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一撤,刘佩忱的伪军更是如丧家之犬,纷纷逃命。八路军清河军区直属团奋起直追,一部分伪军又被消灭。日伪军败退到韩家庄科村后,企图抢修据点,固守待援。追来的一营乘敌人立足未稳,当夜发起了攻击,又歼灭日伪七百余人,生擒伪团长张俊亭,残敌趁着夜色逃回富国。
日伪的西路“扫荡”被八路军清河军区彻底粉碎,东路日伪军见势不妙,灰溜溜地撤回到利津盐窝据点。
战斗结束后,沾化县大队在韩家庄科清查伤亡情况,发现神枪手丁金续生死不明,和他一块执行任务的李班长报告,在随八路军清河军区直属团小分队执行袭扰侦查任务时,丁金续六枪干掉了六名刘部队士兵,伏击战打响后,不见了他的踪影。从巴锐武的三团赶回来的姚志刚,立刻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丁金续可能牺牲在战场上了。就在县大队回到太平镇根据地不久,一脸硝烟灰尘的丁金续回来了,姚志刚用拳头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高兴地说:“你这个家伙,上哪儿打蘑菇游去了,还认为你光荣了呢!”
丁金续晃动着手里的三八大盖,兴奋地说:“队长,俺这次可能宰了个大家伙。”
姚志刚和周围的县大队战士们来了兴趣,他们都知道,对一个神枪手来说,创造什么奇迹都有可能,纷纷催着丁金续快讲。
丁金续和其他战士完成骚扰引诱敌人大部队的任务后,参加了伏击战,他作为一名狙击手,总是选择出其不意地击杀敌人,摸到敌人的背后,是他惯用的手法。日伪军在徐家坝败退后,他由于在敌人的背后,一时不能和大部队会合,不得不赶在日伪军前面往后退。日伪军撤到韩家庄科后,他在韩家庄科通向富国的路上隐蔽下来,想在天黑后,绕过韩家庄科,回到根据地。别说是日伪军,就是丁金续也没想到,八路军清河军区直属团一营很快追来,日伪军只好往富国据点撤退。丁金续埋伏在路边青纱帐里,盯着路上一盘散沙似的日伪军,寻找阻击目标,枪里就剩两颗子弹了,他可不想留给伪军。很快,一名骑在马上的鬼子军官进入视线,也许是打了败仗心情不好的缘故,鬼子军官正轮着鞭子驱赶挡在马前的伪军。机会终于来了,就在这名鬼子军官脚踩马镫直起身子的时候,丁金续一扣扳机,一颗子弹飞向鬼子军官的脑袋,没等他补第二枪,鬼子军官应声落马。鬼子伪军朝丁金续的方向一阵乱枪,丁金续滚到早就踩好盘子的抗日沟里,一路狂奔,鬼子汉奸哪还能追得上。
姚志刚听完,双手摇晃着丁金续的肩膀说:“好小子,你要是能把野田解决的话,我请你吃大饼卷鸡蛋。”
沾化县城的日军宪兵队大院里,阴沉闷热,鬼子汉奸的脸上,都爬满了沮丧。山本此刻的心情,压抑郁闷,站在办公室的屋门前,呆呆的看着院子东南角那堆架好的木柴,木柴的上面,一个裹着白布的大日本皇军军官的尸体,很快就要随着熊熊的火焰,去拜见远在东瀛的日照大神。山本做梦也没想到,他的亲表弟野田会死在八路的冷枪之下,姑妈泪眼婆娑地送他俩来中国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能不能把表弟的骨灰亲自带回北海道,还是个未知数,他也得做好为大东亚圣战献身的准备。
刘大义站在离伙房门口较远的灶台前面,尽量不让院里的鬼子看到他兴奋的样子,这是他第十一次站在门后面,偷偷看着东南角那个高台上,鬼子自己焚烧自己的人。每当浓烟升起,恶臭飘进鼻孔时,他就像于家庙村的大烟鬼于疤瘌一样,紧闭双眼,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在心里默念:活着作恶事太多,死了下地狱滚油锅去吧。
如同每次一样,那股恶臭淡了以后,刘大义换上“难过”的表情,因为一些参加完火化仪式的鬼子汉奸,会到厨房要热水洗手洗脸。等那些鬼子汉奸折腾完后,赵守财穿着日本人的军服走了进来。刘大义一看赵守财这身打扮,最近才有的好感立刻全无,总觉得面前站着一个传说中的四不像,而且身上还散发着尸臭味。
赵守财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刘大义,又警惕地瞅了瞅院里,低声说道:“小舅,这回高兴了吧?”
