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男人无论贫富贵贱,人人都想混成一家人,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农村男人毕生的奋斗目标就是找个老婆,不至于落个寡饭条子的名号。杨子强得偿所愿,可婚后的生活也总免不了掉入金丝笼子的圈套,准确来说是新媳妇为他编制的笼子。
一对小夫妻结婚到如今已经快一年了,拜过堂的第二天,新娘子就找到自己的老公公,对他说道:“俺爸,听子强说为了办事你还冒了十万块钱的外账?”
“是嘞,借了村主任和其他亲戚朋友的。”
新娘子翻了一下白眼,开门见山地回答道:“这个钱跟俺们可没有关系,给儿子娶亲是天下做父母的义务,无论在外面欠多少钱你都得自己去还,我们做晚辈的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子强爸愣了一下,忙着说道:“那是嘞,那是嘞,这是我自己欠的账,恁小的不用管,我还能挣钱,我自己去还。”
得到了老公公的肯定答复,杜梦情立刻欢喜得眉飞色舞,颇为关心地安慰了两句:“爸,你辛苦了,子强的事全都是你一人操办,你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
刚刚结婚,儿媳妇就如此泾渭分明地划分了责任,这一下子伤了老父亲的心,尽管糖衣炮弹的言语不断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可真实的目的谁不知道呢,看来儿媳并不那么简单,绝非善茬。
这事被子强知道了,他私下里找到父亲,对他说道:“俺爸,她还当不了我的家,我也不糊涂,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帐,咱们爷俩一起还。”
刚结罢婚,子强就想和父亲一起到工地上挣钱还账,父亲及时拦住了他,背着儿媳妇的面告诉他:“不管,不管,你跟我去杭州,你媳妇能去吗,她肯定走不了呀,你这一走,两个人的感情还没牢固呢,就要两地分居,这种情况才危险呢,有多少人因为这而离了婚,村里这样的教训还少吗?再一个,一旦结了婚,这生孩子的事就不远了,你得在家伺候你媳妇。”
果不其然,没多久杜梦情就怀了孕,杨子强留在了家,既扮演丈夫的角色,也充当了婆婆的角色。
媳妇怀孕期间,是他最幸福也最难熬的一段时光,幸福的是他终于也有了孩子,难熬的是他明明已经把妻子当做女皇帝一样伺候了,可还是让她不甚满意,妻子总是明里暗里闹一些小脾气,家里的一切都不如她的意,她的种种行为甚至让子强觉得这不是她的家,而只是一个暂歇的旅馆。
杜梦情曾对杨子强这样说到:“现在时代不同了,女人的身价要比男人高贵,我是你们家娶回来的祖宗,我肚子里这个是你们家的小祖宗,你跟你爹则是家里的劳奴隶,我这样分等级你服不服?”她半开玩笑地说着,轻浮的语言中倒也显得很认真。
子强傻傻地笑着,就是不说话,倒惹得媳妇不高兴了:“你别光笑呀,憨傻子一个,看你就讨厌,能不能爷们一点,我问你到底服不服?”
他勉强点了点头,咧了个大嘴叉子,说道:“服,给媳妇做奴隶,我心甘情愿。”
“那你爹呢?我说他也是我的劳奴隶,这你服不服?”
“咱们两口子的事,你扯上我爸干什么呀,他是长辈,这也太不尊重他了吧,不用你说他挣的钱也得给咱们用呀,说他是个奴隶,这不是侮辱他的吗。”子强尽力以一种十分轻松诙谐与己无关的口吻说着,可即便是这样,还是让媳妇动了怒。
“你跪下!”她娇嗔地发着脾气,泪珠子硬是活生生挤出了两滴,“我爸以前活着都不敢对我妈这样说话,你竟敢对我讲这么重的话,你是我的劳奴隶,就得对我百依百顺,快点回答我啊,你爸是劳奴隶,你到底服不服?”
“服!服!我哪敢不服呀。”子强也长了眼色,他知道娶媳妇不容易,守媳妇更难,这边刚认了错,马上就从地上站起来,又是给她按摩,又是给她捶背,真把媳妇当成慈禧皇太后了。
妻子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她突然又对丈夫抱怨了起来:“哎呀,人家是新媳妇,我也是新媳妇,人家怀孕都有婆子伺候,我怀孕连婆子的一口汤都没喝过,竟然沦落到一个大男人给我做饭洗衣服,跟我那些小姐妹相比,我这过得是个啥,越想越委屈。”
“那也没办法呀,俺妈死得早,要不然她肯定会伺候你坐月子的。”
“哼!早知道是这种情况,我就不会嫁给你,怎么着也得嫁一个婆子年轻又能干,能包揽一切家务农活的好家庭,像你这种没有妈的,以后孩子大了都没有奶奶带。”
这一席话又伤了子强的心,他试着反问道:“那你是咋看上我的?”
“我才没有看上你呢,嫁给你是因为你们家拿得出彩礼钱,你要是拿不出三十万,我也不会嫁给你,俺娘说让我先嫁过来,过得不自在了再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漏了嘴,她又急忙摇着手改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也看上了你,因为你比较高,我喜欢高高的男生。”
说者无意,听者却记在了心上,子强抓住了字眼,隐藏起了怒气,质问道:“你娘真跟你说过这样的话?”
