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杨子强的刑事判决在六月末有了结果，这个案子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也惹来了很多争议，审判僵持了半年，最终以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判决的死刑立即执行而告终。子强爸全程未参与庭审，儿子的骨灰他也拒不受领，只给法院写了一封信，大致内容是站在国家和社会的角度上，他的儿子杀了人，犯了法律，他该死，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他觉得杀得好，杀得大快人心，所以，既然他不能把儿子活生生地领回家，那么他的骨灰也就没必要再回来了。
失去了妻子，又失去了儿子，唯一留下来的孙女也不是自家的血脉，子强爸可谓是连遭打击，彻底丧失了生活的奔头，在还完了各种外账之后，还不到六十岁的他就把自己强行送到了敬老院，此后再也没有回过杨庄村，那方方正正的大院锁住了他的身体，也锁住了他的心，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解开。
从省立医院回到家的王美芝再也没能恢复到第一次脑梗后的那种状态，尽管走路还算稳当，可是语言功能无论怎样都达不到之前的水平了，杨庄村的老少爷们都说她这是定形了，是脑梗留下来的后遗症，不可能再恢复了。杨木偏不信这个邪，远在淮南的他每天都会督促着父亲，要求他带着母亲去扎针灸，去做高压氧仓，去进行康复训练，可效果怎么样呢？每个晚上当他和母亲进行视频通话的时候，面对这血淋淋又不可改变的现实，那一定是他最痛苦的时刻。
当杨绍仁拉着一跛一跛的妻子走在乡间小道上时，村里哪个人不是唉声叹气的，你瞅瞅，一个瞎子带着一个偏瘫的废人在路上做康复训练，那个场景真是让人心酸得没法说，这还是家里出过大学生的呢，以后孬好有个希望，要是没有杨木，这老两口如此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就在老少爷们纷纷为王美芝的疾病发愁难过时，村里又起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几乎每个有手机的人都在同一天收到了骚扰电话，村主任杨老五收到了，阿莉爸妈收到了，杨国武老汉收到了，朱校长也收到了，就连啥都看不见的杨绍仁也收到了。
那是一个下午，绍仁拉着妻子的手围着村庄走了两圈，回到家刚倒了一碗凉茶还没来得及喝进嘴里，就听见手机响了，他忙从桌子上摸过来，还没说话就听见对方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你是不是杨阿莉的亲戚？告诉她，让她还钱，她欠了我们公司连本带息一百多万，快通知她还钱，不然我就让你们没个消停。”
“杨阿莉？是我们庄的姑娘没错，可她一个小妮子哪有那本事欠那么多的钱呀，我一听就知道你是个诈骗的，滚！”
“我他妈诈骗你个头，你们既然认识就成，快让她还钱，不然我一天打一百遍，让你们这些亲朋好友也过不了安生的日子。”
绍仁不再理会，摸着屏幕乱划一气就挂了电话，只当对方是个神经病，他实在搞不明白，他的电话号码好好的怎么就被陌生人知道了，气恼了一番，又觉得此事实在不简单，咕噜咕噜喝完了一碗水就马不停蹄地去了阿莉家。
到了地方，院子里早就聚集了很多老少爷们，连村主任和朱校长都来了，看来收到骚扰电话的不止他一个人。三芹爸妈慌慌张张地打着女儿的电话，想要问个究竟，可对方关机，就是没法接通，满院子的人都为这事显得格外着急。
“接着打，再打，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小妮子咋能欠那么多钱，我寻思阿莉应该是上了别人的圈套，她好吃好喝好花钱，这样的小女孩最容易上当受骗了。”村主任急得满头大汗，比操心自家的孩子还要上心。
阿莉父母还是没能联系得上自己的女儿，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又好像是故意躲了起来，各种通讯方式丝毫都没有回应。
