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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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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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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泉河的亡灵》连载

第三十七章

玉米成熟的那几天,老妈妈为了儿子的亲事忙开了,迈着蹦跶哒的脚步东庄西庄没少跑,方圆三四里地的媒人也没少寻,这个时节比不得年前年后那几天外出打工的大闺女都回了家,有不少妮子等着你去相。尽管搁家的姑娘少,但经过老妈妈这么一搜罗倒也找到几个模样俊俏尚等着在家收玉米的好女子,时间可不等人,老妈妈托了媒人上门去提,双方约好了会面的日子,就等着郎才女貌的可人儿见上一见呢。

相亲那天,绍文还在睡着懒觉,老母亲喊了三四遍才把他叫起来,倒是家里的这个客人勤快,老妈妈一起床他便跟着起了,还帮着她烧锅做饭饲喂牛羊,眼里都是热腾腾的新鲜劲,老妈妈可喜欢他了,好几次对汪子瀚开着玩笑说要是他不嫌弃,倒不如认他当个干儿子。

绍文起床后既不刷牙也不洗脸,做好的早饭也不吃,说是等相亲回来再吃,要不是母亲逼着他将那乱哄哄的鸡窝头梳整齐,他还不想去打理呢。母亲从衣柜里拿出一套从苏屯冯瘸子那里制定好的西服和漆油乌亮的皮鞋给绍文,让他穿戴整齐,可绍文偏不爱那套行装,说穿了不自在,光闷汗,还让人觉得矫情造作,还不如自己的那套篮球衣穿着合心意呢。想想也是,大热天穿个西服会让人觉得这人脑子不灵光,分不清寒暑,也有点骚包烧不熟的感觉,老妈妈便拿着西服又进了屋子重新翻起自己陪嫁来的椿木箱子。绍文倒也不急,就看着母亲在屋里忙来忙去,没过多久便和汪子瀚在院子里打起了篮球。

“快来,快来,这件衣服好,也是找冯瘸子刚做的新衣。”老妈妈唤着绍文,绍文听到叫声顺手就将篮球扔给了汪子瀚,带着一身臭汗来到了母亲的身边。

“我的天,俺妈,你这是什么品味呀,怎么做了一个这样花里胡哨的格子衫,太俗了,穿上就跟马戏团里的小丑一样。”绍文抱怨道。

“你懂啥,年轻小伙就应该穿得鲜亮一些,也能惹些人的眼,这有啥不好的,又透气又宽松。”老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在儿子的身上比划着,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我还怕这衣服做小了,不合你的身材,现在看呀,十分贴身呢。”

绍文一把夺过母亲手里的格子衫扔到板凳上就叫嚷开了:“要穿你穿,我才不去现这个眼呢,我就穿身上这套现成的篮球衣,也省掉换衣服的麻烦了,还有,小瀚他跟我一块去相亲,他眼光好,可以给我把把关。”

老妈妈立即压低了声音悄声对着儿子说道:“咦~那哪成!你去相亲再带个小伙子,要是人家妮子没看上你,却看上了他,那可咋整,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绍文故意把音量提高,带着一脸的坏笑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只好把姑娘说给他了。”

老妈妈终究没能劝得动儿子换上那件她特别满意的格子衫,就看着他穿着篮球短褂篮球短裤和一双沾满了泥巴,鞋帮子能围住脚脖的橙红色篮球鞋,带着一身臭汗,拉着一个碍事的电灯泡出了门。她真后悔自己没能否决掉儿子带上汪子瀚的这个决定,相亲中女方没看上男方,倒看上身边那个把关的,这种事在农村可是没少发生的。

绍文按图索骥循着媒人给的地址就去了女方家,事先朱大媒人已经将妮子的姓名年龄和家庭情况提前向他和母亲说了,他听得不经心,这会儿已全然忘记,便在嘴里自言自语道:“今个要跟我见面的女孩叫什么来着?”

“叫周艳吟,可别再忘了,即使你没那心思,也得装出个模样来,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汪子瀚在他身边没好气地提醒着。

“哪个‘艳’,哪个‘吟’?”

“鲜艳的‘艳’,吟诗作赋的‘吟’。”

绍文抿着嘴,拧着嘴角,对着汪子瀚打了一个媚眼,便颇不正经地回答道:“遵命!这回我记住了,不过这女孩的名字真怪,不知她父亲当初起名字的时候是有意为之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呢。”

“这话咋说?”

