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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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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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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泉河的亡灵》连载

第七十章

这样的工作一连干了两个月,王美芝就忧心忡忡了起来,虽然在这个城市,环卫工的工资比其它城市的高,可对于她这样一个急需用钱的家庭来说这样的工资还是太少了,她绝不怕累,只求工资能再高一些。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白大婶,白大婶眉头一皱就思索了起来,过了半晌她才说道:“深圳工资高的工作是有不少,可咱这样的没多少文化,能干个啥嘞。”

王美芝瞬间泄了气,正准备就如此算了,白大婶灵机一动,又说道:“老王,你照顾过小孩没有,就那种月破里的小孩。”

“照顾过照顾过,我还在幼儿园里干过呢,专门伺候他们,给他们喂饭,哄他们睡觉。”

“那就好,你可知道,现在大城市里正缺保姆和月嫂,照顾孩子,伺候产妇坐月子,还包吃包住,一个月七八千呢,有名的月嫂更是能拿到一万。”

王美芝听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全身的细胞都在嗷嗷大叫,她强忍着兴奋,拉着白大婶的胳膊,忙问:“这样的工作上哪找?老白,你一定得帮帮我,我一家老小全都指望着我呢,我能干,会干,可有经验了。”

白大婶笑着点点头,安抚着她,回答道:“别急,咱们都是认识快要二十年的老姐妹了,我肯定帮你,我回去问问我闺女,她肯定知道,等打听好了我就带你去。”

王美芝感动得眼泪一直往下流,拉着白大婶的双手就不停地抖动着,真是好人呀,比一个娘的姊妹都要好,王美芝再次这样想到。

面了好几个家政公司,人家不是嫌她矮,就是嫌她单薄,再或是嫌她形象差,她似乎又陷入了找工作的噩梦中,简直欲哭无泪。最后白大婶的闺女亲自带着她去面试,费了别人的人情,才帮她找到一份保姆的工作。

主家显得和别人与众不同,家里既没有嗷嗷待哺的小孩,也没有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就只有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妻,这两个人什么事都不干,就在自家的院子里和别人打麻将。王美芝吃住都在他们家,小别墅里有一座阁楼,她就睡在那里。

这么大的一个院子就坐落在市中心,听人说深圳寸土两寸金,高楼大厦无平地,这个院子那么大,它里面得有多少黄金呀。院子里很热闹,一天不断人,全都是主家请来打麻将的客人,一共有三个麻将桌,任何时候都是乱哄哄的。王美芝的工作就是不停地做饭,不停地倒茶,不停地捶背,这些人都是这对夫妻的麻将发烧友,他们对打麻将无比狂热,能坐一天都不动,院子里的人谁都可以使唤她,任何人饿了,渴了,疲乏了,只要大喊一声:“老王,过来。”然后再说出自己的诉求,她就要给他们端饭,给他们倒浓茶,给他们捶背,几乎没有一刻是清闲的,稍微能休息的时间段也就是早上八点之前去买菜的时候了。她一个人要买很多很多菜,买菜的钱是固定的,主家算好后会把菜钱给她,她是决不能超支的,就算超了,主家也不会给她报销。买完菜后她就要不停地做饭了,一做就是一大锅,往往客人来了,你要一份他要一份,一锅饭菜就没有了,眼看着锅见了底,她就要赶紧补上,主家说了,任何时候锅里都要有可口温热的饭菜,不能怠慢了他的这些麻将发烧友。

给人捶背是最累人的,客人不说停,她也不敢停,往往这些人比她也大不了几岁,他们享受着,她自己却累着,也没人可怜可怜她,全都十分心安理得,脸都不带红的。不过这也没啥可抱怨的,拿人工资,替人办事,左不过是一个给人服务的保姆。

说起工资,王美芝就兴奋了起来,干保姆果然挣得多,主家给她一个月开了七千五,家政公司再扣除一千五,她一个月能净得六千,这还免了她的房租和饭钱呢,这么高的工资,她还有啥话可说呢,偷着乐吧,死命地给主家干活,要让人家觉得值。