刘大义心里一咯噔,这赵守财也太他娘的鬼精了,心里的事都能被他瞧见,他冷笑了一声,说道:“管俺屌事,有啥高兴不高兴的。”
赵守财看着闷头刷碗的刘大义,阴阳怪气地说:“是吗?我还认为你对野田太君的死感兴趣呢!”
刘大义手一抖,碗掉进了锅里,泔水溅了一脸,他这才抬起头,声音颤抖地问:“刚才烧的鬼子是野田?”
赵守财又看了一眼门外,小声说道:“不是那个狗日的还能是谁?就是他害了姥爷。”
刘大义突然喊了一声:“好,苍天有眼。”
赵守财的三魂六魄几乎被吓飞了,赶紧死死地捂住刘大义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刘大义知道自己失态了,点了点头,示意赵守财松手。
刘大义眼睛湿润,嘴唇不住地哆嗦,平复了好久,才问道:“这狗日的咋死的?”
赵守财惊魂未定,喘着粗气说:“扫荡八路军的根据地,不知怎么回事走漏了风声,八路早有准备,被一枪爆头。”
刘大义尽管不知赵守财啥来头,但他知道赵守财和鬼子不是用一个尿壶的人,在他面前,没必要掩饰自己的情绪,于是咬牙切齿地说:“好啊!俺的仇总算报了,不管怎么说,这狗日的也算死在俺的手里。”
赵守财心里有数,但明知故问:“啥?他的死和你有关系?”
刘大义一下子划过魂来,连忙解释道:“当然有关了,他杀了俺爹,你说有没有关系?”
赵守财笑了,附和道:“也是,也是,小舅今天高兴,给我烙两张油饼,炒几个鸡蛋,我一会来吃。”
赵守财走后,刘大义心里有了打算:想法回家,去爹的坟上,告诉他的在天之灵,害他的人死了。
月娥和花云正在院子里打袼褙,刘大义忽然回来,让娘们俩大吃一惊,因为大义一进院,啥话也不说,看着娘和姐姐一个劲儿地傻笑。月娥吓得赶紧站起来,在儿子的背上拍了一把,嘴里嘟嘟念念一通,祈求儿子身上不干净的东西赶紧离开。
刘大义终于说话了,拉着月娥的手,嘴唇哆嗦着,勉强挤出了几个字:“害俺爹的鬼子死了。”
月娥一听,仿佛大义身上的鬼魅挪到了她身上,浑身抖个不停。花云赶紧把娘搀扶到屋里,问大义怎么回事。
刘大义稳了一下情绪,把野田被八路军一枪爆头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怕娘和姐姐害怕,没说他传递情报那段。月娥听完,忙不迭地跪在屋中央,朝着门外的天空,磕了三个头,嘴里喊着:“大义他爹,你就安心在那边待着吧,八路军给你报仇了。”
月娥、花云、大义都哭了,正在炕上玩耍的大丫也吓得大哭起来。
刘大义说:“俺得去祖坟上,把这好消息当面告诉俺爹,娘,给俺准备一下东西。”
刘大义没有让家里的其他人跟着,提着箢子,去了被村里人称为“老西北”的地方,这是一片几乎寸草不生的油碱场儿地,他家坟茔地就在这儿。坟地的最上首埋着刘大义的老爷爷两口子,老爷爷坟的怀里有并排着两个坟头,一个是他大爷爷刘元祥两口子的坟,另一个是他爷爷刘瑞祥两口子的坟;大爷爷的怀里没有坟头,大爷爷只有三个闺女,没有儿子;他爷爷怀里有个还没圆好的坟头,没圆好的是还没夫妻合葬的坟,这个坟里埋着他爹“疯子”刘建顺。
虽然是为了给爹送信儿,但刘大义必须先从最高辈分的坟上起。他跪在老爷爷的坟前,从箢子里拿出烧纸,用促莛子(火柴)点了,嘴里说着一些让老爷爷老奶奶保佑家人的话,一直到烧纸燃尽,才磕了一个头,放了一块桃酥在坟前,又去上下一个坟。
刘大义最后跪在刘建顺的坟前,把一大摞烧纸点燃,伴随着火焰的腾空而起,眼泪顺着两腮流淌下来,他一边用小木棍拨弄着燃烧的纸钱,一边呜咽地说道:“爹,给您送钱来了,您可要接好,这次给您老上坟,主要是想告诉您个喜事,害您的鬼子野田被八路军打死了,而且是一枪打出了脑浆子,您知道吗?这次野田领着鬼子汉奸去扫荡,还是俺和八路军报的信儿,小鬼子和刘部队被八路军打了个埋伏,死了好多,他们兔子尾巴长不了了,您老保佑咱全家平平安安,让咱全家都能看到鬼子被打跑的那一天,今门儿来就是为告诉您这事,您老人家在那边好好过日子吧,别挂念俺娘,有俺和姐她们护着娘呢!俺也不能和您多唠了,鬼子就给了一天假,回到县城就得蚂蚱眼子(傍黑)了,您放心,俺和鬼子汉奸势不两立。”
刘大义说完,把剩下的馒头、桃酥都放在了爹的坟前,又把茶壶里的水全都倒给了爹......