这个小妮子确实藏了起来，她把自己关在了屋里，闭门不出，通信全断，整日战战兢兢，提心吊胆，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三个月之前杨阿莉做了一件令她悔恨终生的事。
就在数天之前，阿莉像往常一样正在网上进行直播，和粉丝们唠嗑时，屏幕上猛地蹦出来几十条不和谐的评论，全都是一些辱骂她、要求她尽快还钱的话，她吓得赶紧关了直播，可是不一会，电话就铺天盖地般打了过来。
“死婊子，你还有心情直播呢，你在我们公司贷了款，连本带息已经涨到一百多万了，你想怎么还呀，快点想办法。”
“我只贷了五千块钱，到手也就三千二，这才三个多月，怎么可能涨那么多利息，我不还，我也没有钱，我已经转给你们五千了，多了一分也不还！”
“你敢不还！你是不是想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咱们都是签了合同的，每天涨多少利息，合同上一条一条明明白白，不想办法还清，你就等着坐牢吧。”
“坐就坐，反正我不还，我只贷到了三千二，还你五千都是多的，再见不送，别再骚扰我了！”这话头一次说得这么硬气，她挂了电话，拉黑了号码，关了机，又将手机锁在了抽屉里，心里忐忑不安，神情紧张焦虑，这回为了逃债得避好久的风头了，不但外卖买不成，就连直播也没法进行了。
她的心里酸涩苦辣一阵一阵地全都上来了，这件令她心力憔悴不知如何是好的麻烦事把她的心气全都掏干了，浑身没一点力气，站都站不稳，只得像死猫死狗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连精神都是萎靡不振，要死要活的，人家来苏州都是享福的，怎么就她在苏州活受罪呢！
她白日梦做了这么久，还是没能盼来一个富二代，这年头有钱人这么多，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更是不少，可愣是没一个看上她的，连玩玩她的人都没有，这令她郁闷，令她愤恨，她好歹是个拥有几万粉丝的大网红，怎么可以这么不受人待见！她吸引来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呢？不是中年大叔，就是还在上学的穷小子，年龄大的她看着就恶心，年龄合适的又太穷，她只想嫁给那种风流倜傥的富二代，跟了富二代，她就能出人头地，衣食不愁了，这是她一辈子最朴素最真诚的梦想。
做网红开直播毕竟不是一个正当的职业，收入断断续续，时多时少，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都挣不了多少钱，那些粉丝们太过狡猾，对她都不是真心的，连着麦要求她跳更火爆的舞蹈，唱更软的歌声，可跳过了唱过了，给她刷礼物的却很少。他妈的一个个全都是“白嫖”的臭男人，每次下播后看到寥寥无几的礼物，她都在心里把那些看了她的表演却不送礼物的人狠狠咒骂了一顿。这种没有固定收入的直播日子太难过了，也没男朋友养着，花的钱全都得靠自己，在苏州这种高消费的城市简直是一种折磨，最令她痛苦的是，她还欠着房东两个月的房租，这种一室一厅外加一个大阳台的房子，一个月就要一千九百五十块，这还只是最基本的压力呢。
她曾想过可以先放弃一段时间的直播，继续回到夜店去做DJ舞女，可细细一琢磨又觉得不行，她迟早要嫁给富二代，虽然现在还没有富二代看上她，但凭借她的外貌，这是一定的事，富贵人家最讲究女孩的清白，做舞女虽然没什么，只是在台上跳跳唱唱，可传出去名声毕竟不太好听，总感觉跟不正经的女人有什么关系，要是让她未来的老公和未来的婆婆知道她曾经做过DJ舞女，那她在家里还怎么有立足之地呀。
她已经很久没有买过名牌包包和名牌香水了，就连吃的东西也从山珍海味鹅肝牛排变成了促销打折的外卖。就在杨阿莉急需用钱，又没有人供给时，她突然在网上发现了一款十分诱惑人的软件，那是一家贷款公司，上面说多贷多得，额度翻倍，利息低廉，她一下子动了心，几乎没有考虑，就直接从上面贷了五千块钱，尽管只拿到了三千二百元，但孬好能把房租还了。