干了将近一个多月,王美芝的困惑可不少,天天来打麻将的就是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干嘛的,又为啥不去干活呢,不干活靠啥吃饭呀,难不成天天喝西北风去?这样的疑惑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开口问了起来:“大姐,你院子里这些麻友都是干什么工作的?怎么都不见他们去上班呀。”

这一番无知的言论引得正在打麻将的客人哄堂大笑,主家的脸色突然不高兴了起来,似乎是因为王美芝说了不该说的话。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之处,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主家并没有生气,女主人摇着头盛势凌人地说道:“钱都花不完了,还上什么班呀。”

“这世上还有花不完的钱吗?王美芝又插嘴道。

她指着那些麻友,一个个介绍道:“这个老张,在南山区有八幢楼,一幢楼有三十多套房子,每套房子一个月能收六千块钱的房租,老刘,房子少些,也大差不差,房子也有百八十套,老姜,深圳没有房,那是他看不上本地的,当初拆迁的时候在北京买了一套四合院,在上海浦西盖了一栋楼,我们家呢,房子都在罗湖,偏远了些,可也有几十套,光靠房租,我们十辈子也花不完,不过这些以后都是儿女的了,和我们也没多大关系。”她笑了起来,继续说道,“我们这些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打麻将,要不是外卖吃腻了,我们也不会想着请保姆了,你好好干,饭菜做得还行,我们不会亏了你。”女主人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一下子把王美芝吓到了,吓得她直出虚汗,腿脚都不能动了,原来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坐着不动就有花不完的钱,人与人的差距也不过如此,她今天算是长了大见识。

深圳给她带来的震撼远不止如此,其中一件事令她觉得匪夷所思,让她想起了绍文。她根深蒂固地认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勾当是见不了阳光的,可在这里,男人和男人的勾当似乎已经成了常态,她去买菜的时候在大街上遇到过好几次这种情况,光天化日之下,两个男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激烈地亲吻着,还拉着手,一遇到这种事,她就赶紧从他们的身边跑开,连多看一眼都不敢。乖乖,大城市的人和事果然是超出一般人想象的,在北京的绍文是不是也经常做这样的事呢,她可以想象得到。

外出打工的人在外面拼着命,而家里的人却依旧过着自己安稳平淡的小日子。当杨庄村的老少爷们都在关注本村土生土长的第一个大学生时,却忽略了和杨木同时高考的另一个孩子,那就是亚军。

他的成绩并不是很理想,刚刚过了大专的分数线,这个结果实在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可对他自己来说,这已经很好了。

直到十月份,当部队敲敲打打着锣鼓,到杨庄村亲自来接亚军时,乡民们才知道他的归处,哦,这孩子果然去当兵了。

当兵入伍在杨庄村一直是香饽饽,这得益于村里有过两位上过战场的老人,一位是早已死去的杨国明,他是绍杰绍真的父亲,另一位是杨连礼,至今还健在,因为在朝鲜战场上被汽油弹毁了容,所以一年到头总待在家里,很少有人见过他,这两位老军人都是孩子们学习的榜样,有关他们在战场上的事迹总是被传得神乎其神,他们的影响是巨大的,杨庄村从八十年代起,已经有五六个热血男儿走向了军营,走向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地方。

亚军入伍,乡民们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从小到大一直就听他说他要当兵他要当兵,小时候的玩具也都是飞机大炮,机枪坦克之类的,长大了之后更练得一身好肌肉,个也高挑,这样的条件可不就是当兵的料吗。

被学校录取之后,他报了道,可一天也没有上过学,而是直接征了兵入了伍,各项体检全都达标,很快地,部队上就派人来村里接人了。这是全家的光荣,不亚于考上好大学,前来送行的人有很多,村主任来了,国武大叔来了,还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妇女,就连闭门不出的杨连礼也来了。他尤其激动,戴着一个遮住脸的垂帘大帽,高兴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就看着亚军穿着一身军装,戴着红花,裹着喜幅,十分帅气地离开了村子。