“什么话呀?她嘱咐我的话多了。”
“就前面那句。”
“前面哪句呀,我乱说的你也信!你可是我的丈夫,孩他爹,你怎么不理解我呢。”
为了防止激怒她,子强只好改口:“是是是,媳妇最大,我理解你,你说得没问题,我百分百支持,”他又说道,“我一个大男人伺候得确实不如有经验的妇女,要不然我把我姥姥请过来,让她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就对她讲好不好?”
“我不!你姥姥都八九十了,老年人裤裆里整天骚气烘烘的,我嫌邋遢。”
“那把我岳母从家里接过来,让她来伺候你行不行?”
“你咋那么好心,她不用挣钱干活吗,我还有一个弟弟没结婚呢,娘家也没有爹了,把她接过来你给她发工资吗?”
这回子强无言以对了,哪种方法都不称妻子的心,便说:“那你想怎样?”
“我的小姐妹怀孕时都是有婆子伺候的,没有婆子,那也得有保姆。”
“保姆?”子强睁圆了眼睛,做梦也没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只结结巴巴道,“咱们农村人哪有请保姆的,这听起来太可笑了,难不成还指望城里人到农村来伺候咱们?媳妇,你也太会享受了吧。”
“你不是没有妈吗,这怎么能叫享受,这是对我正儿八经的补偿,谁让我没有婆子呢,你不如我的愿,我就跟你离婚!”
“离婚”这个字眼已经被杜梦情说过好多遍了,在她眼里这个词似乎和吃饭喝水一样普通,只要她想说,随时就能说出口,可这个词却把子强折磨得死去活来。他不敢不当真,只好通通依了妻子的想法,到苏屯每个月花八百块钱请了一个保姆,这钱花得实在冤,保姆做过的事,他还要重新做一遍,保姆不做的事他也要去做,倒不如只有他一个人伺候媳妇呢,可他又不敢把保姆辞去,辞不辞已不是他来当家做主了。杜梦情似乎享受的就是让别人知道她请了一个专门伺候月子的保姆,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杜梦情总是在保姆来家干活的时候和她的小姐妹们视频通话,她将老妈子全身照一下,然后笑着说:“看,这就是我家请的保姆,专门伺候我坐月子的,那伺候得可周到了,我舒坦得很,剪指甲都不用我亲自动手。”
家里一下子过得拮据了,当然,这是新媳妇感受不到的,可子强心里却明明白白。父亲挣的钱全都紧着还贷款了,家里是一分不剩,每个月他和媳妇的生活费也只有两千块钱,他是一分不敢花,全都花在了媳妇的身上。这在农村也普遍得很,哪个刚结完婚的家庭不是一贫如洗的,不冒外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有的女方好歹还往家里拿回个十万八万的,杜梦情倒好,三十万的彩礼一分没往家里拿,全都被她的娘存到了她弟弟的账户上,敢情老岳母准备用他给的彩礼钱给小舅子娶亲呢,媳妇跟她娘是一条心,全然不顾这个小家的死活,子强想起来都快把两只肺给气炸了。
他在媳妇面前还没有资格发脾气,只好忍气吞声,反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一样,私下里跟村里的老少爷们抱怨,乡民们立刻堵住了他的嘴:“这话可不敢回家说,让你媳妇听见了必得一顿闹,哪个闺女跟她娘不是一条心的呢,彩礼钱没带回来就没带吧,按理说是得带回来的,可她不带你也没有办法,你给了她,那就是她的了,这话跟谁也不要再说第二遍,不要以为把媳妇娶到家就是你的了,守媳妇才更难呢,她要是生了气跟你闹离婚,她随便都能再嫁一头子,又能到手三十万,你怎么办,你只能落个人财两空,女人离婚是好事,越离越富,男人离婚是死路,越离越穷,这样的事不少呀,子强你要长长记性,好好守住你媳妇,事事顺着她,千万不能惹她生气。”
老少爷们的一番教导,更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媳妇面前更加卑微了。媳妇一日三餐燕窝牛肉猪蹄子不离口,他则清汤寡水地吃点青菜面条豇豆稀饭就了事了,连个鸡蛋都不舍得吃。
有一次媳妇正吃得津津有味,子强愣了神多看了一眼,立马就遭到了杜梦情的一顿训斥:“你瞧啥?我是孕妇,我该吃这些,你一个大男人害臊不,是不是想吃我碗里这些东西?我吃了能生孩子,你吃了能干啥,不是纯属浪费吗,吃你的青菜面条去。”
“谁想吃你的了,我就是看着你啥时候吃完,好给你刷碗去,我又不是个小孩子,怎么还惦念着你碗里那点吃的。”子强辩解着,杜梦情似乎并不买账,仍旧不依不饶道:“就你最贫嘴子了,还说你不想吃,你嘴角边都流了哈喇子,你说瞎话骗我,把头伸过来,得挨我一顿打。”
子强以为媳妇是开玩笑的,便笑着把头伸了过去,没想到杜梦情真拿着运动鞋狠狠朝子强的右脑勺上拍了下去,顿时鲜血直流,染红了一地。
