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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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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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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泉河的亡灵》连载

第三十六章

八月是三伏天中最热的一段时间,皖北大地上,泉河两岸边,都被苦辣的太阳无情地烤炙着,气温时常可以达到四十度,泉河水咕嘟咕嘟地蒸腾着,氤氲的水蒸汽来不及飞进云彩里就和两岸的乡民们舞在了一起,使整个村庄都笼罩在怎么吹都吹不散的潮湿里,这种又闷又热又黏黏糊糊的环境能把人的心气都掏干了。

正值奥运期间,年轻小伙子们都有事干,一个个都趴在电视上看黄头发蓝眼睛的老外和中国运动员同台竞技,那眼睛滴溜溜地转,就盯着电视屏幕看中国的金牌数目呢,小伙子们兴头正盛,再热的天气也不当回事,可就偏偏苦了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就比如杨木他奶,她对什么奥运什么金牌可不感兴趣,一天里吃罢了早饭就盼午饭,吃了午饭再苦苦等着晚饭,一天三顿吃完了就躺下睡觉,别的啥事也没有,偶尔串串门子看看电视,哪成想电视里放的都是一些叽叽歪歪关于奥运会的事,一个唱戏的都没有,她听不懂,看着也心烦。

扁鹊的情绪恢复了之后,不再担心她发什么疯,做什么傻事,老妈妈便又从儿媳家搬回了村西边的那两间低矮的瓦房,自己的房子虽然差点,但住着舒服,不虐心,跟着儿媳住总感觉有些别扭。

大暑之后的一天,老妈妈正在屋里睡午觉,突然门就被砰砰地敲响了,她从惊慌中醒来,前胸后背出了一身的热汗,便拿起毛巾朝着乳沟和脊梁上拉了拉,又套了一个碎花的汗衫,就扶着自己的额头歪歪撞撞地开了门,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住在泉河南岸郭大庄的外甥。

“俺六姨,我来给你下喜帖了,恁外甥媳妇又添一个半橛,下个星期天办酒席,我这前来跟你说说,俺那两个嫂子要是没事也一起去吧,人多也好热闹热闹。”郭群城慌忙把三张喜帖放到老妈妈的桌子上,交代完事情也不多聊,只说是还有好多亲戚的喜帖没有送过去,便骑着摩托车又风一般地离开了。

老妈妈拿着喜帖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随即唉声叹气了起来:“这哪是什么喜帖呀,明明就是一张张票子!”

老妈妈的这个外甥结婚没几年,孩子生得怪勤,加上这个刚落地的半橛子,已经是第三胎了,计划生育管谁都管得紧,就单单落了他家。这都是人情世故呀,人家既然来家下了帖,份子钱甭管拿多拿少都得拿,心里就算一万个不愿意,那也得去,都是顶门的亲戚,总不能把路抽了再不来往?庄稼人重视这个,不像城里人冷心冷血,住了一辈子的邻居都不知道姓甚名谁,亲戚之间,稍有不如意不称心的,就不再来往,这要是搁在农村,那是万万不能发生的。

家里下了喜帖,老妈妈也不敢耽误,锁上门就赶忙去儿媳家告知,两个儿媳和老妈妈商量了一下份子钱的数额,由于是第三胎,老妈妈本想在原来的基础上减少五十元,却被王美芝给否决了,她以一种十分严肃又带有一点愤怒的语气指责了婆婆:“俺妈,你看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不能这样办事,第三胎和第一胎有啥区别,不都是别人家的宝吗,不能区别对待,你嫌人家生得多,那人家也管反问你,俺爱生多少就生多少,你要是能生,俺也给你拿份子钱。”老妈妈最后虽然听从了大儿媳的话,但心里还是忿忿的,总觉得三胎都掏了一样的份子钱,过于吃亏,二儿媳生双胞胎的时候不少亲戚也都只拿了一份礼金呢。