就在亚军临走的前一天,路绿雅跑了七八公里悄悄来到杨庄村哭着找到了儿子,多年未见母亲,感情早已经淡了,再想到她和父亲没离婚时砸锅摔碗的种种行为,心中更是窝了一团火。他本不想理她,碰见了也只当是不认识,没想到路绿雅泪眼婆娑地拉住了亚军的衣服,哭着说道:“军,你就不想妈妈吗?听说你明天要去当兵,妈特意来看看你。”

亚军翻着眼睛,吐出了一口冷气,不耐烦地回道:“你来看我干啥,你有家庭,你也有儿子,我算啥呢,快回去吧。”

听到这些话,路绿雅哭得更伤心了,他死死攥住亚军的衣裾,一刻也不敢松开,脸上的泪像是刚泼上去的水:“不管咋样你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我能不想你吗,我能不为你担心吗,我知道这么多年你恨死我了,我也不求你叫我一声妈,只求你正眼瞧我一眼呀。”

“行了行了,我瞧你了,都看了好几眼了,你快回家去吧。”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母亲,随即又迅速抬了起来。

路绿雅继续抽噎着,过了一会她从兜里拿出一个大纸包,强塞到了儿子的手里:“这是五千块钱,妈的一点心意,你到了部队留着给自己花零钱,你爸如今没了心劲,他也没法给你多少支持,要是缺钱了,你跟妈要,我给你想办法。”

“行啦,我有钱,花你的干嘛,还是给你的两个孩子花吧,他们更需要。”说罢,他狠着心将手里的钱往空中一撒就摆脱了母亲,路绿雅哇哇哭叫着手忙脚乱地捡拾着地上散乱的纸币:“军,别扔呀,这是妈给你的钱,是妈省了好几个月的钱呀。”看着母亲惊慌失措的样子,这一刻他心里无比解气,却也无比沉重,无比酸楚,眼泪竟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村里回来了一位穿金戴银,打扮时髦的小妮子,还以为是谁呢,仔细分辨,原来是杨茂才家的闺女杨阿莉,这么多年了,无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没进过家门,怎么着,今年天开大亮了,老天爷长了眼,倒把她催回了家。

她包了一辆车,从苏州直达杨庄村,脚一沾地就好像有洁癖似的嗷嗷大叫了起来:“哎呀,这村里怎么跟垃圾场一样,到处是泥土,空气还干得很,待在这样的地方能活得长吗,我得把我的高跟鞋包起来,别脏了鞋跟子。”

听听,这就是她说的原话,一个字都不带改的,有一些耳尖的农人听到了这番言论,只感慨阿莉在外面打工打得人都刁了。

从村头到家的这一段路程,没少人向她问话,不过全都是一些嘲讽看笑话的意味。

“呦,这不是阿莉吗?今年怎么舍得回来了,你奶奶都埋地里两年了,回来吊唁吗,还是守灵呀,早过了时候,回来没用啦,还是回你的苏州去吧。”

“这还没过年呢,咋回来了,家里都是酸面条子臭馍馍,哪能合你的口味,你不是最爱吃山珍海味吗,这些猪食你受不了。”

“老天爷,这可是阿莉?是阿莉吧,我还以为得等恁爹恁娘死后才能再见到你的面呢,那你这回来早啦,还得等个一二十年。”

阿莉知道这些乡巴佬是在诟病自己没回来给奶奶戴孝,只不动声色地反呛了一句:“我奶奶她体弱多病,早晚都得死,回不回来都是那样,何必回来,她又不是什么大老板,一个农村老太太而已,死了还非得把全中国的人都惊动了?”