“你想呀,古往今来,多少诗文里有清吟、慢吟、笑吟、愁吟、苦吟,就是没有艳吟,一个女人,吟就吟吧,又加上一个‘艳’字,就好像是古代秦淮酒楼里的妓女隔着河岸甩着手绢矫揉造作地招徕客人一样,略显轻浮了些。”绍文手托着腮,文绉绉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与他身上穿的那套汗津津的蓝球衣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想必他的文人气质和他此时的运动风总是不相宜的。

“哪有你那么解释的,”汪子瀚若有若无地淡淡一笑,朝着绍文结实的胸口轻轻捶了一下便说,“你的嘴巴真臭。”

“那当然了,我都没有刷牙,口腔里经过了一夜的发酵,已经产生了数以亿计的微生物,就等我们到了女孩家,张开嘴和他们说话时熏死他们呢。”绍文继续笑着说。

“咦,你可脏死了,还好意思说,你这个邋遢鬼,我不刷牙时也没有你这么脏。”汪子瀚有点洋洋得意了。

“你确定?不,你要是不刷牙会比我更脏,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你嘴里的微生物可比我多了一倍呢,少说也得有好几亿。”

汪子瀚刚想反驳,却突然明白了绍文这话的意思,不觉得脸上一红,羞赧了起来,猛地朝他的胸口上又重重地捶了几拳,只捶得绍文笑着求饶。

到了女方家,绍文立刻变得慌张了起来,不大的院子里坐满了絮絮叨叨的七大姑八大姨,一看到小伙子来了,还来了俩,立刻缄默了声音,安安静静地不再说话,但是眼睛可没闲着,那一双双滴溜溜的眼睛好似猛虎,不停地朝着绍文的身上打转,像是要生吞活剥了他,又像是马戏团里的看客,对这刚出场的猴子表现出了望眼欲穿的期待。

汪子瀚跟在绍文的后头,两个人看这架势也不敢进院,只是木木地待在门口。

“是朱大牙介绍来的?”院子里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看到绍文,便放下了手里正在淘洗的蚕豆,拍了拍裤子就站了起来。

“昂……朱大媒人叫我今天来见个面。”绍文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快别站着了,进院来进院来。”男人招呼着。

绍文拉着汪子瀚,两个人一起来到院子的中心,男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绍文,眉眼里露出了一丝不悦:“你就是杨绍文?”

“是,是的,对,就是我。”绍文笑了一笑。

“刚打了球来的?”

“没有,早晨的时候闲得无聊,就随便弄了几把,还不到热身的劲呢。”

“哦,这天热,也难怪你不拘小节穿得这样凉爽,也没多大问题,来来来,这都是亲戚邻居们,都是你的长辈,称呼一声大娘们就行。”

“大娘们好~”绍文应声客气地叫道。

这声问候刚叫出来,从堂屋里便走出来一位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身边还跟着一个妇女,看着那两张相似的脸,不用说,这肯定是母女两人。

“孩她妈,你过来,让闺女自己先跟小伙子熟悉熟悉,咱们老两口先别掺和。”说着,男人又转身对那些亲戚邻居们叫道,“年轻人有他们的话题,让他们说他们的,咱们接着聊咱们的。”话音刚落,院子里的那些大娘大妈们又议论纷纷地喧嚷了起来。

绍文和妮子对坐在两张椅子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拉着呱,汪子瀚不好凑进去,便一个人坐在大门边的木板上,托着下巴发呆地望着葡萄架下的葡萄,并联想到绍文的身上,开始想入非非了。架上的藤叶长得很稀疏,但是结的那一串串葡萄却又大又圆,看上去亮晶晶的,十分有光泽,就像绍文卵袋里的那两颗睾丸,汪子瀚天真地想,是不是世上的万物都是相通的呢,葡萄的藤叶是那么稀疏,把所有的养分都给了果实,所以长出来的葡萄又大又圆,绍文下面的毛发也是那么稀疏,是不是也把营养都给了卵蛋,所以他的东西是那么圆润饱满呢?想到这,汪子瀚又红了脸,并懊恼自己怎么如此不堪,尽想一些这样淫秽的事,清醒过来后,便伸出手掌朝着自己娇嫩的脸蛋上狠狠地打了几巴掌,只埋怨道这都是绍文起先挑拨的。

绍文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妮子,看到她穿着开叉的旗袍,露出苗条的身材,烫着一头短发波浪,又涂着那种一氧化碳中毒般的樱桃色口红,不觉得有些好笑,这身装扮颇有一股子民国遗韵,还真像妓院里那些招徕客人的妓女,看来这“艳吟”叫得不屈。艳吟这身打扮搁在农村实在是时髦得不得了,但要说用来伺候庄稼,那是万万不行的,可不是嘛,庄稼汉子见了她谁还有力气去干庄稼活呀,隔壁刘老二见了艳吟都得浑身发抖,暗送秋波呢。

当运动风遇到民国风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呢?所有的相亲会上都没有出现过,这一次大家伙可一饱眼福了。

两个人礼仪般地互相介绍了一下自己,艳吟便开始发问了:“你长得还行,看上去挺精神的,是刚运动完吗?”

“谢谢啦,刚打完球,出了一身的臭汗,也没换衣服,小姐介意吗?”绍文调侃地说着。

“不介意,我很喜欢你的这身衣服,很合你,穿起来很阳光。”

“抱歉,我不喜欢你的衣服。”

“啊?”艳吟没料到绍文会说出这样的话,还以为自己的身上出了什么差错,便慌忙起身前后左右地顾看,“你不喜欢这样丰韵成熟又不失活泼的形象吗?”