郭群城给自家的第三胎办酒席的时候,老妈妈和两个儿媳都去了,她本想把自己的三个孙子都带上,好让他们吃一顿好的,但两个儿媳一致同意不让小孩子去,原因是近几个月猪肉的价格大涨,怕多带几个人把老表的家里给吃穷了,这可把老妈妈气坏了,敢情去吃个酒席还得替别人着想啊。

回到家之后,老妈妈就犯了心病。不为别的,当三姐抱着她那个刚出生的小孙子一个劲地往自己怀里塞,还六姨奶六姨奶地教着叫时,老妈妈的心里难受极了,并不是她不喜欢这个小娃娃,而是问题出在了郭群城和杨绍文的身上。

群城比绍文还小三岁呢,结婚这几年就已经当了三次爸,而他这个三表哥杨绍文如今都快三十了,还是一个不通人事的寡饭条子,一年里都来不了多少电话,尽为他操心了。老妈妈一想到这心里就难受,心窝窝里就好像被十来只鸡来回地抓挠一样,坐立不安,一刻也不得宁静,没多久她就病了,饭量大减,形神消瘦,说起话来都哆哆嗦嗦的,全不似以前那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老太太了。

扁鹊前来看她时,她胳膊肘支着身子歪躺在床上,原本嗫嚅着的嘴也一边喷着唾沫一边哀嚎起来:“给绍文打电话,让那兔崽子快回来,就说她老娘快死了,让他回来奔丧。”说完,老妈妈就浑身疲软地躺在了硬板床上,一只手还适时地揉捏着自己的胸口。

接到嫂子的电话,绍文也吓了一跳,老母亲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春节那前儿还精神得跟个啥是的,二哥的丧事也全是她在操劳,满身的劲都使不完,这转眼才几个月,咋就到了这一步。绍文思来想去都不明白母亲的情况为啥会突然这么危急,想必是二哥英年早逝,她伤心过度哭坏了身子,正在为母亲担忧之际,他又懊恼这些年外出打工没在家里尽孝,实在是不应该,想着想着,铮铮铁汉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哭起了鼻子,心里实在悲痛欲绝,似乎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哀毁骨立了。那时,汪子瀚正在卫生间里洗衣服,一听到绍文的哭声还没腾出手来就急忙跑出了卫生间。

“怎么了?”汪子瀚轻柔地询问着。

“俺妈快不行了,刚才二嫂打电话说她这几天床都起不来了,怕是没几天日子了。”绍文抽一下鼻子便轻摇一下脑袋,哭得特别斯文。

“那事不宜迟,赶紧向老板请几天假,你好快点回去。”汪子瀚想着说着,最后才吭吭哧哧道,“咱……你妈妈生了大病,要真是到了那一步,光凭你一个人也不好办事,你大哥是盲人,你二哥去年也没了,都没个人能帮帮你,要不我跟你一块回家吧,遇到啥事也好给你提把手,再说我也好多年没见过阿姨了,还真有点想她嘞。”

“这……这行吗?会不会生出啥事端。”绍文有点犯难。

“你想的太多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去,村子里的人都那么善良,又十分热情好客,能有啥事端,废话少说,你这么磨蹭,你妈可等不及,赶快收拾一下好出发。”汪子瀚拿起背包就朝里面装着什么,也不等绍文的确切回话,心急如焚等着归家的绍文也早就不在意什么了,便动起手来和汪子瀚一同收拾起了行李。

从北京到阜阳,两个人的行程,一夜的时间就能结束。绍文到家时天正大亮,两个时髦帅气的大小伙子在这个不属于春运的时节回到家里,并肩走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上,着实引人注意。

到了家,老母亲穿戴整齐地坐在大桌子旁边的长板凳上,两个嫂子也都在,还未进屋,绍文就犯起了嘀咕,一种特别威严又特别冷峻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的心都忍不住打颤,更将这大热天的暑气都冻结了。怎么母亲坐得这样端正,面色这样严肃,精神这样抖擞,看不出一点大限将至的感觉,难不成母亲到了回光返照的阶段?绍文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屋里,不等老母亲说话,自己就先开了口:“妈,我回来了,你的身体好些了没?还难受吗?医生瞧了咋说的?”