小妮子高傲地踩着洋气的鞋子,提溜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外国小包,脸都不转地往家里走去了,对于这些孤陋寡闻的乡巴佬她是一句话也不想搭给他们。

农人们撇着嘴,眼里净是鄙视:“哼,还大老板呢,在外面待了几年就这样横了,你要是真有一个当大老板的奶奶,那你还飘呢,还不得舔着脚丫子回来呀,真是钻到钱眼子里了,在钱面前连自己的亲奶奶去世都不回来看一眼,哪个人不戳你的脊梁骨!没道德,没亲情,就这还上过初中呢,老师咋教的,呸!”乡民们在她的身后小声嘀咕着,管她听见听不见呢,这些话是一定要说的。

女儿回了家,父母也极其高兴,这老两口也好几年没见过女儿了,每次打电话吵着闹着让她回来,她就是不回,理由就一条:家里太破,吃得不好,乡巴佬们看着太寒酸。她张口闭口就是乡巴佬,也不知道她真是这么想的,还是说惯了这个词,成了她的口头禅,总之,村里人一听到她称呼他们为乡巴佬就气得浑身打颤,这个小妮子,狂得很,没智商,更没情商,没有这些乡巴佬,哪里会有她!

尽管乡民们无比讨厌这个不知在哪学坏了的小妮子,可她的父母还是对她充满了溺爱,能有什么办法,夫妻俩就这么一个宝贝独闺女,她要什么不就得给她什么,她想干什么不就得事事依顺着她吗,亲奶奶死了不回来奔丧也没关系,反正是早就该死的老婆子了,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一回到阜阳,妮子就肆无忌惮地买起了东西,光冬装鞋子就买了七千块钱的,她偏爱高跟鞋,再冷的天也得穿着,只要有她在,净听得噔噔噔的响声。化妆品也买了万儿八千的,可到底有些什么东西呢?就两瓶子白色的液体,就那,六千块才刚刚拿下,也不知道她买的到底是什么神仙药水,抹脸上能长出金子不?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被她自己搞得跟个三四十岁的老妇女一样,真是荒唐至极!

妮子在家可享福了,父母怕她不适应别年没过完就跑了,把她伺候得简直像皇后,她只管在被窝里嗑瓜子看小说,饭菜全由母亲做好了端过来,她才肯动筷子。

猪肉鸡肉和羊肉她是不吃的,她觉得那是乡巴佬才会碰的东西,她只吃那种雪花状的日本和牛以及法国大鹅肝,饭菜里要是没有这些东西,她看都不会看一眼。家里哪有这些东西卖,也得亏现在买东西都到网上买,父母托人一下子在网上买了十几斤,想着春节专门做给女儿吃,可她一尝觉得味不对,又看了发货的地址,这些和牛与鹅肝竟然全都是国产的,她当然不吃,也不准父母吃,全都扔到狗窝喂了狗。白白浪费了上千块钱,妮子连眨都不眨一眼,父亲和母亲却几度伤心地落了泪。

父母买的不行,她就自己买,专买从外国进口的,包装上面只要有一个汉字,她都不要,全当成了垃圾,她初中都还没毕业呢,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看懂上面的外国字,且就当她认得吧。

吃的问题解决了,睡的问题又接踵而至。那明明是一张新床,雪白的被子被单铺得整整齐齐,她偏要说脏,到底脏在哪,她也不知道,愣是让母亲喷了好几遍消毒水她才肯睡,还说要不是好几年都没回来了,她必定要睡在酒店,酒店里的床才干净舒服呢,这倒让给她整理床铺的母亲无话可说了,敢情家里还没有外面干净!

多年未回,村里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她都概不关心,偶尔母亲提及几个同龄人,她才稍微有点兴趣。

“妮儿,你不知道,跟你一时的这几个半橛子变化可大嘞,杨木考上大学啦,亚军也当兵去了,子强呢,跟着他爸在杭州打工,小别墅盖得样堂哩,正张罗着说媳妇呢。”

“哦,都是一群乡巴佬,”阿莉不屑地说道,“杨木还行,我早就知道他能考上大学,妈,不怕你说,前几年我还想和他搞对象呢,觉得他人好,怪有才华,可我在苏州待了这几年,遇到的人多了,见识也广了,觉得他也不过如此,就是个乡巴佬,看他吃的穿的,跟个要饭的一样,他家里穷,我当初真瞎了眼,就想不明白了,怎么会喜欢上他这个乡巴佬呢,明明亚军家里也比他有钱呀。”

“闺女,可别这么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人会走到哪一步,他现在家里是穷,可他是个大学生,不愁没钱挣。”

“大学生咋啦,他是个富二代吗?他不是,他是个穷鬼,见识太短了,初中的时候我问他星巴克是啥,他都不知道,我觉得他不会有啥出息。”

“啥是星巴克?我这辈子也没听说过呀。”

阿莉斜了一下眼,把脸扭了过去,一脸的鄙夷:“乡巴佬,妈,你也是个乡巴佬,别跟我说话!”

