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风雨过后,总归万籁寂静。切玛桑抱着惊魂未甫的杨三芹讨好般地道着歉:“亲爱的,我真的太爱你了,所以才会这样做呀,我不是有心的,男人们遇到心爱的女人不都是这样吗,就是你们中国的男人也会做这样的事呀,做我的女朋友吧,我会让你幸福的。”他说着说着几乎就要哭出来了,还不停地亲吻着三芹的手背,以希冀为自己刚才的兽行求得原谅。
三芹扭过头,一颤一颤地哭着,想从切玛桑的怀里挣脱出来,可扭动了半天还是被他紧紧抱着:“你放开我,我热。”
“不放,在你没有答应成为我的女朋友之前,我绝不能松开你。”
她不知如何是好,一下子又无助地哭了起来:“切玛桑,我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呢,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强奸了我,你这是犯罪,要坐牢的。”
“宝贝,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请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很爱你,要不然我也不会为你唱歌跳舞弹吉他了,这都是我爱你的表现呀,从现在开始,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好不好,到底好不好呀?”他剧烈地晃动着怀里的少女,情绪也激动了起来。
“让我想想,你先松开我,我明天给你答案。”
“真的?”他挑着一只眉,狐疑地问道。
“嗯,真的。”
不知道三芹是怎么回去的,一到职工宿舍的门口她就放声大哭了起来,恨自己不该这么愚蠢,听信了男人的话,她做梦都没想到,看着那么老实的切玛桑竟然敢在公园的草坪上强奸自己,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几次拿起手机,想给派出所打电话,可不知出于什么顾虑,号码都已经打好了,她还是删掉了,最后只好趴在花坛的草堆里默默痛哭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呀,让别人知道我被一个老外给强奸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呀,我爸我妈要是也知道了,他们在村里还怎么做人呀,老少爷们肯定以为我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呢。”
第二天一大早,三芹请了假,未去上班,不知道切玛桑是怎么找到员工宿舍的,竟然弹着吉他,唱着歌谣,出现在了三芹的楼下。她透过玻璃远远地看着多才多艺的切玛桑,心里又急又气,还略带一点欢喜,如果没有发生昨天的事,她或许就会答应成为这个男人的女朋友了。
此后一连好几天三芹都没有去上班,而切玛桑也是一如既往地在每个早晨准时出现在员工宿舍的楼下,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唱着忏悔动听的歌儿:“亲爱的,oh ~baby,请你原谅我吧,我真的真的是无心的,如果爱你是一种罪,我情愿为你进监狱,可我对你的情,可我对你的爱,上帝也不能不知,oh ~hey~”切玛桑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一天又一天地唱着,他似乎真的很深情,三芹也有点恍惚了,这是一个唯一给她唱情歌的男人,这是十九年来唯一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这个男人让她知道了她也是美的,她也是有人追求的,她也是有人爱的,她的心终于化了,也不再追究那天晚上这个多情男人对她做过的暴行了,她喷上了男人送的桂花香水,涂上了男人送的指甲油,不顾一切地冲下了楼,冲进了他的怀抱。
切玛桑如释重负,半搂着她问道:“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了?”
“嗯,我愿意,人家本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身子都被你拿走了,不做你的女朋友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你以后得对我负责,得对我好。”
“嘿嘿嘿,那是一定的。”切玛桑咧着嘴,挑着眉,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三芹啊,三芹啊,三芹啊,她还是那个三芹,善良单纯,逆来顺受,一点都没有变。
两个人正式谈了朋友,切玛桑对三芹简直好到不行,一下班就来接她,时时刻刻都要黏着她,给她唱歌跳舞都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他确实很多情,两个人正好好地说着话呢,不知哪一刻起他的嘴巴和双手就不老实了起来,丝毫不懂得躲避旁人,这一点是三芹最痛恨却又无可奈何的。
每个傍晚,切玛桑都会在公园里搂着三芹,说着一些让人憧憬的话:“亲爱的,我快毕业了,到时候我会带着你一起回我的国家,那里很好,还有大海,我的父母都是商人,他们很有钱的,你喜欢这样的我吗?”