子强大叫了一声,便跑出门到村诊所紧急包扎了绷带,杜梦情却一边吃着她的燕窝一边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件事对子强打击巨大,虽然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把媳妇恨透了,原来这世上还真有不心疼老公的女人,他算是开了眼界。
媳妇怀孕六个月时,肚子越来越大,食欲越来越好,饭量得是平常的三倍,一切伙食全都得首要供着她和孩子,他自己的日子倒是过得越来越紧巴了。肉是什么滋味,他两个月未尝到了;烟是什么滋味,自从媳妇怀孕后他就一直忍着烟瘾,再未吸过;酒是什么滋味,上个星期他刚花八块钱到小卖铺里买了一瓶,那味道是又酸又涩,根本算不得酒。还是姥姥心疼外甥,用她的养老钱一下子买了五斤猪肉两瓶好酒,把子强悄悄拉到家里,做了一桌好菜,让他大快朵颐了一顿。
老人拉着外甥的手,流下了心疼的眼泪:“我滴乖乖,看你这几个月瘦的,没有娘疼的娃呀,这如今娶了媳妇,这是娶了个啥呀?她吃好的,让你吞糠咽菜,你一个大男人,哪受得了那般粗茶淡饭的。唉,回想以往,我怀你妈时,家里也没有多少好面做饭,那时候你姥爷还被打成了地主右派,天天得挂着牌子拉到苏屯去游街,游街回来后,有啥好吃的都是我们两口子分着吃,可不是说我怀孕了,我就吃好的,他就吃赖的,我心疼他呀,往往会让他吃多一点呢,你这娶的媳妇,不心疼自己的丈夫还打丈夫,把你打坏了可怎么办,依我看,你就是娶了个活祖宗!”
子强往嘴里塞着肉,笑嘻嘻地说道:“俺姥,没事,别担心我,我都习惯了,如今娶媳妇不就是娶个祖宗吗,你不把她当祖宗她就不跟你过,都是这样的,不止我一个。”
“唉,嗨!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呀,女人解放得太狠,都翻了天啦,哪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男人,国家啥时候出来管管呀!”老人无比痛心地叹起了气。
“国家也管不了,现实就是这样,供需不平衡,都是惯出来的,你要让农村的半橛比妮子多出个一千万,看看还有这种情况不,没办法。好了,俺姥,我吃完了,我得赶紧回家了,梦情挺着个大肚子,一下子见不到我就该生气砸碗了。”他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毛巾擦了一下油嘴,就冲出了姥姥的小屋子。
“强,你要是嘴馋了,就来姥姥这,我给你做好吃的。”老人大喊着,望着渐渐远去的外甥,又止不住地唉声叹气了起来。
以还债为紧要任务,家里就免不了要受穷,妻子是完全不会理解的,就在子强向父亲要了一万块钱,准备留给媳妇待产用时,杜梦情又打起了歪主意,她对丈夫说道:“把这钱拿出一半给俺娘吧,俺弟弟还是个单身汉呢,俺娘整天要为他操心,不知道白了多少头发,只想着他能早日娶上亲,多可怜呀,拿出五千给俺娘改善改善生活。”
子强虽然不大乐意,但媳妇开了这个口,便也只得顺了她的意,亲自给岳母送去了五千块钱。这事还没过几天呢,妻子又发了话:“俺弟弟正值要结婚的年龄,可俺娘一个妇女人家,哪有那本事给他挣钱娶媳妇呀,我也就这一个弟弟,他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做姐姐的要操这份心,我看咱爸还那么年轻,正能挣钱呢,我想着以后他每个月挣的钱能不能拿出一大半过来,给俺娘家送去,帮俺弟弟孬好把媳妇给娶了。”
听到这话,子强的脸立刻就变青了,他真想把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女人狠狠骂一顿,但奈何妻子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他不敢惹她生气,只好极力压制着怒气,露出苦涩的笑脸回答道:“媳妇,这可太荒唐了,这世上哪有老公公给小舅子娶亲的,我爸他也没有这个责任呀,他只管给我把亲娶了就完成任务了,你可别难为他了。”
“这怎么能说是难为他呢?反正他也就你这么一个独儿子,他挣的钱不都是你的吗,你的钱不就是我的吗,既然是我的钱,我愿意咋用就咋用,现在我要把它花在我弟弟身上,你还能有意见?”
“这不一样,花在你身上,全都给你我都没意见,可你要花在你弟弟身上,他终究是个外人呀!”
“怎么不一样了,他是我的亲弟弟,怎么能说是外人呢,你到底爱不爱我?你要是爱我,就把咱爸每个月挣的钱给我娘家送去,你要是不送,那你心里就没我,我就跟你离婚!”
“那是我爸挣的钱,我不当家!”他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捂着头就蹲在了墙角,不再搭理妻子。
“呦呵?你不当家,那就没人当家了,从这个月开始,你爸挣的钱就得给我娘家送去,每个月送五千,一分也不能少,听见没?我还治不住你了!”