家里的环境她确实不适应,不是冷了就是热了,还没有空调,无聊的时候连个消遣的地方都没处去,小镇子里没有商圈,哪怕是个唱歌蹦迪的地方都没有。待了一个星期,她就受不了了,连春节都没有过,只将家里的存款拿走了五万就带着她这些刚买的衣服鞋子大包小包地回了苏州。其实,她这次突然回来的目的也就是为了家里的那点存款,要不然你以为老家里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她回来看一看吗?

她这样吃穿讲究乱花钱,还一点都不讲人情,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受了谁的影响,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或许她的本性就是如此吧。如若妮子能挣钱,她如此挥霍倒也不会有人说闲话,可偏偏她是个不能挣钱的,初中还没毕业就去苏州打了工,又是一个女孩,能挣啥钱呀。父母也曾吵过她,让她省点钱,以后留着做嫁妆,她这样回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且得欢,钱就是花的,干嘛要省,我不需要嫁妆,我以后是要嫁给富二代的,你们等着,等我带回来一个多金的富家公子给你们这两个乡巴佬当女婿。”

关于她的职业,她讳莫如深,从来不说,直到有一天,国武大叔的小儿子在手机的直播平台上看到了阿莉,她打扮得极为漂亮,涂着厚厚的大红唇,面对着手机屏幕啥都不干,就和网友唠嗑,一唠能唠一晚上,这么无聊的事却有上千人同时观看,还一个劲地给她送礼物,杨庄村的老少爷们这才知道阿莉的职业,这不就是那个什么卖皮相的吗,用如今时髦的话说就是“网红”,坐着不动给人家看看脸,看看身材就能挣钱,这个社会可真稀罕古怪,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呀!

有好事的人拿着手机找到阿莉的父母,笑嘻嘻地对着他们说:“看看,这是谁?”

老两口瞪大眼睛,瞅了又瞅才发现这是自己的闺女,只见她露着双肩,乳沟直现,笔挺地坐着,手机屏幕上有三四个男人的头像,阿莉毫不害羞,又说又笑地和他们拉着呱,老两口的脸立刻火辣辣地红了起来,羞得恨不得扒了沙窝子钻进去。

“这个死妮子在干嘛?”

“在直播呢,她可是网红,有两万粉丝。”

“直播是个啥,她咋露得那么很,还跟男人说说笑笑着,咋不害臊?”

“就靠着他们刷礼物挣钱呢,能不笑脸相迎嘛,这些男人都是她的粉丝,这还算轻的呢,”好事的人故弄玄虚,压低了声音,凑到老两口的耳朵边上悄悄说道,“有的金主点名要睡觉,这些个做网红的排着队要去呢,她们私底下更疯狂。”

阿莉的老父母双双气病了,病得还不轻,特别是跟闺女通了一次电话后那心肝脾肺都要炸了。

“妮儿,你这是做的啥网红呀?”母亲在电话里连哭带喊地说道,“咱能不能换个不卖皮相的职业吗,你这以后可咋嫁人呀,哪个正经家的男孩愿意要你,我就你这一个闺女,从小事事顺着你,宠着你,你初中没毕业就嚷着要去苏州打工,好,爸妈也依你,可你不能干这样露肉的行当呀。”

“谁跟你说我是网红来着,谁告诉你的?我撕了他。”阿莉在电话另一头反问道。

“没人跟我说,我自己看到的,谁没有手机,有手机就能看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随后妮子开门见山,斩钉截铁地说道:“对,我就是网红,我就纳了闷,我大小也是个名人,怎么一到你们这些乡巴佬的嘴里就变得那么不堪呢,我是露肉了,可我也没犯法呀,更没有脱得精光吧,我是凭本事挣钱,你凭啥不让我干,就凭你是我妈?那我没你这个妈了,我那些粉丝处处捧着我宠着我,就老家里你们这些乡巴佬把我贬损得一文不值,老古董,没见识。”

“不准干,改行!”母亲大喊道。

“改什么行?我去做妓女你们开不开心?乡巴佬!”

