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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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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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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泉河的亡灵》连载

第二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需要让我们看一下绍仁那日在医院大门拐角处看到的海报上书写的是什么吧:

求助!本人是瑶海望天食品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名叫张明伟,因为自己的儿子出了车祸,双目失明,急需一副健康的角膜,希望各位病友可以帮帮忙,把死者或者自己无用的健康角膜为我的儿子移植,本人一定万分感激,并提供15—20万元的经费作为补偿,希望有意者联系我,让我的儿子能够重见光明,万分感谢 !

 

当绍仁看到这则消息时,他的心在颤抖,他看到阳光以一种无比刺眼的光亮赫然照在自己的心头。他带着恐惧急忙拨打了电话,他要赶紧找到他,他怕失去这次机会,他们所有的人都等不起,可是当张明伟先生开口说话时,他又退缩了,一种朦胧的声音告诉他还可以想想其他的办法,他害怕了,拉起妻子就逃离了合肥。第二次电话,双方都爽快地约定了移植的时间,虽然医生坚决否定在活体上取走角膜,他们说这是有违人道主义的,可禁不住绍仁的再三请求,或许是怕王美芝等不起,又或是害怕绍仁做出什么傻事,最终医生在双方都签字同意后,绍仁的角膜被成功地移植给了那位少年。这似乎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老总的儿子正值花季,能重见光明也着实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重要的是,她的妻子,王美芝,有了足够的医药费,生命也能够延续,只是有点可惜,他自己再也看不到阳光,再也看不到儿子那张可爱的脸了。

当王美芝再次醒来时,看到自己的丈夫直愣愣地坐着,内心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一个劲地向下流,先是无声的,接着声音放大,以一种农村妇女独有的哭声震撼着整个病房。

“哎呦,老婆呀,你这是干啥,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不就瞎了双眼。”绍仁感觉这声“老婆”叫得很肉麻,在农村,一般都是直呼其名,很少有叫老公老婆的。

“你是傻还是憨啊,不该为了我这条半死不活的命害瞎了眼啊,你说以后可咋弄啊。”王美芝说到这反而哭得更凶了,恨不得流光自己所有的眼泪才能把自己的委屈和痛苦释放出去。

“美芝啊,咱别哭了,我这眼瞎得值,用一双眼换你一条命,咱们还赚了呢。再说,多么漂亮的孩子,正值青春年华,反正我在这个世界上也看了几十年,不亏,让孩子瞎一双眼,我也不忍心。你要是担心我这个瞎老头子以后没饭吃,那你就把我带着呗,你去哪我就跟着到哪。”

说着,王美芝向自己的丈夫依偎过去,抱住了绍仁的头:“就知道你的心好……”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哗哗地打在病床上的床单上,摸一摸,热乎乎的。

 

回忆猛然被风抖动的窗户给中断了,想到这,望着熟睡的丈夫,月光把他照得白灿灿的,王美芝伸手去抚摸丈夫那佝偻的身躯,在这个凄清的夜晚,一个人抽泣起来。

丈夫惊醒了,赶忙转过头去:“怎么了,手术刀口开始疼了?”

“没事,就是想到以前的事了,心里难过。”

“都过去了,没事,快点睡觉吧,不然明天刷盘子可是累得够呛的。”绍仁轻拍着王美芝,自己又慢慢睡沉了。

王美芝看了一眼丈夫,向下一降,把被子往脸上一盖,自己也打起了呼噜。

无论王美芝再如何掏出自己的体力,她的第一份工作还是以被辞退而告终,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

那天正当王美芝把饭菜端给顾客时,不知道何种原因,她突然昏倒在地,手里的一碗山药排骨汤也随之落地,一声“啪”的声响之后,王美芝被送进了医院。后果当然很严重,客人一直数落着老板娘,听说饭馆还赔了客人一小部分钱,王美芝呢,她是因为贫血,加上过度劳累,就倒了下来,不省人事。老板娘可不是那么不计较的人,当王美芝再次踏进饭馆时,老板娘的脸色就那么一直阴着,嘴里一直嘟囔着:“以后你别来我饭馆了,干个活也能累趴下,就你这瘦瘦的身体能干啥,要是累死在我这里算是谁的,我要的是一个既能收碗筷,刷盘子,又能端汤端菜的人,你干了29天,把今天的活干完给你把工资结了,一个月950块,摔了汤碗惹怒了顾客,扣100!”

