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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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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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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泉河的亡灵》连载

第二十章

初冬的一日,天气极冷,杨木背着书包刚从学校回到家里,屁股还没坐暖,大门外村委会单主任就领着一个陌生人来到了家里,杨木起先是一惊,然后便张着嘴巴呆住了,陌生人随即笑着说:“幺娃,咋嘞,几年没见,不认识我啦?”杨木看着这慈祥和蔼的面孔,立刻频频点头,脱口而出:“认得认得,你是张爸爸!”说完这句他又对着灶屋大喊,“妈,快出来,张爸爸来咱家啦。”

张金斗找到了目的地,便和颜悦色地谢过了单主任的陪同,将杨木抱起来走进了屋里。王美芝看见自己的大恩人亲自来了家里,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地左手擦右手,不是在重复着坐坐坐,就是在说着喝茶喝茶。不等王美芝说话,张金斗便说明了这次前来的目的:“你们让我好找呀,硬是从镇里一直到苏屯乡,再到你们村,折腾了老半天才看到这个小家伙。我今天来呀,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杨木,当初那个小娃子给我的印象太深了,那圆圆黑黑的小眼珠真是让我怎么也忘不了,小家伙恢复得怎么样,没受什么影响吧?”

王美芝搬了个板凳凑上前来,和张金斗唠起了家常:“没啥影响,这孩子的身体好得很,自从那次之后再也没生过什么病,脑瓜子也聪明着呢,年年考第一。”

“哟,真是不错嘞,还年年考第一呀,这么说杨木的成绩还是相当棒的,真争气。”张金斗顺势摸了摸杨木的脑袋,一阵乐呵呵后又忧虑地接着对王美芝说道,“自从毒奶粉事件之后我对他们这些孩子也是极其担心的,就怕他们有啥不良的后遗症,看到杨木这样我就放心了,他们是祖国的未来,绝不能再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大人们说着话,杨木便兴冲冲地跑到灶屋洗了苹果送到张金斗的手里,张金斗张大嘴巴,咬了一口,极其认真地望着杨木:“还记不记得我是你的什么人呀?”杨木听了便毫不犹豫地回答:“干爹,你是我的干爹。”

张金斗哈哈大笑着便把杨木搂在怀里:“既然你认了我这个干爹,那我就要负起干爹的责任来,小子,你要好好学习,如果你能考上大学,我就把你这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全包了,另外还要把你带到成都去,我们四川的大省会,你毕业后就可以到我的公司来上班。”听到这,王美芝已经开心得合不拢嘴了,眼睛眯得几乎成了一条缝,不停地推搡着杨木。可是杨木却沉默了,他小小的年纪,所思考的内容并不一般,好久好久他才说出话来:“张爸爸,我能不去你的公司吗?”

“为什么?”

“因为我想继承张爸爸的衣钵,等我有了本事我也想开办几家孤儿院,还要再开一个免费的孤寡老人院,让天底下所有没有家的孩子和孤独的老人都能幸福开心地生活下去。我还要去最贫困的大西北,帮助那里的人们过上好日子,这是我的理想。”

张金斗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的,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颤抖着双手握住了杨木:“幺娃,你的这些理想曾经也是我的追求呀,张爸爸希望你以后无论走得有多远,都不要忘了你的初心。”杨木点了点头,坚定地“嗯”了一声。

午饭格外地丰盛,是王美芝和扁鹊两个妇女尽毕生之所能做出来的,汇集了皖北特色小菜和云南地方菜,摆满了硕大的方桌子,一大家子人陪着这位尊贵的客人吃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午后。吃饱了饭,张金斗要返程回川,尽管王美芝再费口舌要执意挽留他住上几天,他还是拒绝了,公司和福利院的事情太多太杂,一刻也离不开他,他已经来安徽出差好几天了,是时候必须要回去了。

临行时张爸爸留给杨木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和福利院的地址,并让杨木好好保存,每学期都要给他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学习成绩。杨木除了点头允诺,其他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下午的寒风吹得猛了一些,王美芝带着儿子将张金斗送到了村头,亲眼看着他上了客车,这短暂的相聚还不到一天,张爸爸便离开了,等到客车开远时,杨木的脸上早已经流满了泪水,他小小的还不成熟的初心也更加坚定了。

