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庄村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那女人看上去真是美艳到令花儿都自叹不如。她披着一头齐腰的棕色波浪卷发,身穿一件珍珠粉色衬衫,脖子上戴着银灰色的小项链,到脚踝的黑色修身长裤把她的腿衬得又细又长,一双八九厘米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噔噔作响,十分有节奏。不讲这些贵气的穿着,就只看她的容貌,那也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她的脸又小又白,干干净净,没有一处斑点,眉毛修得很齐,细细的,淡淡的,上面还有一层发光的金粉,小小的嘴上涂着淡红色的口红,就像春风里开出的第一朵桃花。
她一从车上下来,站在村头马路上张望着,就立刻吸引了村子里无数男男女女的目光,这个女人太美了,怕不是哪个演电视的明星吧,乡民们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呢,更不知她为什么会停在村子里。
老少爷们议论着,女人突然向人群里走去,微笑着主动打起了招呼:“嗨,大家好呀,都在这歇息呢,我第一次回家,万事你们都担待些。”乡民们一头雾水,只愣愣地望着她,却不敢也不知如何回她的话,随后,从车里又走出来一个穿着背带裤拿着玩具的六七岁小男孩,看样子就跟电视剧里的王子一样。
“宝贝,快来妈妈这,这就是你爸爸的老家,这些坐着的叔叔阿姨都是你爸爸的乡邻,跟他们打一声招呼。”女人笑靥如花,说着一口带有一点吴侬软语的普通话,和蔼地摸着小男孩的头。
“叔叔阿姨,大伯大娘好,我叫杨念阜,我从上海来,祝你们身体健康,年年有余。”男孩十分有礼貌地鞠着躬,稚嫩的童声可把人都喜坏了。乡民们正欲问清他们究竟是谁,只见从马路对面村委会大楼那边,杨老五一颠一颠地走了过来,男孩一见到他就十分兴奋地跑了过去,嘴里还大喊着:“爸爸,爸爸,我可想你了。”
乡民们恍然大悟,一个个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纷纷和村主任的俏媳妇打起了招呼,唠起了闲嗑,整个村头立刻热闹了起来,乡民们罕见的热情都快要把这母子俩给烤化了。
这是杨老五的小媳妇带着他的儿子第一次回村,这可是一件令人耳目一新的大新闻。村里人早就知道杨老五在上海娶了一个比他小十岁的老婆,听说还是上海外国语学院的研究生,今个头一次见面,才知道啥叫惊为天人,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媳妇,搁整个杨庄村,普通人家修八辈子的福也不一定能娶到呢。有钱就是好,有钱就是能办成所有事,杨老五的腿有点跛,年龄还比她大了差不多一轮,要不是有钱,到哪能娶上这样的媳妇,想到这,乡民们羡慕的眼珠子就快要掉在地上了。
村主任向妻子一一介绍了在场的人,告诉她什么人该称呼什么,她倒也聪明,人也会说话,只听丈夫介绍了一遍,就毫不认生地叫起了婶子嫂子。
往后的两天,杨庄村可真热闹,杨老五单为了儿子,搞了一场祭奠老麦神的活动,说是让他认祖归宗,把根扎在杨庄村,激动之下还要把儿子的户口从上海迁到阜阳来,要不是他的大舅子小舅子轮番打来电话向他陈明利害,说了上海户口的诸多好处,保不齐他还真就把儿子的户口给迁回来了,他并不是不知道那些好处,只是心中就是有这种狂热,任谁也浇灭不了。有钱人家的心理很古怪,乡里人是猜不透的,上海户口多好呀,高考时能占大便宜,三个好学生里头就有一个能考上复旦和交大的,搁安徽,哼,一百个里头也考不上一个。
他和妻子约法三章,等儿子到了十八岁,考完大学之后,无论如何都要把户口迁回阜阳,在此之前每年暑假寒假还要回来住上两个月。家里谁有经济发言权,谁就能当家,在这件事上,杨老五的小娇妻没有一点办法,就像他当初执意要把家搬回来,执意要做什么农村的村委会主任一样,她都无可奈何。
认熟了家里人,在杨庄村小住了半个来月,杨老五的妻子又带着儿子回了上海,只留下杨老五一个人继续待在老家,做他村主任该干的事。他现在的工作可劳累得很,阜阳上海两把抓,既要搞好本村的扶贫和本县区的产业投资,上海那边的废品加工场也得靠他打理,他已经很少在村委会办公了,一个星期七天时间,总是四天在阜阳,三天在上海,那只跛脚怕是要走遍中国的大江南北了。
村里人谁不夸他,说起他那都是竖起大拇指,称赞他是全中国最有能耐最干实事的村委会主任。王美芝和扁鹊聊起国家的扶贫政策时也总是忘不了提他一提:“咱们村摊上杨老五这么个不忘本的村主任,那可真是咱们杨庄村的福气呀!”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麦子又快收割了,像巫师召人魂魄一样,那浓浓的黄土地气息夹杂着麦香四溢的诱惑硬生生穿过泉河把杨木给揪了回来。依旧是回家的这条路,路边的泥土还未来得及新陈代谢便又与他重逢,他激动,他难受,他的泪止不住流了下来,高二快要结束了,在这个麦浪滚滚的时节,他似乎终于难以忍受身上突然冒出来的疼痛了。
儿子突然回来,这令王美芝惊喜不已,随即又射出了狐疑的目光:“这才六月出头,小学生都没放假呢,你现在回来干啥?”