子强痛苦地嚎叫着,出乎意料地对着妻子大喊了一声:“咱们家的外债还没还完呢,怎么着也得先把贷款和欠亲戚朋友的钱还了吧。”
“还账是你爹的事,和咱们没关系,还账不能耽误,给我娘家送钱也不能耽误。”
子强猛地站了起来,无处撒气,只抽着自己的脸说道:“送,给你娘家送,这回好了吧,谁让俺们家是个普通人家呢,不是大富豪,要不然给你娘家送的还多呢,别说每个月五千了,每个月一万我都不带眨眼的!”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妻子对他逼得太紧,不留一点余地,他实在不愿再看到妻子那张脸,便愤懑不平地跑出了家门。
明明一分彩礼都没有拿回来,现在竟然还敢觍着脸跟婆家明目张胆地要钱了,这到底是个怎样恬不知耻的女人呀,要不是仗着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她刚说出来那句话时,子强的大耳刮子就扇过去了。
他在外面游荡着,不知道该向父亲如何开这个口,只在村南头的大塘边久久地坐着,久久地反思着。一年前他还迫不及待地想要娶个老婆,可如今老婆娶到了家,却又是这般情形,把他折磨得简直一天也熬不下去了,人家的媳妇都是心疼老公顾着小家庭的,可为啥他的媳妇偏偏是这种货色,他一想起来就欲哭无泪。
“能咋办呀,接着过下去呗,媳妇是花大价钱买来的,总不能离了吧,就照她的意思办吧,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后再跟她细细商量,唉,我这辈子就是这命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俺爸,跟你说个事。”他犹豫不决,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啥?我正干活呢。”
“梦情今个跟我说……跟我讲,让你每个月拿出五千块钱给她娘家,她弟弟正需要结婚花钱,这事弄的,不给,她就要离婚,爸,咋办?”
老父亲在电话那头一连叹了三口气,最后才对儿子无奈地答复道:“得,半路上又凭空蹦出个儿子,刚给你办完了事,又给我添一桩负担,早知道我就不该给你娶有弟弟的妮子,这肯定是你那个老岳母要求的,他家没有男人,老婆子能挣啥钱,可不就逮着女婿坑吗。”
“爸,那咋办,她向来说话没个准,你觉得是开玩笑,可偏偏又是真的,她要真想跟我离婚咋办。”
“我还能让你离了?掏光了家底给你娶的媳妇,怎么也得守住,她既然要钱,那就给呀,等她生了孩子你再好好跟她讲讲理。”
杜梦情在农历十月初三就分娩了一个女儿,孩子一生下来,她就笑嘻嘻地劝子强赶快去打工:“光靠你爹一个人挣钱怎么养得活两家子人,你也快去杭州吧,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呢,这也能挣不少钱,我们娘俩的吃穿全都得靠着你呢,照顾孩子的事由我一个人操心,你放心。”
妻子可算是说了句体贴的人话,他也尝到了做父亲的快乐,刚当了五天的爸爸,女儿还没在他的怀里抱热乎呢,子强就背着他的包去杭州找了父亲。
这期间他们父子俩也没忘了朝她的娘家打钱,金额已经从最初的五千被要求到了七千,可怜的父子俩日日省吃俭用,挣的辛苦钱全都搭给了她的娘家。杨庄村的老少爷们提起这件事,哪个不恨得牙根直痒痒,全都悄悄说摊上这样的媳妇,一辈子也过不好了。
年前半个月,子强耐不住寂寞,未经媳妇的允许擅自回了家,一看到丈夫,杜梦情就摔着碗责骂道:“鳖孙!谁让你回来的,这还没过年呢,在外面不好好打工挣钱,回来干啥!”
子强摸着头委屈地说道:“我想女儿了嘛,她刚出生五天我就去了杭州,这不得空才能回来看看她吗。”
“想啥想,挣好你的奶粉钱就行了,女儿我带着,不需要你想。”
子强急了,嚷着说道:“我怎么能不想,这是我的女儿,我的种,是我的小棉袄。”
“呦呦呦,还你的小棉袄,你的种呢,说不定是谁的呢,你这爹可真好当,”杜梦情正冷嘲热讽着,突然又夸张地笑道,“看咱女儿多么漂亮,这眼睛,这额头,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来,女儿给你,你也好久没抱了,快来抱抱,今个我亲自给你做饭,犒劳你一顿。”妻子突如其来的善解人意倒让子强不知所措了,他来不及多想,手捧着女儿的小腰就又亲又吻了起来。
杜梦情是个手机迷,丈夫回来后,她更是一天不离手机,简直要钻进去,不是打游戏,更不是看电影,你就看她坐在床里边,手里不停地打着字,嘴角还笑眯眯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呢,你问她在做啥,她总是这样反驳:“我爱干嘛就干嘛,我的事你少管。”
听那频繁的消息通知,这不就是在跟人聊天吗,也不知道她咋那么多朋友,要是跟她的小姐妹聊天倒还罢了,要是跟男的聊天,那简直不敢想象。趁着她把手机丢在了床上,子强赶紧去查看,可这娘们倒也狡猾,早就把手机设了锁,他根本划不开。
从他回来这天开始,一些蹊跷的事也不断发生,比如妻子每隔几天就要收到一两个快递,里面不是吃的,也不是用的,总是一些大红的和粉红的玫瑰花,有时候还会收到香水,更有一次他从垃圾桶里居然翻出来一个快递盒子,被撕掉的快递信息上还打着珍珠项链的字眼,这绝不可能是她自己买的,只能是别人送她的,否则她早就向自己要钱了。
子强心中产生了疑虑,可又不得不赶紧把这个疑虑打消掉,守着媳妇不容易,胡乱猜测更会让她生气,一生气她就要提离婚,这个字眼他可是听得怕怕的了。
直到过鸡灶那一天,妻子一早就起了床,穿上了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还喷上了那瓶香水,对着子强说道:“我今个要回娘家过节,你好好看着女儿,我明天再回家。”
子强亲眼看着妻子离去,心里却莫名堵得慌,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她刚走了一个小时,子强就把女儿送到了太姥家里,自己骑上电瓶车就朝岳母家飞奔而去,到了地方却不见妻子的影,她说了瞎话,她根本就没回娘家,不知道去了哪里呢!