“不喜欢,我只看到成熟,没看到活泼。”绍文冷冷地说。

妮子的眼睛里瞬间就流露出了愠色,但不好发作,还在极力保持着原有的态度和优雅的姿态,只当是绍文的性格过于直率。

“那你今年多大啦?”艳吟又换了一个话题接着问道。

“不大不大,往四十上跑了。”绍文继续以一种轻松的口吻回答道。

“啊?媒人不是说你才三十吗?”妮子发出了诧异的声音。

“是呀,刚好而立,不是正在往四十岁上赶吗?”绍文反问道。

“那你是干什么职业的?”

“搞鸭子的。”

妮子听到后吓得立刻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引得在另一旁拉呱的大娘们都纷纷看向了这里。

“怎么,你是……你是搞那个服务的?”

绍文立刻来了兴趣,小声嘀咕地说:“咋?你也是搞那一行的?”

“瞎说,我是正经人家的大姑娘,在外面干的也都是正经的职业,谁跟你一样。”艳吟开始把心里的不满表现在了脸上,绍文也立刻假装生气地说了起来:“我干的职业咋不正经啦,我在北京荣馨堂糕点铺做烘焙,兼带做烤鸭,平时要给很多鸭子脱毛,不就是搞鸭子的吗?”

艳吟气得吹鼻子瞪眼,两颗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却又对绍文无可奈何,一起身就离开了,进屋时还撂给他一句话:“我跟你无话可说,像你这样的男人,空有一副好皮囊,脑子里都是猪屎,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听到艳吟对绍文的骂声,妮子的爸妈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都跑到屋里去问情况,院子里瞬间就只剩下绍文和汪子瀚了。

汪子瀚从葡萄架下缓缓站起来,两个人相视一笑,绍文走到他的身边抓耳挠腮十分窘迫地耸了耸肩:“怎么办,人家女方看不上咱,还是回家去吧。”说着,就拉着汪子瀚的手跑出了院子。

不出所料,绍文的第一次相亲以惨烈的失败而告终,似乎艳吟嫌只是拒绝绍文这个丧门星还不怎么过瘾,又托媒人捎来了一些话,并嘱咐务必一字一句讲给他听。绍文再次见到媒人时整个人都乖得很,高大的身子跨坐在儿童椅上骑着大马晃悠着,显得十分滑稽,他似乎知道媒人下一步的动作,只嬉皮笑脸一言不发静待朱大牙的数落。

“听着,人家女方给你列了五条‘脑残男’的罪状:一,态度恶心,极其不认真,不重视,穿着不得体,将他们一家当猴耍;二,说话不经大脑,油嘴滑舌,流里流气;三,不诚实,说的话没一句真的;四,太刻薄,根本就不是个男人;五,见了长辈嘴不甜,连香烟也不去散,太抠门。”传达完了女方的话,朱大牙又对着绍文深表遗憾地嘟囔道,“侄儿,你瞧瞧你干的都是啥事,连我都免不了讨别人的骂,还说再给她介绍这样没有嘴德毫无诚意的男孩子,就上我家把我的锅给砸了,我原以为凭你这样的好样貌见什么样的妮子都不在话下,可还是偏偏被你搞砸了,看来得让你学点规矩,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老妈妈一听就怒不可遏,举起巴掌就往儿子的后背上狠狠打了起来,直教绍文哀嚎着下次相亲一句话也不说,只当是三缄其口做个哑巴。

朱大牙露出断齿嘿嘿一笑,那缩巴的眉眼极尽猥琐:“这次相亲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可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呀。”说罢,便转过头对着墙角里的汪子瀚笑道,“小伙子今年多大啦?”

汪子瀚像只小绵羊一样,被朱大牙那恶狼似的影子困在角落里,不自觉地发起了抖,咬紧了牙关才稍显清晰地回答道:“虚岁二十八了,比绍文小两岁。”

朱大牙在心里算了一下,便满意地点起了头:“正好正好,小伙子也这么大了,该不会还没结婚吧?”朱大牙故意这样问着。

“没……没,还小。”

“不小啦,那你可谈了女朋友?”

“也没有。”

“这可太好啦,”朱大牙欢欣鼓舞地拍起了掌,“实话告诉你吧,人家大姑娘没看上绍文这个混小子,倒看上你了。”

听到这话,绍文“啊”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和母亲一样惊掉了下巴,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相信的惊恐:“啥?怎么会看上他呢!都没跟他说一句话。”

“啊什么啊,你小子自己不争气还怪人家大姑娘看上别人啊,人家欣赏的就是那股安静懂事,稳重不闹腾的性格,哪像你似的。”朱大牙对着绍文恨恨说道。

“可是……可是……他不能呀,他是我……”绍文刚想说出最后那句,但理智告诉他不可鲁莽行事,便将快要脱出口的话硬咽了下去。

老妈妈也急了,悄悄走到朱大牙的身边,拉起他的袖子就挤眉弄眼地使起了眼色:“嗳,他叔,你怎么不帮你侄说说好话呢,他这个朋友不是咱本地人,家里啥情况都不了解,咋就看上他了,他一个陪亲的,不能抢了主家的好事……”老妈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可朱大牙对她不甚理会,又自顾自地和汪子瀚聊了起来。

“小伙子,你要是有意向就跟我说,我再另安排个时间让你们见见面,人家妮子说了,一看到你心就止不住地跳,还说你文质彬彬的,又带几分羞涩,就像年轻时的金城武。”

绍文二话没说,走到汪子瀚的身边抓起他的胳膊就拉到了屋子里,嘴里还大声嚷嚷着:“让艳吟小姐死了这份心吧,我们家小瀚看不上她,他心里早就有人了。”

朱大牙听不懂这话,还以为是绍文得不到人家姑娘的欢心,嫉妒起了汪子瀚,便笑着对老妈妈说:“可得当心着点,可不能让他们兄弟阋墙,因为这事打起来。”

老妈妈也被吓到了,赶紧跑到屋内劝解着绍文:“乖孩子嘞,人家妮子看不上你就看不上呗,咱再相个好的,总会有的,可别因为这事伤了兄弟间的和气,小瀚毕竟是咱家来的客人,可不能因为这事打架!”