老妈妈看到儿子,眼里虽然迅速流过一丝喜悦,但很快就消失了,随即便皱紧了眉头露出一种特别凶残的严肃:“等着你回来呀老婆子早就凉透了,托你的福,还能多活几天。”

绍文抓着头不失时机地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看到妈没事我就能安心工作了。”

老妈妈歪着头朝门外望了望,跟儿子说了半天的话才注意到后面还跟着一位客人,便对绍文使使眼色:“你先让你的朋友到院子里随便逛逛,我和你两个嫂子有话对你说。”

绍文把包放到床上,走到堂屋门口对着汪子瀚说了起来:“俺妈有事要跟我说,你怕是不好听见,就先到院子里转转吧,大门口种了满墙的丝瓜,你摘几个来,中午让俺妈给你配着炒鸡蛋吃。”

待把汪子瀚支到院子里,绍文才如临大敌一样进了屋,两个嫂子也早已坐好,都说长嫂如母,看这架势倒像是他有三位母亲似的,这三堂会审可见凶险。

“把门关好,别让你那朋友听见了看你的笑话。”老母亲冷冷地说。

门刚一关上,老妈妈就站了起来,点着绍文的鼻子就哭诉道:“三娃子,你眼里可有一点娘了,我这是生了块石头是不是?就算是石头,烤热了也能给我暖暖手,你这一出门就半年个把月都没有一点信,连个电话也不朝家里打,要不是为娘快死了,你还舍不得回来嘞,可是哩?”

“俺妈,看你说的,我心里咋没有你了,我也是天天想着你啊,俺二嫂刚给我打电话说你身上不得劲了,我这不就急急忙忙回来了吗,不是我不给你打电话,而是工作太忙了,能从早上忙到天黑,首都可是国际大都市,生活节奏赶着你跑,能把你催得比火车都快,不是咱这乡下小城市能比的。”绍文一边给母亲解释着,一边瞪着扁鹊,可扁鹊只顾绣着带珠子的鞋帮子,并不去理会他。

“忙,忙,一问就是忙,忙不完的工作,挣不完的钱,咋就没本事带个媳妇回来,你看看你三姨家的那个老表,比你还小几岁呢,都抱仨小孩啦,今年又领个‘郭奥运’,看着恁三姨那个高兴劲,老妈妈心里真是又羡慕又心酸呀,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你的事至今没个着落,老妈妈啥时候才能抱上你生的孙子呀。”说完,老太太伤心地哭了起来,两个儿媳在一旁劝说,却怎么也劝不住。

突然,老妈妈来了狠劲,猛地一拍桌子对着绍文就逼问了起来:“我问你,你在北京到底有没有相好的?说实话,到底有没有?为啥每次你回来我要给你说媳妇你都不去,推三阻四的,嫌弃这个,嫌弃那个,你眼眶子就那么高?”

绍文立刻吓得变了脸色,结结巴巴地对着母亲连忙摆手:“没……没……没有没有,不都跟你说了吗,工作忙得很,哪有时间找对象。”

“好,我知道了,没有就没有吧,”老妈妈拍了一下手掌,脸上又见喜色,“这次你回来了,那就不忙了,我跟你讲,北京你也别去了,给我相亲去,年前把亲订好,我这些年也存了些钱,恁两个嫂子再给你支援点,咱给你盖一座二层小楼当新房,房子盖好你就给我结婚,你结了婚老妈妈的任务就清了,哪怕立刻死了也没有任何怨言。”

绍文一听母亲动了真格,立刻就急了:“我还小,结婚的事还可以再缓缓,你要再这样,我马上就回北京,再也不回来了。”