这次到岳母家,杨子强额外还从本村人的口风中打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妻子根本就不是个黄花大闺女,由于岳父死得早,她从小没人管教,性子生得又野,家里人根本管不住她,十五岁的时候她就谈了对象,二十岁之前打了两胎,相亲时媒人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岳母一家合起伙骗了他。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可怜的子强走了一路哭了一路,都不知道是怎么到家的,妻子原本就是个水性扬花的货,今天她又编出了这么个谎话,把自己打扮得一番骚气,傻子也知道她去干了什么。
他望着摇篮里的女儿,突然就想起了妻子之前说过的话,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这句话像针一样直扎他的心。
“难道女儿真不是我的种吗?”他坐在摇篮旁边,哭着询问自己,最终有一种声音给了他一个答案:就算不是自己的种那又能怎样?女人金贵,总不能跟她离婚吧,离了婚她立马就能找到男人,还能再要一份彩礼,你呢,你啥都没有了,二婚的男人更不好找老婆,你最终只能当一个一无所有的寡饭条子。
如果是城里的男人,知道自己的老婆出了轨,可能立马就要跟老婆离婚了,可他是个农村小子,他知道娶老婆太难了,守着都不容易,哪敢主动提出离婚呀,他没那个跟媳妇闹离婚的资本,索性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吧,以后再多生几个孩子,就不信没有一个是自己下的种。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泪水流了干,干了又流,可恨的妻子,不知道在哪跟野男人一起风流呢,他不在家的这一个多月,又不知她是怎样夜夜风流呢,这就是他花了三十万娶来的老婆,到底是他的老婆,还是别人的老婆呀!他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懦弱,去捉奸啊,把奸夫淫妇逮起来,狠狠地抽他们的耳光,抽个半死,抽出血,再让浪女人滚出家门,可他不能这样做,还是那句话,农村的半橛子娶个老婆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呀,一辈子的心血全都搭在娶媳妇这件事上了,无论她做了什么,都得原谅她,都得好好把她守在家里!
“俺妈,”他在夜幕里凄哀地哭出了声,“强这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呀,强好苦好苦呀,媳妇不跟自己一条心,还有外遇,女儿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我还得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我真是不想活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妻子大摇大摆地回了家,不等丈夫说话,她自己倒先质问了起来:“你昨天上午是不是去我娘家了?”
“嗯,是呀,给你送钱,我怕你回娘家没钱买礼物,就去找你了。”子强若无其事地回答着,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一瞬间,妻子拍着桌子,恼羞成怒地发起了火:“送什么钱呀,支付宝转给我不就行了,用的着你去送吗,未经我的允许,谁让你去我娘家的,你在怀疑我!是不是?”
子强笑了:“你是我的好妻子,我怀疑你干嘛呀,就算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会无条件原谅你的。”
这话一说,杜梦情羞得更加无地自容了,她一把掀起桌子,又把条机上的花瓶全都摔碎了,大声喊道:“鳖孙!我做什么事用的着你原谅吗,你是哪根葱,你惹怒了我,我不会饶了你,我要跟你离婚!离婚!咱们明天就离婚!”
子强立马赔着笑脸,极度卑微地哀求道:“媳妇,求你了,把气消了吧,看你这是闹得哪出,家里所有的事都让你当家,你干什么我也不拦着你,怎么还要闹离婚呢。”
“你侮辱我,你不理解我,咱们没有共同语言,我在你家过得不幸福,我就要跟你离婚。”
“咋侮辱你了,我从头到尾可是一句过分的话也没说呀,就只有你在叨叨,要说不理解你,没有共同语言,这是怎么讲的呢,你连小学都没毕业,我好歹还是个初中生呢,是我的学问配不上你吗?”
“你心里明白,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得离婚。”
子强歪着嘴笑了一声,又扭了扭脖子,冷冷地问道:“我心里确实明白,你真要跟我离婚吗?我怎么都留不住你了吗?”
“离!不离不行!”
“杜梦情你她妈的骚婊子,我可什么都没招惹你,你离得这么坚定,我看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子强终于发了一次狠,终于爷们了一回,他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就狠狠地朝她的脚边摔了过去,“你骗我的事还没完呢,相亲的时候你不是说你还是个处女吗,妈勒个巴子,敢情你打过两次胎呀。”
“你竟敢打听我的私事!”