“他们有钱和我有什么关系呀,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有才华,有活力,和你的钱没有关系,我只想跟你一辈子,不管你是黑人还是白人,还是黄人,又或者是啥红的绿的,我都不在乎了,你给了我全部的爱,我只认你一人。”
“哦,那我就是最幸福的老外了。”
三芹也开始注重打扮了,穿的衣服也不是那么朴素了,不论哪一件总会带上一点花花绿绿的颜色和图案,有了爱情的滋润,她的心明显年轻开朗了不少。
就在这样甜蜜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下去时,切玛桑突然对三芹说道:“太糟糕了,真难受,我的父母做生意失败了,全赔了,我现在留学的钱都快没有了,以后再也不能给你买礼物了,要是能熬到毕业和你一起回国该有多好呀。”
听到这话,三芹二话没说,把这些年积攒的钱全都给了切玛桑,她知道他还是学生,无法工作,没有生活来源,每个月工资一发下来除了给家里寄回去一半,剩下的大部分她全都给了男朋友。困难都是暂时的,尽管要供养着自己的男人,可三芹却无怨无悔,她知道切玛桑是复旦的高材生,只要等他毕了业,能挣钱了,他们俩的好日子总会来的。
这就是杨三芹和她老外男朋友的故事,她当然不会把这些全都讲给杨木听,只选了其中最为甜蜜的一部分说给了他,尽管杨木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他还是装作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祝福道:“真好,真好呀,听到你说切玛桑对你很不错,我也真为你高兴,你苦了这么久,总算有个人能好好爱你了,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三芹掩着嘴笑道:“不知道他要不要跟我在中国办喜事,我得听他的,他要是回国的话,我还得跟着呢,他说过的。”
“嗯。”杨木点了头,“切玛桑呢?我想见见他。”
“他好像要做什么课题,我都很久没见到他了,一般都是一个星期见两次面。”
“才两次?他不是经常到你这吃板面吗,怎么才两次。”
“那是以前,自从我们在一起后他就很少来吃板面了,都是我下班后他直接来接我。”
“哦,这真是奇怪,真奇怪呀。”他若有所思地说着,以杨木的直觉,他敢肯定,天天跑到三芹那吃板面这一套一定是切玛桑泡妞的把戏,可看着三芹幸福的样子,他又不便戳破,只道,“真可惜呀,这次来上海不能见一见你的黑人男朋友了,我想总有机会的,无论如何,三芹,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千万别让自己受委屈了。”
“嗯,木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她抿着嘴笑着点头道。
在上海未待多久杨木就返程了,上海虽好,可却与他无关,更与他命里不合,哪怕是多呆上一秒钟,他都要窒息了。
年前腊月二十一,子强在老妗奶的撮合下终于从阜南说成了一个媳妇,这个妮子比子强还小上两岁呢,订了亲,为了以防夜长梦多,子强爸要求过了年初六就让孩子们完婚,对方家长也没说啥,只道:“恁要得急,婚事啥时候办都行,只要你能给我拿出二十八万块的彩礼,我现在就让闺女进你们家的门。”
子强爸还想跟她商量商量,减少八万,妮儿她娘伸出两只手,做出二和八的手势,表示一分钱也不能少,还说这是行情,要少了就要让同村的人看不起了。
半橛子相亲结婚就好像是过关卡,过了一关又一关,相亲相到了妮子这还只是第一关呢,掏不出人家女方要求的彩礼钱,那也是白搭,子强爸早就明白这个道理,等儿子一订了亲,他就到银行里把这么多年的老本钱全都取了出来,可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八万块,之前盖房子的时候已经取了二十万,这十八万还是这两年跟儿子一起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还差整整十万,他把亲戚朋友想了一遭,也没想得出来能从哪里借到这十万块钱,最后只得厚着脸皮去了村委会。
没错,他就是要去找杨老五借钱的,村主任是个体面人,上海有资产,家里有钱,心也善,谁家有困难找他借个千儿八百的,他也都愿意慷慨解囊。可这次有点不同,他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都上了万啦,这个年头,人都精着呢,就算是再有钱的人他也不敢随便把这么多的钱往外借呀,子强爸的心有点忐忑,在村委会的大门前站了好久还是不敢往里进,可一想到杨老五给村里捐的那个纯金的老麦神像,他瞬间又鼓起了勇气:“村主任是真有钱呀,一人多高的金像他都舍得捐出去,我借的这点钱算什么呀,在他面前不过九牛一毛,再说我又不是不还了,等来年挣了钱,我就还他。”他狠了狠心,一咬牙就走了进去。
“主任呀,找你救救急呀,俺这一家人的大事可就靠你搭把手了。”子强爸来到了杨老五的面前,坐在他身边,说了起来。
杨老五放下手里的水笔,抬起头回答道:“我能猜得出来你来找我是为了啥事,是不是要借钱,借多少?”