就是这一次贷款，她万万没有想到，不经意的一次决定，竟然捅了大篓子，直接把她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贷款的利息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而是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十天之后利息就超过了本金，过了一个月，利息竟然达到了二十万，再过一个月，又达到了六十万，这完全超出了杨阿莉的预期，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躺在床上心乱如麻，想着这件事该如何收场，刚才贷款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催促她尽快还款，如果她不能还清一百万，他们就要把她送到监狱里，她还这么年轻，她可不想在牢房里度过此生。尽管她已经关了手机，拉黑了号码，可这也不是一个长久的办法，她欠了别人的钱，贷款公司要是报了警叫来了警察，真把她送进了监狱，那可怎么办呀，她不想坐牢，也不能坐牢，坐了牢的女人哪个富二代还敢要！
阿莉翻过身子，像老水羊一样咩咩地哭了起来：“一百万，我上哪还呀，把我卖了也卖不到一百万啊，妈呀，这可咋办，谁来救救我，我真的还不起……”
在房间里提心吊胆窝了两天，本以为关了手机，断掉一切通信就能万事大吉了，可没想到贷款公司神通广大得很，还是找到了杨阿莉的住所。他们似乎早就知道她住在哪里，直达目标，不吭一声就开始砸门，砸坏了木门又砸铁门，铁门砸不开直接用电锯锯开了。阿莉躲进了柜子里，没想到他们又在屋里放鞭炮，放完了鞭炮又关紧了窗户在卧室里烧塑料，黑烟滚滚直接把她从柜子里熏了出来。
一看到阿莉，这群贷款公司的讨债人不论男人女人全都面目狰狞地露出了凶光，只把她逼到了墙角，小妮子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吓得浑身颤抖，大哭不止。
“听你说欠我们公司的一百万贷款不准备还了？这是不是你说的？”
“我想还，可是我没有钱，一分也没有了，我还不起。”阿莉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了起来。
“还不起？还不起的人多了，难道我们都不要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朝哪代不是这样的，没有钱不是你不还的理由，他妈的想办法去凑钱呀，跟你同事去借，跟你的亲朋好友去借，跟你爸妈去要，或者把房子卖了，这些都是法子。”
“我老家是农村的，房子卖不了几个钱。”
“那就卖地呀！”讨债人上去就愤怒地扇了阿莉几个耳光，“我们公司昨天就给你老家的亲戚朋友打电话了，都是一群穷鬼，你说你城里既然没房子，那你贷你妈的款呀，哼，欠了钱还敢把手机关机，你以为这样我们就找不到你了吗？太小看我们了吧，你的哪一条信息我们不知道，你妈逼上有几根毛我们都一清二楚，贱货，废话少说，先把你揍一顿再讲！”
此话一落，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就按着杨阿莉的后背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只把小妮子打得鼻青脸肿，嗷嗷乱叫。
打完了，这三个人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着狼狈不堪的妮子，愤愤而道：“我告诉你，把你家全部值钱的东西都卖掉，你也得把钱还了，要是还不够，我倒有一个主意，你不是网红吗，那你去卖呀，跟粉丝睡觉，上一次床收一千块，卖个一年半载这欠款也就有着落了。”
阿莉惊闻，吓得直往后退，摇着头，摆动着双手，急忙说道：“不行不行，我杨阿莉虽然有点拜金，可我一直都是个干净的女孩，我也从没有做过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我们家我们村更是世世代代遵守良俗，你们让我去卖，不就是让我当婊子吗，我宁死也不会这样做，我要保持自己的干净，以后还要嫁一个有钱并且爱我的丈夫呢！”
“还想嫁有钱的丈夫？你今天还不了钱就得给我死，你可想得真美呀！”讨债的女人上去就是一巴掌，揪着阿莉的头发就大声问道，“你到底卖不卖？你愿意卖的话我们可以负责给你介绍客户，不然赶紧想办法借钱筹钱！”
“我不卖，我也没钱还给你们，大不了就进监狱。”
“你还挺豪横，一点也不老实，我非让你看看我们的手段。”两个男人一人一边按着阿莉的胳膊和脖子，女人拿出打火机朝她的头发上一点，咻的一下，火星子噼里啪啦乱窜，阿莉的一头秀发就熊熊燃烧了起来。她大声咋呼着，大声哭泣着，越是挣扎，男人们按得便越紧，她瘦小的身体在这些人面前就像是断了翅膀的麻雀。