“管,管,你走你走,看见桌子上这包老鼠药没,我刚到药铺里包的,你这边前脚刚走,我后脚立马喝下去,你走吧,不拦你。”老妈妈抽动着脸上的肌肉,闭紧了嘴唇,嘴角处拧成了一个深深的窝,极其失望地坐了下去,也不再去看儿子。

“俺妈,你这是干啥。”刚才还硬如钢枪的绍文听到母亲的这一番言论,态度立刻软了下去,“我现在就是不想那么早结婚。”

王美芝坐在一旁早就按捺不住了,看这母子俩针尖对麦芒,她的心里也极其不舒服,便走到婆婆身边劝慰了一通,又走到绍文身边劝说了几句:“木他叔,别跟咱妈硬犟,要是把她气出个好歹来那可就麻烦了,咱妈说的也不错呀,你都三十挂零了,再不说媳妇可真要打光棍了,难怪她着急。再说妈也没让你立刻就结婚呀,你以为结婚是怪容易的呀,有多少人想结还结不成呢,就是让你去相相亲,看看妮子模样性格好不好,成或不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要是人家妮子看不上你,你想攀人家,人家还不愿意呢。”

“就只是相相亲?”绍文问。

“对呀,就只是相亲,你想干别的,还得问问人家大姑娘愿不愿意呢。”王美芝乐呵地笑道。

“那成,我就搁家多待几天,圆了你们的心愿,要是相了亲,人家看不上我,那就没办法了,是不是,大嫂?”绍文望着王美芝问道,待得到她的肯定答复后又转过头问了问扁鹊,“二嫂你说呢,是不是?”

扁鹊放下手里的鞋帮子,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带着笑意十分轻巧地说:“是是是,只要你不耍混,认真对待这件事,就肯定会有姑娘看上你。”

老妈妈在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回答之后也高兴了起来,拉着儿子的手就往门口走:“快快快,把门打开,客人都来那么久了,咱却把他晾在院子里,别让人家说咱轻贱了他,妈给你拿钱,你去国武叔家的那个商店,买些卤肉和凉菜回来,妈再做两样硬菜,咱们好好招待招待你的朋友。”

不知谁的嘴那么快,俊俏的小伙只从村西头到村南头跑了一个来回,整个杨庄村的人都知道杨国振家的三娃子今个到家了。

农村的夏夜真美呀,灯光虽不似城里的火树银花那样密集璀璨,一星一点稀疏的灯火倒也别有意境。老妈妈的房子和村里那一排排井然有序的屋舍并不挨着,中间隔了一条砂石路东西林立着,路西侧的这一小片土地原本常年种着油菜,和二儿子分了家之后她便另起炉灶,将这一块油菜地充做宅基地盖起了两间瓦房和一间灶屋,又搭起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地方虽不大,但住得自在,绍文又长年累月不在家,她一个人住着自然是绰绰有余。

小院的正前方是一条小河流,一直绵延到南边的公路才戛然而止,白天,特别是夏天,数不清的鸭子和大鹅在小河里一群一群地聚着会,那“嘎嘎嘎”“咔咔咔”的叫声像是带着大喇叭,一天之中很少会有断绝的时刻。院子的西侧再没有房屋了,而是十分辽阔的足有几十亩地的庄稼,这个季节,玉米正在田地里疯狂地长着,那又细又长的玉米杆足有一人多高,舞台上女模特苗条的腰肢是根本没法与之相比的。

盛极而衰是不变的真理,最热的那几天已经过去,严酷的暑热正在一点点消散,太阳刚一下山,一种开启了夜色的微凉被风送着就弥漫到了人的身上,这个年里,你再想过前几天那样闷热的天气恐怕也不可能了。吃罢饭,汪子瀚一个人来到大门口的小河边,坐在椅子上欣赏着垂暮的夏夜景色,他的前半生一直生活在铜墙铁壁的城市中,出了门就是水泥地,连一丝一毫泥土的芳香都闻不到,他所看到的小河是用铁栅栏围起来的,光秃秃的岸边没有一朵花,也没有一根草,哪像眼前的这条小河,没过膝盖的青翠长满了岸边,让人狂爱不止,即使公园里那些被花坛所围起来的艳丽的植物再勃勃生机也只不过是一种禁锢的美,放不开手脚的美,和这些肆意生长无拘无束放浪形骸的野花野草相比,又有啥好洋洋自得的呢?