村主任这么干脆,这倒让子强爸一时语塞了,他不自在地蹭了蹭屁股,回答道:“学文呀,你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我心里的想法,我可从来没跟你借过钱,要不是强强的婚事把我绊了个大跟头,我是万难开不了这个口的,孩子都订好亲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事黄了吧。”
“嗯,我都明白,你想借多少,我能帮就帮。”
“十……六万,就六万,六万,多了一分也不借,等来年我们父子俩挣了钱就忙给你送过来。”
“行,等我下午到银行给你把钱转过去。”杨老五又低下头开始写自己的材料了。
子强爸感动得都不知该怎么讲话了,断断续续地结巴道:“学文……学文,你真是对我们家有大恩呀,三番两次地帮我们,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不能忘了你的恩情,我现在就给你写个欠条,我跟那些娘们不一样,她们借了你的钱总想着赖账,我孬好是个爷们,说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一天也不会拖。”
杨老五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写什么欠条呀,都是一个庄的爷们,既然你说这话,那我就更加相信你了。”
离了村委会,子强爸满心欢喜,本以为借个两三万就行了,没想到村主任真是心善,一下子就借到了六万,如果他要是直接说十万,恐怕也能借到手吧,可他不能那样做,六万就已经很多了,总不能借得没边没际了吧。
剩下的四万就只能靠自己了,不是那个人谁也不会借钱给你。他亲戚朋友串了一圈,姑表姨亲问了个满趟,也只借到两万块钱,最后又到银行贷了两万的款子,才勉强把儿子的彩礼钱给凑足了。
大年初六准时是杨子强和杜梦情办喜事的日子,杨庄村时隔五年终于又娶来了一个媳妇。
前一天晚上,宾客们就前来喝喜酒了,打工的人全都在家,从下午唢呐班子搭好舞台,音乐一响,老少爷们悉数到场,杨庄村就热闹了起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欢腾气氛,似乎把好几年的喜庆和热闹都汇聚在了这一天。唢呐班子吹得带劲,烟花炮竹把杨庄村震得两颤,酒席上的大鱼大肉高粱好酒被乡亲们吃得面红耳热,这种娶媳妇的大喜事村里已经很久没经历过了,可不得全村来热闹热闹沾沾喜气嘛。
晚宴散去,一排排嗖嗖嗖的烟花冲天而去,唢呐声一吹响,今晚的重头戏才拉开序幕。子强一家下了血本,一场婚事竟然请了三个唢呐班子,他自己请一班,舅舅家为他请了一班,姑姑家又为他请了一班。从五点开始,三班唢呐队面对面搭好了台子,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拉响了。
宾客们满嘴流油地从大席上起来,还没出院子,不知是哪一家的唢呐班子首先吹响了,接着另一家唢呐班子也吹响了,一听到声音,最后一家唢呐班子也来不及吃饭,放下筷子,抹了嘴,便匆匆离了桌子,直往自家的舞台上奔去。明明说好八点钟开始,这才七点十分,乐人们就开始吹起来了。
起初,唢呐的声音还是较为平缓的,突然在一瞬间,就疯狂了起来。三家班子互相比拼着,你家吹的声音大,他家吹的声音更大,每个班子几乎都有七八个人,男人们有的吹着长长的唢呐,有的吹着短短的唢呐,还有的在喇叭后面放一个银光闪闪的大铁碗,没有音响,没有话筒,就靠一张嘴,吹得能把天地撼动。
又在一瞬间,三个班子的乐人全都站了起来,他们闭着眼鼓着腮帮子憋着气,又蹦又跳地吹着,除了唢呐,吹笙的人也不含糊,从头到尾就没见他们歇上一歇。
三个唢呐班子互相打擂,这种事情实在难得一见,把老少爷们全都吸引了过来,舞台下面顷刻之间就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还有人拍着巴掌,摇旗呐喊,为三个班子加油鼓劲。观众们一多,乐人们更来了劲,一个个全都不要命地吹着,除了唢呐和笙,还有打铙钹的,那铙钹拍打得咣咣响,清脆震耳的金属音能螺旋着钻进你的耳朵;打木梆子的全都是女人,这可不是说她们奏出来的乐声就比男人的差,她们也涨红了脸,两只手像是加了油的无情铁臂,只朝着一个地方,疯狂地击打着;敲小堂鼓的老人也在暗地里较劲,就看他们的头,像小鸡啄米一样,敲一下就点一下,看得真让人揪心,生怕脖子别脱臼了。