头发瞬间被烧秃了，房间里弥漫着焦臭的香味，似乎还很好闻，女人从马桶里舀了一碗水，浇到了阿莉的头上，零零散散的火星子这才全部熄灭。
她早已经哭得跟个泪人一样，从小娇生惯养，被奶奶抚养长大，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杨阿莉今天竟然遭到了这样的待遇。可她绝不会想到，这种整人的方式还只是一盘开胃菜。
“你卖不卖？你一个农村丫头欠了那么多钱，你说你拿啥还呀，我都替你发愁，就算拿土地抵债，一亩地能卖五万块钱，一百万也得二十亩地，你家有那么多地吗？我劝你还是卖了吧，我手里客户多得很，几乎都是你的粉丝，你让他们一夜出一千，愿意跟你上床的大有人在。”
“我不想卖，我还要嫁人呢，我也不是那种生性淫荡的坏女孩呀，求求你们了，再想想其它的办法，我真不想卖。”阿莉跪在了他们的面前，像一个秃和尚，可怜兮兮地哀求着。
“看来你还是不太听话呀，你搞得跟个贞洁烈妇一样，是不是你们家祖坟会冒烟？我就纳了闷，民政部怎么没有给你建贞节牌坊呀，你还是处女吗，看你这个样早就不是了吧，既然不是你还装什么纯啊，好，不愿意是吧，那我们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纯得会冒烟。”说着，这三个恶魔就开始不管不顾地扒杨阿莉的裤子，裤子扒下来，又扒掉了她的裤衩子，男人们嘿嘿笑着，点燃了一根又一根香烟，全都塞进了杨阿莉的下体，香烟冒着气，迂曲绵延得真像一条条张牙舞爪的白色蛟龙。
哭已经解决不了任何事了，她摇晃着头大声嚎叫着，喊着救命，喊着奶奶，突然之间她想到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天啊！奶奶生病死去时她竟然一次都没有回过家，只顾得在国内国外周游忘返，贪图享乐了，甚至连奔丧都没有回去过，这在古代可是极其不孝的大罪，怪不得她今天要遭受奇耻大辱，原来这一切都是老麦神对她的报应！老麦神要用她的下体给奶奶烧香敬拜！
她绝望了，渐渐放弃了抵抗，灼烧感把她的下体烤得红肿刺痛，她也只一抽一抽地流着泪水喊叫着奶奶：“俺奶，我错了，对不起，跟老麦神求求情，救救阿莉吧，阿莉要死了，阿莉是个不孝的坏女孩，阿莉是老少爷们眼里不争气不正混的臭妮子，阿莉给爸妈丢脸了，阿莉知道错了，真的错了，俺奶，你救救我吧……”
她嘶嚎得很大声，可有什么用呢，这些要钱不要命的人绝不会可怜她，更不会心疼她，只会朝她沾满了泪水的脸上胡乱地扇巴掌，最疼最爱她的人不在这个城市，而在那千里之外泉河边上两米之下的土层里。
恍然之间她看到了奶奶，奶奶一脸老皮，皱纹满布，拄着拐杖弓着腰朝她的身边走来，她似怒非怒，举起了拐杖，阿莉以为她要打自己，便闭上了眼睛等着奶奶的暴怒，谁知道她把拐杖一扔，竟然这样说道：“阿莉，我的药吃完了，你再帮奶奶到大药房里买点，奶奶离不开你。”
“好，我一定帮你买，你的病好点了吗？还能照顾自己吗？我不在家的这几年你是怎么过得呀？”
奶奶并没有回答，而是一下子把腰站得笔直，轻笑着，头上的白发也慢慢变成了灰黑色，脸上的沟壑也在慢慢抹平，嘴里的牙齿一颗一颗重新长了出来，枯黄干瘦的面容也渐渐变得红润厚实了一些，她的年龄一下子从七十多岁回到了五十岁。这神奇的一幕令杨阿莉格外兴奋，她大声喊着奶奶奶奶，突然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三四岁的小毛孩。
她蹦着跳着，咿咿呀呀着来到了奶奶的怀抱，奶奶猛地一下抱住了她，她如此健康，胳膊如此有力量，连目光都是炯炯有神，烈焰如火的，奶奶捧着她的脸就猛亲个不停：“我的乖孙女，可怜的阿莉呀，这才多大呀，你妈你爸就把你丢给我了，行，他们去外地打工，那我亲自来照顾你，咱们祖孙俩以后就相依为命吧。”
小小的她搂着奶奶的脖子，隔着咸咸的汗水就亲吻了起来。她越长越高，越长越重，奶奶再也抱不动她了，只得把她放下，再一看，奶奶的腰突然弯了，可她手里却拿着一个崭新的书包，里面除了书还有很多水果和饼干：“阿莉，虽然你是奶奶带大的，可别人有的你一样也不能少，跟你同龄的小橘子和强强都有新书包，你也必须要有，别人有的零食，你也不能缺，这是你姑今天来刚给咱买的东西，还有一箱没拆开的方便面呢，奶奶一点没舍得吃，全都给你留着了。”