接下来的几天,朱大牙又给绍文安排了好几场相亲,为了避免再发生上次女方看上陪亲的尴尬事,老妈妈坚决不再同意儿子带上他的朋友,每次绍文快要出发时老妈妈就拉着汪子瀚去各家各户串门子,向她的邻居们介绍这位从城里来的客人,又或者领着他去苏屯赶集看大戏,总之就是不让绍文找到他,汪子瀚没见过农村的这些人这些事,觉得新鲜好奇,也乐意跟着老妈妈一起出去溜达。又为了避免绍文第一次相亲时的没规矩,后面几次和女方见面时都由媒人亲自带着,绍文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媒人便会在一旁使使眼色,吭吭嗓子,好及时制止住他。即便是如此小心,如此克制,后面的几次相亲还是被女方嫌弃得一塌糊涂,绍文不是在吃饭的时候吧唧嘴,就是还没等整只鸡上桌呢,就站起来伸手去撕鸡腿,吃完后还不嫌恶心地舔着手指甲,就跟八百年没吃过肉一样,丝毫没有一点餐桌上的礼仪。这些毛病好不容易被媒人逼着改了,待和妮子们谈话时又吹起了牛逼,那吹得牛都快上天了,让人一听就知道假得很。除了这些,若是女方家里有年迈的老人,绍文遇见了既不主动让路,也不主动打招呼,显得忒没教养了。

一连好几个妮子都对绍文表现出了十足的失望,有的表示再考量考量,有的当着媒人的面就说不愿跟绍文处对象,还有死心眼的,就看上绍文了,说年轻人不古板,性格开放一些也是好的,全然不嫌弃绍文的那些毛病,但一听说绍文欠了一屁股债,被人像仇人一样追着要债,躲在外面七八年也不敢回来后便打了退堂鼓。总之,经过绍文的极尽所能,那些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没一个看得上绍文的,如此一来,搞得媒人们都不怎么上门了,说一个黄一个,媒人们忙活了半天却拿不到信子钱,谁还愿意出力给绍文说亲?

老妈妈计划着春节前给儿子定好亲的美好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她也无能为力,只能有事没事发发怒火,趁着刷锅做饭的时候砸砸锅碗,她可不敢真砸,真砸烂了,她还得花钱买新的,得不偿失,只是借着假力敲一敲发出响亮的声音,好让儿子听见。她只恨自己,这么多年让儿子一个人在外闯荡,没人管教,好的没学会,倒学了一身的坏毛病,流里流气的。

绍文终于可以安静一会了,至少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一段岁月里不必担心那危机感卷土重来。带着汪子瀚回到家已半月有余,他还没有好好地和他一起在这广袤的农村天地里驰骋一番呢,皖北大地上的风景,皖北大地上的人和故事,他也还未和他一起去发现,绍文在心里盘算着,在家的这一段时间一定要带着汪子瀚去好好领略一下这片土地的美,汪子瀚已经带着他去体会了北京城的繁华和开放,这回,总该轮到他带着汪子瀚在这片土地上探索了,毕竟这里是他的家乡,是他唯二的牵挂。

杨木很喜欢汪子瀚,毕竟温柔帅气的男孩子谁不喜欢呢?一有时间他便跑到奶奶家里听汪子瀚给自己讲北京奥运会各个场馆背后的故事,那是在汪子瀚家附件发生的事,他肯定要清楚得多,比自己在电视上看得云里雾里要好太多了。汪子瀚的声音很轻柔,又有一种特别的魔力,总能把寻常的故事讲得精彩又神秘,听着他说话,简直就像在给耳朵做按摩。他每讲完一个故事,便停顿下来望着杨木,问他一些关于奥运会的基础问题,比如现代奥运会是哪一年开始的?橄榄枝代表什么?中国奥运会史上第一块金牌是什么运动项目?福娃欢欢是一种什么动物?以及鸟巢是干什么用的,花了多长时间才建成?他太小看杨木了,这些问题杨木根本用不着思考,脱口就能答出。等到杨木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汪子瀚便眨巴着眼睛轻轻一笑伸出手在杨木的脑袋上摸一下,称赞一句真聪明。人们常用“秋水”来形容女人的眼睛,可是眼前的这位哥哥那双明眸简直比秋水更要透彻纯净。细细闻来,汪子瀚的身上自带有一种淡淡的梨花清香,香而不烈,又掺杂着洗衣粉的味道,让人感到十分清爽,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依杨木看来,这位哥哥才是水做的。

杨木自以为聪明,看着客人年轻便张口叫哥,却不料引来了绍文一顿小打:“叫啥哥,他有那么小吗,叫小瀚叔。”

“小瀚哥哥,你多大啦?”杨木立刻惊奇地询问着汪子瀚。

汪子瀚笑着,冲着杨木比了一个手势便答道:“二十八啦,只比你三叔小两岁耶。”

杨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着汪子瀚看了又看,最后迫于绍文的淫威只好改口叫叔:“小瀚叔,你有老婆没?”