“有什么不敢的,你娘家的老少爷们人尽皆知,这还是私事吗,怪不得你总是不让我跟你娘家四邻闲唠嗑,原来是怕露馅啊,其实这都过去了,我也没那么介意,可你不该跑出去约野男人,你他妈的,敢光明正大地给我戴绿帽子,真当我没脾气吗!”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约人了。”
“这还要什么证据吗,你敢把你的手机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这是我的手机,凭什么给你看。”
“心虚了吧,心虚你妈呢,还说你没出去约男人,我就想听你一句实话,女儿是不是我的种?到底是不是?”
“你带她去做亲子鉴定了?”
“我才没那功夫,我就想听你一句实话。”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反正我也要和你离婚了,这已经不重要了。”
“好,好,你铁了心要离婚我也没有办法,离婚之前请把我家那三十万彩礼和每个月给你娘家的五千块钱还给我。”
“哈哈哈,呵呵呵,”杜梦情扯着嗓子尖笑了起来,“要钱?进了俺娘的腰包哪还有还回去的道理呀,呸,明天上午到俺娘家,咱们一块去离婚,你就等着做一辈子寡饭条子吧。”她迅速抱起孩子就朝门口走去,任子强怎么拦都拦不住。
“你不把我的彩礼钱还给我,我是不会跟你离婚的。”他高声嗷嚎着,狠心的女人却不管不顾,叫了一辆三轮车就扬长而去了。
隔了一天,杨子强才去了杜梦情的娘家,准备把彩礼钱要回来,没承想一到地方丈母娘就变了脸色,直接把大门一关,就把自家的姑爷挡在了大门口,还大声骂道:“你来干什么,俺闺女都打算和你离婚了,你跟我们已经没一点关系了,快给我滚。”
“这婚还没离呢,怎么就没关系啦,我今天来不是跟你们吵架的,是跟你们讲理的,离婚可以,只要把我的彩礼钱退给我,我立马就跟你闺女离婚。”
“退彩礼?没门!你那钱都被我用来给儿子盖新房了,有本事你把房子扒了,我是一分钱也没有,就算有,也不可能退给你,进了我的腰包,那就是我的!”这老婆子口齿伶俐,吵架带劲,本庄人都叫她个花哩眼母夜叉,当年她的丈夫就是被她给活活气死的。
年轻的小伙子和她吵架当然吵不过了,只拿结婚证威胁她说:“你不给退彩礼钱,我就不离婚,结婚证可是在我手里呢,她要是敢再婚那就犯了重婚罪。”
花哩眼母夜叉大笑了起来:“现在二婚谁还要结婚证呀,我告诉你,昨天闺女回娘家,说她想要离婚,我立马就给她找媒人又说好了对象,她的新对象是界首那边的,人家也大方,一出手就是二十八万块钱的彩礼,等他们一进了洞房,再把孩子生下来,哪还管跟你离婚没离婚呀,照样过日子。”
“那我闺女咋办?”
母夜叉笑得更欢了:“谁说是你闺女,梦情都不敢确定是不是你的,你咋那么确信,就算是你的,闺女跟娘,也轮不到你来过问。”
子强捶着自己的胸口,憋得实在难受,他也不管门里边是不是长辈了,撕开了自己男人的伪装,放下了男人的架子,像个泼妇一样就破口大骂了起来:“你们娘俩蛇鼠一窝,你们是骗婚,你个死老婆子和杜梦情那个贱货都不得好死,把我的彩礼钱还给我,一天不还我,我就让你们一天不得安生,快还我的彩礼,那是我和俺爹攒的老本钱呀。”他扛起木头就往大铁门上撞,直撞得咣咣响,七八下后,杜梦情打电话叫来了一门的宗亲,大过年的,男人们都在,她在电话里诉着苦,说子强如何如何虐待她,把她打得浑身都是伤,她要跟他离婚,子强就跑娘家闹事来了。
到底是宗亲,要帮还是帮自己人,哪有帮外姓姑爷的道理,几个大男人夺过他手里的木头,按着他暴打了一顿,又警告说:“臭小子快给我滚,竟敢到我们杜集村闹事来了,小心我们要了你的狗命,以后你要再敢来,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子强被赶了回来,一边抹着泪,一边诅咒着这对腌臜人的母女,仅仅两天的时间,夫妻俩并没有任何明显的冲突,一段婚姻就如倾覆的大厦,轰然倒塌了。他似乎懂得了,女人要是不想跟你过了,就算你甘愿当个绿王八也留不住她的心。
要回彩礼的念头并没有因为挨了一顿打而就此消失,他不敢不要,三十万的彩礼是他和父亲一辈子的积蓄,还因此欠了十万块钱的外债,媳妇拍拍屁股走人了,他们家却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从腊月二十六,一直到腊月三十,他一直没有放弃,每天都要到丈母娘家索要彩礼,从一开始的三十万,到二十万,最后只要求返还十万,可花哩眼母夜叉就是一分也不愿意退,他每去一次,一门的宗亲都要把他揍一顿。