她笑着正准备接过奶奶手里的东西，却发现她突然快速地弯下了腰，手里又拿起了拐杖，头发也变成了苍老的银白色，书包没了，零食也没有了，只能看到她不太精神的面容，听见她不断的咳嗽声。
奶奶突然哭了，她衣衫褴褛地拄着拐杖，流着清泪，站在门口仰着胳膊招呼着，再一看她自己，她已然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大姑娘，两只羊角辫也变成了梳着刘海的大辫子。
“阿莉，你还这么小，现在就出去打工可怎么受得了呀，为啥就不能把初中上完再去呢，奶奶心疼你呀。”
她正要回奶奶的话，却又发现她躺在床上，怒目而视，气喘吁吁地质问着自己：“阿莉，你说你到底还是不是咱们杨庄村的妮子？”
不等她说，奶奶又哭着责怪道：“既然是，你看你那副样子，怎么能把一张好好的脸这样糟蹋呢，那下巴尖得就跟个小辣椒一样，等你死了看看老祖宗还认不认识你，咱们杨庄村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脸，你搞得跟个妖精一样，你这是在外面学坏了呀，我的乖乖。”
她再也不想一气之下弃家而走了，这次她想给奶奶好好忏个悔，认个错，可是她始终都没有说话的机会，只是一瞬间而已，奶奶躺进了棺材里，唢呐班子吹吹打打就把她埋进了地里。她大哭着，扒着奶奶的坟墓，大叫道：“俺奶，我错啦，我自作自受呀，我不该这样任性，求求你原谅我吧，我是个不孝顺的孙女，我该死，俺奶，俺奶……”
她的脸突然又疼了起来，讨债的女人拧着她的脸皮，拉出了好远，嘴里大骂道：“咋呼啥！你喊奶奶也救不了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还钱，我们有法子治你，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站在我们这一边，今天算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快想办法筹钱借钱，这个钱还不上，我告诉你，你最后还是得给我去卖，那可完全由不得你！你也别想着躲，你跑到哪个地方我们都能找到你，你的信息可是全国联网的，我们到公安局一查就能找到你。”
贷款公司的人终于走了，他们把这个屋子搞得一片狼藉，杨阿莉摸索着床边的裤子，又将下体里面的烟头全部扣了出来，手指一碰到那敏感的地方，从外阴传来的烧灼疼痛感就把整个大脑给攻占了。她痛苦地叫了出来，凄厉无比，疼了好一会，这种刺痛的感觉才慢慢消失，转而又变成了麻木和肿胀。
穿好了裤子，望着身上一块块的紫青，她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的未来是一片黑暗的，恐怕再也见不到光明了，那一百万的巨额欠款只会把她逼上绝路。真是可笑，这么大的苏州城即将要成为她的坟墓了！
她坐在床边，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贷款公司让她去找亲戚借钱，让她去卖家里的田地，还要让她去做婊子，这些都是愚蠢危险的做法，倘若她真那么做了，那她杨阿莉就真的要自绝于杨庄村的老少爷们了，她已经这个样子，她不能再去祸害老家里的爸妈，那四亩半分地是他们安身立命的老根子，她怎么能做得了这个主，就算做得了主，她也不能那么做。
“可这该怎么办呀，现在老家里的人恐怕全都知道了，我该怎么跟他们解释，要不要通知他们一声。”她把头埋在被子里无力地哭着，突然又昂起了头颅，“不，不能把他们拉下水，这事是我自己惹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得一个人去承担，是的，我自己面对吧，绝对不能给他们添乱，这就算我给他们尽的最后一点孝心，杨阿莉呀，你放荡了一辈子，这个时候倒知道心疼父母了，还不算晚，呵呵，哈哈哈！”
她大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泪水砸到了脚指头上，开出了一朵孤独又鲜红的花！
在未来的一个星期内，贷款公司一共来了三次，每次听见楼道里密集的脚步声，杨阿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面对催债的那帮人，她毫无招架能力，就像砧板上的鱼，只能一刀一刀任人宰割。