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但有本庄的,外村外庄的农人也骑着电瓶车赶了过来,这简直太震撼了,一个小时之内,杨庄村从南到北一条主干道上全都站满了人,这场激烈的乡村音乐会把农人们的兴致全都调动了起来。
不知是谁在舞台上嘶喊了一声,在这样的大冷天,吹唢呐的男人们把棉衣棉袄一下子全都脱掉了,扔在一旁,光着膀子就在舞台中央吹了起来,那吹得是大汗淋漓不知冷,眼珠子直往外突突。
打擂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农人们一声呐喊,就有不少乐人换了家伙什,其中一个班子更是从箱底子里拿出了一个两米多长的超级大唢呐,两三个人一起上嘴,才把它吹了起来,这一下子又吸引住了农人的眼球,底下立刻人声鼎沸了起来。
你吹我吹,三个班子吹得不亦乐乎,这场大比拼直到晚上十一点半还没有结束,谁也不甘心先松开嘴,没办法,子强爸、强他舅和强他姑三个人上台把自家请的唢呐班子的负责人硬拽了下去,杨庄村上空中的音乐声才戛然而止。乡民们终于可以得空回家睡觉了,可到了夜里两三点钟,这场乡村音乐会又敲敲打打地响了起来,真是数不尽的热闹呀。
可也有一些神神叨叨的人却对此抱有悲观的看法,他们并不觉得这是一场热闹,反而觉得这是杨庄村的催命符,你来听听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煞风景的话吧。
“这是杨庄村最后的热闹喽,以后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热闹了,完啦,完啦,一切都要完啦,人要败了,村也要败了,杨庄村最难熬的日子就要来了。”
听到这样摸不着头脑的丧气话,总会有人反驳道:“你才完了呢,看你酸的,敢情不是你家孩子结婚是不是,杨庄村哪个半橛结婚都是咱们的大喜事,这样的喜事以后还多着呢,再往下要结婚的就该是同龄的杨木和亚军了,到那时候兴许还要更热闹呢!”
王美芝是赶在子强大婚的那一天中午去喝的喜酒,吃罢了酒宴,上了礼账,回到家就一睡不起了,她可并没有喝酒,而是被子强的婚事给吓醉了。可不是要醉吗,光是房子还不算,人家女方单单彩礼就要了二十八万,子强父子俩干的都是大工,尚且不容易拿得出手,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女,单靠一个人在外打工,得干到什么时候才能给儿子盖上楼房,娶上媳妇呀,仅靠她自己,她真的感到希望渺茫,儿子又是个不知道钱中用的活菩萨,一万块钱说捐就捐了,她连个讲理的地方都没有。她气得心口疼,愁得心口疼,儿子和子强都是同龄人,子强现如今结了婚,明年就能抱儿子了,可木却跟个什么都不懂的憨憨一样,真是枉费个大学生了,王美芝睡了一会,头疼欲裂,眼冒金星,浑身难受,就在床上打着滚呜呜地哭了起来:“这可咋办,我不能让木打光棍呀,一大家子人就这一根独苗苗了,哪怕用我的命去给他换一个媳妇,我也愿意呀。”
哭完之后,她猛然起身,心中郁结难消,想着得找个人拉拉呱了,便向着南地堂妹的家走去。
到了那里,桂萍夫妻两个也没有好心情,绍真坐在石磨上愣愣不说话,桂萍坐在轮椅上暗自沾泪,得了,本来还想让他们安慰安慰自己呢,这下子反要安慰起他们了。
“桂萍,绍真,你们这是咋了,怎么哭了,两口子吵架了?”王美芝自己从屋里抽出一条长板凳就坐了下来,一点都不见外。
“没有,姐,是方方,这个臭小子伤了我们的心啦。”
“咋地啦,十来岁的半橛子能做啥。”