杨木一下子流露出了可怜巴巴的神情,哽咽着对母亲说道:“我坚持不下来了,我脖子好疼好酸好涨,左边肩膀也好麻,做题目的时候稍微一低头就疼得要命,上个月我到医院拍了片子,医生说我得了神经根型颈椎病,我以为我能忍受得了,可我还是没法忍受了,不能低头,也没法学习了,而且我的肚子也一直咕噜咕噜地响,总是拉肚子,药店里的阿姨说我可能得了慢性肠胃炎,妈,这些毛病好影响我学习呀,我该咋办?”说着说着他就哭了起来,这还是自儿子上了初中之后王美芝第一次见到他哭。
听到杨木的诉苦,王美芝脸色蜡白,二话没说,拉着他就来到了东屋,将他按在床上,轻轻捏起了他的脖子:“是不是这地方疼?这咋弄哩,”她一不小心也哭出了声,似乎无比焦急,“木呀,你说你上两年高中咋把自己弄一身病,妈没在你旁边,你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嘛,小小年纪咋会得了颈椎病,是不是天天中午趴在桌子上睡觉呀,从初中你就那样睡,天天弯着脖子,能不得颈椎病吗?”她一边哭着,一边为儿子按摩着,还一边打着他的屁股。
“嗯,医生也说趴在桌子上睡觉对颈椎不好,我再也不敢那样了,都是跑回寝室睡午觉,以前我是想着在教室里睡觉能多学一会。”
“那也不能伤了身体呀,颈椎病,肠胃病,那都是难缠的慢性病,看你以后咋办,这一个二个的,净出问题,温馨早就跟我说过,说你大清早的就吃一块干馒头,连个包子也不舍得买,有时候干脆就饿着肚子不吃,我也数落过你吧,咱不缺那点饭钱,你的生活费都花到哪了呀,你这样吃饭不应时,饱一顿饥一顿的,铁打的肠胃也受不了呀。”王美芝说得激动了,又朝着儿子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打完后便独自坐在一边心疼地哭了起来。
杨木趴在床上,什么话也不敢讲了,只静静地听着母亲的哭声,过了一会,一股刺鼻的味道突然钻进了他的鼻腔里,脖子上酥酥麻麻的,又好像烈火在烧,他忍不住哎呦了一声,翻了个身,王美芝立刻按住了,大喊道:“别动,妈正在给你抹红花油,你脖子不是酸疼吗,这红花油最管护。”她弓起指头,只用指腹一圈一圈地按摩着,等到红花油全被吸收了她才肯停下手,豆大的泪珠不知不觉又淌了下来,滴在了儿子的脊背上,只听见一声声脆响连绵散开……
天刚蒙蒙亮,王美芝就踏着露水从外面疲惫地回了家,看到儿子还在呼呼睡大觉,她轻轻地拉起了他,极为兴奋地说道:“木,快起来,日上三竿啦,快看,这是我天一明就在南地掐的艾叶草,梗子不老,还嫩着呢,我把它碾成汁,给你脖子涂上,再把它晒干,点着了给你脖子熏熏,对你的颈椎总是有好处的。”王美芝的语言欢快又甜腻,就像小时候杨木曾对她说过的那样:“俺妈,你得勤识字,总是有好处的。”
杨木半睁着眼睛,坐了一会,随后又躺了下去,烟雾徐徐升起,缭绕着整间屋子,四处流窜,惹得他只想哭。不知道王美芝是从哪弄来的艾灸,火力凶猛,热量从脖子表面直达肌底,又痛又痒,他咬着牙忍受着,期望这种折磨能除祛他的病痛。艾灸刚熏完,脖子上又立马变得冰凉冰凉的,原来是母亲给他敷了一层厚厚的艾叶糊,这一热一冷的双重刺激,让杨木苦不堪言。
王美芝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在儿子高中这至关重要的最后一年,她要去阜阳陪读,在校门口租一间小房子,每天给儿子做颈椎按摩,按时供应他的一日三餐,他只需学好他的习,生活上的事无论大小一切都不用他操心,只要她用心些,就不信治不好儿子的颈椎病,调理不好儿子的肠胃,至于外出打工挣钱那些事,就只能以后再说了。
她和丈夫商量了很久,绍仁一拍胸脯表示十分支持:“你尽管去,好好照料儿子的生活,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到了阜阳,你就是儿子的保姆,饭菜每顿都要做得丰盛些,翻着花样去做,孩子还小,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弄得一身病,坏了肠胃这可怎么好呦,你也不要担心我,我虽然眼瞎,可自己的生活还是能打理的,做饭烧锅这事难不倒我,我早就得心应手了。”