“阿莉,你是不是要把你妈气死你才高兴呀。”母亲捂着胸口,脸憋得通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可没想要气死你,气死了还要回去奔丧,浪费我时间,你跟我爸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打了我也不接,烦人!”她一下子挂了电话,再打过去里面就是“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了。

“管不住啦,管不住啦,闺女被咱宠坏了,跟野马一样,再也难训啦。”阿莉妈躺在床上,望着疲惫的丈夫,十分无措又虚弱地说道。

直播做网红并不是杨阿莉的第一份工作,刚到苏州时,那时候她还是一名电子厂里的客服,那是她的姑家表姐给她介绍的工作。表姐在苏州待了十多年,是这家电子厂里的销售人员。那时候稍有点文化的年轻人出去打工必干销售,无论是卖车卖房还是卖保险,只要跟销售扯上关系,那就是挣钱的职业,似乎让人觉得干上两年的销售,就能在老家买车买房了。表姐的确过得很滋润,这可把还在上初中的阿莉眼馋得不行,辍学之后就立马去苏州找表姐了。

可惜销售这行不是谁都能干的,小妮子年龄还小,没有经验,见了客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更不愿意天天风刮日晒地到处出差,她吃不了销售的苦,还要挣大钱,弄得表姐都不知道该怎么给她找工作了,无奈,便只好把她塞到客服这个岗位上,让她先试试工作的水。

客服大概做了一年左右,杨阿莉就受不了了,不是因为累,反而是因为太闲了,她生性活泼好动,让她整天坐在那接打电话,能把她急死,能把她憋疯,最重要的是客服的工资太低了,她每个月都要买各种名牌,那点工资哪够她花的呀,不但不够,每个月还要跟父母多要两三千的零花钱才能补住消费的大窟窿。

表姐对她管得也太严厉了,夜里不准她出去玩,跟朋友一起去聚餐还得到她那说一声,烫个红毛波浪大卷发还得听她嘟囔几句,这种受人管制的生活太虐心了,在家时父母把她宠得跟个宝贝蛋一样,什么事都由着她,而这个表姐管得也太宽了,她以为她是谁呢。阿莉仗着蛮横劲跟她理论,她却拿父母压自己:“舅舅妗子让你来我这,我得把你照料好呀,你还没成年呢,我也算是你的监护人,出了事我咋能担待得起,等你到了十八岁,要是还想在这电子厂里工作,那时候我绝不再管你了。”

哼,也别等着十八岁了,我现在就走,离你远远的,把你电话拉黑,看你还管我,反正这个客服我也干腻了,我自己另谋生路去。她在心里这样想到,得亏没说出口,要是让表姐听见了,非被她气死不可。

离开了表姐,在一些朋友的介绍下,她找到了一份自己非常非常喜欢的工作,那就是夜店里的DJ舞女。这是个正经的工作,很符合她张扬爱玩的性格,工资也不低,来了苏州之后她就狂热地喜欢上了蹦迪,那种在五彩灯光下摇头晃脑的愉悦感和兴奋感让她迷狂,让她不可自拔,早在电子厂做客服时她就经常背着表姐偷偷约朋友一起到酒吧里蹦呀跳呀疯狂呀,如今这份工作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每个夜晚,当她在台上表演时,底下的男男女女在音乐的有力节奏下蹦着跳着,注视着她,她感觉她就是大明星,她就是中国的玛丽莲梦露。她穿着超短裙和抹胸装,身材高挑又性感,踏着高跟鞋在舞台上搔首弄姿,跳着唱着,把活跃的气氛带到了高潮,有的客人看到了她还嗷嗷叫地往舞台上扔钱呢,你简直不敢相信她只是一个初中辍学还没两年的孩子。