陪完了远道而来的客人,扁鹊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家,中午的时候她也喝了些白酒,现在酒劲已然上来了。两个儿子安静地躺在摇篮里熟睡着,发出细微的呼吸声,她刚一躺到床上,眼睛还没闭紧,孩子们便相继醒了过来,在摇篮里哭闹着。真是一点不让人省心,扁鹊摇摇晃晃着从床上挣扎着起来,走到摇篮旁边,撩起了上衣,露出一对散布着道纹的洁白乳房,一只手托着一个孩子,便喂起了奶。

鉴于之前杨木的遭遇,扁鹊是不敢给儿子们喂奶粉的,如今的国产奶粉假的居多,外国的倒是有真,但她没有门路买过来,也没有那个闲钱。两个孩子的吃饭问题全靠她的两只奶,外加一些米粉和鸡蛋面糊糊,因此她没少喝老母鸡汤和鲫鱼汤,这些都是十分发奶的东西,实践下来也确实证明效果不错。

孩子们吃饱了,又逐渐地恢复了安静,不一会便睡着了。经过这一折腾,扁鹊睡意全无,酒劲也基本消退了,她看了看钟表,立刻反应了过来,今天下午五点钟要开全校教师会议,现在已经到了四点三刻。她来不及梳洗打扮,换了一身衣服,拢了拢她那齐肩的短发,又漱了两三遍嘴,便急匆匆地锁上门去了学校。

朱校长正襟危坐在会议长桌的最西面,亲眼看着老师们一个个进来,然后冲他们点头微笑。等扁鹊也来到会议室时,其他的老师都已经到齐了,她慌慌张张地选了一个空椅子坐了上去,然后心惊肉跳地舒缓着不平静的内心。会议桌的周围坐着学校的全部教师,徐素玲老师已经退休了,现在除了她和朱校长夫妻俩算得上是杨庄小学的老教师,其他的比他们进校都晚,特别是坐在她旁边的美术老师朱大炮,更是刚来没几个月。她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笑得不行,好好的人怎么叫了这么个俗气的名字,难不成他的父母是抗战老兵,上过战场用大炮打过敌人?她好像记得嫂子家有一只狸花猫,就叫做阿炮。

朱校长正在低头整理文件,还没有开始这次的会议,空隙之间,扁鹊望着其他的年轻老师突然心里一阵悲酸。即便自己是早入校的老教师又如何呢?还是比不过那些刚来的小年轻呀,他们是正规院校毕业,教育局分配到杨庄小学的正规公办老师,都是有编制的,自己呢?无论教学多么认真都只是个临时工,说辞就给辞了,在这方面,朱大炮算是和自己同病相怜吧,想到这,她竟觉得大炮老师亲切了不少。

“各位老师同仁们,自从这新校舍盖好了之后呀,咱们学校算是越来越好了,教育局也对咱们越来越重视了,”朱校长突然就开了口,这声音将扁鹊立马拉回了现实,“期间也是走了很多老师,又来了很多老师,今天我把大家聚在一起不是开会,也没有啥要紧的事,就是正式把朱大炮老师介绍给你们认识认识,咱们以后都是同仁了,家又都在这十里八村的,要彼此互相照应,朱老师,你来说两句吧。”朱大炮立刻站了起来,对着大家弯腰俯首了一下,颇为真诚地讲了起来:“我是个农民,没受过啥教育,就是平时自学了点美术方面的知识,会画几幅水墨画而已,承蒙朱校长赏识,让我到这学校给学生们教美术课,我心里真是非常感激,你们放心,只要我在这学校一天,我一定把一生所学的知识全都教授给学生们。”朱大炮刚讲完,众人立刻便鼓起了掌,朱开放也满意地笑了起来:“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各位同仁,你们在这接着聊,彼此熟悉熟悉,我有事就先走了。”说罢,朱校长便拿起了手机挂在耳朵上,边走边说着。

