无关,要不是他在,村民都得遭殃。崔南停这个人,赵守财已经看得非常透彻,他已经没了中国人的人性,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让日本人屠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赵守财告诉崔南停,皇军现在兵源匮乏,最需要的是保存实力,要不然不会蜷缩在城里,看刚才那人猥琐的样子,既像一个赌徒、大烟鬼,又像一个伪装者、骗子,从没在刘家庄见过这样的,千万不能中了八路的奸计,下午三人到维持会商量一下,看怎么向皇军报告能立功而又不惹祸上身。
没想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刘大义向赵守财介绍了刘大娃的情况,赵守财也有了刘大娃冒功骗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