听到这话绍文笑得前仰后合,肚子止不住地疼:“杨木,别问了,你看他像是有老婆的样吗?他自己还是别人的老婆呢。”

汪子瀚立即从地上捡起来一棒玉米,狠狠地砸在了绍文的身上,并板着脸说道:“小孩子在这呢,瞎讲啥,别教坏了小孩子。”

绍文立刻闭紧了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灰溜溜地跑开了。

“我还没老婆呢,等着年龄大一些再考虑这事。”汪子瀚向杨木解释着。

“嘿嘿,跟我三叔一样,那你可得抓紧了,我妈说,过了三十还没有娶上媳妇那就是个寡饭条子了,你看我三叔,已经成了个预备寡饭条子。”杨木也开着玩笑地说道。

汪子瀚低头不语,心里却泛起了层层涟漪。

那一天,汪子瀚正在院子里陪着老妈妈扣玉米粒,绍文兴致勃勃地从大门外跑了回来,一把扔掉汪子瀚手里的玉米棒便对他说:“这不是你干的活,扣啥扣,跟我去小柴河里摸泥巴狗子去,那里正在放干河,都是蹦蹦跳跳的活鱼,又软又烂的塘泥还不到我俩的小腿肚子呢。”说罢,绍文便拉着汪子瀚跑出了大门,只留下老妈妈一人坐在院子里忙活:“这个死孩子,不跟着我一起干活倒罢了,还怂恿着别人,要是摸不回来鱼,休怪我断你们的伙食!”老妈妈就喜欢说这句话,记得小时候每当小柴河被人用抽水机快抽干时,绍义常带着绍文一起去小柴河里摸泥鳅,摸到鱼,母亲便会裹了面糊放到油锅里炸,炸得又焦又脆,绍义绍文最爱吃啦。记得有一次兄弟两个为了和别家的孩子争一条黄鳝而大打出手,几个人在塘泥里打得头破血流,浑身都沾满了淤泥,最后反而一条鱼也没能带回家,气得老妈妈断了他们三天的伙食,期间一粒米也没给他们吃。时间过得真快呀,不给人一点喘息的机会,这些事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呢,想到这,老妈妈的心口突然一疼,冷汗哗啦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只好撑着地慢慢躺在玉米堆里,闭着眼睛休息了起来。

小柴河是泉河的一条支流,与她的母亲分开后便曲曲折折地绵延到距离杨庄村村南头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河水即使在夏季也不充盈,时常还会干涸,到了夏末,常会有人抽干了河水,挽着裤腿下到河底,踩着淤泥摸泥鳅,总能引得一批孩子来此玩乐。

绍文和汪子瀚到达小柴河时人不多,只有两三个孩子在河底摸着,他记忆中中那一幕幕场景又涌现了出来,显得十分陶醉。多年没有回家,即使回来了也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匆匆的过客,从未想过自己还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现在有时间有心情可以反复去寻找儿时的记忆了,却又发现陌生得很。

“以前我常跟我二哥来这里摸鱼,一摸一下午,能摸好多,三天两天都吃不完,我总觉得我能长这么高就是因为小时候摸鱼摸多了,吃鱼也吃多了。”绍文爽朗地笑出了声。

“哦……”汪子瀚随即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绍文。

“为这事,我妈没少打我们,每次都是我二哥护着,谁让他比我大呢,活该被打,嘿嘿……嘿嘿……可惜现在……”绍文的眼里泛出了泪光。

“不想它了,人各有命,谁又能主宰得了自己的命运呢,更别说别人的了,”绍文的语气里充满了哀伤和无奈,但转眼一看到汪子瀚又瞬间活泼了起来,“来,宝贝,让哥带你体验一下摸鱼的快乐,这可是我们乡下孩子所独有的,你在城里肯定享受不到这天然的游乐场。”

说着,绍文伸开双手大叫着,欢呼着,天真无邪地跑进了淤泥里,立刻生龙活虎了起来,就像久久搁浅在岸边的鱼突然又回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海里,生命力再次被唤醒。汪子瀚的眼睛有点湿润了,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绍文的童年,这令他感到了一种别样的幸福。

“傻小子,还站着干嘛?快下来跟我一起摸鱼呀,谁摸的谁吃,你要是没摸到,可别指望我会心疼你。”绍文高傲地站在河底,对着汪子瀚表现出了一种轻视。

汪子瀚蹚着烂泥下到了河里,心里有点发毛,总觉得在那看不见的淤泥里面会有一条大蛇时时刻刻准备着要咬自己一口,实在不敢往河中心去,绍文笑他胆小鬼,便抓了一把烂泥朝汪子瀚的脸上扔去,瞬间就把他砸成了大黑猫,汪子瀚不甘示弱,胆子也大了些,不顾脑子里各种危险的假想,步子蹚得大大的,走到绍文身边捧起一把淤泥就往绍文的脖子里灌,一阵寒凉掠心而过,绍文立刻咬紧了牙关大喊道:“你好狠!竟敢谋杀亲夫,放在古代是要浸猪笼的!”