聊了一会,众人也疲乏了,便纷纷离开了办公室,准备回家。扁鹊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朱大炮喊住了她:“刘老师,慢走,你的钱包落在椅子上了。”扁鹊闻声回过头来,朱大炮正拿着钱包朝这边跑来,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绣着月季花的拉线丝包,笑着对他说道:“这哪是什么钱包呀,就是俺娘给我做的香囊,里面塞满了薄荷叶、凤仙花和薰衣草,驱虫辟邪的。”说着扁鹊拉开了丝线,从里面抽出了一小撮薄荷叶给他看,由于装得太急,一片灰蓝色的叶子不经意间便撒到了外面,荡荡悠悠地落到了朱大炮的脚边。扁鹊笑嘻嘻地谢过了他后,对着他和其他同事摆了摆手,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了学校。朱大炮蹲下来捡起了那片薄荷叶,放到鼻尖嗅了嗅,一股异样的芳香带着一种美妙的诱惑就冲进了他的鼻腔,他小心翼翼地把叶子夹进了自己的笔记本里,然后又轻轻地合上了。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冬天的白昼转瞬即逝,轻易难留,文寒和文冷两个小娃娃还在睡着,扁鹊刚拿出一床薄被子给孩子们掖好才想起来好久没给丈夫打电话了。丈夫的手机是这个夏天刚买的,家里的电话也是夏天刚安装的,绍义现在孬好也是个大工了,非要买手机,说是没有手机和电话沟通不方便。是呀,这两年农村里电话是逐渐普及了,一些出门打工的农人也给自己配起了手机,只要电话号码一按,即使相隔再远的距离,也好像就在眼前。

扁鹊拿起电话就按了绍义的号码,过了几十秒,电话的那一头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此时绍义正在地下室里吃着饭。

“他爸,过年啥时候回来呀,文寒文冷可都想你啦。”扁鹊首先说了出来。绍义嘴里嚼着面条子,含糊不清地回答着:“腊八前后就回去。”接着他又补充道,“是文寒文冷想我了,还是你想我了呀。”

扁鹊羞红了脸,娇滴滴地小声回答着:“都想了。”夫妻俩又黏黏糊糊地说了一些打情骂俏的话,好不甜蜜,到了最后扁鹊才慌张地大声喊着丈夫:“他爸,先别挂别挂,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差点忘了,就是绍文呀,这小子好几年都不回来,也不往家里报个信,咱妈呀一听到别人说起绍文,就自己个蹲到角落里悄悄抹眼泪,我知道她心里想他想得很,你能不能打听打听绍文的联系方式,告诉他要是有时间的话,就过年抽个空回家看看,老妈妈想儿子了。”绍义听后沉默了良久,便说会打听打听他在北京的地址,今年一定让他回家过年。

南方的这座城像坐了火箭一样迅猛地发展,不经意间一座高楼就拔地而起了,绍义每天在楼层的顶端扎着钢筋,做着电焊,日子简单而忙碌地重复着,他的脚步被这座城催着走,不得停歇一下,这座大楼盖好了,另一座又打起了地基,这都得需要大量的建筑工人去劳动,去掏体力拼命地干,农民工嘛,只有流了足够的汗水,脏了全身的衣服,才能够在这个大城市里换取一点辛苦钱。自从文寒文冷降生以后,他的心更踏实了,多余的杂念通通都没有了,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撑起这个家,如何把孩子养大,并给他们娶上媳妇。生活的充实和艰辛已经将绍义锋利的性格磨钝实了,他现在很少对人发脾气,做什么事都会思考再三权衡利弊,人也变得会察言观色,圆滑世故了。他目前新到的这个工地包住不包吃,老板给工人们搭建了铁板房,并提供了大量的折叠床,绍义觉得还不错,准备过两天就把他现在租的地下室给退了,搬到工地的铁板房去,至少能省下几个房租钱,还不用来来回回地跑了,并且跟工友们住在一起有个说话的也不寂寞。

河南老乡丁老凡帮着绍义搬了行李,一辆出租车的后备箱里塞了三大包硬是没塞完,这可是绍义在这个城市里的全部家当了。到了工地后,又有几个工友出来帮着他把行李抬了上去,一到屋子里他就立刻躺在了一张空床上,懒散地打着哈欠,铁板房的两个窗户全都洞开着,微冷的风嗖嗖地刮进来,这让绍义立刻来了精神,这屋里可真通风呀,比起那又潮湿又憋闷又花钱的地下室,这里不知好了多少倍。

建筑工地上的工人除了干活就是吃饭睡觉,劳累了一天搓完澡洗完衣服躺在床上基本上倒头就能睡着,他们也没啥娱乐活动,顶多就是玩玩扑克。绍义今天刚搬到这里,很多工友便和他聊起了家常,聊了一会觉得烦闷便打起了扑克,四个人一桌,东西南北分别坐着就斗起了地主,屋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几个男人挽起了袖子叫嚷着出牌出牌,几盘过去后,大家的兴致又降了下来,毫不在意地乱出着牌,丁老凡将手里的扑克往桌子上一扔,就抱怨了起来:“不打了,不打了,看你们一个二个都心不在焉的,还怎么玩得下去。”绍义伸了伸懒腰,便接话了:“老乡,不是我们不认真打扑克,而是今个干了一天的活,晚上又搬了家,困啊,没精神。”