“中午喝完喜酒我想到商贸城买点东西,本想着让方方给我推轮椅,我们一家三口都去,到晚上再回来,可这个臭小子死活不去,还大嚷着说我是断了腿的瘸子,说他爸是脑子少根弦的傻子,跟我们走在一起他嫌丢人,我们让他在老少爷们面前抬不起头了。这话说的可不就是拿锥子往人心窝子里戳吗,我跟绍真听了怎能不伤心。”桂萍难过地抹着眼泪,让王美芝心里也凄哀得不行。
“唉,”她叹了一口气,想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吧,便说到,“十来岁的半橛子都爱面子,等大了知道父母的难处就不会这样说了。方方在哪?我这个做大娘和大姨的见了他一定得好好教训一番,这么小就知道嫌弃爹娘了,没有傻爸瘸子娘哪有他这个活人,一年多没见他,他还长本事了。”
“他跑出去了,跟我拌了两句嘴就没影了,说再也不回这个给他丢脸的家了。”
“哎呦嘞,这真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才能说出来的话呀,绍真,我跟你出去找找他,今个我非得好好训训,让他知道自己错在了哪。”王美芝一下子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往大门外走去,绍真见状,也从石磨上起来,跟着嫂子一起走出了门。
两个人在泉河大坝子上找到了这个不听话的半橛子,他正在和两三个同龄人玩摔包,王美芝一见到他就喝住了:“方方,过来,可认识我是谁了?”
“认识,你是大姨。”
“还认识大姨呐,我以为你早忘了我是谁呢,怎么不搁家跑到这来玩啦。”
“我爸就在你后面,大姨你还能不知道?”
王美芝折服地笑了笑,道:“你这半橛子还怪聪明哩,事情让你理得清楚得很,可你咋就净说一些糊涂话呢,这会子你倒知道他是你爸了!”
“哼,我倒情愿他不是我爸。”
“为啥,这爸还能乱改的?”
“他是个傻子,他不配当我爸,我同学的爸爸个个都是聪明的,全都是正常人,凭啥就我的爸爸不会算账。”小小的半橛子说着说着就流起了眼泪,这让后面的绍真涨红了脸,泪珠子瞬间也淌了下来。
王美芝也有些惊慌失措了,她真没料到前几年还精光着屁股到处乱跑的娃娃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回过头忙伸出手给绍真擦干眼泪,细声安慰道:“这就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呀,要是个十四五岁的大男孩,令他撑破了胆也不敢当着人的面说这种话,绍真,你可别往心里去,看嫂子说他。”
她像是只准备掐架的老母鸡,怒气冲冲地训斥道:“方方,你咋恁管缠,当着大姨的面就能这样说恁爹吗,没有这个傻爹哪有你,恁爹虽然不会算账,可他啥时候少过你的零花钱,他又啥时候挣得比人家少,这样能干的爹到哪找去,你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净说一些让人伤心的话,我知道,可能是有同学说你了,让你觉得摊上这样的爸妈没面子,这有啥的呢,爹妈生就是咱们的恩人,跟咱们最亲,这没法改变,世界上最疼咱的也是爹妈,他们再不如人,也不能嫌弃他们呀,就比如你杨木大哥,他还是大学生呢,恁大爹是个瞎子,一分钱不能挣,䞍等着吃喝,他也没有嫌弃呀,跟你相比你真是太幸福啦,有这么个能挣钱的爹,去哪里找!”
“能挣啥钱呀,他就是个小工,天天给人拌水泥,我都知道,我的同学,他们的爸爸都是干大工的,比他挣得多的去了,别想骗我。”方方继续哭着说道。
王美芝也寒了心,二话没说就硬拽着方方的袖子往家拉:“先回家,在大坝上玩多危险呀,掉进泉河里也没人救你,大姨也不训你了,今天说的话你好好想想,等你长大了,肯定会为你今天的言行感到羞愧!”说罢,又对着其他的半橛子说道,“你们也快回家,别在这乱晃荡了,不安全。”
隔了一天,绍真就跟着绍锋去了慈溪,从年前回来,到初八离去,他一共在家待了十天,不到明年春节,他怕是不肯回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更舍得掏劳力,挣大钱、多挣钱的念头在他尚未开蒙的心里也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