汪子瀚抓住时机,又往绍文大张的嘴里塞了一口泥巴便说:“活该,叫你嘴贫。”说完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绍文像是吃了生柿子一样,瞎紧了眼直“呸呸”地往外吐着泥巴,可还是总觉得吐不干净,他这算是“恶有恶报”了吧。

闹完了,两个人便开始认真地摸起了鱼,闻讯前来摸鱼的人也越来越多,绍文瞅着汪子瀚摸鱼的动作,便忍不住纠正说:“像你这种摸法,看来你今晚是吃不到鱼了,你要盯着烂泥巴,哪个地方冒泡哪个地方就准有鱼,然后手还要快,不能只摸淤泥表面那浅浅的一层,手要插得深,最好连泥带鱼一起抛到空中去,等落下来再迅速抓住。”绍文像个教授一样耐心地教着他这个对摸鱼一窍不通的学生,嘴角里处处彰显着自豪。

水被抽干了后各种鱼儿便钻进了又深又凉的塘泥里,尤其是泥鳅和黄鳝这类身子细长本就喜爱烂泥的河鲜,身子大一点的鲢鱼和草鱼不喜污浊,又自命清高,便只在薄薄的一层浅泥里乱蹦跶,想要捉住他们简直易如反掌,但要论起美味的程度来,还是泥鳅和黄鳝最能让人解馋,将那滑滑的泥巴狗子剖去了内脏,或炸或炖都是顶一流的美味,炸的外焦里嫩,满口喷香,炖的肉质劲道,鲜汤爽口,总是让人不舍其腻,吃了还想吃。

随着小柴河里人声鼎沸,几十双脚丫子在烂泥里蹚着,那些躲在深处洞天福地里的小玩意儿也被赶了上来,一个个像惊慌失措的无足之鸟,在淤泥里面东一跳西一窜地扑腾着,这些对于鱼儿来说尚属于移山倒海的本领,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眼里,只不过是无谓的挣扎,纵使它们拼尽了全力想要来个鱼死网破,最后也只能是人类餐桌上的那一盘盘美食。这个道理对于人和神来说,准确点,应该是命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可是即便鱼儿知道自己将被剖心挖腹,万火烹调,小命不久于世,但还不是奋力一搏与摸鱼的人进行着殊死斗争吗?人也应该学着点那微不足道的鱼儿,好在王美芝早已领悟了这个道理,至于绍文有没有领悟那就不知道了。他在塘泥里摸鱼,看着那鱼儿蹦跳,最为感同身受,也最应该悟得此种道理。

天色已渐暮,绍文这个小子可真有本事,他不愧是摸鱼的一把好手,倘若诺贝尔奖要设置一个“摸鱼奖”,那得奖人非绍文莫属。半个下午的劲,他就摸了几十条鱼,其中不乏一些让人眼馋的泥鳅和黄鳝,还有一条又长又粗,乡亲们都说他逮到泥鳅王了,今天的好运气全落到了绍文的头上。他在烂泥里的本领还不止这些,除了那些鱼儿,他还沿着河岸掏了七八只大龙虾,原本也有很多螃蟹,但是他嫌螃蟹小,没有肉,不肥美,便让给了其他人。与之相比,汪子瀚的收获就太少了,不值一谈,泥鳅太滑,他一条没捉到,只摸了三四条二指宽的鲢鱼巴子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小杂鱼,照他的收获,今晚他肯定要挨饿了,好在绍文会心疼他,肯定会从自己的嘴里匀出一些给他吃,剩下的,当然要被他那三个侄子抢干抢净了。

两人上了岸,借着古井里的水冲了手脚洗了脸,绍文脱了汗衫,弯着腰从铁桶里不断捧出清冽的井水往自己的胸膛上泼,好不容易把上面的泥巴冲掉了,在金色夕阳的照耀下绍文那有棱有角的胸腹竟发出了光来,让汪子瀚迷离地失了好久的神。

“看啥看,又不是没看过,你身上也被泥巴弄脏了,也脱下来冲一冲吧。”说着,绍文就要脱汪子瀚的短褂。

“不要!这儿还有好多人呢,就亏得你不害臊,身上都让人家看光了。”

“看就看呗,反正我这身材也不怕人家看,看了咋滴,能少块肉?”绍文反问道。

“反正就不行,太不文雅了。”汪子瀚又尴尬又羞涩地挡住了脸,生怕别人朝这边看过来。

“你还怕人呀?没事,你脱下来冲洗,我给你挡着,都是乡里乡亲的,干农活的时候男人都光着膀子流着汗在地里忙活,就算被人看见了也不会说啥,都是这样,见怪不怪了。”绍文笑着又有点搞怪地说道。