等到王美芝拿到了工资离开饭馆时,天还没有完全黑,她推着那辆自行车,行走在步行街上,这里挤满了一对对的小青年,各种小吃摆满了大街,周围的店铺都装修得如此豪华气派,定眼一看,还有卖衣服的,她可是好几年也没添置过新衣服了,在她眼里衣服只要不露肉,能保暖,就是一件好衣服。她时常在大街上看到小青年们把牛仔裤的膝盖处,大腿处弄得破破烂烂,好好的衣服非要剪掉一只袖子,既不像长袖,也不像马甲,她纳闷,那些裁缝又何必把衣服搞得花花绿绿,奇形怪状呢,城里人的生活她不懂,也不想懂。可是眼前的这件呢子大衣着实吸引了她的眼球,它是那么地精致,整体是灰白色的,胸前的扣子是木质辣椒形,两只袖口、领口以及衣服的下瞻全都用褐色的绒毛镶嵌着,她分不清这是什么毛发,可看上去是那么暖和,她想,如果她有这么一件暖和的大衣,这个冬天她只穿这一件就足以抵抗严寒了。可当她再一看价格时,扭头就离开了这里,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230元,虽然她不识字,可对于这阿拉伯数字230,她还是有着清晰地认识的。哦,看来我是走错地方了,我怎么走到这种城里人才来的街道了,下回坚决不能再来这了,她在心里暗想着。来到这个城市打工,确实什么东西也没添置,至少该给丈夫买一套新衣,对,还得割点肉,自己虽然不喜欢吃肉,但也不能总让丈夫不沾一点荤气,毕竟一个大男人。

她找遍每一条街道,最后发现一条破旧的老街,里面几乎都是老太太在摆摊,有各种蔬菜水果,最重要的是还有人在卖肉。

“老人家,您这猪肉多少钱一斤啊?”

“8块5一斤猪肉,很便宜的。”老板用当地的方言和她对着话。

“你说啥?没听懂,我是外地人。”

“8块5一斤,这猪肉!”老板指着,“就这,就这,要几斤。”老人家的普通话对于一个有文化的人来说都很难听懂,但王美芝却奇迹般听懂了。

“来一斤猪腿肉,不要肥的,只要瘦的,多饶点给我,我买的多。”

“就这一斤还多啊!行,饶你点五花肉,一共9块3毛钱,零头不要了,一共9块。”

王美芝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打点好后交给了他,记得没错的话,这些纸币应该是上个星期买酱油找的。

一句“慢走”,王美芝拿着新鲜的猪肉走向了这条街的深处,今晚可以包个饺子,给绍仁改善一下生活。她在四处张望着,周围的叫卖声是那么地热烈,她的心思却全在寻找一家衣服店上。

“山药便宜了,长白山的山药便宜了,5块钱3斤!”

“卖梨了,卖梨了,又甜又酥的大白梨便宜了,吃不了亏,上不了当……”

“正宗的麻花,山东的糖瓜,都来买,都来买哦……”

王美芝穿过叫卖声,看到正北边有一家店里面摆满了衣服,各色各样的,男士的,女士的,应有尽有。

“哎,老板,这件灰色的男士皮大衣多少钱啊?”

“哎呀,您真会挑衣服,这件灰大衣正是今年流行的款式,看见没,里面都是真毛,穿上啊,那肯定又暖和又时髦,您这是要给先生买啊?穿多大号啊?”

“嗯,他有一米七八那么高。”王美芝想了一会,“但现在有了大肚子。”

“噢,那这件应该挺适合您先生的,腹部加宽了,不会勒得慌。”

“那这件多少钱?”

“不贵不贵,整整250元,不多要您一分钱。”

王美芝犹豫了一会,又想到丈夫天天只穿那一件衣服也不是办法,便道:“行,俺买了,给俺装好。”等她出了店门,天已经彻底黑了,她的心猛一激灵:坏蛋了,我忘了回家的路。是的,她不识字,稍复杂的路转个几圈就容易迷了,再加上此刻只有路灯勉强维持着光亮,她回家可真困难了。

这是一座浙东沿海城市,城市的繁华和喧嚣是王美芝闻所未闻的,要知道在农村老家她可是连县城都没去过的人,就算去县城见了世面,那又怎么能和眼前 的景象相比呢。她推着车子,漫无目的地穿梭在车水马龙的闹市中,来瞧瞧她看到了什么。马路的两旁是极高的大厦,都装饰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比星星要亮,这是她最直接的感受。要知道在农村,这个点家家户户早已入眠,整个世界都会是一片漆黑,最亮的也就是星星了。一股鲜甜的气味顺着深秋的风飘进她的鼻孔里,不少的店家都把桌子搬到了人行道上,大部分是卖烧烤炸海鲜的,走近细听,油炸的声音滋啦滋啦的……

“哎呦,干了一天的活,饿死头大象喽。”

不知不觉中,离出租房越来越远了,她也不知道到了哪,在她眼里城市哪能分得清,都是一个样,哪像农村,土路是土路,柏油路是柏油路,容易分。

就让我迷失在这不吐骨头的地窖里吧!她想着,可一转念头,便开始有点慌了:今天的猪腿肉还没给丈夫包饺子呢,我得赶快回家,可到底怎么走啊。人越是急就越分不清个东西南北,子丑寅卯,用瞎了眼失了嗅觉的苍蝇来形容她一点也不过分。只见她骑着自行车,努力地回忆,到大街的东边,发现是一个小区无路可走,又拐过头朝大街的西边骑去,只要是有路,又哪管它对不对呢。

最后的最后,她上了一辆拉人的三轮摩托,司机一边听她语无伦次地描述,一边皱着眉头,吸着腮帮子。

“就问你家的旁边有没有什么比较显眼的标志物?!”三轮司机转过头注视着她。

“标志啊……我也记不清,对对对,有一个菜市场,叫啥来着……群晖菜市场,他们这样叫来着,我天天到那买菜!”