催债人每次来到她的屋子都要先扔进去一挂鞭炮，硫磺的火烧味在房间里乱窜乱游，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她整天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瑟瑟发抖。有时候她不在家，等回来后，催债人早就在客厅里摆上了她的遗像和两三个花圈进行威胁和恐吓，第二天他们再来时，就得暴揍她一顿，算是对她前一天不在家的惩罚。除了出去卖掉自己的奢侈品，她再也不敢胡乱出门了，一天全待在家里，苦熬着自己的日子。
各种名牌提包、鞋子香水、金银首饰以及其它的昂贵物品都被她以低价卖了出去，她要每天不停地还钱，一天一天地还，一天一天地卖，甚至不顾后果把房东的冰箱空调洗衣机都偷偷卖掉了，直至家徒四壁，再也没东西可卖。这种还钱的方式无异于杯水车薪，饮鸩止渴，每天还的钱还不够这一天涨的利息，能有个屁的用，她正在一步一步把自己逼上死路！
贷款公司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一个星期内要是再拿不出钱，那就得必须去卖了，同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大堆恶心人的老头子，纷纷要加她为好友，还说着一些令人脸红恬不知耻的骚话，她十分气愤，全都拒绝了他们加好友的请求，敢情这些男人真把她当成婊子了，她暴脾气上来真想扇他们的大嘴巴子。
“给你三条路，去卖，去死，去坐牢，坐牢的话可不止你一个人，你们全家人共同欠着债，都得给我进牢房。”贷款公司每天打来二十个电话，语气里处处流露着威胁，内容讲得也大致相同。
杨阿莉哭着，求着，悲号着：“别把我爸妈送进监狱，他们老了，求你们了，我自己借的钱，我自己犯的错，都由我一个人负责，和我爸妈没关系呀。”
“那不行，你们是共同借款人，所承担的法律责任都是一样的，还不上钱全都得进监狱，不过我们公司还是很善良的，给你准备的不是还有一条路吗，去卖呀，又不会少你一根毛，卖的钱正好可以抵我们的欠款，有我们公司护着，你怕什么呀。”
“我不卖，我早跟你们说了，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孩，我还要嫁人呢，我死也不卖！”
“好，那你还不上钱就等着死吧，你死了，我们公司也要把你扒出来挫骨扬灰掺在沙子里卖给建材厂抵账！”
一天之后杨阿莉又受到了催债人的一顿暴打，这次打得很严重，她的一颗尖牙都被人打掉了。她活在这种不得安宁、激流暗涌的痛苦日子里，身体和精神遭受着数不尽的折磨，她似乎站在一块漂着的木板上，前进一步将堕入地狱，后退一步也将堕入地狱。
就在她像一滩浅水，在太阳的暴晒下即将干枯的时候，老家里的爸妈乡邻们也为了她的事心焦得团团乱转。
老两口至今还不知道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从之前全村老少接到的催债电话来看，阿莉好像在外面欠了钱，似乎欠得还不少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要联系到阿莉也是万难，从之前的一直关机，到现在一直处于忙碌中，可以看出，女儿拉黑了家里所有的电话，她在有意躲着老家里的所有人。尽管这个不争气的小妮子无数次地伤了父母的心，无数次地令杨庄村的老少爷们感到蒙羞和厌烦，可她终究是杨庄村的孩子，终究是老麦神的子孙，遇到这样的大事，必须得问清楚，该管的时候还是要管。
杨老五已经派遣了年轻人在杨阿莉的直播间盯着，可是一连七八天，她再也没有直播过，她真的好像消失了一样。想要刻意去找她，她偏偏要跟大家捉迷藏，厌恶她的时候，她反而要坦胸露肩唱唱跳跳不断地出现在人们的手机上，这种寻她不见的焦虑能把阿莉的父母和关心她的乡邻们活活急死。
杨阿莉终于走到了穷途末日，贷款公司的人一下子来了六七个，刚进门每个人就扇了她一巴掌，还命令她下跪，磕着头叫爷爷叫奶奶，她隐忍着泪水，只好通通照做了。
“这是最后一天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明天你都得给我去卖，你可以自己找客人，也可以让我们给你联系，怎样都行，你的几万粉丝就是一个巨大的客人库，多的不说，一天跟男人睡个几次，这钱就到手了，多轻松，多方便，你长得也不差，用身体挣钱还债有什么好丢人的。”