丁老凡将眼珠子转动了几下,一个奇妙的想法顿时袭上心头:“没精神是吧?行,要不哥几个带你进城去吹吹风,感受感受大城市的刺激。”丁老凡刚说完,剩下几个工友便欢呼雀跃着站了起来,纷纷拍着手连连叫好:“太棒了,让绍义兄弟也跟着咱们去见识见识,好久不去,都快憋坏了。”

几个汉子穿上了皮夹克,便拉着绍义出了铁板房,刚一到外面一股冷风就钻进了他的怀里,使他连连打了好几个冷颤。丁老凡见状拍了拍绍义的肩膀诡秘地笑了起来:“老弟,还嫌冷啊,忍一会,待会我们哥几个请你到披香阁泡脚,那儿有空调有温泉,保你全身都舒坦。”

一辆出租车来到了这边,丁老凡摆摆手,车便停了下来,五个男人挤着上了车,车内温度高了一些,绍义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出租车突然停了下来,他们一行下了车,迎面矗立着的是一座大楼,大楼的外面有一行被花花绿绿的霓虹灯点缀着的广告牌,上面写着“东方大酒店”,这个酒店绍义是知道的,因为它就在火车站的旁边。绍义指着那牌子便问:“老乡,咱们要去的地方是这吗?”丁老凡摇了摇头表示否定,用手指着旁边的暗巷答道:“不,不是,披香阁在这个小巷子最里面。”

绍义紧跟着前面的四个人,通过了昏暗的小巷子,终于在走了大概四百米之后他们来到了一栋三层小楼,楼房的小门正开着,门上面还挂着一块黯淡的木牌,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披香阁”三个字。五个人不慌不忙地走了进去,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看见有人来了便上前递着热茶,脸上挂满了谄媚的微笑。

“泡脚,要温泉,五个人。”丁老凡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老大妈也不含糊,立刻笑着说明白明白,便将他们请进了里面的隔间:“你们先去洗澡吧,里面有浴巾。”等他们五个人从淋浴间洗好了澡出来后,隔间里已然摆好了一排木脚盆,里面倒了半盆水,撒满了红色的花瓣,蒸腾着的热气不断从木盆里升起来,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油汪汪香喷喷的透明液体。

“这洗脚盆还怪高级的,咱们苦命的臭脚在这香喷喷的温泉水里泡着也着实是享受了一回,真滋呀。”绍义满意地和大家伙说着,便毫不犹豫地把双脚插进了木盆里,丁老凡和其他几个工友笑而不语,只顾躺在按摩椅上享受着脚上的舒适。

过了一会,隔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五个高挑又漂亮的大姑娘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她们二话不说就蹲在了木盆前,为这五个男人洗起了脚。绍义立刻机敏地把脚抽了出来,却被一旁的丁老凡看了笑话:“老弟,你别大惊小怪的嘛,女人伺候咱们泡脚是他们这的特色服务,一个人七十呢,你就好好享受吧。”绍义听了这话,心惊肉跳地又把脚伸进了木盆里,蹲着的大姑娘便立刻抓住了绍义的脚心,用指腕仔细地研磨着,绍义扭曲着脸,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可嘴里还是“啊啊啊”地低吟着。大姑娘看到此景笑出了声音,便腾出一只手去抚摸绍义膨隆的胸肌,还用指尖轻轻弹着他的乳头:“大哥身材那么好,是干啥工作的呀?”绍义被这一问给拉回了现实,涨红了脸慢吞吞地说了起来:“我们是建筑工地的农民工。”大姑娘听后立刻兴奋了起来,指尖弹得更欢了:“哦,我们这很少来农民工的,大部分都是过往的商客和到这出差的办公人员,你们是稀客呀,既然遇到了就是缘分,小妹我会好好伺候你们的。”说着,这位大姑娘突然扯掉了上身的纱衣,露出了一对又白又胖的乳房,并不断地朝着绍义的身子靠近。