“哼,你要是敢在王府井大街上光着膀子乱溜达,不出一会,警察一定把你抓起来,说你败坏首都的风气,伤了首都的风化。”汪子瀚伸出拳头在绍文的肚子上捶着,似乎将他的肚子当成了拳击的沙袋。

“首都还有什么风气风化呀,不用我败坏,本就是一团糟了,我光着膀子好歹也是正大光明地光着,比那些有权有钱的人暗地里光着净干一些“艳吟”的事强多了,警察不去抓他们却要抓我,也太没天理了。”绍文的眼色里突然有了一丝愤意,“唉,想必这都是大城市的通病吧。”

“你说的我听不懂,为什么抓你会没天理呢?”汪子瀚停了手头上的捶打,将一双清澈的眼睛投向了绍文。

“哈哈哈……就说你这孩子单纯得可爱,一点人事不懂,没啥,我只是将我这些年在北京的一些感受说了出来。”这话说完,绍文又道,“你真不冲一冲?脏死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不知道,这是一口很老很老的古井,相传在明朝成化年间就有了,这口井非常神奇,在我的记忆中有很多个年份发生了干旱,泉河里的水都干得见了底,村里的压井也压不出水,就这口古井始终不断地冒着水,一连两三个月,全村的人就靠着这口古井活命。最为神奇的是,谁要是害了皮肤病,只需要到这来打两桶井水洗个澡,不用抹药,更不需要吃药,保准身上就不痛不痒了,牛皮癣和银屑病也能给你治得八九不离十。”绍文一本正经地说着。

“真的吗?这也太神奇了吧!”说着,汪子瀚就趴到井口仔细地观察捣腾了起来,一会摸摸井沿井壁,一会又在手里掂量着井里的大铁桶,又或者让冰凉的井水从自己的指尖流过,嘴里还不停地感叹着农村大自然的神奇,全然没有注意到绍文站在后面捂着嘴眯着眼睛用尽全力憋着笑意。

绍文一手提着鱼虾,一手搂着汪子瀚的脖子就像喝醉了酒似的东倒西歪地回到了家,院子里静悄悄地,听到儿子喧嚷的声音老妈妈才艰难地从床上起了身,一看到两个大小伙子勾肩搭背地回了家,就好像回到了从前,老妈妈心里莫名地高兴,沉重的身子也轻松了起来。

“妈,给我炸鱼吃,炸得焦一点。”绍文将手里的鱼扔到了地上,带着满载而归的骄傲说着,但一转眼又看到母亲的脸色十分苍白憔悴,便关心地问了问。“俺妈,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瞧着你的脸色不太好。”

“没事,老毛病了,适才又想起了伤心事,心里一难过就犯了病,不打紧,你去两个嫂子家将杨木和文寒文冷叫过来,今天我给你们做个全鱼宴。”老妈妈说完便弯起腰将鱼虾拣起来倒进了大盆里。绍文见况也未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便拉着汪子瀚去了嫂子家。

老妈妈的厨艺一流,做的菜种类齐全,花样翻新,既有炸小鱼干,又有炖鳝鱼汤,还有油焖大龙虾,又配了几个家常菜,正好凑够了一桌,杨木因为有自己的事要做,吃了个小半饱就早早地离开了奶奶的家,剩下的几乎全都倒进了文寒文冷的肚子,这俩半橛,人小肚子倒大,饭量丝毫不输于绍文和汪子瀚这两个成年人,他们扒着碗,捯饬着筷子,就像老马虎一样往嘴里塞着面条,这个年龄的孩子饭量都好得很,吃啥都香,老妈妈想着他们是有母无父的可怜娃子,心疼得不行,自己倒一点没吃,只顾得给孙子们夹菜了,全程只喝了几口鳝鱼汤。

绍文让母亲也吃点菜,老妈妈只说胃口不好,吃不下,便也没有强求,待一桌子的鱼虾吃干抹净后,两个孩子撑着肚子打着嗝趁着路边还没熄的灯光就结伴回了家,老妈妈收拾好碗筷,也早早睡了。这样好的月色再也没有人打搅他们了,绍文紧紧攥着汪子瀚的手出了门,像风一样奔驰在银光下的乡间石子路上,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们脚下的踢踏声。

玉米杆被庄稼人给砍掉了,广袤的大地又恢复了一望无际的视野,汪子瀚口中的“魔法森林”和那些鬼怪精灵也一起不见了,但却出现了一派壮阔的银海,在白色月光的照耀下,田野里波光粼粼,暗涌浮动,正所谓失一美景,又得一美景,总是不亏的。

绍文和汪子瀚坐到了砂石子路旁的树桩上,这是一棵近半百的大树,刚刚被它的主人砍掉卖了钱,只剩下一圈圈极不规则的年轮表明它曾经立在这里。

“看那银白色的波浪,不知道划着小竹排过去会不会被浪打翻。”汪子瀚指着田野若有所思地说着。

绍文止不住笑出声来:“哪有波浪?你又在浮想联翩了,你的想象力可真大!”