割完麦子之后,王美芝带着锅碗瓢盆坐着颠簸的城乡客运,花了一个半小时,终于来到了阜阳二中。这是她第二次来学校,学校的大门和两年前变化太大,她险些坐过了站。一下车她就背着蛇皮袋子进了校园,好在保安没有拦她,她穿着布褂布鞋,凌乱着头发,像个乞丐一样坐在校园主干道的一侧,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只等着儿子前来接她。
四十分钟之后,杨木终于跑了过来,一看到母亲坐在了那个人流集中的地方,他就露出了尴尬又窘迫的表情,心中也产生了异样的心理,他本不该有任何想法的,这和他的追求相违背,可他还是脸一热,往母亲身边一躲,有些抱怨地说道:“俺妈,你咋进学校里了,在外面等我就好了呀,走吧,房子我租好了,就在学校大门正对面的那个胡同里,一个月一百八。”他急忙搀扶起母亲,快速离开了校园,生怕别人认识他似的。
穿过学校门前的大马路,来到了桃源浴池的小胡同里,再往前走三四分钟就到达目的地了。这是一座有着三层楼房的古老小院子,除了大门一侧,其余三面都是老式的房子,显得很破旧,红砖全裸露着,每一层都有一个长长的走廊,把三面的房屋全都连在了一起,院子很小,晒满了衣服,几乎没有一点空余的落脚之地。
杨木指着三楼最右边的那个房间,对着母亲欣喜地说道:“妈,那间屋子就是咱们租的了,学校门口的房子不好租,我等了两个星期,别人一搬走我就租下了。”
他帮着母亲将行李搬上了三楼,一进屋子里就听见外面有一个公鸭嗓般的妇女嘻嘻哈哈十分有韵味地笑了起来:“咱这院子里又来一个保姆,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这个不大的院子里确实热闹,三层楼房总共有十几间房屋,没一间空着的,这些女人绝大多数都是过来陪读的家长,孩子们在学校里学习,她们就负责洗衣做饭,孩子在时,她们一言不发,孩子一走,这些妇女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满院子串门,满院子溜达,哪里都有她们说也说不完的声音。
一个下午,王美芝就和这些女人熟络了,你问问她,她再问问她,才知道你是苏屯的,她是姜堂的,她又是周棚的,敢情老家都不远,因为陪读,女人们又认识了新朋友。王美芝并没有使闲,从杨木吃了中饭回了学校她就一直在忙着搞卫生,这期间总有人进进出出和她唠嗑,给她出谋划策,告诉她该买些什么,不该买些什么,详细得堪比陪读版的百科全书。比方说一定要买尿罐子,这院子里没有厕所,七八百米远的地方只有一个公共厕所,整条胡同里的人都使用那一个,根本用不过来;又比方说一定得买电磁炉,在屋子里做饭,最怕火,烟气漫天飞,会把衣服被子全都熏脏,电磁炉不见明火,总要干净一些;再比方说决不能用笤帚扫地,屋里有垃圾时,用手捡干净,再撒点水就行了,这水泥地面用的是赖水泥,容易起灰,一扫地就尘土飞扬,搞得雾气狼烟的。王美芝听得仔细,拉着几个妇女跟她一起去逛超市,把该买的全都买了,这些妇女识字的多,有文化,能帮她处处想着点子。电磁炉她是第一次用,女人们手把手教了她好几遍,她才勉强学会,她只纳闷,这东西不见火苗,到底是怎么把菜炒熟的。
新认识的老姐妹又带着她熟悉了周围的菜市场,路过学校门口时,大门上的红色条幅还没有摘下来,她指着问道:“那红布上写的是啥?你们认字,给我读来听听。”妇女们抬头吃力地望着,结结巴巴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2015年安徽省普通高中统一招生考试阜阳二中考点,嗨,就是高考呗,等明年六月,咱们的孩子也要进考场了。”
“哦,原来这就是高考呀。”王美芝入神地望着,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儿子所要面临的东西,心中不禁激动万分。
“老美,这上面的字你一个都不认识?”