绍义立刻惊住了,好多奇怪的想法一瞬间全都涌上了他的大脑,在定住了三秒钟之后他的脑子突然清醒了,立刻摆手将身边的大姑娘甩了出去,并迅速站了起来:“小妮子,你这是干啥,洗个脚就好好洗呀,干嘛脱掉自己的上身衣服,还露那么净,我可是有妻有子的人,受不得你这么胡摆置。”说着,他又转过头笑眯眯地对着其他四个工友解释道,“哥四个,你们接着在这泡脚,我头疼得厉害,这里太暖和了,我有点受不了,我就先回宿舍睡啦,你们接着泡接着泡,别理我。”说完,绍义便慌慌张张地拿起了衣服跑到淋浴间里换了起来,换完衣服又喘着粗气大踏步跑了出去,空留下其他四个人坐在按摩椅上干叫着:“绍义兄弟,别走呀,你要是困了这有床,可以睡的,别走呀,一个人七十呢,你走了老板娘也不会给咱退的。”绍义早已经出了披香阁,他们喊得再大声也没用,只能是对着空气瞎费劲。

绍义惊魂甫定地顺了顺胸口,他妈的,方才差点做了对不起扁鹊的事,这帮讲义气的工友,真是好哥们,说是带他去城里吹吹风,泡泡脚,没想到竟然是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虽然他也憋了快一年,那方面的事确实好久没碰过了,但也不至于要来这种地方吧,他认为自己虽然没啥大出息,但个人操守和私德还是有的,特别是一想到扁鹊,妻子那么美丽,那么贤惠,还为他生了一对双胞胎,他是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再说了,新年将至,他很快就能回家了,如果这几天都不能忍,那他还算什么男人。

绍义坐在路边,吹着寒风,心里一阵激动,便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拨起了那个熟悉的电话,过了好久,电话那头才发出迷迷糊糊的声音:“干嘛呀,大半夜的打什么电话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刚给文寒文冷喂完奶,这才刚眯一会眼就被你给吵醒了。”绍义听到妻子的声音后内心更加激动了,连忙对着手机“啵啵”地亲吻了起来,亲够了之后又大声喊叫着:“老婆,我想你了,我爱你呀。”电话那头随即发出了一阵清爽的笑声:“大半夜的就为了说这个呀,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也爱你,我和儿子们在家等着你回来过年呢。”

电话随即就被他挂断了,他将手机抱在怀里,寒风中的绍义心里早已甜蜜如花了。

腊月里,杨绍义背着一包袋的零食就回到了家,这次回家他还给母亲带回来一个好消息:绍文这家伙今年终于要回来过年啦!绍义从绍文的小学同学那里要到了他的QQ号,好说歹说求着他,他才答应回来过年。真是年轻人啊,也不知道他咋想的,老娘还健在呢,居然一点都不恋家。

绍义和老妈妈详细地说了绍文的近况,说他这几年在北京一家蛋糕店当学徒干得不错,什么样的稀罕糕点他都会做,过两年还准备租个店面也开一家自己的甜品店呢,赶明绍文回到了家,让他露两手。老妈妈听到小儿子这么有出息,开心地不知说啥是好,但高兴之余脸上又显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她随即抓住绍义的手轻轻地拍了两下,便语重心长地说了起来:“绍义啊,你大死得早,绍文也是个半大不小的人了,如今还是一个人飘飘荡荡的,有啥事你要多帮衬帮衬,也不亏把他的老婆本拿来给你用啊。”老妈妈说完这句话便转过了头暗暗哭了起来。

绍义连忙搂住母亲的肩膀安慰着:“俺妈,看你这说的,他是我亲弟弟,我一定帮衬他,而且这种事你根本就不用担心,你知道在他们年轻人的眼里绍文有多抢手吗?他是个时髦倜傥的大帅哥,不知道有多少漂亮的妮子眼馋着他呢,据我所知很多人都愿意倒贴,你咋还在这瞎操心呢。好啦好啦,下个星期三他回来你就知道了。”说完了这些话他又拿出包袋,将里面的各种南方特色小吃交给了母亲,并补充道,“这些吃的你拿给杨木去,他没吃过,这还有两罐我托工友从对岸香港买过来的奶粉,留给文寒文冷吃。”

老妈妈最近几天一直都没闲着,算着日子紧赶慢赶地打扫着卫生,又买来了新床和桌椅,小儿子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早就和绍义他们两口子分了家,自己在村西头重新盖了两间低矮的砖房单独过日子。自从老头子死了之后,绍文就再没回来过,庄里和家里的一些新情况他肯定不知道,比如他二嫂生了一对双胞胎,又进了杨庄小学当了教师,他大嫂这两三年都没出去打过工了,还重新盖了三间漂亮的大瓦房,以及村头的那条公路又重新浇上了沥青,修得又宽又阔,十分平坦。即使这些他都不知道也无所谓,他终究是姓杨,是光着屁股在杨庄长大的,是长辈们哄着骂着看着一点点懂事的,只要他再次踏进这个村庄,那么庄子瞬间便属于他了,他也会瞬间成为这个庄子的一部分,所有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有关他和杨庄的一切回忆以及正在创造的回忆都将在他身上涌现,他就好像飘荡在外面的亡灵,迟早是要渡过泉河,重新回到这个生育他教养他的地方。