年三十的下午,趁着岳母家贴春联开着门的空档,他又跑了过去,趁着人都不注意,他进了院子,死死抱住了岳母的大腿,哭诉着求她道:“妈,你是亲妈,求你了,把彩礼退回点吧,你女儿跟我结婚还不到一年呢,而且是她非要离婚,我早就说过,无论她做了什么事我都愿意原谅她,可她还是要离婚,这不能怪我,我也不拦她了,她想离就离吧,只求你把彩礼钱退给我一点,没有十万,八万也行呀,这是俺们家一辈子的积蓄,妈,求求你了。”他把脸埋在了岳母的脏鞋上,哭得昏天黑地,尽管如此,母夜叉却毫不为所动。
“我把彩礼退给了你,那我儿子咋办,这天下就没有退彩礼的说法,我就是不退,哼,我女儿二月二就要跟他这个新对象结婚了,你还想给我女儿泼脏水呢,你原谅她什么?她肯原谅你就不错了,你看你把她虐待的,浑身上下被你打得伤痕累累,就没有一块好地。”
“我啥时候打过她?你女儿出去偷男人你还敢反咬我一口,你她妈的,老娘们,我抽死你!”子强从地上麻溜地站了起来,往母夜叉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两巴掌,她大叫着,呼喊着:“打人啦,要打死人啦。”不一会她的儿子和几个本庄的爷们就跑了过来,一看到子强又来闹事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一把将他扑倒,按着他的手和脚,就往他的脸上和肚子上狠狠夯着,只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胃里只吐酸水。
“打死他,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把他打残,让他下回不敢再来要彩礼。”母夜叉在一旁手舞足蹈地指挥着,看得无比兴奋,子强势单力薄,只能白白挨着重击,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一边龇着牙,一边凄惨地嚎叫着。
不知打了多久,打到母夜叉认为可以了,一群男人才把子强扔出了院子。他吐着大口大口粉红的唾沫,两只腿疼得站都站不起来,脸上肿得像包子,右下腹一阵一阵地灸疼。身体上的疼痛对他一个七尺男儿来说还算不得什么,精神上的创伤更令他备受打击,今天他受了奇耻大辱,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屈辱,哪怕他死了,他也忘不了。
杨子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好像迷迷糊糊就到了家,他真想一死了之,他好委屈,明明是妻子出轨在先,新男人都已经找好了,可怎么又把脏水浇到他的头上了,还到处散布谣言,说是他整天虐待妻子,天天打她,苍天啊,老天爷作证,他什么时候打过她,明明是把她当做祖宗一样供着,为什么黑白可以这么轻易就被坏人给颠倒了。
时至今日,他还没有把家庭破裂的事告诉父亲,他不敢跟他说,这么大的事,彩礼没有了,人也没有了,他怎么敢说呀,告诉了父亲,他又怎么承受得了啊。这几天的一切痛苦和挣扎全都是子强自己扛着,他没跟任何人分享他不幸的遭遇,就连姥姥问他梦情和小重孙女到哪去了,他也没敢说实话,只讲是回娘家待几天。
大年三十,一个特别晴朗的除夕夜,他拖着伤残的身子回到了家,躺在床上默默流起了泪,今晚注定是难以安眠的,家里冷冷清清,只有他一个人,父亲忙着挣钱还债,没有回来。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不停地翻滚哭嚎了起来:“俺爸,俺妈,你们在哪里,强强想你们,强强好想你们,你们快回到我身边吧,今天过年了,咱们一家吃个团圆饭吧,好不好,儿子求你们快回来吧。”
他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呜呜声不断穿透了厚厚的棉花,在这个万家团圆,喜气洋洋的日子里,他的哭声竟是那么刺耳,无比刺耳!
终于,他遏制住了哭泣声,从身后摸出手机,给父亲打了一通团圆的电话:“俺爸,今个年三十,你干啥呢?”可是刚说出了一句,他就难以控制地哽咽了,他急忙屏住呼吸,让自己瞬间安静了下来。
“跟工友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呢。”
“你吃的啥呀?”
“饺子,我们几个合伙又买了五六样菜,有鱼还有肉,一人再喝一瓶啤酒,这个年就算过去啦。”
“咱们的外债还得咋样了?”