“2015我认识,那个一,那个二,还有那阜阳两个字我都认识,其它的就认不得了。”
“哎呦,我们这几个妇女虽然文化不太深,但是也都上过三年级,一般的字都认得,你也大不了我们几岁,咋就一天学也没上过呢?”
王美芝面露憾色,苦笑道:“小时候家里穷呀,俺们兄弟姊妹五个,三个哥一个妹子都上过学,就我自己一天也没上过,光给嫂子抱小孩去了,我那时候要是知道识字那么重要,跟俺爹闹跟俺爹吵,我也得去上学呀,现在成了睁眼瞎,仨字皮不识,光让人笑话去了。”
妇女们不说话了,似乎想到了各自的经历,只安慰说:“咱们都老了,识不识字谁还管呀,重要的是小孩一定要把学上好,我要不是为了孩子考大学的事,我才不来这洗衣做饭伺候祖宗呢,活受罪呀,还耽误我挣钱。”
妇女们全都笑了,连忙说道:“可不是祖宗嘛,咱们伺候的就是祖宗。”
经过了一整个下午的置办打理,小小的房间也焕然一新。屋子里只有一张大床,王美芝换了新的被罩和床单,又买了两个新枕头,他和儿子一人一头,将睡在这张床上,反正是自己儿子,也没啥好讲究的。紧挨着窗户有两个桌子,上面放了电磁炉和电饭锅以及碗筷厨具,做饭时油烟会从窗户里飘出去,虽然人在屋子里会被呛到,可这也没有办法,最多把门和窗户全都打开,以此来通风换气。
转眼间就步入了酷暑盛夏,杨木也算是名副其实的高三生了,金种子班的学生提前二十天就开了学,教室里没有空调,大热的天去上课,王美芝就觉得儿子除了困还是困。她五点半就要起床做饭,六点做好饭就要把儿子叫起来。杨木眯着眼,得叫个两三遍,迷腾个十分钟才能从床上下来,起床后他麻溜地洗漱,十分钟之内把早饭解决掉,六点三十之前就得到达教室。中午休息的时间要长一些,母亲责令他必须要在家里睡够半个小时才能回班级,吃罢午饭,杨木趴在床上,王美芝拿着艾灸在他的脖子上来回灸着,艾灸烧完,她又用手拍打按摩,杨木就在这种舒适的按摩中昏昏睡去,半个钟头的按摩一结束,杨木也就醒了,他洗了一把脸,拿着一个苹果,一边啃着一边又去了学校。下午的饭点在六点钟,最后一堂课结束后学校会组织跑步,一跑完,成群结队的学生就要回来了,王美芝早早地备好了晚饭,一等儿子到家她就会把丰盛的饭菜端出来,看着杨木一口一口地吃完。等儿子再去上晚自习时,她又要重新给自己做一顿饭,当然,这顿饭不能和儿子的晚餐相比,大鱼大肉和那些高营养的东西要留着给他吃,她自己呢,只是一个整天闲着不干活的老妇女,一个大馍就辣椒,一碗青菜咸汤面就足够了。
这一年的日子呀,大抵如此,以至于被杨木认为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在以后那些最艰难最难熬的日子里,他每每想到这个时候的母亲,便总会痛哭不止,心酸不已,无比怀念。
杨木总是很晚很晚才会下了自习从学校里回来,每次都是凌晨一点钟的时候他才能到家,那时候王美芝早已睡了好几个囫囵觉了。天很热,他们租的房子又在顶楼,蒸腾的房间无比闷热,一进去就让人透不过气来了。和往常一样,杨木轻悄悄地推开了房门,打开了电灯,母亲睡得正熟,嘴巴半张着,哈喇子流了一片,把粉蓝色的枕头都浸湿了,怪不得她的枕头上总有一股怪味。她的身子缠得像麻花,睡姿无比丑陋,房间里只有一台电风扇,风扇头定死了,只对着杨木床头的那个方向。
“天呐,这么热的天居然都不开风扇,也不知道俺妈你是咋睡着的。”他自言自语地小声说着,心里酸得很,将电风扇打开了,又设置成了摇头模式,洗了一把脸就上床睡去了。
电风扇发出的噪音嗡嗡嗡地响着,王美芝突然被惊醒了,她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看到风扇摇了头,便起床又将它定住。儿子睡得正香,却出了满头的大汗,这风扇简直没一点作用,她拿起扇子,走到儿子身边,一摆一摆地扇了起来,这后半夜,她可算是又有活干了。
第二天一大早,杨木吃过早饭,对着母亲说道:“既然天热,咱们再买一台风扇吧,两个人顾不全。”
“顾得全,顾得全,妈又不热,你自己扇就成,我一吃过晚饭就跟一大群妇女头子去三角洲公园跳广场舞,能跳到半夜,回到家这屋里也凉了,没啥热气,睡得也安稳,再过半个月就到九月份了,那时候别说两个风扇,就是一个风扇也用不着。”王美芝如此说着,杨木便也没有办法了。