“行,老大嫂你坐好,扶着点您的自行车,咱去群晖喽。”

经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的颠簸,他们顺利到达了群晖菜市场,可要付车费时,35块倒让王美芝心疼了好一会。唉,这对于我得花多少劳血才能挣回35块啊!她想着。

门口的绍仁一如既往地直愣愣地端坐着,嘴角涎出了少许唾液。

“老头子,还坐着呢,今天包饺子吃。”

“锅里我还下了面条呢,等你回来吃。”

“今天吃饺子,面条留着明个早晨吃,我扶着你进屋,你也真是的……”

王美芝的第二份工作也在如火如荼地寻找着,在找到之前她要把这附近的路给摸熟了,不然去不了回不来可真是一件麻烦事。在老乡的陪同下,他们来到了一家超市,正好这家超市要一位卖面包的阿姨,王美芝觉得这份工作很轻松,就去面了试,所幸的是,超市负责人看了人之后便招用了,每天朝七晚十,工资虽然不是很高,可是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这对于她来说已是很满足的了。

但这种她自认为很不错的活也没有持续几天,就被负责人撵了出来。

她不识字,原本以为卖面包就是称一称,收收钱,可称面包的工具是电子称,还需要打出价格条码,钱也不是她收,农村的秤砣她是认识的,但眼前的一切工具对于她一个文盲来说,真是不会用。当负责人知道后,二话没说就把她轰了出去,嘴里还喧叫着:“真搞笑,没文化来我这作甚,你看我这超市里的工作人员哪个不是大学生!”

那一天的情景恐怕王美芝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吧,只见她突然跪在超市负责人的面前,泪眼婆娑地拉着负责人的袖子,苦凄凄地哀求道:“可怜可怜我吧,我找了好几份工,人家都不要我,哪怕让我在超市拖地也比让我闲着强啊!我是俺一家三口的口粮啊……”她继续抽噎,呜呜地哭着。

“大嫂啊,不是我狠心,是真不要人啊,就算是拖地我们也不要人工啊!你朝里面看看,都是机器在拖!你在这还不如回农村呢。”

王美芝明白了什么,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您说的轻巧啊,现在钱不值钱啊,所有的东西都那么贵,化肥蹭蹭地长,种子蹭蹭地长,一家人种那一亩三分地,粮食下来卖了钱就那几百文,除去种地的本钱,还剩几个仔?家里啥不花钱,要是光靠种地谋生,不出来打工,早就饿死了……”她也顾不得别人有没有在听她讲话,好像恍惚了一样,继续咕哝着。

“喂,大嫂,真帮不了您嘞,咱这不是收容所……”

不知道王美芝站了多久,她一直在周围三米的地方徘徊着,向着天空望去,向着行人望去,向着顾客望去……

此后的几天,她一直也没闲着,她得必须赶快尽快找到工作,生活费、房租、水电费﹑孩子的花销,她需要考虑的太多了,让我们听听那些老板们是怎样回答的吧。

“对不起,看您这么瘦小,恐怕不适合这么重的搬运工……”

“大嫂,您应该不行,这里除了要整理床铺,还要查房签字……”

“不行!我们这是银行,就算打扫卫生也要有气质的阿姨……”

……

总之,王美芝是频频碰壁,好像就没有老板能看得上她,或者说她在这个城市就没有工作的价值和生活的权利。

要问她稳定的第三份工作——港务局保洁员是如何找到的,这得归功于中介了。当然,她是没有本事亲自找到中介的,这依然得归功于她那位热心的老乡——同村的老三叔。他们那个村子具有乡村的一切特点,泥泞的土路,掺和着石英砂,光着脚走在上面也不会硌脚,路的两旁栽种着几十年的大白杨树,乡亲们热烈地盼望着白杨树能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把树卖了净得一笔收入,可这等待太漫长了!村子里的房屋和田地是分开的,那广袤无垠的土地永远都被庄稼覆盖着,秋冬春种的是小麦,夏季种的是玉米,每当村里人把那黄灿灿的粮食收进仓库里时,人们怀着的是一种既愉悦又心酸的心情来接受大自然的馈赠,愉悦的是大自然的无私,心酸的又是大自然和社会的小气。这是一个逐渐摆脱自然古朴的村子,全村的房屋逐渐从泥瓦房变成了平房、楼房,只有王美芝家的三间破瓦房依旧如故,乡亲们说,这世道变了,村子不是他们记忆的那个村子了。他们确实是这样认为的,村子的发展可以击跨全村人的团结,可以消磨全村人的意志,可以助长全村人的攀比之风,可是他们没有办法,就这样沉沦在日新月异的发展中,再也找不回从前了。这个村子里的人几乎每家都得出去打工,年轻人外出,留下年老的在家看护年幼的,他们必须这么做,大家也都是这么做,诚如王美芝所说,一家人要吃,要喝。

王美芝大病初愈之后在老三叔的介绍下来到了这座城市,虽说他对王美芝找工作起的作用不是很大,但关键是三叔认得字,他上到了三年级,能把一些消息告诉王美芝,这便是最大的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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