“我知道那不是,但就是看着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使一切自然景物都有可塑性,明明是海却不像海,明明不是海却又像海,只可惜这里没有海风的味道,假使有,你若再告诉我那是田野,不是海洋,我是绝不会相信的。”汪子瀚不紧不慢地说道。

绍文一把搂住汪子瀚,语气里都是满满的宠溺和顺从:“好好好,就当那是海吧,今天月亮这么好,咱们又坐在海边,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哎呀,真是好诗,好诗!”汪子瀚伸出手指在绍文的脑袋上点了点,便嘲笑起了他:“大笨蛋!‘海内存知己’的‘海’并不是真的指大海啦,而是指一个范围,你这都不懂。”

“真的吗?我一直以为诗人说的就是大海呢,原来这么多年我都搞错了,真是惭愧惭愧呀,亏我做学生时还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呢,这下可丢大脸了。”

“没事,你不是一向说自己文采好吗?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对着今晚的夜色做一首古体诗,我来听听怎么样,要是不好,我就用拳头捅你,把你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给捅破!”

绍文看着月亮,看着远处的暗海,又看了看汪子瀚,拉长了调子故弄玄虚,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漫不经心地思索着,过了一会就慢腾腾地开了口:

“余现波涛万丈倾,月爱原海照空凝,飞泻紫气千里去,银波浩瀚荡空迎。”

“听着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居然还押韵呢,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胡诌的。”汪子瀚毫不客气地说。

“哪是胡诌的呀,这首诗符合标准的七言绝句,是我看着此情此景真情的流露。”

“那你给解释解释。”汪子瀚有点不敢相信绍文真能做出诗来。

“这首诗的题目叫做《原野夜下恋月》,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所看到的这一片原野和天上的月亮相爱了。原野在月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了万丈波涛,像是一位俊美又豪放的男子,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望着原野的波浪,停下了脚步,凝神静气不舍得走开,想是月亮此时已经爱上了原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将月光紫气从千里之外的高空飞泻到原野的身上,将他映衬得更加波澜壮阔,原野看着月亮不顾一切如此痴情地飞奔而来,也激动地荡起浩瀚的波浪前来迎接他。”绍文望着眼前的美景如痴如醉地做着解释,没想到却把在一旁倾听的汪子瀚给惹哭了。

“咋啦咋啦,好好的怎么哭了?”绍文搂住了汪子瀚的脑袋,轻声柔气地安慰着他。

“我被原野和月亮的爱情给感动到了,他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彼此分隔得那么远,命运注定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可月亮还是奋不顾身地去追求着原野,原野也将他的爱全部给了月亮,他们互相成就,互相爱慕,人世间能得到这样的爱情真是死也无憾了。”汪子瀚把头埋在绍文的胸膛里,哭得极其伤心,绍文也不急于制止他,就那么紧紧地抱着他,让他畅快淋漓地发泄着。

等他的哭声小了,绍文才开始安慰道:“你已经得到了这样的爱情,比人世间的很多人都要幸福,不必羡慕原野和月亮,即使这幸福是见不得光的,那又怎样,至少你拥有着,不管世事怎样变化,它都不会消失。原野和月亮与我们相比可就惨得多了,他们的爱情也是见不得光的,等太阳出来了,原野现了原形,不再拥有波涛滚滚的大海模样,月亮也消失不见,他们的爱情也就成了悲剧。”

“那怎么办?能不能想个办法让黑夜永远不要离开,让太阳永远不要出来,那么原野就能和月亮永远在一起了。”

“没办法,除非你能找到一把后羿的弓箭,让咱们把太阳射下来,那月亮就能永远挂在天上了,哎呦我的天,你看我在这干嘛呢,怎么也跟你一起浮想联翩了。”绍文嗔嗔地责怪着自己。

两人随后陷入了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似乎都在欣赏这难得的美景,谁也不肯把时间浪费在口舌上。

突然,汪子瀚率先开了口:“我们认识多久啦?”

“八九年了。”

“真快呀,都成老夫老妻了。”

绍文笑了起来,没成想“老夫老妻”这个词竟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是呀,当初那个爱闹爱玩的小伙子转眼间都二十八岁了。”

“你嫌我老?”

“我比你更老,你嫌弃我不?”

“不嫌弃。”

“那我也不嫌弃。”

汪子瀚枕着绍文的大腿躺了下来,忽然觉得很不舒服,又换了一个角度继续枕着。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看来你妈对你的婚事很捉急呀,你打算怎么办?”

“能拖就拖,不能拖就摊牌,大不了永远不再回这个家。”

“没有其它办法吗?能不能试着劝一下你妈,老人家看起来也很通情达理呢。”

“通情达理要看在什么事上,像我们这样的,她那种古老又传统的脑子一定会被吓疯掉,我二嫂倒还好,她毕竟是个有文化的人,见得多听得多,对于这种事也许并不稀奇,我大嫂就不行了,她不识字,跟我妈的思想如出一辙。”绍文说完了这些又反问汪子瀚,“那你呢?你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我爸妈离婚后就再也不管我了,而且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我的事都是我自己做主。”汪子瀚说完便把头埋进了绍文的衣服里,十分贪婪且用力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可能是天际翻出鱼肚白的时候,也可能是公鸡啼鸣的时候,总之太阳就要出来了,将比以往任何时候发出的光芒都要更加刺眼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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