汪子瀚躺在椅子上,闭紧了眼睛,静静地听着河里的青蛙蹦来蹦去的声音,跳累了,青蛙便扯着嗓子打着鼓唱出了高亢的歌声,真有那种古词里“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意境,只不过这“稻花香”得换成“玉米穗”了。再歪过头望一眼西边的玉米地,那朦朦胧胧的庄稼地里暗影舞动,好像中世纪骑士们探险的魔法森林,不知有什么精灵鬼怪和魑魅魍魉会在这片玉米地里施展着什么法术呢?汪子瀚想得痴迷了,歪着的头也打起了盹。

另一边,在屋子里面,两个嫂子早早地离开了,绍文坐在床上,老妈妈坐在床边的板凳上,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似乎谁也没把谁的话放在心上。

“绍文,我的儿呀,你要理解老妈妈的苦心,让你快点成家也是迫不得己的事呀,你二哥要是还活着,我也不会这么铁了心要强求你。”老妈妈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道,这样温和的神色夹杂着这样柔软的语气,竟显露出十足的慈祥来。

“你就是想让我早点结婚好抱孙子,好在三姨面前显摆,这和我二哥有啥关系。”

“看看,看看,你这黄子就不懂事了吧,你咋就不明白呢,”说着,老妈妈小声地哭了起来,“你二哥死后,咱们这个大家庭就你一个能干事的男人了,你知道不,你大哥眼瞎了,啥事不能干,也不能指望他,虽说你的两个嫂子精明能干,又强量,但她们毕竟是妇女,孩子也还小,小事还可以商量着去做,要是摊上大事你让她们咋办,不就指望着你这个小叔子撑起这个大家庭吗,千难万难的担子以后就得让你挑着,所以我才这么着急想让你赶紧成家,成了家再忙事业,又有啥不好的呢?”

“唉……”绍文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就拿收麦前的那件事吧,四川地震了,杨木铁了心要去四川找他干大,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去那不安全的地方咱能放心吗,你要是在家,哪能轮得上你大嫂她一个不识字的老文盲去四川,看看这事,让人多心酸呀,你大哥没本事,好几次我去给他送饭他都在那悄悄抹眼泪,害得我也哭了好几场。”老妈妈揉着眼睛摇着头,似乎想起了伤心事,幽咽的哭声从干枯的嗓子里咳了出来。

绍文见势,立刻弯下腰身去拍母亲的背,拍了好一会,等母亲平静下来他才不敢相信地问了出来:“真的吗?杨木真一个人去了四川?好几千里呢,他可真了不起,真有胆量呀,我二十岁高中毕业才第一次出远门,他十多岁的年龄就敢一个人闯四川了,比我有出息,我对这个侄子不得不青眼相看呀!俺妈,那他找到他干大了没,他干大是个大老板,应该没出啥事吧?”

“唉,失踪了,到现在都好几个月了,连个影都没找着,看这情况大概率是死了,恐怕尸身早就烂光了,或者被野狗给啃了,哎呦,我咋能这样想呢,他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老麦神庇护他,希望他还活着。”老妈妈对着自己的脸打了一巴掌,十分自责刚才不当的言论。

“俺妈,我会去相亲的,你放心好了,至于人家看不看得上我,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还有,家里要是有啥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我的号码二嫂那里有,还说我不给你打电话了,你都没给我打过。”绍文嗔怪道。

老妈妈笑嘻嘻的,站起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坐了下来:“放心吧,相亲的事我有把握,我自己的儿子啥条件我还能不知道吗,夜凉了,快去叫你那朋友进屋来睡,我好给你铺床,你看是重新搭个床分开睡,还是咋弄?”