老妈妈生怕小儿子住不惯这个低矮的房屋,便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纤尘不染,所有给他使用的东西都换成了新的,包括新床新被子新碗筷。她还特意把那一头牛和三只猪全都拴得远远的,就怕他闻到一点异味。这些年,老妈妈也是忙里忙外的,为了攒钱给绍文娶媳妇,她养的牲畜可不少,种的庄稼也能堆满一穴子。都说勤劳致富勤劳致富,老妈妈如此勤劳不为致富,只为绍文早日娶到媳妇,这是她的最后一个任务了!

绍文给二哥发了QQ消息,说是提前一天到家,星期二的下午,这一大家子人刚吃过午饭就跑到村头在大树底下等着了,老妈妈还特意洗了头,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身上也换了新袄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来往的客车。

这种四五米长的农村客运停下了又开走了,一连好几辆都是如此,却独独不见绍文的身影。老妈妈等得心焦了,便自己走到了公路边,来回探望着。不知过了多久,一辆绿色的出租车突然停在了村头的路口处,从车子里面猛然站起了一个高大的人影,细细一看,正是绍文。在冬阳的映照下,绍文背着斜挎包,穿着宽松的浅蓝色卫衣和露脚踝的墨绿色束脚裤,留着微卷的长发,更显得光彩熠熠了。绍义认出了弟弟,冲着妻子和大嫂挥了挥手,一家人便向绍文这边走去了。

绍文抓着头发,也认出了家里人,一看到他们就尴尬地笑着,露出了浅浅的一对虎牙:“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杨木,我回来啦。”

杨木应声便回了一句:“三叔,你怎么才回来呀,我和奶奶都想死你啦。”绍文这才注意到旁边的老母亲,老妈妈浑身哆嗦着,望着朝思暮想的小儿子,心里的酸甜苦辣全都翻了出来,她眨巴着眼皮,一直在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掉下来。

绍文走到母亲身边,笑容更加灿烂了,他突然张开了宽大的臂膀,对着母亲嗔娇着:“妈妈,好久没见我了吧,是不是想我了,来,抱一下。”说着绍文便向前搂住了老母亲,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这一刻,无论老妈妈以前再怎么怨恨这个不亲家的儿子,此时她都恨不起来了,因为她的心早已被绍文的温情给团团围住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来了那就安心在家过个年吧,工作上的事不论大小一律年后再说,从北京到家一路上肯定累了吧,妈这就带你回家睡一觉。”老妈妈牵起儿子的手,就往自己的那两间砖房走,众人只好紧跟在后面一起到了村西头。

绍文是早就知道母亲和二哥分了家的,一进到这个陌生的房间里,看到了那些古老的家具和母亲的陪嫁以及那刚买来的床和桌子便明白了一切,那好久都未细细品味的亲情一下子又涌上了他的心头,他这才真正明白父亲是真的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大哥二哥都有自己的家庭,这些年都只是母亲孤单一人在熬日子,没有他在身边,老母亲真的就只剩下孤家寡人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不进家门对母亲来说真是太残酷了!他又猛一转头抱住了母亲,闭着眼睛低喃道:“妈,绍文回来了。”

天刚一亮,正在熟睡中的绍文就被一阵喋喋不休的声音给吵醒了,原来是朱大媒人来了。老妈妈正和他坐在门口小声地商量着事,朱大媒人一看见绍文,便立刻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笑嘻嘻地说着:“侄儿,你可算是回来啦,你妈这几年想你想得可不轻,叔也日思夜盼着你呢,咱这十里八村跟你同龄的妮子也都经常向我打听你……”

朱大媒人还没说完,绍文就在床上重重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大声打起了哈欠。老妈妈立刻围了上来,将这几年的心事跟儿子说了起来:“绍文啊,你叔是我找过来的,想必你肯定也明白是为了啥,就为了你的亲事,你不在家的时候不方便提,现在你一个大囫囵人也回来了,正好让你叔在这十里八村帮你看看可有你中意的妮子。”朱大媒人也趁机补充了起来:“侄儿,你喜欢啥样的妮子,告诉叔,让我心里好有个数,然后再帮你细细找。”