炎热的日子继续存在着,王美芝来阜阳陪读的这一段时间,可真是大开了眼界,和妇女们学到了不少东西。她爱上了跳广场舞,这在杨庄村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到晚上七点,六七个妇女就会拉着她跑到公园里,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她拉下老脸,也不管别人看不看她,只混在人群里学着动作畅快淋漓地跳了起来,直到人群散去,她才恋恋不舍地回去睡觉,她痴迷于广场舞,像城里大妈一样,在舞蹈中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自己,一整个夏天,都是如此。
除了跳广场舞,另一个让她感到长见识的事情便是妇女们带着她一起去逛大商场,商场大得很,几层楼全都是卖东西的,她的乐趣是逛,是看别人买,自己却从来不买,唯一的一次是在特价区,她看中了一床羊毛毯子,最后忍痛花了一百二十块钱买下了,此后的几个月她一直对这唯一的一次失误耿耿于怀,还当着妇女们的面发誓以后一定要紧守着自己并不宽裕的口袋。
王美芝一直深感忧虑,陪读三个月以来,她在经济上是越来越拮据了。不像其他女人,虽然来陪读,可是她们的男人在挣钱,她们不缺钱花,她就不一样了,丈夫一个人在家生活能够照顾自己那就万幸了,可不敢指望他能挣到什么钱,她跑来阜阳伺候儿子,也就断了挣钱的路子。如今他和儿子一个月的生活花销就已经快要到一千了,还不讲房租和水电费。说起电费她就气得肝疼,房东这个老太婆不是人,电费居然收到了一块五一度,在家里最多五毛钱一度,哪有她这么坑人的,跟她去讲理,她居然扯着喉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嚷道:“谁都知道我家电费收得贵,你嫌贵你走呀,我又没拦着你求着你租我家的房子,你搬走了,我这房子也能立马租出去,总有人不嫌电费贵。”老太婆横行霸道,目中无人,你拿她还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完全按照她的意思办事。
电磁炉这东西虽然方便干净,可就是太费电,一个月王美芝要交两百多的电费,她实在负担不起,也不管明火干不干净安不安全了,花了八十块钱冲了一罐子煤气就在屋里用了起来。
国庆过后,她跟儿子商量了一下,决定要在学校附近找一份工作干干,以解决需要用钱的燃眉之急,杨木特意花了一个上午带着母亲在大街小巷寻找工作,可就是没能找到合适的,王美芝找工作从来都是艰难的,店老板不是嫌弃她没文化,就是不要她这种短工的,最后在一家幼儿园的招聘广告中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这家幼儿园就在阜阳二中的斜对面,王美芝找到了负责人,一开口就忙着问:“老师,听人讲你这招幼儿保育员,你看看我可行,我能不能干这活?”
幼儿园里的负责人将王美芝浑身打量了一遍,颇为干脆地回答道:“我说实话大姐别生气,你不行,你不年轻呀,咱招的是四十岁以下的阿姨,要给小孩子盛饭打菜,不会吃饭的娃还要给他喂饭,要干净利落形象好,你又矮又瘦,看着就没力气,叫家长看见了,不让人笑话吗,该说我这园里没人,啥样的歪瓜裂枣都能伺候人家的孩子了。”
王美芝的脸火辣辣地烧着,一会红一会白,待重新变黄了,她才不紧不慢地反驳道:“你说我这形象赖,我倒没话说,但你说没力气,我可就不愿你的意了,我长年在窑厂里干活,搬砖拉砖还有制砖,哪一个不是力气活,我要是没力气能干得动吗!”她又说道,“伺候小孩的活咱也干过,你不招我是你吃亏,想当初四川地震那一年,我去灾区找俺家儿子,碰到了福利院,正缺保姆,咱也得救灾呀,索性便干了一段时间,那福利院的各种小孩,残疾的,脑瘫的,整天缠着你,咱不是也把他们伺候得好好的吗,你们要是光凭年龄和模样招人,看你们能招到啥样的,能比我强不!”
王美芝正想离开这里,负责人冲她招招手,叫住了她:“大姐,等一等,你说你去四川救过灾,真的假的呀?”