阿莉跪在地上，咬着嘴唇，微昂着头颅，眼睛里面都是血，老半天她才伸直了舌头说道：“放狗屁！绝不可能，我杨阿莉虽然没文化，不识得几个字，可我也知道做婊子是违法犯罪的，我再说一遍，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孩，我以后还要嫁人，我绝不会做那种恶心人的事！”
“那你快还钱呀，这一百多万已经涨到两百万了，你到哪里弄钱？你身上有没有钱？既然没有你还清高什么！你个臭婊子真是找死！”讨债人生气了，一人一脚朝着她的肚子就踢了起来。
阿莉凄惨地呻吟着，多天的饥饿加上腹部的重创使她呕出了黄水，她大叫一声：“用我的命还！我知道我没能力还清欠款了，那就把我的命拿走吧！”
“呸，你的命能值几个钱，不就是一个农村来的小丫头片子嘛，就是被车撞死了赔个三四十万也就了事了，连还我们公司贷款的零头都不够，我们也懒得跟你费口舌，明天开始去卖，我们公司负责给你联系客人，早上一个男人，中午一个男人，晚上两个男人，你是网红，一个男人起码得收一千块，这样你一天就能挣四千块了，干个一两年就能把欠我们公司的贷款还清了，多好呀，又不累，你真是太适合干这一行了，唉，就是可惜了你的这一头秀发，真不应该烧了，明天我们给你送假发过来，你戴上就安心接客吧。”
讨债的一群人走了，可她的膝盖还跪在地上，怎么都直不起来了，她低着头望着地板，那一滩污物是从她嘴里哕出来的。
就那样低着头跪了好久，从夕阳斜照到日隐西山，整个屋子变成了漆黑一片，她坐在地上，伸直了双腿，爬到了墙根，伸出手按了一下电灯的开关，白色的光芒瞬间就把房间给照亮了，黑暗褪去了，光明又来了，等明天日出时，苏州城里的太阳一定比今天更加明媚，她十分确信。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杨阿莉才倚靠着墙角艰难地站了起来，她摇摇晃晃趔趄着就来到了梳妆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摸着滚烫的双脸，搔首弄姿了起来：“就算我被烧成了尼姑，我还是那么美，我还是一个大网红，只不过这副鬼样子比不上以前了，这是怎么搞的呢？我原本不是这样的呀，杨阿莉，你是个富家小姐吗？”
“你不是呀，你搞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你只不过是一个从农村里走出来没什么见识的穷妮子，是一个连初中都没毕业，大字不识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坏丫头而已，你狂什么狂呀，看把你嘚瑟的，还学人家披金戴银，环游世界呢，从明天起，你自己的身体干什么用都由不得你了，啧啧啧，你看看你，你的眼里不是只有钱吗？钱不是比你爹妈还亲吗？遭报应了吧，到底是谁把你从一个单纯的小女孩变成这个样子的？”
“啊，我知道了，是那些小说，是那些杂志，是它们害了我，呵呵，哈哈，也是我自己害了我，灰姑娘就是灰姑娘，怎么可能会变成高贵的公主呢，我真是喜欢白日做梦，晚了，一切都晚了，明天我就要成为千人骑万人跨的婊子了，谁也救不了我，不，我能救得了自己！”她大喊着，从梳妆台的凳子上一跃而起，望着客厅里摆好的遗像和花圈，大声笑道，“那些恶魔可真会替我着想，提前就为我准备好了遗像，考虑得真周到，只可惜选中的这张照片太丑了，看不出我的风华绝貌，哼！”
她的心中突然再也没有恐惧和忧患了，只有满满的自信，她重新坐在了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化妆盒，好在这些粉彩和口红她还没来得及卖掉，要不然今晚就真的捉瞎了。她将脸蛋涂抹得粉扑扑的，又用眉笔将自己的眉毛画得又弯又细，最后又涂了一个亮丽的大红唇，这一番打扮刚结束，她又换上了自己最中意的白裙子，在镜子面前转着圈，欣赏着自己的美貌，忍不住地赞叹道：“这就是超级大网红，谁能有我美呀，我就是那红颜多薄命，倾城倾国的杨阿莉呀，我这么美，哪怕是最后一刻我也要让我的粉丝们为我倾倒，我要带着我的直播一同离去！”
随即，她打开了直播间，时隔半个多月未在网上直播的杨阿莉再一次出现了，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唱歌，也没有跳舞，只是面无表情地侧对着手机屏幕，光着脚丫子吹着晚风十分飘逸地上了楼顶。