刘大义回到家,去跨院和志刚娘打了一个招呼,正想回县城,五姐从外面回来。刘大义看五姐不像在田里干活的样子,知道她又去忙妇救会的事了,也不多问,问了,五姐也不会说。
新云听说野田被八路军一枪打死,非常高兴,后又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县大队知不知道野田的死讯,俺得尽快和你姐夫说一下。”
刘大义想了一下说道:“估计不知道,听赵守财说,这狗娘养的是在撤退的路上,被冷枪打死的,死尸都被抬回来烧成了灰。”
月娥把五六个煮好的鸡蛋往大义口袋里赛,大义坚决不要,说在鬼子的伙房里能偷着吃到,鸡蛋留给大丫吃。月娥一百个不放心,一直把刘大义送到村口上。
第二天早晨,赵守财和崔南停领着一位肥头大耳的伪军军官来到伙房,这人虎背熊腰,一脸横肉,高出赵守财足有一头。
赵守财向刘大义介绍:“小舅,这位是皇协护民军的刘司令,也是咱武定道的道尹,刘司令昨晚喝得有些高,您看看有啥不油腻的早饭吗?”
刘大义一听,心里一咯噔,眼前这位伪军军官,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杀人魔王刘佩忱,是臭名昭著的刘部队司令,他和他的手下,把惠民、滨县、阳信、无棣、沾化、蒲台、青城、利津、商河、临邑、乐陵、德平、陵县等十三个县的老百姓,祸害苦了。
没办法,刘大义只好向刘佩忱行了个军礼。
刘佩忱耷拉着眼皮,鼻子里“哼”了一声,倒背着手在伙房里转了一圈。崔南停赶紧说道:“刘司令尽管放心,绝对安全,他是巴锐武的干兄弟,是小林太君要来做中国菜的。”
刘佩忱这才抬起眼皮,瞭了刘大义一眼,阴沉地问道:“有啥可口的吗?”
刘大义不卑不亢,赶紧说道:“报告司令,俺可以给您熬碗小米粥,就着俺腌的五香花生米和香油萝卜丝,保证养胃解酒。”
刘佩忱点了点头,赵守财让刘大义赶紧去做。崔南停让刘佩忱去办公室等着,刘佩忱摆了摆手,走到财神像前,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刘大义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上。
崔南停看了赵守财一眼,凑到刘佩忱跟前,弯腰施礼,嘴里说道:“感谢刘司令给维持会发武器,有了这批手榴弹,维持会的弟兄们如虎添翼,就不怕土八路搞伏击了。”
刘佩忱没有理会崔南停,双手合十,对着财神像弯腰拜了三拜,回过头来,这才对崔南停说:“要不是武胜当着山本的面跟我要手榴弹,我才不会拿出六百枚手雷呢,整整三十箱啊!我在刚家坝子的兵工厂,一天才生产二三十枚,你当我真舍得吗?你那两箱,反正也是那六百枚里面的,给谁都一样。”
崔南停本想再向刘佩忱要两箱,听他这么说,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那是,那是,这可是些金贵东西。”
赵守财插话说:“武大队长肯定不能白要,怎么也得五根小黄鱼,他和我说过这意思。”
刘佩忱的脸上带了笑容,瞅了一眼财神像,说道:“都是给皇军办事,什么钱不钱的,不过,后天上午,一定要武胜派人赶到刚家坝子,那天是黄道吉日,适合搬运枪炮弹药,误了吉时,我的手下可不伺候。”
崔南停赶紧说道:“刘司令,您放心,我等会儿就去通知武队长,维持会也会派两人跟着。”
赵守财见崔南停抢他话头,心里有些不高兴,打岔道:“快别说这个了,稀饭都熬好了,崔会长,给刘司令端到办公室吧!”