“别别别,分开睡麻烦,我这床挺大的,让他跟我一起睡。”

绍文站到院子门口,大声叫着汪子瀚的名字,一听到他在小河边,就匆匆地跑了过去。

“小瀚,你在这干嘛呀?”

“哦,刚才在看夜色里的风景,太迷人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绍文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你胆子真大,也不害怕,我告诉你,这玉米地里可有老妖精,就爱吃你这种身上香香的小男孩,要是老妖精把你掳走了我可不管。”

“真有?”

“真有!”

“我说呢,刚才往那边看的时候就感觉里面飘飘浮浮的,就跟鬼影似的,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开始害怕了,有点发毛。”汪子瀚慌忙站了起来,朝绍文靠近了一些,没想到绍文却笑得更厉害了:“你个胆小鬼,逗你玩呢,里面没有老妖精,更没有鬼,要是有的话也早就被人锄草时一钉耙给夯死了”

汪子瀚听后沸沸地呲着牙,发出了一阵像狼叫的吼声,以此来表达不满。

“你可真单纯,太好骗了,一点记性都不长,好啦好啦,夜凉了,俺妈叫你回去睡觉。”绍文制止住了汪子瀚的狼嚎声。

两个人并排走着,汪子瀚突然小声地问道:“你真要去相亲?”

“要不然嘞,还能有假啊。”

“那……”汪子瀚适时地沉默了。

“那什么那,那就让你陪着我一块去相亲,多个人也好多双眼,替我把把关,如果人家妮子没看上我,反而看上了你,那就把她说给你。”绍文以一种轻松滑稽的语气说着。

“我不去,那是你的相亲会,我凑啥热闹呀。”汪子瀚淡淡地回应着。

“去不去?去不去?再说一遍你不去!”绍文突然捂住了汪子瀚的眼睛,直到他说出来“去”字才肯松掉。

“早说嘛,你早点答应也能少受点罪。”绍文又嘻嘻地笑出了无赖般的声音。

夜转眼间就流逝了一半,老妈妈躺在床上扯着呼呼的声音,这大半年来她从未像今天这样睡得如此香甜!

清澈的月光透过防蚊窗纱像外星人发出的高能射线照在了铺满红砖的脚地上,碰撞出一种幽暗的神秘。或许是农村的床板太硬,没有城里那种席梦思床垫的柔软,又或许是其它的原因,汪子瀚睡得并不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轻轻地翻一下身。两个像火炉一样的大男人睡在一起,又贴得这样近,在这样的夏季,似乎是在活受罪。听着老母亲的呼噜声,绍文的睡意越来越淡,心里的燥热也在逐渐升温,突然,他将背后的那条薄单子撑开了盖在两人的身上,便一寸一寸地朝汪子瀚移去,两个人侧着身子紧挨着,就好比夏季里的火焰山猛然撞到了一起。

绍文那见不得人的东西隔着薄薄的纱裤瞬间就在汪子瀚的屁股沟里涨大了起来,他也顾不得什么,顺手捋掉了自己的纱裤,又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湿润了那见不得人的东西,便在黑暗中轻柔地摸索着,只迅速地抱住汪子瀚的腰,一用力便进入了一个神秘的境地,汪子瀚轻声“嗯”了一下便立刻闭紧了嘴,两个人侧着身子在半透明的夜幕中蠕动着,不一会就将整个床垫给浸湿了,这个夏夜可真热!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天快要亮了,老公鸡也不失时机地啼叫出了声,绍文突然加快了动作,抱紧了汪子瀚,向着深处猛烈一挺就浑身抽搐了起来,他像是被掏干了心气一样,瘫软在了汪子瀚光滑的脊背上,不大一会,两个人便昏昏睡去。

黎明前的夜静得可怕,就像衙门公堂前跪着的犯人一样,似乎在等待着白昼和太阳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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