“那还能有假,坐火车去的,几天几夜才到地方。”
“行,我给园长打个电话,他就是四川绵阳的,把你的情况给他说说,就看他招不招你吧,咱都是有良心的人,总不至于负了救灾人的情就是了。”负责人拿出手机,背着身子打了过去,不一会她就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告诉了王美芝一个好消息,“园长招你了,同意留你做幼儿保育员,还说你是灾区的恩人,岂有不要的道理,一个月给你开一千块钱工资。”
王美芝听到这话,弯着身子点着头不停地感谢着,还再三强调说一定会把小娃娃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来伺候。她终于找到了工作,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是多年前那段跑去四川找儿子的荒唐经历让她拥有了这份工作。
国庆假期一结束她就开始上班了,一千块钱的工资虽然不多但完全能解决她和儿子一个月的花销,这份工作说累也累,说不累也不累,总之,伺候儿子和伺候别人家的小娃娃她两头都不耽误。早上儿子去学校之后,她就要准备去幼儿园了,一到地方孩子们大多还没来,她就要给小朋友们准备早餐,等所有孩子到齐了,她还要一碗碗盛好端到他们面前,不会自己吃饭的娃娃,她要一勺一勺喂到嘴里,等每个小朋友都吃了饭,刷好了碗,早上的工作才能算结束。中午的时候她不能回家,也就不能给杨木做午饭了,这是她不能接受的地方,和园长多方商量,才允许她中午回去半个小时,给儿子做好午饭后,她不能逗留,还得立刻回来,这一群小孩子们还嗷嗷待哺地等着她这位保育员阿姨呢。小朋友们吃过了中午饭,哄着他们睡着了,下午就不需要王美芝做什么了,她可以提前回来,做好饭等着杨木,然后再把中午没做的艾草熏灸和颈椎按摩给他补上,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杨木的颈椎病和肠胃病终究敌不过王美芝的轮番轰炸和细细调养,用他自己的原话说就是低着脖子做题目也不酸不硬不麻了,一天一排便,肚子也不怎么咕咕响了。尽管解决了这些阻碍儿子学习的隐疾,可王美芝并不甘心,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两种病给它除了根,她觉得陪读这一年什么事也没干,要是连儿子都照顾不好,那她也太无能了。脖子上枕啤酒瓶子这是医生告诉她的方法,已经老掉牙了,她给儿子用过,效果还不错,但不能仅仅拘泥于此,她一个星期要带着儿子去老中医那里扎三次针,做两次理疗,后来杨木的学习紧了,实在没时间去,她就自己买了一副银针,练熟练了,亲自在他的脖子上扎了起来,为了儿子的颈椎病,她一个睁眼瞎的农村妇女倒还成了扎针的高手,别看她不识字,你就对着脖子随便指,哪一个穴位,管什么用,她都能找得清清楚楚。
王美芝可以说是杨木生活上的坚强后盾,正因为有了她,杨木才能无所顾忌地放心学习,才能安心备战即将到来的高考。
高三的生活确实辛苦,除了吃饭睡觉,一天的时间几乎都在教室里度过,求学之艰不过如此。他和他的同学们在同一间教室里奋斗,学习的内容是一样的,可学习的目的却大相径庭,如果其他人希望考上大学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找到一份高薪工作,从此飞黄腾达,那他绝不是这样,命运无需改变,这样已经很好,高薪工作更是不在他的眼里,所有的高薪都是建立在别人的低薪之上,他甚至这样想,要是他真考上了大学,拿到了很高很高的工资,那他一定会非常鄙视自己。他始终要和最底层的穷人站在一起,这种想法早已经根深蒂固,甚至不允许他自己有任何阶层的跃迁,正如他之前说的,这天底下总有过得很苦的人,苦人不消,那他的日子过得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实话,他已经不那么在意自己能否考上好大学了,考得上他就去,考不上正好,可以早点投入到广大农村的天地,和那些善良又淳朴的人待在一起会令他感到格外幸福。之所以如此努力地学习,也只不过是对父亲母亲的一份交代而已,这和他的初心,和他的道完全没有关系。
杨木的超脱和初心使他在即将到来的高考中没有任何压力,这才是纯粹为了父母而学习呢,但不管怎样,双目失明的父亲和辛苦操劳跑来陪读的母亲对他抱有非常大的希望,他总不至于令他们失望就是了。
他已经规划好了一切,他要学医,学临床医学,以后到乡卫生院去做个村医,皖北大地上那些孤苦无依,且积劳成疾的人们太需要他了。
冬天来了,新年也来了,王美芝本不打算回家过年,可到了年初一那天,她听到胡同里处处充斥着喜庆热闹的鞭炮声,霎时间悲从心来,想起了独自一人在家的丈夫,她和儿子都在城里,留他一人在家算是过的什么春节呀,又想起去年过年时儿子没给他大舅拜年,竟惹来他到家里闹了一场,便也不问儿子的意见,拉着他就坐车回了苏屯。
到家的时候王美芝的心难受极了,这才半年不见,村里的景象连她都快不认得了,这哪还是之前那个贫穷落后的杨庄村呀,一排排一院院,几乎都盖成了两层半的小别墅,临走之前村里还不是这副景象,就这么半年的光景,全都旧貌换新颜了。再看看她自己的家,还是那三间大瓦房,这么一比较,她家的低保真是拿得一点水分都没有!