这样的工作极大地满足了她奢侈的生活,她的梦想快要实现一半了,那种小说里描绘的纸醉金迷的日子她唾手可得。她去过上海,住了一天就要上万块的总统套房,飞过巴黎,享受了美味的法国鹅肝,那种肝子又大又饱满,十分光滑,入口即化,她吃过一次便疯狂爱上了,也去过日本,还爬上了富士山,在樱花堆里打了好几个滚,那里的神户牛肉也是美味,肥瘦相间,软滑不腻,也是她的最爱。其它的什么国家,像是越南,印度,澳大利亚,她都去过,搞笑的一次是和男朋友到埃及旅游,父母给她打来了电话,告诉她奶奶死了,让她回去奔丧,切,她可没有那个时间,一个老婆子而已,虽然她从小把她照顾大,可那又怎样,老婆子是个穷鬼,啥遗产都不能给她留下,她要是个千万富翁,别说回家给她奔丧了,就是把她的尸体背到地里埋了,她也愿意。

说到男朋友,是的,他交了一个男朋友,可没多久她就把他甩了,男朋友是个小职员,比她大五岁,长得很英俊,个子也很高,是她来到苏州第二年谈的,可惜他太穷了,养不起她,她只好忍痛把他踢了。从此再交男朋友时,她一定会提前打听好对方的家世,非富二代不谈,可惜这都好几年了,她一个富二代也没碰着,这令她实在恼火,好几次对朋友嚷道:“这世界上的富二代都死哪去了,快点来找我,找我做女朋友呀。”

嫁入豪门是杨阿莉的又一个梦想,可就是没法实现,为此她绞尽了脑汁,终于看到了一丝契机,那就是直播做网红。

她长得不差,皮肤也白,虽然人中附近有一个芝麻大小的黑痤子,可这有啥的呢,化一下妆就遮住了,再不济还有美颜呢,八十岁的老太太用了美颜也能变成十八岁的小妮子。不过这也不是长法,她准备到了二十岁就去医院做做美容,把黑痤子起掉,顺便再把颧骨削平一些,把下巴弄尖一些,尽管她现在就已经美得不可方物了。

她这样的好条件正适合做网红,网上那些女人哪有她年轻,哪有她漂亮,不照样有一群男人追捧,她觉得她要是去直播,肯定能红得发紫,只要一有名气,那自然会有富二代追求她。

直播成了她现在的职业,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她就在屋里和粉丝们唠嗑交流,什么都说,什么都谈,偶尔还给他们唱唱小歌,跳跳小舞。当然,夜店的工作她也继续着,只是没有以前去得勤了。没了男朋友的供养,夜店的收入也减少了一大半,而奢侈的消费还在进行着,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手头有点紧了,便打起了家里的主意,想到父亲手里还有七八万块的老本,便不假思索地回了家,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他的手里骗到五万块钱,就这些钱也只不过够她花两三个月的,她得赶紧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要不然以后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那些个粉丝们,一个个都说喜欢她喜欢她,可也没见给她刷多少礼物,一个个都是嘴炮,烦死人了!

就在刚才,母亲像是发神经病一样给她打来了电话,还质问她的职业,说当网红是卖皮相的勾当,不让她再继续直播下去了,她当然不愿意这该死的老女人如此侮辱她的职业,便和她大吵了一顿,还果断拉黑了她,这回她的耳朵彻底清静了。

她看着自己的粉丝列表,少得可怜,人数只有二万多一点,这么点人气怎么吸引到富二代呀,她愁得不行,看来得来点擦边球了,下回直播时她准备露得再多一些,吸引得人气越多越好,她才不管老家的那些乡巴佬看不看得到呢,更不管他们会如何评价她,她只要自己过得舒心自在就行了。

她这样想着,困意渐渐袭来,不一会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一个非常美丽的梦,梦到等她的粉丝数量升到五万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身价上千亿的富二代来找她做女朋友,她幸福地笑着,眨着眼睛梦呓道:“钱!钱!这些都是给我的钱吗?哦,亲爱的,你可真是太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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