直播间很快就吸引了一大群人，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好像全都有心灵感应似的，他们在等待着什么？期待着什么？不得而知！
“我美吗？我漂亮吗？忽略我的头发，我是不是一个富家的小公主呀？”她突然问道。
评论区一连串全都是肯定的话，阿莉笑了一下：“谢谢你们满足了我的梦，可这个梦破碎了，再也没有了，今天，我要用我的死告诉你们，千万不要网络贷款，每天涨的利息你永远也还不完，除了死你没有任何办法，这一切全都是我的报应，唉，我到今天才明白一个道理，丑小鸭永远都是丑小鸭，绝不会变成白天鹅，千万不要被童话故事给骗了，像我这样的农村妮子，更不要做这个梦，它永远不会实现，只会把你打进地狱，你们还要记住呀，我是个大网红，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网红，我爱直播，那是我的事业，谁也比不了我，哈哈哈！”说完后，她握紧了手机，张开了双臂，紧闭着双眼，毫不犹豫地从二十三层高的楼顶上跳了下去，过了很久，地面上才传出一声惊雷巨响，一眨眼的功夫，衔着茉莉花的白鸽子就飞走了，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杨阿莉的死在杨庄村引起了极大的震动，给乡邻们造成了难以估量的心理震撼，隔着屏幕，当这个顽劣难教的小妮子从楼上跳下去的那一刻，不论是关心她、讨厌她，还是憎恨她的老少爷们，全都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哭声，老家里的这一点哀戚和怜悯，算是她人生末路中的最后一点安慰了。
那个时候天气异常闷热，在晚上八点二十七分，杨阿莉的直播间突然开了，只见她光着头，一根头发也没有，面对着手机屏幕，她似哭似笑地左顾右盼着。村里立刻有人把这事报告给了杨老五，杨老五丝毫没有耽误，拿着手机就去了阿莉家。
老两口一看到自己的女儿变成了这个鬼样子，心里的气立刻窝成了一团，对着杨老五便说道：“主任，俺不会打字，你给她评论评论，就问她欠了别人一百万是怎么回事，这是买了房还是买了车呀，从哪花那么多钱！”
杨老五一连评论了好几条，杨阿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手机被她攥在了手里，屏幕上形成了一片暗影，上下颠簸着，她正在爬楼梯。
“主任，你接着打字，我就不信这死妮子看不到，问她到底是怎么搞的，是不是被人诈骗了，让她赶快跟家里把这事说明白，要是犯了事一家人一块解决，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这算是什么事呀，真是无法无天了。”
杨老五又打出了一连串的评论，这边刚发出去，阿莉面对着黑漆漆的正前方突然哭了起来，只当着千万网友的面诉说着自己的遭遇，老两口一下子慌了神，夺过手机就大喊：“妮子，你想干啥？是不是被骗了钱？爸妈就知道，你再会花钱也不可能欠了别人一百多万，你可别干傻事呀，会有人替咱们主持公道的，恁爹恁娘可就只有你一个闺女呀，妮儿，我的妮！”
杨老五可不含糊，拿过手机迅速粘贴复制了几十条劝慰的消息，通通发了出去，可还没来得及发完，直播传过来的画面就天旋地转了起来，简直不给人留出任何一点时间和机会，再过一会，只听一声巨响，直播间就黑了屏。
杨阿莉确确实实死了，死得惨不忍睹，在死后的两个小时之内，她的粉丝数量迅速升到了一百二十万，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大网红，可惜这些她全都看不到了。
在杨老五的帮助下，阿莉父母当晚就去了苏州，极度悲伤地带着女儿的尸骨回了家，她这可笑可叹可怜可恨又无知愚蠢的一生永远定在了二十二周岁的花季里，就像是夜晚的昙花，天空中的烟火，只乍现了一会，就消失得不见踪迹了。
两个月后，涉嫌诈骗以及组织黑恶势力的贷款公司终于被警方绳之以法，为了引起足够的警醒和重视，杨老五在村里像放电影一样，一连半个月播放了这些贷款公司的套路和诱骗方式，并雕刻了一座万言血泪碑，把杨阿莉的故事当成反面教材永久地树立在了村头的一角，至今还保留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