她急得团团转,房子的事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不怨旁人,只恨自己没本事,盖不起大楼房,王美芝咬着牙齿下定了决心,等儿子高考过后,她无论如何都要外出去打工,哪怕在外面累死也得给儿子盖一座新房。
大年初七还没过去,年味就已经消退得一点不剩了。那日下午,打东南方向来了一对气势汹汹的中年男女,后面还跟着一个面带愁容的年轻小姑娘,男人女人一进村,见人就打听杨亚军的家住在哪里,他们的火气大得很,三句话得有两句是骂骂咧咧的,小姑娘唯唯诺诺地紧跟在他们的身后,倒显得无比委屈。
“死妮子,走快点,这会儿你倒觉得害羞了,当初干那事时你咋就没想到这种后果呢,你真是把恁爹恁娘的脸都丢尽了。”女人拉着小姑娘的胳膊,一边数落着,一边疾步走在杨庄村宽阔的大马路上,直往亚军的家赶去,毫不在乎乡民们既看笑话又困惑不解的眼神。
那时候亚军正在院子里练习举重,一二百斤的架车子轱辘很轻松地在他的肩膀上面移动着。尽管刚过了新年,院子里却没有新气象,显得很邋遢,并不利落。大堆大堆的秸秆杂乱地放在院子的一角,厚厚的杨树叶一层又一层地积压在院子里,上面是新的,下面却已糟朽了。各种盆盆罐罐以及生活用具也好像没了家。和面盆没放在灶屋里,却搁在了梨树旁边的石台上,不远处还有一个装满尿和雨水的瓦罐,地面上更是随处乱放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塑料盆,都不知道它们各是干什么用的;洗衣机长时间没有挪动位置了,就放在走廊里,潲了雨就把一块塑料布盖在上面;钉耙和铁锨也没有物归原处,就那么横躺在堂屋前面的空地上,人要是不小心踩了一脚,非要磕出个大毛病。唉,苦恼,这就是家里没有女人的景况,春新从小到大都自在惯了,哪里会拾掇家务呀,德明老汉又卧床不起,眼看着屋里屋外被儿子搞得一团糟,却没有任何办法。
门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嘈乱,一男一女轰开大门就不客气地质问:“这是杨亚军的家吗?”
春新听闻了声音,忙从屋里走出来,亚军看到来人身后的小姑娘脸色突然由红变白,举着的轱辘也差点从手上滑下来砸到自己。
“是的呀,我是亚军他爸,你们来家有什么事吗?”他如今实在是一副好脾气,搁以前看到有人气冲冲地上门找事,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定会和别人干起来。亚军白了父亲一眼,这意思是怪他不该说话。
“你就是杨亚军?”男人走到他面前,脸色铁青,愤怒的眼睛更像是爆开的西瓜。
男人的目光凌厉,寒气扑人,直逼得亚军向后趔趄了几步,他的心猛揪了起来,知道这肯定是女孩的父母,他们必晓得了他俩的关系,今个要来拆散他们了。亚军的脑子直转着,想着各种应对的办法,最后只好作罢,他们要是执意棒打鸳鸯,那他也只能屈从了。
“昂,是,是,我就是杨亚军,叔叔婶婶怎么来了。”
“怎么来了?不想我们来吗?我们今个来就是跟你这个狗崽子算账的。”男人撇过亚军,拉着小姑娘直接来到了春新的面前,带着一种讨要说法的口吻居高临下地谩骂道,“你家的儿子简直不是人,你看我闺女的肚子,被这个小兔崽子搞大了,这还有化验单,已经两个多月了,她才十七岁呀,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让俺咋办!”
春新脸色一沉,随后又跟没事人一样,甚至有点喜悦,拉过儿子的胳膊就跟眼前的这个小妮子对峙了起来:“嗯?他说的可是真的?”
亚军惊讶得下巴都掉在了地上,眼睛瞪得老圆,身子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他忙走到小姑娘的身边,急不可遏地问道:“慧玲,你怀孕了?真的吗?”
小姑娘霎时间便流满了泪,一句话也不说,只点头默许。
“这还能有假,我看到我闺女身体不大对劲,就忙着带她到医院检查,谁知一查竟然是怀孕了,我是连哄带吓逼问了好久才把你这个兔崽子给问出来,这是化验单,你自己也瞅瞅。”男人呵声厉斥着,嘴里的唾沫星子全都喷在了亚军的脸上。
亚军接过单子,从头到尾粗略地扫了一眼,只把重点放在了最后的结果上,慧玲怀孕千真万确,小小年纪的他竟然要当爸爸了,他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忧愁了,便低着头苦着脸坐在轱辘上一句话也不敢再说,直到父亲走到他身边重新问起了他。
“亚军,爸来问你,你跟她是不是搞对象了?”