“万事都没有贷款急,今年先把贷款还了,亲戚朋友和村主任的,那就往后再拖拖。”
“嗯,爸,我好想你……”
“想我干啥,你如今娶了妻又有了孩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呢,我一个老头子咋能放你心头上。”说着,父亲笑了起来。
“爸,以后每个月不用给杜梦情她娘家送钱了,她良心发现,觉得不好,就不要了。”
“哎呦,这可太好了,这件事本来就是遭人厌恶的,我跟你小舅子无亲无故的,凭啥要养着他,你媳妇良心发现还算不孬。”
子强鼻子一酸,又哽咽了起来,他急忙说道:“爸,春节快乐,注意身体呀,我还有事,我先挂了。”
手机一放下,他便又痛哭了起来,他的胸腔中一瞬间就燃起了熊熊燃烧的恨意:“你们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还把我的家底全都坑光了,我怎能让你们逍遥自在呀,我杨子强绝不会放了你们,妈,妈,你在哪,要是你还在,儿子也不会受这样大的委屈了。”
外面的烟花断断续续地放着,他顺手从柜子里拿了两瓶辣酒,夹在胳肢窝里,就冲进了夜幕,直往母亲的坟头上赶去。
这座坟一年年在变小,每次旋耕机犁过土地之后总会带走一点土,每年清明他都要往坟上增添新土,还要再给母亲刨一个长满了野草的新坟头。他不知道,要是他不在了,母亲的坟会怎样,会被夷为平地吗?会永远消失吗?应该不至于,有父亲在,母亲的坟就会一直在,等到父亲也不在了,那就只能顺遂自然了。
他一下子跪在了母亲的坟边上,烟花声渐渐消寂,想必是乡民们此刻看春晚看得正入迷,他打开了两瓶酒,一瓶给母亲,一瓶则给了自己。
“妈,今天过大年,强怕你一个人孤独,所以想来陪着你,还给你带了辣酒,我知道你喜欢喝辣酒,咱们娘俩得碰一碰杯。”他朝着母亲的坟头上浇了一遍,空气中立刻氤氲着酒精的刺鼻气味,在寒夜中,这种气味竟给了人一丝温暖的安全感。
他就着瓶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大口,随即对着母亲说道:“妈,告诉你一件你最开心的事,我已经五六年没打过游戏了,我戒掉了,也不能说戒掉,而是我见了游戏就觉得恶心,以前年少时不懂事,现在长大了才觉得那些个网游手游哪有那么好玩呀,都是那个深圳互联网垄断巨佬设计出来骗钱坑钱的,我以前可真傻,竟然还往里面充了几万块钱,妈,对不起呀,让你一直为这事操心了。”
他又深闷了一口,急速流淌的浆液辣了他的嗓子,使他不停地咳嗽着,咳嗽过后,便是一场啼哭。
“妈,我过得好苦,我连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都保不住,咱们家现在是一无所有了,全都是被她们母女害得,她们骗婚,她们骗彩礼,我不能饶了她们,不是她们死,就是我去死,我还有什么路能走呀,一辈子的心血全都打了水漂,妈,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就帮帮强吧,让强把彩礼要回来……”他低声呜呜着,冻结的泥土在他热泪的融化下都变得软乎了,他将剩下的辣酒一口气闷完,大口大口地喷着白气,只觉得越来越困倦,在一片哭声中便倒在了母亲的坟堆上。
大年初一头一天,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爆竹燃尽的气味,要把脑子熏迷糊了,子强躺在母亲的坟上渐渐醒来,清早的露水把他的全身都浸透了,他双手搓了一把脸,抖擞了精神,又跪在母亲的坟前,轻声说道:“强要去办事了,儿子对不起你,下辈子强强还要做你的儿子,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侍奉你到老。”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母亲的坟头,回了一趟家,拿了什么东西,就匆匆忙忙地往岳母家跑去了。
她家的门全都敞开着,院子里刚放过一挂鞭炮,青烟还没散去呢,子强再次走进了这个熟悉的院子,大声喊叫道:“岳母娘,梦情,我给你们赔不是来了。”他嬉皮笑脸地嚷嚷着,引得母夜叉和贱婊子全都从屋里走了出来:“你还来干啥?昨天揍你揍得还不够吗,又想挨揍了?”
“不是,我是来赔罪的,哎呦,我生就的王八羔子贱脾气,这世上哪有返还彩礼的呀,岳母你说的对,我不该要的,这钱给你们了就是你们的,我还没脸没皮地去要,我贱呀。”
“哼,本来你就不该要,行了,你也赔过罪了,快滚吧,老娘懒得看你。”母夜叉不耐烦地往外赶着女婿。
“这罪还没赔完呢,你们说我虐待梦情,这个我也得赔赔罪,真是抱歉呀,让你闺女受委屈了。”
“鳖孙!”杜梦情走了过来,“你一辈子就是个鳖孙,趁早跟我把手续办了,别耽误我二月二的大喜日子。”
子强的脸火辣辣的,热到了极点,他还是强忍着情绪,仍旧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好好好,这就办,这就办,孩她娘,是不是打你一进门你就谋划着要离婚呀,我现在怎么劝都劝不了你了吗,你宁死不回头,非要跟我离婚?”
“呦,呸,你还真会自作多情,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在你家过得不称心,我就要跟别人过。”杜梦情双手挽着放在胸前,头高昂着,一副不屑的样子。
再一次得到肯定的答复,子强的心理防线终于破溃了,他大叫了一声,指着这娘俩怒吼道:“贱婊子,我同意离婚,可你们为什么总要霸占着我的彩礼不给我,你们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呀,永远不要欺负一个少年,我跟你们拼了,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子强抓住了杜梦情的肩膀,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水果刀,一把将她绊倒,毫不迟疑地朝她的肚子上狠狠扎去,一边扎着,一边哭着大叫道:“贱货,这都是你做的恶,你活该呀,老子陪你一起死!”
母夜叉见此举动一下子吓住了,站在原地失了神,看到地上流了一大滩血她才惊呼道:“杀人啦,快来人呀,救命呀!”
子强神情恍惚地站了起来,半哭半笑着,指着她道:“老妖精!还有你,你也跑不了,都是你教唆的,你最可恶,还我的彩礼钱,快还给我!”
母夜叉慌张地往门外跑,跑了两步就被子强追到了,他狠狠地朝她腰上踹了一脚,将她踹倒后又骑在她的身上,一连扇了二十个巴掌,大骂道:“你最该死!让老子给你陪葬算是便宜你了,去死吧,老妖精!”
他将尖刀对准母夜叉的心窝,一下子就狠狠扎了进去,鲜血喷了他一脸,他大笑着,疯疯癫癫,歪歪倒倒地离开了岳母娘的家,直往派出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