绍文听了这两人的话后,烦躁地将被子一蒙,两条腿一夹便翻了一个滚:“哎呀,早知道你们要给我张罗这事我就不回来了,我还小呢,现在不想娶媳妇。”老妈妈一听这话就急了,赶忙坐到儿子的身边,拍着他的脊背就严肃地说了起来:“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过了这个年你都二十八九了,还小啊,跟你一般大的,还有比你小的,早就结婚了,孩子都上小学了,绍文乖昂,跟你叔说说,让他给你寻寻,孬好定下来一个也让妈放心。”然后她又指着朱大媒人介绍了起来,“你朱大叔,你熟悉的,他可是给你大哥二哥都说过媒呢,你大嫂就是他说成的,来,起来,跟他说说。”

绍文完全不理睬朱大媒人,只顾睡自己的,不一会便发出了响亮的呼噜声。老妈妈见状也别无他法,只好先把朱大媒人招呼出去,在门口说起了自己的意见:“这孩子,刚回来怕生,等我好好劝劝他,绍文这事就先拜托给您啦,按照我的标准呀,妮子首先要孝顺,脾气不能太冲,决不能打骂公婆,其次要高,还要白,否则和我家绍文不般配,还有一点要讲明了,他爸死得早,我老婆子也没有多少积蓄,彩礼钱一定要轻,你就按这些标准去找找吧。”朱大媒人乐呵呵地拍了拍老妈妈的手,便张口说道:“得嘞,这样的妮子一抓一大把,你就等着听信吧。”说完骑着自行车便离开了绍文家。

今年的春节杨庄村真是人丁大团圆呀,好多长年在外打工不回来的人也都回了家,这不但包括绍文和阿莉爸妈,还有几乎从来没在村子里待过的朱温馨。

朱温馨是朱开放的独女,也是老校长唯一的孙女,她从出生起就养在省城和父母一起生活,到了小学时,母亲被爷爷强制性拉过来到杨庄小学任课,他便和父亲留在省城相依为命,到了父亲回到家里任校长时,她正在读高中,去年高考她考回了老家城市的师范学院,如今已经是一名大一新生了。这次春节她当然没有任何理由一个人去省城过年,他的全部亲人包括她都生活在皖北大地上。

学校放寒假之后她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和同学去了颍州西湖和颍上八里河游玩了几天,她从没有在这座城市长大,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陌生和好奇,当然,她有时间去充分发现这座城市的美,她也理应去主动探寻,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的身体和灵魂都是属于皖北大地的。

临近过年的前几天朱温馨才乘车从景区回到了老家,爸爸妈妈早就在村头路口候着她了,她一下车便惊艳了所有的庄稼人,这才是正儿八经优雅高贵的城里人,而且还是个百里挑一的大学生。她拉直飘逸的长发下是雪白干净又柔和的面容,细弯弯的眉毛下长着一对双眼叠皮的大眼睛,小巧的嘴巴上淡淡地涂了一层桃花红,她的鼻子很小巧,脸颊也很尖细,整个五官都格外精致,但从整体来看,年近十九岁的她却发育得十分丰满,薄薄的长领毛衣和修身的牛仔裤映衬出了她胸部和臀部的轮廓。

朱温馨一看到爸爸妈妈就格外地兴奋,十分活泼调皮地抱住了父母,朱开放夫妻俩一人腾出一只手帮她拿着背包和密码箱,便搂着她回到了家。爷爷奶奶正在屋里做饭,朱温馨大喊两声,老校长便和妻子出了灶屋。她跑到爷爷奶奶身边抱住了他们,娇滴滴地嗔怪着:“你们不爱我了,刚才在路口只有爸爸妈妈,却没有爷爷奶奶。”老校长拉住孙女的手,慈祥地跟她解释着:“你是我们唯一的孙女,哪能不爱你呀,爷爷我这几年身体不好,路走得远一点都得叫人扶着,前些日子你奶奶在村里发生了点倒霉事,到现在也不愿出去到人多的地方,温馨别生气,爷爷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糖醋鱼。”

朱开放丢下行李,和温馨一起进了灶屋,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都在灶台前后忙碌着,显得异常温情,这样的场景对于老校长一家来说真是太难得了。