“嗯。”他轻声点头答道。
“你们谈了多久?”
“快一年了。”
“怎么认识的?”
“她是十三班的,我是十班的,同一条走廊,就那么认识的呗。”
问完了儿子,春新此刻的心情应该是喜悦胜过一切的,他真没想到,儿子小小年纪,谈女朋友竟是一把好手,这还当上爹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比他强,这事要是和人家父母协商好了,不用出多少彩礼就能白捞一个儿媳妇,还能添一个孙子,真是天大的好事。他强压着内心的兴奋和喜悦,装出一副吃惊又恼怒的样子,拉着女孩父亲的胳膊就商量了起来:“这小孩谈对象的事,大人哪管得着呢,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出了啥意外两家父母心里都不得劲呀,俺们家愿意和你们好好商量,你看这事咋解决吧?”
男人倒也爽快,当着闺女和亚军的面就提出了他的解决办法:“俺也不讹人,谁让俺家是妮子呢,在这方面总是要吃亏的,我提出两个解决办法,你们看哪一条行,一个,把孩子打掉,你家给俺六万块钱补偿,咱们两家以后都闭口不谈这事,两个孩子该娶就娶,该嫁就嫁,谁也不扯谁的后腿。”
“咦,这一条不好。”春新急忙插了话,头被他摇得像拨浪鼓,“怎么着都是一条人命,怎么能说打就打呢,第二条解决办法是啥?”
“不打也行,那就让两个孩休学,你家给二十万彩礼,在俺闺女肚子长大之前赶紧把婚结了,我丢不起这个脸。”
春新有点犯难了,嘀咕着说道:“二十万彩礼?他们是自由恋爱,又不是媒人说的,而且你家女儿还怀了孕,咋还要那么多彩礼。”
“你还嫌多?现在娶个媳妇是那么容易的?我没让你到城里买房就便宜你了,在咱阜阳,随便哪个地方彩礼不都得一二十万,多了都是二十几万,还得买车,还得买房呢,我啥都没跟你们要,只让你们拿二十万的彩礼,你们居然还嫌多,我把闺女供到高中,十七年的吃吃喝喝难道不是钱吗?人家闺女要的比这个还多呢,难道我闺女就比不上她们?”
春新难以抉择,不知如何是好,杨德明老汉瘫痪在床上,听到外面的议论,也激动地爬了下来,含糊不清地喊道:“重孙……要……”
他跑过去把老父亲重新抱到床上,随后又和妮子的父母协商了起来。正吵得热闹,亚军薅着头发站了起来,大喊一声:“我不想结婚,慧玲是她班的学习委员,她肯定能考上大学,现在让她休学算是什么事,而且我的志向也不在家里,我要到雪域高原守边疆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慧玲以后还能看得上我,我一定娶她。”
“呦,不想结婚?那好,那就把小孩打掉,给钱,六万块钱的补偿费,一分都不能少。”男人大声嚷嚷着,拉着亚军的袖子,要往他的身上打。
慧玲听到这话,立刻泪眼婆娑了起来,她痴痴地走到亚军的面前,咬着嘴唇瞪着他一抽一抽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还说以后会跟我结婚……真要结婚了,你怎么变成缩头王八了。”
“我们太小了,我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他猛然哽咽了起来。
“杨亚军,你就是一个渣男,我恨死你了。”
事情的处理还是以小妮子的打胎为最终结果,春新极不情愿地替儿子掏了这六万块的补偿费,事后越想越觉得憋屈,六万块钱啥也没买到,就这么白白淌了大水,还不如咬一咬牙,凑个二十万,连儿媳带孙子一起接回家呢。可是在这件事上他也不能完全做主,还是得听儿子的意见,儿子不愿意结婚,就算他肯出那个二十万的彩礼也没有办法。
为这事,德明老汉气得病更重了,眼瞅着到家的重孙不见了,还白白搭了六万块钱,他急火冲心,张着干枯的大嘴,嗓子里的粘痰多得要把他憋死,最后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了,终于在元宵节那天上午,祭麦神活动搞得最热闹,舞狮子舞得最起劲的时候,德明老汉死在了自己的病榻上。
家里一连遭了难,数不清的烦心事接踵而至,学校里早就开了学,一直到正月二十亚军还没有回学校,他突然觉得,他竟如此卑劣龌龊,短短几天时间内,就间接害了两条人命,还都是自己的亲人,他本可以挽回,却又实感心无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