刘大义找了一只木头端盘,把稀饭和咸菜放到上面,随手把盘子递给了崔南停。崔南停不敢再让刘大义端,只能小心翼翼地端起盘子,跟在刘佩忱的屁股后面,出了伙房门。
几乎还是每天那个时间,苏才根又来送菜。刘大义把一篮子洋柿子和半篮子鲜辣椒、半篮子地蛋全都收下,让苏才根把菜都搬进了伙房,趁他往菜架子上搬菜的机会,低声告诉他,后天,保安大队从刚家坝子往县城运六百枚手榴弹,让五姐赶快通知县大队。苏才根重复说了两遍,刘大义才放心地让他快去刘家庄子送信儿。
鬼子的富国据点往南不远,就是刚家坝子村,刘佩忱的军械修理所就设在该村,除了修理一些坏了的枪械,还能制作一些木柄手榴弹。这些手榴弹,只供刘部队内部使用,要不是山本亲自向刘佩忱提出,武胜脸再大,也弄不到六百枚手榴弹。
武胜的副官孙亮带着一个班的士兵,套了一辆两匹骡子拉的胶轮大车,伙同崔南停派来的两个人,上午就赶到了修理所。修理所的所长虽然早就接到了刘佩忱打来的电话,但看到孙亮一伙后,脸色阴沉,好像这六百枚手榴弹就是他身上的肉,就算孙亮拿出五根小黄鱼,所长也没放脸,因为刘佩忱早就在电话里通知他,一定把小黄鱼给他放好了,这都是司令的东西,和他屁关系没有。直到孙亮拿出二十块袁大头塞到他的口袋里,所长才眉开眼地笑办了交接手续。
装好车,孙亮不敢停留,命令士兵立刻上路。这些士兵尽管很饿,但也不敢违抗孙亮的命令,只能懒洋洋地跟在大车后面,看着骑在马上的孙亮,心里暗暗咒骂。孙亮之所以催促士兵赶路,是怕天黑前赶不到下洼据点,下洼据点到县城也就十几里路,两地之间还有一个胡家局子,就算黑夜赶路,也不怕神出鬼没的八路军县大队,而富国到下洼这段,比较荒凉,还有一片杂草丛生的毛家洼,好几个为皇军做事的中国人,都被八路的锄奸队抛尸荒野。孙亮见队伍走得缓慢,只好许诺,赶到刘虎店村西面的马车店,就让大家休息吃饭。
太阳刚刚偏西,孙亮一行到了刘虎店的马车店。孙亮命令士兵将大车赶进大院,本不想将骡子卸下,可赶车的把式不依,因走路太急,两匹骡子都出了大汗,需歇息喂料。孙亮没法,只好命令两个士兵看护大车,其余十人进屋吃饭。
马车店也没啥好菜,吃饭环境更是脏乱差,住店或在此吃饭歇息的人,都围在三间大通房中间那个木板搭的台子上吃饭。有的自带干粮,让店家放点油盐葱花把干粮烩了凑合,条件好的,吃碗店家供应的烩饼或吃个窝头喝碗豆腐汤。孙亮这伙人不一样,让店家做了两大盆猪肉炖白萝卜,两大盘鸡蛋炒虾酱,还有一大摞现烙的白面油饼。早在台子上吃饭的七八个人,被赶到屋子的角角落落,或蹲,或站,眼睛都不敢正眼瞧这帮带枪的军爷。
孙亮一伙正狼吞虎咽之时,两辆拉荆条疙瘩的驴车进了院子,除了车夫,每辆车后都跟着三个浑身脏兮兮的人。正端着菜碗站在大车旁吃饼的两个孙亮手下,见驴车就要挨着运军火的车停下,立刻大声呵斥,让驴车停远点。两辆车上的人,都吓得点头哈腰,远远地将车卸了牲口。这八个人提着干粮袋子,像是要找店家给烩烩吃的样子,走过军火大车时,八人都突然从腰里或干粮袋里抽出驳壳枪,喊着“别出声”,枪口都对准了守卫军火的孙亮手下。这两个士兵的枪都竖在大车车厢上,就算拿在手里,哪还敢出声反抗。八人几下就将两个士兵捆了个结结实实。
院子不大,外面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屋里的孙亮一伙,孙亮让一个士兵出门瞧情况。那个士兵刚出屋门,正好看到外面的两个士兵被捆,惊得大叫一声,退回到屋里。孙亮知道情况不妙,立刻从枪套里往外拔枪,哪还来得及,被赶到角落里吃饭的那七八个人此时早就站起来,或从水瓮后面,或从墙角的被卷里,或从腰里,纷纷拿出了或长或短的家伙,一个头上扎着粗布毛巾的人,抬起手里的驳壳枪,伴随着一声枪响,孙亮应声倒地。其他士兵看到孙亮被打死,从院里又冲进六七个拿短枪的人,哪里还敢摸放在身边的步枪,一个个只能乖乖地举起手来。
刚才赶驴车的那个车把式,问头上扎着粗布毛巾的人:“姚队长,这些伪军怎么办?”
姚志刚命令道:“把他们的衣服都脱了,让战士们换上,你骑着马去前面的设伏点,通知李队长,这边都解决了,让他们做好接应军火车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