除夕之夜在一点点逼近,祖国大地上的列车还在奔腾不息地运行着,春运还远远没有结束,对于想回家的亡灵们来说,路再远,天再寒,只要春晚的十二点钟声没有敲响,他们就要不惜一切代价赶回家中,不为别的,就为了灵魂的团聚和内心的宁静。

王美芝跑了好几个来回终于把绍义绍文都叫到了自己家里过年,一大家子人终于又团聚在了一起,本来就该如此嘛,平常的日子里大家分开来过,过年这样的欢喜日子,一家人不聚在一起更待何时呢。

王美芝从下午就在准备年夜饭了,今年是大丰收的一年,国家又取消了农民的公粮,加上王美芝的勤奋,那些猪羊长得又肥壮,这一年里收获可不小。杨木喜欢看《百家讲坛》和纪录片,为了满足他的需求,王美芝还特意到镇上买了一台二十四寸的大彩电,这可把杨木美的,写完作业后整天趴着看,恨不得钻进去。

女人们做活,绍文没事干,便趴在桌子上辅导杨木做寒假作业,绍仁眼睛不好使,便一直在锅台下烧锅,扁鹊来了之后便将文寒文冷交给丈夫带,自己洗了洗手也进了灶屋帮着大嫂和婆婆做饭,天还没黑,十几个大碗的美味佳肴就大功告成了,这香味真是太美妙了,真的能把人馋死,恨不得提前尝一筷头子。

菜做得太多了,一个大方桌还盛不下,王美芝硬是抽出来一个小桌子,才勉强摆完。一大家子人围着大方桌就坐开了,此时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好呀,真好呀,你们都回来了,咱们这一家人总算是真正聚齐了,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事,往年过年那真叫一个冷淡,今年齐活了,来来来,绍文,大嫂给你倒一杯酒,你要全喝了,就当是对你这些年不着家的惩罚。”王美芝说着就往绍文的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陈年高粱酒,绍文小心地端了起来,然后举起杯子对着大家伙晃了一晃,充满愧疚地说道:“自从咱爹死后我就没回来过了,独留咱妈一个人守在家里,我心里也挺难受的,这一杯我单独敬咱妈,您老辛苦了。”说着,绍文就一饮而尽,喝完后他放下酒杯对着王美芝说道,“大嫂,再给我倒一杯。”酒立刻又斟满了,绍文举了起来,对着哥嫂侄子动情地说道:“这一杯酒我敬大哥大嫂二哥二嫂,祝你们身体健康,生活如意,以后过得顺顺当当的,”然后他又笑眯眯地望着杨木,“还有你,小子,祝你健康成长,考上大学,祝文寒文冷两个侄子聪明机敏,虎头虎脑。”说完这些话,绍文又把酒喝得干干净净的,还把酒杯倒过来,一滴都不剩。

“哇,小叔帅呆了,酷毙了!真是我心中的大帅哥。”杨木举着大拇指对着绍文发出了尖叫声。绍文听了这话,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便打趣地回应着杨木:“哇,我们杨木也是个小帅哥呢。”扁鹊也忍不住笑着发话了:“你们俩都是帅哥,敢问大帅哥什么时候请小帅哥和我们这些老妇女去喝你的喜酒呀?我们可都等急了。”绍文一听二嫂这话,眼里顿时飘过一道晦暗的光,立刻手忙脚乱地岔开了话题:“还早着呢,不急,别提这事了,咱们赶快吃菜吧,都凉了。”

一家人在春晚的歌声中吃着菜,喝着酒,喜气洋洋的,等菜快吃完的时候,绍文提出了一个好主意:“咱们别看春晚了,怪没意思的,自从赵丽蓉先生去世后,这春晚就没啥看头了,再也出现不了“六月六,看谷秀,春打六九头”和“宫廷御液酒,一百八一杯”这样经典的歌舞小品台词了,要不我给你们做点蛋糕吃吧,我在北京学了几十种蛋糕的做法呢,有中式的,也有西式的,你们肯定喜欢吃。”大家听了纷纷表示欢迎,都很期待绍文的手艺。

“大嫂,面粉、鸡蛋和白砂糖在哪呢?”绍文问道。

“在灶屋的橱柜里。”王美芝大声回答着。

绍文听了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跑了出去,可是还没走两步他就停住了:“不好,做不成蛋糕了,咱们没有烤箱!”

众人面面相觑,一起望着绍文哈哈大笑了起来:“明天去买!”

这样的春节家宴是多么令人感到愉悦和幸福呀,可惜在以后的岁月里这注定只能成为既痛苦又甜蜜的永久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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